白石冰的心情不是很好,因为他被余榭批评了,昨天上午的采访他竟然迟到了,原定八点从台里出发,结果他九点多才到。姚笛等他到八点半,期间打他电话也关机了,她只好跟余榭再要一个摄像记者。余榭的脾气一向很好,记者们都不拿他当制片人看,跟他聊天说话都很随意,甚至还会开他不伤大雅的玩笑。记者们也都知道余榭的底线在哪里,就是绝不能迟到。不但采访市领导不能迟到,就是民生新闻也马虎不得,余榭说:“新闻的生命就在于时间。”所以,当听说白石冰迟到了,而且迟到那么长时间,他就压不住火了,更让他愤怒的是,他拨白石冰电话,竟然还是关机。

等白石冰九点多到了单位,余榭劈头盖脸把他一顿臭骂,骂完了让他写检讨,还不忘说一句:“我们栏目组私下里传着一句话,那是我们第一任制片人杨宇风说的,没写过检讨的记者不是好记者。但是,白石冰我告诉你,你这种检讨,写得越多越证明你不是好记者。你听懂了没有?”

白石冰嗫嗫嚅嚅地说道:“知道了。”

白天采访,晚上回到家写检讨,他还发了条微博,说:“日子过得真充实啊。”然后看了会儿微博,打了两个电话,最后,终于吭哧吭哧写了一千多字的检讨,21日一早毕恭毕敬地交给了余榭。余榭白了他一眼,说道:“到座位上等着,有采访叫你。”

然后白石冰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只要余榭一叫,他就立即冲锋陷阵。

姚笛走过来推了推他,他马上挤出一个笑容,叫了声“姚姐”。

姚笛说道:“你别怪我啊,我昨天是急着出发找不到人了。”

“没事没事,我迟到了就是错了嘛。”

“你怎么了,怎么觉得你没精神,昨天没睡好吗?”

“啊,哪里?挺好的,挺好的,就是睡不着。”

“忧国忧民呐?”

“桥一座接一座塌,中小企业又陷入倒闭潮,我这心里着急啊,一着急就睡不着了。”

姚笛呵呵笑着推了他一把,说道:“少来了!”

正说着,只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哎呀,白记者忧国忧民真是辛苦啦,哈哈。”

话音落处,苏镜到了。

白石冰一看,立即笑道:“苏警官,你不会又是找我的吧?”

“哈哈,我跟你投缘嘛!”

姚笛哼道:“苏警官,我在这儿站半天了,你都不理我。”

“哎呀,我不敢理你啊,我怕跟你擦出火花来。”

白石冰立即装腔作势地叫道:“何姐,何姐!红杏出墙啦,出墙啦!”

苏镜说道:“别叫了,她不在,刚跟她在电梯里打个照面。”

“难怪胆子这么大,哈哈。”

苏镜说道:“白记者,咱们到咖啡店聊聊?”

“总是让苏警官破费多不好意思啊!”

姚笛嚷道:“苏警官,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咖啡啊?”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哈哈。”

正是上班时间,咖啡馆里人很少,轻柔的钢琴曲悠然回响。两人找到一个角落坐下,两人分别点了一杯蓝山一杯玛奇朵。

苏镜笑嘻嘻问道:“白记者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白石冰呵呵一笑,说道:“肯定不是爱上我了。”

“哈哈,那是!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苏镜往椅子上一靠,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和陈海、徐虎两人很熟吧?”

“陈海和徐虎?怎么可能!我就是认识他们。”

“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

“陈海是我去暗访黑豆芽的时候认识的,徐虎是他在毒龙坡公司门前维权的时候认识的。”

“在这之前不认识?”

“当然不认识,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们?”

“那马云鹏呢?”

“马云鹏,他是谁?”

“七年前,陈海在东阳江上搞了个打捞公司,专门捞尸体赚钱,马云鹏是他雇的帮手,徐虎是当年的巡防队员。这事白记者知道吧?”

“七年前?”白石冰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七年前,我应该还是中学生。你继续,他们怎么了?”

“那年,顺宁大学经济系大二学生林昊天,也就是你昨天采访过的林昊然的弟弟,跟他一帮同学去东阳江边玩耍,然后有个小孩落水了,林昊天立即纵身跳进东阳江救人,可是林昊天自己却溺水了,当时他的同学要下去救他,结果巡防队员徐虎却拦着不让救,说是没有打捞证不许下水。林昊天就这样被淹死了,徐虎和马云鹏把尸体捞上来,却挟尸要价,学生们不给够九千块钱,他就不给林昊天的尸体。这事,你记得么?”

“记得,当年这事闹得很大。”

“你知道那个落水儿童后来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

苏镜嘿嘿一笑,问道:“白记者,你很热吗,怎么脸红成那样了?”

“有吗?我一向如此,哈哈。”

“你知道那个落水儿童叫什么名字吗?”

“我哪儿知道?”

“我今天去东阳江边走了一趟,听说那孩子小名叫狗蛋。”

“真巧,我小名也叫狗蛋,我们那边叫狗蛋的多着呢,还有叫驴蛋的呢。”

“此狗蛋非彼狗蛋啊,哈哈哈,”苏镜笑道,“这个狗蛋大名就叫白石冰,难道也是重名?”

“你说是我?”

“难道不是?”

“天地良心!哪个王八蛋这么编排我?”

“有人看见你经常跟陈海、徐虎等人混在一起。”

“没有的事!”

“那就说说看,徐虎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吧。”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白石冰说道,“徐虎见到记者之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给我打电话诉苦,希望我们能给他们做主,说新闻媒体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很有说服力,”苏镜说道,“但我开始怀疑你的时候,就连你这句话我都不相信了。”

“苏警官,什么叫你‘开始怀疑’我的时候?你一直就在怀疑我好不好?”

“哈哈,以前那是轻度怀疑,”苏镜说道,“可是我今天去了东阳江,觉得你就是那个狗蛋之后,我便开始重度怀疑你了。”

白石冰冷笑道:“那我跟徐虎的通话有什么错?”

“在你之前,你的同事已经采访他们两次了,第一次是姚笛和任一,第二次是舒茜和杜长惟。两次采访都没有发出来,都被毙掉了。所以16日工人们在市政府门口静坐的时候,当他们看见你和姚笛不再采访了,其中有个工人说:‘徐虎说的没错,找本地记者根本没用!’找本地记者没用,这就是徐虎对本地媒体的评价,他怎么可能给你打电话要你帮他呢?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外地媒体记者的电话。”

白石冰笑道:“苏警官,你这话要是被余制片听到了,他非要找块豆腐撞死不可。”

苏镜也跟着笑道:“白记者,徐虎到底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他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觉得还是本地媒体的影响力大吧?”

苏镜摇摇头,说道:“他应该是认出你来了吧?然后发现你现在已经是记者了,以为你赚大钱了,于是打电话勒索你。”

“你太有想象力了,”白石冰摇头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他认出我什么来呀?”

“你们村里只有你一个叫白石冰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在电视台工作,”苏镜说道,“你就是当年的狗蛋,你难道不承认?”

“我什么时候不承认过?我小名是叫狗蛋啊!”

“七年前挟尸要价中溺水的狗蛋就是你吧。”

“苏警官,我的水性从小就很好,我怎么可能溺水呢?我从来没溺水过。”

“也许是假装溺水呢?”

“苏警官,你说话要负责任的,不能信口开河!”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那就说说看,你前天晚上去哪儿了?”

“19日晚上……我不是在跟你喝酒嘛!你忘了?”

“喝酒之后呢?”

“回家睡觉!”

“哪个家?”

“苏警官,我总不可能回东阳江老家吧?”白石冰说道,“就是上次你去的那出租屋。”

“问过了,”苏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同屋几个人说你昨天早晨六点多才回去,而你昨天上午的采访又迟到了。你19日晚上到20日凌晨到底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

白石冰一时语塞,面色越发涨红了,他默默地啜饮着咖啡,环顾左右,见没有人注意他,这才脑袋往前探,压低声音说道:“苏警官,这个……你能不告诉别人吗?”

“说吧。”

“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呀?”白石冰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去召妓了。”

“在哪儿?”

“就在丁庄,有很多发廊。”

“又去发廊了?”苏镜嘿嘿笑道,“徐虎遇害那天晚上,你去发廊,前天晚上你又去发廊,好巧啊。”

“又有人遇害了?这次又是谁?”

“马云鹏!”苏镜说道,“就是这几天在微博上流传很广的无名氏。七年前,他跟陈海、徐虎等四人合伙打捞尸体挟尸要价,后来也许是他幡然悔悟,跟其他三人闹翻了,于是陈海等人开车撞他想杀人灭口。可是这马云鹏命不该绝,他只是被撞失忆了,命却保住了。护士把他的事情发到微博上后,当年他的同谋看到了,于是半夜三更跑到医院把他接走了。”

白石冰说道:“陈海和徐虎不是已经死了吗?哪个同谋会接走他?”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待会儿我去问问他。”

“问他?他不……他不是被接走了吗?”

“他不是被杀了吗?”苏镜笑道,“哈哈,你刚才要问的是这句吧?”

“苏警官别取笑我了,”白石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事我可以采访一下吗?昨天刚被领导批评了,有了这个料,我就可以将功赎罪啦!”

“采访?那可不行。他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不容任何人接近。”

“采访你就行了嘛!”

“不,不,我们有宣传纪律的,哈哈,”苏镜干笑了几声又转入正题,说道,“咱们来谈谈你召妓的事吧。”

白石冰面色通红,说道:“苏警官,你能不能小点声?”

苏镜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发廊里的鸡多少钱吗?”

白石冰愣怔片刻,笑道:“苏警官,我们在公共场所谈论这种事不好吧?”

“哈哈,我怀疑你根本没去召妓。”

“三百块钱,”白石冰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下满意了吧?”

苏镜沉思道:“差不多,不过偏贵了点儿。”

“苏警官难道也招过妓?怎么对价钱那么熟!”

“嘿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苏镜笑嘻嘻道,“比如白记者吧,这个价钱可能也是听人说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怀疑我,”白石冰气愤道,“难道就因为他们死之前给我打过电话?”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苏镜说道,“更重要的是,你总是跟我说谎。”

白石冰叹口气说道:“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那一万块钱就是我给徐虎的,因为……”

苏镜打断了他,说道:“是九千八百块钱。”

“我反正是从柜员机里取的钱,少了两百也是银行的事。”

“哈哈哈,”苏镜笑道,“白记者采访竟然迟到,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你昨天召妓花了多少钱?”

“不是说了嘛!三百块。”

“你早晨六点多才回去,过夜只要三百块,太便宜了吧?”苏镜说道,“而且据我所知,发廊妹很少提供过夜服务的。白记者,你到哪家发廊召妓了?”

“我……”白石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我后来又去酒吧喝酒了。”

“想清楚啊,现在大部分酒吧都是凌晨两点关门的。”

“喝完酒之后,我就到处走走,想想心事。”

“从凌晨两点一直走到六点?”

“是。”白石冰坚定地说道。

“你在哪里散步的?”

“没有固定的地方,就随便走走。”

“总该记得走过哪几条路吧?”苏镜乐呵呵问道,“想清楚再说啊,很多路段是有监控摄像头的。”

“呵呵,谢谢苏警官提醒,”白石冰说道,“可能因为喝了酒吧,我迷迷糊糊的就回了家,都忘记是

怎么回来的。”

苏镜笑道:“肯定也忘记去了哪家酒吧了?”

“这个我记得,是在露露酒吧。”

“之前的发廊叫什么名字呢?”

“那个真不记得,我一头扎进去一家,哪里去看发廊叫什么名字啊!”

就在这时,苏镜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立即接听了,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但是白石冰依然可以隐约听到:“套子……说……嗯……醒了?说什么没有?……好好看着他,我现在就过去。”

等苏镜挂断电话,白石冰呵呵笑道:“苏警官,我都听见啦。”

苏镜坦然一笑,说道:“无名氏醒了,你不害怕?”

“我怕什么?”白石冰说道,“我巴不得他赶快醒了说出凶手是谁,省得你老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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