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一晚上没睡好,两宗谋杀案的每一个细节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映,那是一个个碎片,其中暗含着某种联系,而这联系就是一把密钥,只要找到了关联碎片的方法,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想什么呢?”身边传来何旋的声音,“这就睡不着啦?”

苏镜叹道:“你好烦啊!”

“所谓言而无信非君子,说话不能不算数。”

“我怎么言而无信了?”

“哼,你说要那个……那个什么的。”

“哪个呀?”

“你说要强奸我的。”

苏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来吧!”

“等一下,我找工具!戴套强奸就不算强奸了,我要强奸得滴水不漏。”

苏镜接受老婆的邀请,完成强奸的使命之后还是睡不着,何旋却心满意足地呼呼睡去了,苏镜不禁轻声哀叹:“真是头猪啊!”

等苏镜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听何旋一声大喊:“快起来,挟尸要价!”

一听“挟尸要价”四个字,苏镜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原来,何旋早晨起床之后就坐在床头用手机上微博,姚笛把《顺宁都市报》那条微博转给她了,而且还@了很多人,那是昨天晚上转的,还加了评论:“明天跟小白去采访失忆男,希望能帮他早日找到亲人。”

何旋说道:“你看,这个失忆男子的事情你知道吧?《顺宁都市报》去采访他了,他竟说出了‘挟尸要价’四个字。”

苏镜连忙拿过何旋手机,字斟句酌地看完每一个字,然后将何旋拉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你太给力了!”

苏镜驱车赶到医院的时候,正是上班早高峰,医院门口大塞车,好不容易开进了医院,又找不到停车位,在大院里转了两圈,只好悻悻地开了出去,在附近小区停好车,步行前往。

电梯也不够用,大堂等了几十号人,四部电梯就像四头老牛拉了四辆破车,层层都停磨磨唧唧。苏镜满头大汗,伸出衣袖擦了一把,就在这时候,一只女人的手伸了过来,手里一张纸巾。苏镜疑惑地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那妇人面容姣好,虽说眼角处有几条鱼尾纹,却风韵难掩。

“你是……?”

“苏警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哎呀,一时想不起来,你是……你是……哦,乔老板!”

乔丽开心地笑道:“哎呀,原来苏警官没忘记我呀!”

“我对美女一向印象深刻。”

“哈哈哈,都老太婆了还美女呢。苏警官来干什么?”

“查案,乔老板这是来干什么呢?”

“找我老公。”

“老公生病了?”

乔丽呵呵笑道:“前夫,前夫。”

“你前夫回来啦?”

乔丽的前夫姓石,名运来。一年前,顺宁市发生一起重大矿难,矿主和负责安全生产的副市长弄虚作假,演出了一幕丑剧。苏镜在这幕丑剧里发现,一个本该在多年前就死去的人竟然重新死了一次。他决定一探究竟,于是顺藤摸瓜,发现一桩十三年前的冤案。为了查明真相,苏镜多方求索,一度怀疑石运来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为此调查石运来的妻子乔丽,乔丽却说老公早就失踪了,她也早已改嫁。

两人同时挤进电梯,又同时在10楼走出电梯,苏镜狐疑道:“那个失忆男子不会就是石运来吧?”

“就是他!”乔丽说道,“我今天早晨看了《顺宁都市报》上的照片,一下就认出他来了。”

“来找你前夫,不怕你老公说呀?”

乔丽笑道:“他也成前夫了,我现在单身,无拘无束。”

苏镜讪讪地笑笑,说道:“我也是来找石运来的。”

“去年的案子不是破了吗,怎么还找他?”

“他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对我手头的案子很重要。”

“他这么吃香!”乔丽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谁知道他就在这家医院里。我的服装店离这不到两里地,我怎么就没想过来医院找找呢?”

“老公失踪了,你也没报警?”

“报了!要是每个警察都像苏警官这么负责,估计我早就找到他了。”

说着话,两人来到护士站,五六个护士身穿白大褂、头戴护士帽,走来走去忙忙碌碌,一个说:“五号床今天上午十点手术,记住啊!”一个说:“七号床今天出院。”还有一个说:“十一号床昨天晚上走了。”然后有人接着问道:“他在你班上走的,你得管到底。”

护士帽上有两道红杠的中年护士看到了两人,问道:“你们找谁?”

乔丽说道:“护士长你好,我来找无名氏。”说着话,她掏出了报纸。

护士长说道:“对了,无名氏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丽娃!”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走了过来,鹅蛋脸大眼睛,身材修长匀称,虽然穿着白大褂,饱满的胸部依旧挺然傲然。

护士长问道:“你们是他什么人?”

乔丽说道:“我是他老婆,找他十四年了。”

护士长转身问道:“丽娃,无名氏呢?”

丽娃姓陈,就是她发布了第一条帮无名氏找亲人的微博,此时听护士长说起,不禁心慌意乱:“领导,我正要向你汇报呢,昨天晚上无名氏他爸来了,我就让他陪陪他儿子,结果……十一号床昨天晚上走了,我就去处理那些事,等我回来,无名氏就不见了,估计是被他爸带走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们欠费跑了呢。”

“不要乱说,人家老婆不是来了?”

乔丽早就着急了,问道:“你确定那是他爸吗?”

“是啊,当时那人站在无名氏床前,无名氏激动地哇哇乱叫。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无名氏的爸爸。”

“那他有没有说我老公叫什么名字?”

“还没来得及问呢,我刚准备问,十一号床的蜂鸣器就响了,我赶紧叫医生去抢救,所以就没问。”

苏镜看出了乔丽的急迫,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我老公的爸爸五年前就去世了。”

苏镜说道:“会不会认错人了?”

乔丽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那是石运来十几年前的照片,跟报纸上的无名氏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年轻很多、稍微胖点。

护士长接过照片看了看,说道:“就是他,没错。”

“我老公是怎么到医院的?”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护士长翻出病历本翻了翻,说道,“6月22日,他被车撞了,然后送到我们医院,当时身上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所以根本无法确定他的身份。我们全力抢救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他的记忆一直很模糊,说话也不清楚,腿脚也不灵便,他最需要的就是康复训练。”

护士长还说,这七年多来,医院拨了一笔经费,雇了一个护工给他打饭吃,科室的医生护士也多次捐款,凑份子给他买饭,否则早就饿死了。当年手术之后,如果能够及时进行康复训练,他恢复会比较快,现在拖了这么久再做康复训练就有点晚了。

乔丽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医生护士已经尽到了义务,康复训练需要很多钱,没有一家医院会免费为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做康复训练。的确,能保住一条命已经不错了。问题是,人呢?

苏镜问道:“无名氏自己可以走路吗?”

“要是有人搀着的话,可以走的。”护士陈丽娃说道。

“如果他不愿意走,别人能把他拖走吗?”

“啊,拖走?”

“我打个比方。”

“应该可以吧,他没什么力气的。”

“他在哪个病房?我想问问同病房的人。”

“他在走廊。”陈丽娃说道。

护士长立即补充说:“现在医院床位都紧,不光是他,前些日子,走廊上住了七八个病人。你看那边那张床,那就是无名氏的。”

苏镜问道:“七年前,他是被谁送到医院的?”

护士长说道:“120急救车送来的,撞他的人驾车逃逸了,是一个路人打了120。”

“那个路人看到撞他的人了吗?”

护士长狐疑道:“你怎么像警察一样?”

苏镜呵呵一笑:“我就是警察。”

“哦,难怪!”护士长说道,“这些事你最好去派出所问问,当年也有警察来调查过,但是无名氏一直不清醒,也没问出什么来。”

苏镜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这里没装监控摄像头?”

护士长说道:“电梯里有。”

乔丽刚准备跟苏镜离开,却听护士长喊道:“那谁……那无名氏的家属,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呀,既然来了,得把账结一下啊。”

乔丽说道:“我得先见到我老公啊!”

苏镜安排猛子调看医院的监控录像,自己先是去了120急救中心,查到了七年前石运来被撞的记录,报案人名叫梁智,可是手机号码已经打不通了;苏镜只好去了派出所,找到了相关的卷宗,梁智的家庭地址也收录在内,于是带着猛子赶了过去,还好梁智没有搬家。听了警察的来意,他陷入沉思,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哪儿能记那么清楚啊?”

苏镜说道:“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当年派出所也有笔录,我们来主要是想看看会不会有新发现。”

“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活下来了,不过意识不清楚,话也不会说。”

“这么说,撞他的人至今还逍遥法外?”

“是,”苏镜说道,“事故发生在凌晨两点多,你怎么还在街上呢?”

“那时候我还是一家24小时快餐店的送货员,那天凌晨我去送快餐,走到过街天桥上,看到一辆小轿车本来开得好好的,突然歪歪扭扭起来,后来刹车停住了。接着后车门打开了,一个人跑了出来,那人太傻了,不往人行道上跑,偏往前跑,然后那辆车就追着他撞,最后终于撞到他了,人都飞起来了。我吓得赶紧蹲下来,躲在广告牌后面。车上下来一个人,踢了踢他,看他不动弹,这才上车走了。”

“你没看到车牌号码?”

“我没顾上看,后来想起要看的时候,那车已经开远了。”

“车上有几个人?”

“加上被撞的有四个人。”

“你看清楚了?”

“那人被撞之后,坐副驾驶上那人下车查看,然后我从后车窗看到后排座位还有一人,再加上司机、加上被撞的,一共四个人。”

“都是男的?”

“那就不知道了。”

“你能听到他们吵什么吗?”

“听不清,只知道那个被撞的人下车的时候,朝车里面喊什么‘伤天害理’之类的,还说‘我不是马云鹏’。”

苏镜猜测那辆车里一个是徐虎,一个是陈海。他纳闷的是,石运来是怎么搅和进挟尸要价的?车里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回单位的路上,苏镜和猛子聊着案情,两人都是不得要领,猛子说:“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白石冰的嫌疑最大。”

“但他不是受害者的亲人啊!”苏镜说道。

“林昊然也说过,陈海那几个人挟尸要价不止一次,也许白石冰是另外一次挟尸要价的受害者呢?”

苏镜点头说道:“我们可以去他老家调查一下。”

套子打来了电话,说是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

接走石运来的“爸爸”是个老头,大约六十岁左右,头发凌乱,有些许白发,上身一件灰色的T恤衫,下身一条大短裤,脚踏一双拖鞋。石运来傻呵呵地站在他旁边,他伸出一只手扶住了石运来的胳膊。那人一点遮遮掩掩的样子都没有,站在电梯里东张西望,监控录像清清楚楚地拍到了他的相貌。

猛子说道:“他就是无名氏那个所谓的爹?”

套子说道:“别急,还有后面呢!”他又换了一盒磁带,说道,“这是医院大门口的监控录像,你们看,来接石运来的不止一个人。”

老头搀扶着无名氏,艰难地往前走,到了医院门口左右看看,然后向左走去,左边几棵大树,一个人站在树下,监控摄像只能拍到一个人影,根本拍不到那人的脸。老头似乎跟那人争执了一番,然后将石运来交给那人,又从那人手里接过一样东西,然后走开了。

猛子说道:“这事好办,拖着一个腿脚不灵便的病人,这附近又没有停车场,他们只能打的了,我们问一下出租车公司,谁今天凌晨在二院门口拉了这两个客人就行了。”

套子却反问道:“万一有同伙呢?开车等着他们。”

猛子叹道:“那我就没办法了,先查查再说吧。”

的士司机很快找到了,是个中年男子,姓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他说凌晨两点多,他在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门口拉了两个客人,其中一个腿脚不灵便,话也说不清楚。黄师傅说:“其中一个岁数挺大的,应该是刚刚出院,感觉傻乎乎的,脑袋好像不好使。那个年轻人一直呵斥他,让他闭嘴。”

“年轻人长什么样?”

“他俩都坐在后座,年轻人一直低着头,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听声音呢,大概多大岁数?”

“应该是二十多岁吧,声音不算老。”

“他们在车上说什么了没有?”

“那个病人嘴里叨叨着,一会儿喊妈妈,一会儿喊什么药价药价的,是不是住院花钱太多了?”

“是不是挟尸要价?”

“哦,对对对,原来说的是挟尸要价,还说什么伤天害理改邪归正之类的话。那个年轻人就让他闭嘴,可是他根本不管,照样念叨,后来年轻人也不理他了。”

“他们有没有叫对方名字?”

“年轻人叫他马云鹏。”

“马云鹏?”

“是,”黄师傅继续说道,“可是那个病人说我不叫马云鹏,说话咕咕哝哝的,我也没听清楚,我是猜的,他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黄师傅说,他们二人在安康小区前门下的车,得到这一重要信息之后,苏镜等人随后赶往安康小区,调出了凌晨的监控录像。苏镜看到,凌晨两点十五分,黄师傅的出租车停了下来,年轻人钻了出来,头一直低着,衣领也竖了起来,尽量遮住脸,石运来明显不肯下车,他是被年轻人拖下来的。

出租车开走后,两人并没有走进安康小区,而是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安康小区位于笔架山脚下,半山腰有一个防空洞,苏镜推测,年轻人很可能带着“无名氏”石运来上山了。从山脚到半山腰,苏镜等三人爬了二十多分钟,虽说有登山道,不过也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防空洞口不在登山道旁,要穿越树林。猛子拿着手电筒一照不禁笑了,说道:“头儿,看来你没猜错。”

树下杂草丛生,很多草倒伏,显然有人走过。

终于到了防空洞口,依稀可见门前曾经有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只是年久失修又种上了树木,于是便彻底废弃了。洞口处散落着几根一头被烧得黑乎乎的火把,那是探险者留下来的。猛子打着手电筒前头带路往防空洞里走去,洞里黑黢黢的,水泥墙壁上有很多涂鸦,有的颇有几分美感,有的不堪入目。地上散落着各种垃圾,纸巾、塑料袋、烧焦了的木棍,甚至还有用过的安全套。

猛子一见安全套就来了精神,大叫一声:“套子,这里也有个套子!”

套子听了真想踹他一脚,可是苏镜走在两人中间,踹他不方便也只好作罢。

走了五六分钟,前面地上出现一个黑影,三人立即奔向前去,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石运来匍匐在地一动不动,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头盖骨凹陷下去,伤口已经结痂,血早就不流了。

猛子去搭脉搏,然后惊叫道:“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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