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冰和姚笛采访结束回到台里,果然得到片子被毙的消息,白石冰不甘心,跟余榭吵了起来:“余制片,我们到底是谁的喉舌?我们是党和人民的喉舌,而不是黑心煤老板的喉舌。”

余榭乐呵呵地笑:“小白啊,雷天横刚刚为我市投资了四亿元兴建文庙,你这时候曝光他,确实不妥,对顺宁市的形象也不好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事只拍不播。”

“我们不曝光,其他媒体也会曝光,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姚笛劝慰道:“没事啦,走啦走啦,你跟余制片说也没用,跟你大姐学学,要有点心理承受能力,不要怕这种打击嘛!以后这种事多着呢,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在这种环境下,只要我们去记录了,就算是尽到了我们的责任。”

“是啊,我们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要是没接到市里电话,也肯定支持你们把这片子播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余榭感叹道,“以后这种事还会经常发生,《顺宁新闻眼》最大的精神财富在于,不管我们受到多少打击,但是大部分人依旧能保持足够多的理想主义。小白啊,其实呢,这几年我们的舆论环境已经是越来越宽松了,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国家毕竟还是在进步的,虽然进步不大,可能感觉不是那么明显,但是如果你站到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以一种纵深的眼光来观察,你会发现我们的确在进步。”

这天晚上,几个尘肺工人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看完了《顺宁新闻眼》,徐虎笑呵呵地说道:“看吧,我就知道这孙子不会帮咱们。”

刘晖说道:“徐虎,也不能这么说。上次还不是顺宁台的记者给了你外地记者的电话?”

徐京跟着点头:“是啊,幸亏找了外地媒体。”

徐力则心存疑惑:“外地媒体能管用吗,他们就能帮咱们?”

徐虎说道:“放心,肯定行!”

刘晖问道:“对了徐虎,今天你跟那个记者在说什么呢?”

“啊?哦……”徐虎说道,“咱们当时不是闹哄哄的吗?他都拍了,我就跟他商量能不能不要播出这段了。”

“人家干脆一个画面不给你播,哈哈。”

徐虎站起来说道:“你们聊,我出去打个电话。”

徐虎走出宿舍,众人继续神侃,刘晖说道:“河北围场县有个尘肺工人,得到十七万元赔偿,你们知道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报纸都报了。”

徐力冷不丁地说道:“十七万有什么用?根本不够治疗费。”

徐京说:“能拿到十七万也好过没有啊。”

刘晖说:“我要是拿到十七万块钱,我病也不治了,反正治不好,我就留给我儿子上大学用了。”

刘云涛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老刘啊,不是我说你,就你儿子那成绩,还想考大学?”

徐力支招说:“我看你要是得到赔偿金,干脆把你儿子的户口整到北京去,那里分数线低,能比我们这边低100多分呢,以你儿子的成绩,要是在北京的话,怎么的也能进个清华北大。”

众人一阵笑,徐京说道:“你就吹吧。”

“我说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呢?”

刘云涛说道:“你以为北京户口那么容易买到啊?你得去开个公司,每年缴税一百万元以上,还要连续缴三年,哈哈,你觉得你行吗?”

刘晖叹口气说道:“哎,妈的!下次投胎的时候一定看仔细了,得专奔着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去。”

徐京环顾了一圈,疑惑道:“徐虎这家伙打个电话打这么久?”

刘晖说道:“嘿嘿,找姑娘去了吧?”

徐京说道:“就他那样,年纪轻轻的,已经是半个废人了,还能找姑娘?”

众人一起苦涩地笑,笑着笑着剧烈咳嗽起来,此起彼伏,像是一曲大合唱。待咳完了,徐京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说道:“我看看去,这小子在外面干什么呢?”

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刚要去拉门把手,突然一声巨响,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徐京本来身子骨就弱,这一撞之下,立即摔倒在地鼻血直冒。

七八个大汉闯了进来,每人手持一根木棒,二话不说照着几个工人劈头盖脸一顿猛打。这七个病号哪是对手,一个个躺在地上双手护头,只有挨打的份,毫无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门口还有两个大汉站岗望风,招待所其他房间的客人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看,立即被他们吼进去了:“滚回去,看什么看?”

几分钟后,七个人已经浑身是血瘫软在地,不停地哀嚎。其中一个大汉说道:“你们听好了,这次我们算是客气的,如果明天还不走,就要了你们的狗命!也不看看这是哪儿?顺宁!知道吗?别想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然后抽出一沓人民币扬到地上:“每人两千块钱,拿去看病,别嫌少,就这么多了!”

说完,几个人扬长而去,刘晖忍痛叫道:“徐虎呢?肯定是他出卖了我们!”

辖区派出所一个胖乎乎的民警赶到了现场,东看看西瞅瞅,像是一个进了菜市场的老大妈,等他看够了,这才问道:“看清打你们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刘晖说道:“看清了,最后威胁我们的那人剃了个平头,方脸,浓眉,三角眼,左脸上有块刀疤。”

“他们为什么打你们?”

“他们肯定是雷天横派来的。”

“谁是雷天横?”

“毒龙坡煤矿的老板。”

“有证据吗?”

“没有,不过肯定是他,除了他,别人没有理由打我们。”

“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造谣污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知道吗?”

“你们可以调查啊。”

“这还用你教我们啊?”胖警察不耐烦地摇摇头说道,“我看你们还是赶紧回家养病,把病养好了再来。”

“这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们不走。”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你们愿意待着就待着吧。现在凶手跑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下次他们来的时候,你们记得早点报警。”

胖警察就这样走了,屋里众人悲愤地看着胖胖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约而同地一齐看向刘晖。徐虎不在,他就是大伙的主心骨了。

刘晖喃喃道:“他们已经串通好了。”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找媒体,现在只有媒体能帮我们了,”刘晖接着又骂道,“妈的,徐虎这龟孙子死哪儿去了?所有记者的电话只有他有!”

“要不我们到电视台到报社门口静坐去?”

“顺宁媒体根本不管用,外地记者我们又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

众人唉声叹气,只觉天地之大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他们进退维谷陷入绝望之际,一个胖子走了进来,操着一口浓重的闽南口音问道:“这是怎么啦?”

刘晖一看到这胖子,两眼立即放起光来,他虽然不认识这个胖子,但却知道今天白天他来采访过。刘晖立即挤出一个艰难的笑容,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胖子见状连忙上前搀他起来。

刘晖说道:“刚才一群人闯进来,不由分说就打我们。”

“知道是谁吗?”

“还能是谁啊?”

胖子朝门口喊道:“小张,还没拍完啊?赶快进来,采访啦!”

摄像师小张本来扛着摄像机拍摄被踹坏的房门,听到呼唤立即奔了进来,看到鼻青脸肿的几个人,立即忍不住骂了出来:“妈的,畜生,人渣!”他将三脚架支好,摄像机固定住,取景,调焦……

“施制片,好了。”

这位施制片不是别人,正是上海电视台的资深记者施喆,几年前,顺宁市一列火车脱轨冲下高架桥撞毁了一栋居民楼,他来采访过;后来,顺宁市又爆发血铅事件,他又来采访,而且还被顺宁警方跨省追捕;再后来,一桩十三年前的冤狱随着一场特大矿难大白于天下,他再次来到顺宁。今天,是他第四次到顺宁采访,他跟顺宁已经结下了不解之缘。

此时,他手持话筒采访刘晖等人,他们激动地将刚才发生的暴力事件讲述了一遍,又给记者展示他们的伤口……

施喆临行前给几个工人留下了两千块钱,他知道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但是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似乎只有这样,他的痛苦才会稍微舒缓一些。回到宾馆已是午夜,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忍不住将工人被打的事情连同一幅照片,发到了微博上。

有人说,围观就是力量,微博改变中国。虽然已是午夜时分,可是短短一个小时之内,这篇微博就被疯狂转发了千次以上,在这千次转发中,就有两个郁闷而失落的人,他们都是记者,都渴望报道尘肺工人维权难的新闻,但他们是本地记者,所以只能装聋作哑,只能集体失声,一个是白石冰,一个是任一。

施喆的这条微博一石激起千层浪,到第二天上午,转发量已经突破一万次了。顺宁市政府顿时慌了手脚,一面派人联系网络运营商要求删除这条微博,一面给本地媒体负责人下达命令,要求本地新闻人不准在网上转发、讨论此事。

余榭接到宣传提示后,给栏目组的每个人群发了短信,任一看了看,笑了,随手将手机丢到了一边;白石冰看到短信后,越发愤懑,随手就将短信转发到了微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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