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下下来的,而是泼下来的,先是起了一阵很大的风,风里带着一股潮腥味和尘土味,路旁的树猛烈地摇晃起来,像抽了筋似的,然后打了一声响雷,“咔嚓”一声把天空撕了一道口子,接着大雨便泼了下来。

几个人命好,雨泼下来的时候,他们前脚刚刚进屋。今晚的雨下得肆无忌惮,下得淋漓尽致,猛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道:“终于下了。”

大雨汪洋恣肆,仿佛在天地间撒下一张巨网,近处的树木、远处的楼宇都看不真切,就连招摇的霓虹灯也朦朦胧胧了,现出一种云雨之后的疲态。

吕国豪和老婆没有心情看雨,他们脑海里想的全是儿子的点点滴滴。老婆说:“你记得吗?有一次,我让祥儿自己穿裤子,他说让我给他穿,我告诉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祥儿的裤子祥儿自己穿。你还记得他怎么说的吗?他说祥儿的裤子妈妈买的,妈妈买的祥儿的裤子妈妈穿。”刚说完,她又忍不住哭起来,趴在老公的胸口不停地抽搐。

吕国豪拍拍老婆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没事的,祥儿只是走失了,会找到的。”

“下这么大的雨,他淋着怎么办啊?”

吕国豪的眼眶又红润了,儿子的事情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小家伙的每一次调皮捣蛋、每一次欢笑哭泣,一幕幕浮上心头。有一次,他故意逗儿子说:“祥儿的鼻子丑。”儿子立即说:“祥儿鼻子不丑。”他接着说:“祥儿的嘴巴丑。”祥儿说:“祥儿嘴巴不丑。”接下来,他又说祥儿的耳朵丑、脚丫子丑,每次祥儿都坚决地否定。最后,他说:“祥儿的头发漂亮。”说完之后,他就等待着,等待着在惯性作用下,祥儿脱口而出“祥儿头发不漂亮”。谁知道,祥儿沉吟半晌,激赏道:“答对喽!”

吕国豪禁不住笑了起来,笑中带泪,凄楚悲伤。

程艳则一直像做贼一样低头不语,两只手搓在一起,都快搓掉皮了。

派出所里有个监控中心,墙壁上镶嵌着几十块屏幕,轮流显示着辖区里部分摄像头的监控画面。猛子、套子跟值班人员打了招呼,调出竹林宾馆的画面,然后回退到下午三点半。套子问道:“程园长,你跟祥儿是四点左右去买西瓜的吧?”

程艳看了看屏幕,说道:“啊……是,是,好像是吧。”

“到底是不是?”猛子问道。

“是,就是四点左右。”

套子点击播放……竹林宾馆大门右边的情景展现在众人面前,吕国豪夫妇急切地凑近了看,那里果然有一个水果摊,是一辆小面包车,后车盖翻开,车里车外都摆着水果,西瓜、哈密瓜、桃子、苹果、车厘子、菠萝……各种时令的水果应有尽有,生意还不错,时不时就有一两个人过来称一个西瓜,拎两个菠萝。摊主是一个中年男子,他乐颠颠地招呼着客人。这是三点半到三点四十五之间的情形。

三点四十六分,顺宁城管的执法车在旁边停了下来,几个城管队员在跟小贩交谈着什么,三点五十分,小贩将水果搬进车里,然后驶离竹林宾馆,三点五十二分,城管执法车也离开了……

四点二十五分,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小男孩走进视线里,猛子叫道:“慢点放。”

“知道。”套子答道。

吕国豪夫妇满怀希望地凑到屏幕前,然后失望地说道:“不是,不是我家祥儿。”

猛子又看了一眼程艳,程艳还在看雨。

“程园长!”猛子叫道。

“啊,怎么了?”

“你到底是去哪儿买的水果啊?”

“我……我……我就是在竹林宾馆大门口买的啊。那……那里……那里天天都有人在卖水果的。”

“我们没看到你。”

“怎……怎么会?”

一道闪电照亮了黑夜,紧接着就是一个霹雳,摧枯拉朽之声震得程艳浑身一哆嗦。

吕国豪的双眼要喷出火来,高声叫道:“姓程的,你到底把我儿子藏到哪儿去了?”

吕国豪的老婆哭天抢地,扑到程艳身上:“程园长,求求你了,把儿子还给我吧,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啊,求求你了。”她又拉着猛子的手,哭诉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们不报案了,不报案了,这都是误会,都是误会。程园长,程园长,你听见了没有?我们不报案了,你告诉我祥儿去哪儿了?祥儿在哪儿?警察不会抓你的。程园长,求求你了……”

程艳说道:“对不起,我该死,我是真的不小心,把祥儿弄丢了。”

套子问道:“程园长,你的鞋上沾满了泥,你在哪儿沾上的?”

“啊,有吗?”她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果然有很多泥巴,“这是刚才沾上的吧。”

“不,在你家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猛子说道,“而且离开你家后,你只去过竹林宾馆和我们的大院,这两个地方不是水泥地就是铺的瓷砖,怎么会沾上泥?”

“哦……哦……”程艳讪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从哪儿沾的。”

猛子若有所思地走到窗前,将玻璃窗打开,雨声漫进来,风声灌进来,大自然在小小的监控室里发威。猛子说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天打五雷轰。程园长,你不怕吗?”

程艳说道:“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祥儿去哪儿了。”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监控视频?”猛子说道,“你说四点左右带着祥儿去买西瓜,可是你根本就没去!你以为那个水果摊天天都在那儿,可是你没想到今天城管来执法了吧?拐卖儿童可是重罪!程艳,你要三思啊!趁你还没酿下大错,赶紧告诉我们,祥儿到底在哪儿?”

吕国豪冷冷地问道:“程园长,你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我……我真的……我真的不……”

“知道”二字尚未出口,突然雷声轰鸣,起初是一个高空雷在东边天空响起,然后引起连锁反应,一个接一个高空雷,由远及近带着万钧气势怒吼而来。程艳心惊肉颤,惊慌失措地看着窗外,高空雷没有多做停留,浩浩荡荡地奔向西边的天际。紧接着,夜空突然亮了,这次亮了很久,足有两三秒钟长,随后,霹雳声一个接一个在正上方的天空炸响,程艳嗫嚅着说道:“我……我……”

猛子之前打开窗户,的确有借风雨雷电自然之威的想法,但是他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给面子,关键时候雷声不断,真是太给力了!

他正这么想着,窗外一片明亮,只见一个白色的光球从天而降,直奔着院子里的一辆警车而去。猛子想:“这下完了。”可是,那个球状闪电似乎是个有生命的精灵,它突然减慢了速度,悬浮在空中并慢慢地向窗口飘移过来,猛子看了看满屋子的电子设备,心想:“老天爷,你不用这么给力吧?”

球状闪电似乎很通人性,它停在窗前不再往里飘了。满屋子的人都吓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只听吕国豪的老婆哈哈地笑了,她大叫道:“程艳,你报应来得真快啊!”

“我……我……”

球状闪电在跳跃着,仿佛在舞蹈。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祥儿……祥儿他死了。”

猛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以为祥儿被程艳拐卖了,谁知道竟然死了。他怀疑地看着程艳,只见她吓得像筛糠一样抖,似乎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再看看窗外,球状闪电已经消失了。他傻不愣登地问道:“它……它走了?”

套子说话也不敢大声了:“走了。”

“怎么走的?”

“就那么……”套子握紧拳头,然后张开,“一下子没了。”

猛子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外,探头到外面看看,一点痕迹都没有,而雨还在瓢泼地下。他抬起头,大声叫道:“谢谢啦!”等他谢完,回头一看,几个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吕国豪掐着程艳的脖子,大声质问:“祥儿怎么死的?你说!你给我说!”套子掰住吕国豪的手腕将他拉开,吕国豪的老婆又扑了上去,不停地去抓程艳的脸,猛子赶紧将她挡开了。

程艳委屈地号啕大哭:“我没有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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