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候,盛望才发现自己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平日里逗起江添来得心应手,现在却因为一句“我帮你”就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两人最终也没敢在客厅胡闹,还是回了盛望卧室。

他仰靠在床头,左手手背抵着眼,右手抓着江添的手腕,手指勾着对方的指缝,并没有攥紧。手背下的眼睛有点潮,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他眼睫翕张几下,从缝隙间朝下看去。

江添的手筋骨修长,腕部往下都没入了他棉质的长裤布料里。他茫然半晌才找到焦距,刚看清就又失了焦。

他在一片空白中转过头,咬上了江添的脖子。

明明是冬天,房间里却一片潮闷。空调在嗡嗡运转,盛望感觉自己的大脑跟它趋近一致,过了好半晌,他才松开口。

江添的眸光也很乱,他偏头去抽纸巾,正要起身坐到床边去擦手,就被盛望翻身压住了。

一个这么高的大男生分量其实很沉,他半跪在江添身前,半垂着眸子哑声说:“我差点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不禁闹。”

“礼尚往来。”他说。

盛望第一次看见江添这种样子,半睁的双眸很性·感,发红的喉结也很性·感。

我一个人的,谁都看不到。他想。

房间好像更热了,他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收紧手指对江添说:“哥,我想拍你。”

江添屈起一条腿闭了眼睛,片刻后又微微睁开。他伸手扣住盛望的后颈,低喘一声,然后偏头吻过去。

盛望第二天是被楼梯上的动静惊醒的。

江添已经掀开被子坐在了床边,皱眉听着外面的声音。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压低声音问:“他们几号回?”

盛望还陷在刚睁眼的茫然中,愣了好几秒才明白江添问的是盛明阳和江鸥:“周四啊。”

他嗓子沙哑得厉害,说完端起床头的杯子灌了两口水,然后动作一僵,水差点儿泼了一床。

楼下的说话声不太清晰,但他还是听了出来,确实是盛明阳和江鸥。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盛望一骨碌翻坐起来,抓了抓头发然后匆忙下地。

他拖鞋都没穿,赤脚踩着地毯走到门边,本想悄悄观望一下,谁知刚开门就发现对面卫生间里有个人——

孙阿姨拎着拖把,看到他愣了一下说:“阿姨吵到你睡觉啦?”

盛望有点懵:“阿姨你怎么来这个卫生间了?”

“楼下水龙头坏了。”孙阿姨说完讶异道:“小添昨晚睡你这边了?”

盛望差点儿条件反射把门怼上,好在江添淡定许多。他拎了外套拍了拍盛望的肩,侧身越过他从卧室里出来,对孙阿姨说:“昨天聊事情聊太晚了。”

“嗯?”盛望愣了一下附和道,“嗯。”

极度熟悉江添的人都知道,他解释这么多字其实有点反常。好在孙阿姨并不每天都见,对他还没熟到那份上,所以没有听出问题来。至于盛望,他刚起床反应总是慢半拍,孙阿姨倒是见怪不怪了。

“我刚看到吉他在客厅。”孙阿姨说。

盛望又是一懵,心说不好,昨晚稀里糊涂上了楼,吉他那些都没收。他下意识解释道:“我翻出来的,上次跟他说要教他弹吉他。后来讲了不少小时候报班的事,就……就带他上来看奖状,楼下东西都忘了收。”

孙阿姨笑说:“才多大啊,就开始聊小时候啦?”

盛望干笑一声,说:“对,回忆回忆童年。”

江添回隔壁的步子一顿,朝他瞥了一眼,然后拧开门进了自己卧室。

盛望也缩了回去,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在屋里漫无目的转了两圈。

丢把吉他在楼下不是什么大事,兄弟两个睡一屋也没那么奇怪,最主要的是孙阿姨洗了拖把忙忙碌碌在做打扫,根本没把这些放心上。

他换了衣服、刷完牙,薄荷味的凉气一冲,便恢复了一贯的状态,又觉得刚刚那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慌里慌张的事被他抛到脑后,昨晚的那些便在脑子里冒了头。于是盛望刚出卫生间一步,又转回去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

他眉梢眼角带着水珠又懒得擦,干脆倚着洗脸池边刷手机边等脸干。结果在朋友圈里刷到了一条新状态。

状态发布于一分钟之前,这么点时间里,留言就已经排成了长龙,内容大差不差,不是“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是“我眼花吧添哥居然发朋友圈了”,还有高天扬、宋思锐几个活宝在接唱“今天是个好日子”。

朋友圈空空如也的江添破天荒发了一条状态,内容非常简单,就是分享了一首歌的吉他弹奏版,歌叫《童年》。

班长小鲤鱼在下面问说:你练这首吗?那太好了,这首我刚好不太跑调。只有盛望知道,某人在隐晦地调侃他回孙阿姨的那句“昨晚在回忆童年。”

因为这条分享,盛望又往脸上泼了两次水,然后在那条长龙下发了一句留言。

你再说一遍:自学去吧。

几秒后,高天扬回复他:好凶的弟弟。

宋思锐立马跟上,结果他刚复制完,高天扬就把这句删了,改成:好凶的盛哥。

大宋:……你玩我呢?

盛望又被这俩活宝惹笑了,于是下楼的时候状态还算放松。他本来有点怕见盛明阳和江鸥,结果走到客厅就发现江添已经先他一步坐在了沙发上,盛望便忽然定了心。

“你不是说周四才回么?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盛望问道。

盛明阳说:“附中门口出那么大事,我肯定要回来看看才放心。而且听说那个带你们吃午饭的老爷子病了?”

“这你都知道?”盛望跟江添对视了一眼,讶异道:“我们好像没提。”

盛明阳笑说,“附中我认识的人还是挺多的,消息灵通一点不是很正常?”

当初选择把盛望转过来就有这个原因。盛明阳认识附中不少人,在这里也方便照应。倒是盛望自己忘了这茬。

他怔然片刻,“哦”了一声。

托丁老头照顾了这么久,老人家生病了,两个做家长的不可能不去看望。于是这天下午,一行四人去了一趟医院。

这家医院以脑科著名,每天都人流如潮,只有住院部这边安静一些。

几栋高矮不一的楼房被人工湖景和花园簇拥着,相互之间有长廊相连,是个很适合养病的地方。湖边和花园里有家属推着轮椅带病人散心,三三两两。

盛明阳拎了一大堆吃用的礼盒,在江鸥的介绍下三言两语就跟丁老头混了个熟,没多会儿便谈笑风生。

江鸥拎着病房里的空水壶出去打热水,说顺便洗两个柿子来剥。屋里的人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到了附中门口捞到的女人身上。

这事跟他们其实不相干,但老人家就是爱操心,东听一句西听一句打发时间。这么大一个市,这种案子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没出结果之前,总会成为整个片区的谈资,于是流言纷飞,说什么的都有。

隔壁床的大爷神神秘秘地说:“我刚刚下去遛弯听人说啊,那个女的被人认了。”

“那就好。”丁老头点了点头说,“一直没人认也怪可怜的。这家人心也太大了,人没了都不知道吗?”

“不是。”大爷摆了摆手说,“不是家里人认的,是另一个女的。”

“朋友么?”盛明阳并不热衷于聊这些,但他会配合老人适当插几句话。

“哪啊!”大爷又摆了摆手,然后弯了弯两根拇指,说:“这个关系。”

盛明阳还没反应过来,大爷“啧”了一声,一语道破说:“对象!”

“两个小姑娘?”盛望愣了一下。

“对啊!”大爷摇了摇头说,“据说没了的这个女的不太学好,在外面混,家里跟她不来往了。这次好像欠了高利贷还是跟人结了仇,反正——”

他又咂了咂嘴,摇头说:“不学好,还跟个女的瞎搞,那个叫什么来着,同——”

“同性恋?”盛明阳提醒道。

盛望之前听他们聊天有点困,想拉江添出去转转。结果听到这个词从他爸嘴里蹦出来,当时就僵了一下。

他飞快地朝江添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盛明阳。就见对方依然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听着大爷在那下结论说:“对,挺变态的。”

盛望垂在身侧的手一阵凉。

他白着脸,用力地搓着指尖,下意识想反驳大爷一句,结果刚张口就被江添拽了一下。

盛望皱了一下眉,他以为江添要把他拉出去,当做没听见。谁知对方只是把他往后拽了一步,自己开口说:“这么说人不好吧?”

他一向说话直接,丁老头盛明阳都知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正常。大爷被他问得一愣,盛明阳立刻打圆场说:“确实,人都不在了,而且实际怎么样谁知道呢,咱们又不是警察,是吧?”

丁老头倒是一直没吭声,安静极了。直到跟着江添下楼,盛望才意识到老头一直没参与过关于“同性恋”的话题。

他忽然有种直觉,觉得丁老头虽然从来没提过,但也许早就知道季寰宇的某些问题了,只是老头的态度有点怪……

准确来说,丁老头对季寰宇的态度一直有点怪。不像是单纯的邻居,没有哪个邻居会像老头一样指着季寰宇那么骂,也不会骂完之后独自翻出老相册看旧照片。

盛望刚从电梯出来,忽然抓着江添问:“老头来医院是你挂的号对吧,你有他社保卡?”

江添疑问道:“问这干嘛?”

“我能看一眼么?”

“没在身上。”

“噢。”盛望想了想又问道:“老头实际姓什么,你知道么?”

江添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片刻道:“姓季。”

盛望脚步一刹。

他还记得很早以前丁老头给他讲的那些,说季寰宇小时候也挺可怜的,没爹没妈,是个孤儿。被人拾回去跟其他几个小孩一起养着,不算正规孤儿院,就是看他们可怜给口吃的喝的。后来因为手续不正规,就被取缔了。别人都散完了,只有季寰宇还留在这一带,混到了高中。

老头说,季寰宇的名字是捡他回去的人取的,跟那人一个姓。

江添看着他愕然的表情,说:“老头是不是跟你说季寰宇以前的事了?”

盛望迟疑地点了一下头。他不确定江添提到季寰宇三个字会不会心情变差,但现在看来好像还行。

“说过季寰宇是孤儿,被人捡回去养?”

“嗯……”

“捡他的就是老头。”江添说。

盛望忽然明白丁老头对季寰宇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奇怪了,那不是在看一个普通邻居,而是在看一个白眼狼“儿子”,一边气,一边自责。

气他混账、不学好、人渣,变态。自责是不是自己哪里有问题,没能把捡回来的孩子教好带好。

毕竟不是真父子,他想管,又没有立场管,只能远远地以一个老邻居的身份做点什么。他看着江添长大,应该又感慨又欣慰吧,感慨当初那个走歪的孩子,欣慰江添一直走得很正。

但如果……他某天得知江添喜欢的也是男生呢?

盛望忽然有点不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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