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朝阳没有扰醒疲惫的顾阳熙,他沉沉地睡着,但梦里并不轻松,因为他的眉头始终紧锁,似乎在梦境之中他正做着人生的挣扎和反抗,直到一阵手机铃声才让他从妻子被杀的噩梦中惊醒——

回想起18年前的那个夜晚,顾阳熙下班之后开着警车到商场门口接妻子回家。刚学会开车的妻子把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放进前座,她刚刚考下驾照也许是想试试身手,就站在车外嚷嚷着她要开车。那一年,顾阳熙只有30岁,新婚不久,他爱妻子,也深知一旦妻子的劲儿一上来,就非达到目的不可,所以他只好笑着摇了摇头,挪身到副驾驶座位上。

妻子欢悦地进入驾驶座,一边跟顾阳熙聊着某某衣服又打折了,一边熟练地系上安全带,妻子显然很兴奋,她又从纸袋里拿出刚买的裙子炫耀一番,希望丈夫能夸赞几句,而丝毫没有开车的打算。顾阳熙无奈地说了几声好看之后,就催促她开车回家,妻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后查看来车,轻轻踏上油门。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冲到旁边,紧接着是一串装有消音器的枪声。子弹撞破了玻璃,在妻子还来不及哀号之前,子弹就已经划破她的脖子,切断了动脉,鲜血刹时喷涌而出,血雾飞溅,热腾腾地洒在幽暗的车厢之中。

听到枪响之后,顾阳熙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妻子的上半身压下去,但被方向盘硬生生地挡住,而后他迅速趴在她的身上,用身子保护她,而最后一颗子弹,就这样击中他的肩头。妻子的脚还没有从油门上撤下来,反而由于剧烈的疼痛把油门踩得更紧了,恍惚间,车子没有减速反而加速,毫无方向感地朝一个地方驶去。

几秒钟过后,黑色轿车已经离开,顾阳熙这才抬起脸,但挡风玻璃已经破碎,看不出前方的景物,他转动方向盘,但这一动作明显迟了,因为龟裂的玻璃上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快速地从一侧冲出来,顾阳熙脚踩刹车的同时,也把那个女人撞了出去。

时间似乎在这一秒冻住了,迷离之间,顾阳熙仿佛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远远地摔在地上,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被警车撞倒的那个年轻女人是为了推开自己顽皮的孩子,才撞在顾阳熙的车头上的。

顾阳熙管不了那么许多,当他彻底控制住了车子之后拉起妻子时,妻子的头软绵绵地垂下来,脸上沾满了鲜血与玻璃碎片。顾阳熙发狂似的猛摇妻子,嘶喊她的名字,但是唯一的响应却是妻子口中涌出的汩汩鲜血。

顾阳熙终于意识到,不管他怎样呼喊,再也唤不回妻子的生命,再也听不见她的唠叨了……

手机铃声催命般叫着,顾阳熙的身体猛然一震,迅速抖起眼皮,他眨了眨眼,揩去滚出眼眶的泪水,听见铃声在身边持续地响着,他起身拿起手机瞧了一眼,这时的顾阳熙已经完全从噩梦中回到现实,他清醒了,现在,他仍是一名刑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就是顾阳熙最近几天的深切感受,比如昨天午夜周寅生的自杀就完全出乎了警方的意料,警方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分析这场突发的事件。

周寅生人称周算子,在A市算小有名气的神算子,他是大缘斋的老板。大缘宅的业务与风水、相面、推测吉凶有关,但周寅生绝不等同于摆摊卖艺的算命先生,因为找他来算命的客户大多是本市甚至外省的名流巨贾。据说周寅生这个人算命准,是相当有手段的角色。

上午8点50分,公安局刑警大队会议室。

经过相关警员的外围调查之后,事件的前因后果已基本清晰:昨天夜里10点30分左右,一名年轻男子去大缘斋求见周寅生批八字,然后与周寅生进行了单独的交谈。整个交谈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而且没有第三者在场。11点10分左右,男子自行离去。因为男子带着棒球帽和墨镜,行为举止又刻意遮挡自己的容貌,所以大楼内电梯里的监视录像没有拍出他准确的面部图像或外形特征。

自男子离去之后,接待人员声称周寅生就处于一种很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中,他的情绪极为低落,似乎心理承受了很大压力。周寅生把自己关在书房很长时间都没有安睡,这使得他的精神进一步崩溃,就在今天凌晨3点50分,周寅生从书房后窗跳下去,坠楼身亡,留下了一连串的谜团。

那个来算命的戴棒球帽的神秘男子是谁?神秘男子和周寅生单独谈论了些什么?一个算命先生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要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

顾阳熙和同事们刚刚讨论过这些问题,但却无法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于是,顾阳熙带领一众警员前往案发地——大缘斋。

大缘斋所处之地并不超脱于尘世之外,而是设在一栋高层商业写字楼里面。这栋大楼一共20层,地下室是健身房和停车场,1楼是桑拿洗浴中心,2楼是以养生美容为宣传口号的餐厅,3楼是各种娱乐室,4到19楼则是出租的办公间,20楼连接天台是高档酒吧。

在场的技侦人员陪着顾阳熙、宁晨等人搭电梯来到13楼,出电梯的时候,迎面有一道朱门显得异常突兀,只见在描金的门楣上悬挂着一面闪闪发亮的黄铜阴雕匾额,上书“大缘斋”三个隶书大字。

进入朱门,两侧的走廊上挂着一帧帧仿古风俗画,内容大多都是反映道家术数的神话传说。一个身穿白色唐装的年轻人正侧立在门前等候,这人便是周寅生的助理,名叫孙寿。见刑警大队的人赶到,孙寿立刻扭转闪耀金光的门把手,推开里面的硬木雕花门。

大缘斋明显是租下了13层一整层楼,走廊与房间里面尽是中国风的装潢,大红寿字图案的地毯上面散落几张黄花梨桌椅,四周悬挂着水墨条幅,雅致的博古架和多宝格错落摆放着元青花、唐三彩、宋钧窑。旁边有座小水池,潺潺的流水声从狰狞怪状的太湖石底部涌出来。最里面是一张红色洒金横幅,上面四个遒劲的大字“法力无边”,不知出自哪位书法家之手。

带路的技侦人员伸手示意顾阳熙走进周寅生的书房,书房并不奢华,一张木质条桌和几把竹椅而已,如若与外面相比,可以说是相当寒酸。这样简单的陈设,令顾阳熙对这个未曾见面但大有耳闻的周算子产生了一丝好感,因为有人说,越是学识丰厚的人越喜欢单调的生活。

“死者就是从这扇窗子跳下去的。”技侦人员指着窗台介绍说,“因为是在夜里,路上的行人不多,坠楼后大约半小时才被一名洗浴中心的工作人员发现,并且立刻报了警,当然,尸体已经妥善处理了。”

顾阳熙凑近窗台,朝下望了望,这里是13楼,可想而知,尸体肯定摔得面部全非。

“房间里安装监视设备了吗?”顾阳熙转身问后面跟进来的那名年轻助理,“你是?”

“我叫孙寿,是周寅生老师的助理兼学生。”

孙寿伸出手与顾阳熙握了握,孙寿的手虽然有力但很凉,看来这个助理也是非常紧张不安。

“没有监视设备,”孙寿摇摇头,“这里是周先生会客和清修的地方,当然不能安装摄像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您知道,来这里算命看风水的人,肯定也不希望被拍到从而留下视频资料。”

“嗯。”顾阳熙想了想,觉得孙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拍到参与迷信活动,总是不好的,“那你可不可以描述一下昨晚你接待的那名男子?”

“那是个年轻男人,身材匀称大约一米七五左右,和我差不多高,但偏瘦一些,”孙寿挺直身体抬手在自己的头顶比画着,“他戴着墨镜和棒球帽,但下巴上蓄着小胡须,怎么说呢,是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穿着呢?”宁晨问。

“墨绿色的休闲上衣和深蓝色的牛仔裤,很普通的穿着,丝毫没有特别之处,”助理孙寿眯缝起眼睛想着,“对了,要说特别嘛,进来时,他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的皮包……”

“皮包!”宁晨杏眼圆睁,她瞥了一眼顾阳熙,只见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宁晨接茬问,“什么样的皮包,尺寸和样式?”

“不太大,方方正正,像是装笔记本电脑的,”孙寿眨眨眼睛,他从宁晨的眼睛里,觉察出了一丝紧张,“怎么,皮包怎么了?”

“没什么,”顾阳熙安抚道,“来大缘斋咨询的客人,你们会留下一些档案信息什么的吗?”

“就算我们要求客人填写个人简介,客人也大多填写虚假信息,所以也就没那个必要了。”

“这样啊,”顾阳熙点点头,又问,“那个年轻男子与你说了些什么?”

“那人没有预约而是突然造访,”助理孙寿想了一下才回答说,“很多人都是遇到了棘手或者不便公开的问题才会来请教周先生的,所以我几乎不问客人任何问题,只是略作引见而已。”

“好吧,现在请你详细说一说昨夜的经过,务必详尽。”宁晨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小本子准备做记录,“比如昨夜周先生与年轻男子会面时,你听到了什么?”

“没有,我怎么可能乱了规矩去偷听周先生与客人之间的谈话呢!”孙寿低下头,沉默片刻,“说也奇怪,一般有客人求见周先生,都要提早预约,有的甚至要提前一个月预约才有可能与周先生面谈,可昨晚那个年轻男子突兀地出现,周先生居然破例接待了。”

“一般地,没有预约的客人周寅生都不接待吗?”宁晨问。

“要是生客周先生肯定不接待,要是熟客,周先生有可能接待但也有可能不接待,要知道,周先生真的是很忙很忙的。”

“你接着说。”

“得到应允后,我就带着那男子走进周先生的书房,而后又泡了一杯茶送进去……”

“你送茶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在做什么?”顾阳熙问。

“周先生坐在条桌后面,男子坐在他对面的竹凳上,黑色皮包就放在书案上面,我进去之后,把茶壶放在条桌上,就立刻退了出来,什么话也没听见。”

“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了吗?”宁晨问。

“两个人都挺严肃的,但这很常见,平时接待客人时,周先生也都是那副淡漠表情。然后我就退出去,回到走廊另一端自己的房间里休息,看了大约半个小时的电视,我听见开门的声音,于是就急忙跑出来招呼……”

“为什么要说急忙?”顾阳熙警惕地问。

“因为平时结束谈话时,周先生都会用内线电话通知我一声前去送客,然而这一次没有打电话,只是因为我听见了开门声,所以才急急忙忙跑出去。年轻男子已经提着皮包从周先生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并且还冲着我淡淡地笑了笑。我把他送到电梯口,看着他上了电梯,才回到周先生的书房里。”

“当时周寅生的精神状态怎么样?”顾阳熙思索着问。

“有些焦虑,这一点能明显看出来,”助手孙寿皱着眉头说,“我进屋时他正背着手靠着窗户朝外看着,虽然我的脚步声很轻,但好像还是惊动了他,周先生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脸色就很不好,也许是夜里的灯光令我产生的错觉,总之,我觉得他的自信受到了别人的挑衅。”

“自信受到了挑衅?”顾阳熙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先生这个人的性情很古怪的,当然,这很大程度与他的职业有关。”孙寿摸着下巴想了想,“周先生深居简出,除了帮人外出看风水,其他时间一般都在大缘斋里办公和居住,他没有家人,平时就是住在13楼。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很自信,是的,也许你们不能理解我说的自信是怎样一种概念,自信并不是有自信心,而是一种对自己的高度信仰,也就是说,他对客人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认为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同时,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里面都带着自己强烈的主观意识,只有这样,他演算出来的东西,才能够在客人身上应验。所以,他毫不怀疑自己的预测,也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反驳,周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老人。”

“你是说周先生已经自信到了固执的程度?”顾阳熙似乎理解到了什么。

“是的。”孙寿点点头,“虽然不能这样去形容,起码道理是这样没错,周先生很少说话,但话一出口,皆是金玉良言。”

“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不是暗指周寅生的自杀很可能跟他的自信受到质疑有关?”顾阳熙问,“因为周寅生已经固执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受不了一点点挫折和挑衅。”

“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孙寿的话越来越谨慎,“因为我想象不出,像周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师长,为什么会选择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唯一可以激怒或者刺激到他的,也只有说他的挂算得不准这一种方法,但周先生在这个领域奋斗了怎么长的时间,他怎么可能算不准,从而受到他人的挑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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