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黛十分疲惫,但是她并没有重新上床,她问宋琪说:“令尊和警署有没有交道?”

宋琪搔着头皮说:“家父收山已经十多年了,过往时警署里上下各级的官员,可以说没有一个不熟的,只是现在退休的退休,告老的告老,人事的变迁已经是两样了!”

“但是关系总应该存在的!”高丽黛说。

“你有什么事情须要和警署打交道吗?”宋琪问。

“那个小偷的身分一定要搞清楚,他的目的是偷东西?还是受人的唆使来向我恐吓的?或是实行谋杀的?据我的猜想,可能又是阮难成捣的鬼!”

“假如这个人是有案底的惯窃相信并不难查出!”

“能够在十多层的高楼上悬绳下来用锉子锯窗户,这种人不是惯窃还是什么呢?”

“萧大炮在警署有很多的关系,明天我就让他去打听!”宋琪正色说:“刚才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会拒绝认尸?”

“反正这个人我是绝对不会认识的,看过这种血肉模糊的尸体,晚上会失眠的!”

“这样说,你也未免显得太懦弱了!”

高丽黛有了习惯,很自然地就趋向了酒吧,她取下了一瓶酒和两只琉璃杯。

“在大清晨间你就饮酒吗?”宋琪问。

“打发时间别受阳光的限制,你只当它黑夜并没有过去不就行了吗?”高丽黛喝了两大杯的烈酒,边说:“这事情的发生,对我的刺激很大,以前只是流血、受伤、进出医院,现在却是一条人命的开始,我不知道会怎样演变下去。”

“也许这只是巧合,那摔死的是普通窃贼而已,与阮难成是无关的!”

高丽黛啜着酒说:“那位刑事警察说得对,窗户上铁栅枝锉锯的痕迹,有着在窗户内锉锯的,窗户台和地板上都有铁碴的碎末,可能是有人做内应的,他们进行这项阴谋已经不是一天了!那末做内应的人是谁?谁能进入我的寓所里施手脚……”

宋琪解释说:“刑事警察说的话也未可尽信,他们用办案的眼光是怀疑每一个人都可能犯罪!”

“童妈还未来时,我经常不在家,整间房子是空着的,有人送货物或家具来时,是由管理大厦的那个门房代收,嗯,对了,他保留了一支我的大门的钥匙,可能他就是内奸!”

宋琪愕然说:“你为什么会交一枚钥匙到别人的手里呢?”

“那是没有人替我看家的时候……”

“门房是整座公寓大楼所雇请的职员,应该负责的!”

“你应该知道阮难成做任何事情向来是不择手段的,也许他就是用钱将这家伙买通!”

“你应该立刻向他索还钥匙!”

“不!我们正好按此线索,追查出阮难成其人!”高丽黛咬牙切齿地握着拳头说:“我要‘以牙还牙’给阮难成来一记好看的!”

宋琪说:“但是在事情真相尚未搞清楚时切勿胡来,否则事情会搞得更加的复杂!”

“哼,对方一直不择手段向我们进逼,假如我们仍然畏首畏尾的,就永远会处在挨打的地位,我们应该还他一记狠的!”高丽黛很坚决地说。

“但是我们在还未证实那个窃贼的来龙去脉之前,无法断定那个门房是参与阴谋的!”

高丽黛便教宋琪拨电话到圣钟士医院去,命萧大炮立刻和警署打交道,务必要查出那坠楼的歹徒究竟是什么来头。

宋琪拨通了电话之后,医院的电话生回答说。萧大炮在昨晚上顾富波清醒之后就溜出了医院,直到这时候还未有回医院去呢。

宋琪诅咒说:“王八蛋,不是饮酒就是去嫖了,身上的创伤未好,还是一天也闲不得!”

电话生告诉宋琪说:“顾富波倒是可以说话了,需不需要找他说话?”

宋琪便请电话生将电话接到病房上去。

顾富波在病床上拈起了话筒。说:“哪一位?”

“萧大炮到哪里去了?”宋琪问。

“不知道,昨晚上说嘴巴发淡要外出去喝个一两盅,到现在还未有回来!”

“他的伤还没有好就去喝酒吗?”

“他一天离开酒好像就过不了日子呢!”

“你的情形怎样?是否好了一点?”宋琪问。

“脑袋里边是乱哄哄的,耳朵有点重听,胸口间有着闷气,随时都好想呕吐!”

“你受伤很重,要好好的调养,一切问题都不用担心,我和高小姐随时都会抽空来看你的!”

“在病床上躺着真觉得无聊,我想出院了!”

“别胡闹,到了可以出院时,我们会来接你的,假如萧大炮回来,叫他立刻打电话到家里来!”宋琪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高丽黛埋怨说:“这是你介绍给我的好保镖,到了需要用他的时候,人不见了!”

宋琪说:“萧大炮还是有可取的地方,只要他对你忠心不就行了吗?”

中午的时候,萧大炮手底下的那些不良少年来了好几个人,他们在对面的两座新建大楼的要道上,苦守了一夜和整个上午,毫无收获,其中不免有埋怨,认为这差事实在太苦了。

宋琪说:“天底下的事情没有说可以一举而成的,大家耐点烦,只要查出阮难成其人一定致以重酬!”

童妈开了饭,高丽黛照例给他们好吃好饮的,并鼓励他们继续在对面的两座大楼布局。

正在这时候,萧大炮来了电话,他是回到医院里去,经顾富波的关照赶紧拨电话过来的。

宋琪即告诉他昨晚上发生的恐怖事件,命萧大炮赶紧赴警署去刺探消息。

萧大炮关心的是高丽黛,说:“高小姐受惊了么?”

宋琪说:“人命关天,谁不受惊呢?只是老兄嗜酒的老毛病不改,我们需要你的时候就找不到人!”

萧大炮答应立刻就赴警署去,他说:“我下午给你们消息!”

保险公司给高丽黛来了通知,请她去办理汽车意外险的赔款手续,在这同时,警署方面的车祸罚款也要同时缴清。

宋琪陪高丽黛同行,所有的手续办妥了之后,高丽黛邀宋琪到汽车公司去看汽车,她说:

“我打算买一辆更豪华的,看阮难成又奈我怎样,保险公司有赔偿,我只要加几个钱就行了!”

宋琪并不加以反对,说:“你到H港究竟带了多少钱?这样浪费下去,迟早要坐吃山空的!”

高丽黛说:“一点也不用你操心,我所有的钱,足够你我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十数分钟之后,宋琪驾着一辆一九六四年出厂的“奥斯摩比”牌小型豪华汽车,有冷热气设备,所有的玻璃窗门零碎设备差不多都是电动的。

他们是实行试车,在市区打了好几转又驶出了郊外。

宋琪又提出了新的问题,说:“丽黛,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我想请问你,你的钱是打哪儿来的?”

高丽黛哈哈大笑,说:“我若告诉你,我是抢劫而来的,你肯相信么?”

宋琪连忙解释,说:“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无非是怀疑我的钱财来路不正!”

“不,我只是奇怪,你年纪轻轻的,却好像富甲一方!”

“也或是像阮难成说的,我是人家的逃妾,席卷了丈夫的钱财,逃到H港来找小白脸,就找中你宋琪啦!”宋琪甚觉难堪咳嗽了一声,不便再问下去。

高丽黛暗觉好笑,睨视着宋琪,观察他的反应。宋琪好像心中有愧,避免再和高丽黛的眼光接触。

这时候,汽车经过一座教堂,那是一栋新型的立体艺术化的建筑物,庄严宏伟,梭型顶上有着一个高耸入云霄的十字架。

“我们在教堂这里停车!”高丽黛吩咐说。

“现在到教堂去干嘛?做弥撒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宋琪说。

“我们将在这里结婚,先向牧师请教仪式同时订一个日子!”

宋琪一怔,说:“你这样急切么?……”

高丽黛不乐,说:“我做事情向来不高兴拖泥带水,难道说你又改变了主意不成?”

宋琪连忙解释说:“我并没有改变主意,只觉得进行得较为仓促一点!”

高丽黛推开车门,首先落下汽车,自手提包中抽一幅丝巾,罩起了秀发,然后向教堂进内。

宋琪毕生从未有进过教堂,他的父母都是拜菩萨的,H港所有的庙宇差不多全去过,烟火尘垢,木鱼钟声,和面如菜色的和尚……。

教堂内的情形完全两样,明窗净瓦,寂寥庄严。圣坛上高悬起有耶和华背十字架的雕像,两旁置满了银器的烛台,插满了雪白的蜡烛。一行一行的坐椅排列整齐。

这时候,不看见有一个人影,高丽黛倒好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她先在圣坛前祷告了一番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趋至主持牧师的办公室去敲门。

那位牧师的年岁不大,个子消瘦,说话时略带一点阴阳怪气,穿着白领黑衣,神色奕奕。

高丽黛询问结婚的手续和仪式。

牧师说:“手续非常的简单,男方女方各需一个证人,缴手续费五十元,在婚礼之前先行演习一番,仪式只要在牧师问你愿不愿意和对方结婚时,回答一声‘I Do!’就行了!”

高丽黛再问:“那末没有唱诗班么?”

牧师连忙说:“唱诗班是需要另外请的!”

“可以由教堂代办么?”

“当然可以的,连圣乐在内!”

“花童花女也可以代办么?”

牧师知道是大买卖来了,忙说:“当然可以照办,你需要多少人呢?慈善院内多的是!”

高丽黛询问甚为详细,在刚开始时,那位牧师尚以为他们是为“打算盘”而行宗教婚礼仪式的,在后渐觉情形不断。

只要是摆排场的,高丽黛什么玩意全要。在圣坛前,她还要扎两座如同牌楼似的花架,新郎新娘出现正好由花架下穿过去。

唱诗班由教堂给她安排,是请圣韵少女合唱团,由五十名少女大合唱,代价是五百元,电风琴乐师在内。

伴娘请了十二名,向教会学校邀请。要选十二名面貌端正的少女,所用的礼服由高丽黛付钱向礼服店租借,另捐给教会学校五百元。

花女花童共要二十名,向教会的孤儿院调借,置装费五百元、高丽黛另捐给孤儿院一千元。

高丽黛并向那位牧师承诺,除了应缴的五十元手续费之外,并捐给教堂一千元。

那位牧师便欢天喜地的,连声说:“愿上帝祝福你!”

高丽黛打开了手提包,摸出了支票簿,开出了一张千元的现期支票交由牧师作筹备之用。

之后她说:“日期尚未有决定,我会在三天之内通知你!”

牧师非常客气,恭送他们至教堂的大门之前!

宋琪临上车之前,向高丽黛说:“你究竟打算和什么人结婚啦?”

高丽黛大愕,随后笑着说:“只有傻瓜才会问这话的!”

“就是因为我是傻瓜,所以我要请问,你和谁结婚呢?”宋琪再次说。

“我除了和你结婚外,还会有第三者么?”

“既然和我结婚,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还要商量什么呢?不都已经订好了吗?”

“完全由你一个人作了主意,好像我听你的摆布,到时候穿上了礼服做新郎就是了!”

高丽黛不乐,说:“你既然有意见,刚才为什么哑巴一样的不开口?”

“话都给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使你不满意的地方?”

宋琪忍不了气,说:“至少,在事前我们应该先好好的磋商一番,结婚乃是终身大事,我还得禀告父母……”

“我要结婚的对象是你!并非是你的父母!”

“但总得向父母禀明……”

“哼,假如你的父母反对的话,我们的婚事就作罢么?不如等到结婚之日,请他们来观礼就是了!”

“你的作法未免太霸道了!”

“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忸忸怩怩的男人!莫非我看错了你不成?”高丽黛板下脸孔说。

宋琪驾着汽车驶离了教堂,又疾驰在大马路之上,高丽黛像是生了气,燃着了烟卷,偏首注视着窗外。

“现在我们上哪儿去?”宋琪问。

“你既然想作主意,现在就听你的摆布吧!”她悻悻然地说。

宋琪一声长叹,说:“其实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们之间相爱,结合,完全由你一个人花钱,于心非常不安,譬如说,买下那栋公寓,你在布置上也花费了不少,现在结婚的仪式,你摆下那样的排场,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有本事赚得来,就该有办法将它花掉,我都不痛心,难道说你会惋惜么?”

宋琪再次解释说:“据你所说的,你在H港并没有什么亲友,假如说,我不通知父母和所有的亲朋,那末摆那样大的排场,我们给谁看,那岂非是一种浪费么?”

高丽黛瞪了宋琪一眼,忽的含笑,很神秘地说:“别忘记了,我们会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客人!”

“谁?”宋琪皱着眉宇问。

“阮难成!”高丽黛正色说。

“你认为他会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这个客人会不请自到的!”

宋琪便踩了刹车,说:“这样说,恐怕他又会制造恐怖事件了!”

“哼,你会担心这个么?假如阮难成出现的话,那末萧大炮等的一伙人是干什么的?全是饭桶么?”

“不过!”宋琪顿了一顿,皱着眉宇说:“假如在我们的婚礼之日闹出意外事件,那是不吉祥的!”

高丽黛冷笑说:“哼,这是你们的迷信!你的父母都是信菩萨的,所以事事都要讲究吉祥,我现在只是巴不得阮难成出现,从速‘收拾’他以杜后患!”

“结婚是人生之中的一件大事,你总不希望在这一天闹出不愉快的事件吧?”

“我不在乎这种事情!”

宋琪见高丽黛如此的坚决,心中反而暗暗佩服,这情形和她发现一个窃贼坠楼时完全两样了。

“现在我们到哪儿去?”宋琪再问。

“我们去订礼服,订制结婚戒子,许多事情都需要筹备起来呢!”

宋琪便驾着车向市区疾驰而去,高丽黛还是她一贯的“百万富婆”的作风,礼服店要选H港最著名的一间。

宋琪的原意,只要做一套普通,料子较好一点的西装当做礼服就行了,但是高丽黛却逼着他无论如何量了一套黑色带绒领的夜礼服。宋琪认为是一种浪费,同时自觉花费高丽黛太多的钱,于心非常的不安。

高丽黛自己订了一袭价值约千余元H币的礼服,之后她又带宋琪到珠宝行去,订了两只结婚用的白金戒子,并让店员刻上名字和结婚的日期。

当高丽黛将日期在订单上写上时,宋琪一看,不禁大愕。

“你已经决定了在下个星期日么?”他问。

高丽黛含笑说:“怎么的?难道说你还要找个算命先生为你选个黄道吉日不行?”

宋琪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仓促能来得及么?”

“在教堂里结婚,仪式简单,我们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牧师代办了,礼服,戒子,都已经订妥了,待会儿我们去买皮鞋和零碎的东西,大致上都差不多了,还有好几天的时间是够我们考虑了。”

“但是刚才你由教堂里出来时,还未有决定日期呢!”

“我忽然有了灵感,就决定在下星期日,待会儿打电话去通知那位牧师就行了,反正我已经把所有的订金全付给他了!”

宋琪又是一声叹息,似乎全部事情都由高丽黛的灵感来决定,他等于是个废人。

他们逛马路购买了大批的零星用物,如领结、袜子、和男女睡衣、内衣裤,简直好像置新家似的。

“你为什么一直愁眉不展?是有着什么心事吗?”高丽黛忽然问。

“我在考虑,在事前是否应禀告父母,我是独生子,婚姻大事虽然可以由自己作主,但是也得让老人家高兴一番!”宋琪皱着眉宇说。

“你有把握不遭受反对的话,不妨考虑,但是我决定是在教堂内行婚礼的!”

“婚礼采用什么仪式倒没有多大的关系,问题是我的那些亲朋老少是否应该通知……?”宋琪呐呐说。

“那应该由你的父母决定!”

“我是独生子,不发通知,也是迟早会被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府上是否应该发请帖?”

宋琪一声长叹,说:“就是这个意思,假如发请帖的话,不请客,又显得太寒酸了,若摆筵席的话,起码七八十桌!”

“在H港一桌酒席大概多少钱?”

“百来两百元!”

高丽黛竖起了手指头计算了一番,然后说:“这样,明天你替我送一万元过去,至于摆不摆酒席,由他们老人家自己决定好了!”

“唉,我怎好意思再用你的钱呢?”宋琪叹息说。

“我们再一个星期就要结婚,以后成为夫妻,金钱还分彼此吗?”高丽黛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又说:“钱是挣得来,又花得出的,我不在乎这些,我们就这样决定吧!”

宋琪的心中虽然惭愧,但为了对父母的孝心,也只有接受高丽黛的盛意,他的家庭经济环境尚在拮据之中。只因为母亲染了恶病,尚需大量的金钱调养。

他们在百货公司又购买了一些应用的东西,在餐厅里饮了咖啡吃了一些点心,然后开返太子道公寓。

萧大炮早等候在公寓里了。他的额上和手上仍缠着纱布,脸孔却喝得像死猪肝似的颜色。

一瓶新打开的白兰地酒置在酒吧柜上,只剩下小半瓶。

“嗨!我找你们整个的下午,你们跑哪儿去了?”萧大炮看见高丽黛和宋琪回来,就拉大了嗓子哇啦哇啦的怪叫。

“警署方面打听得怎样了?”宋琪问。

“完全搞清楚!那摔死的家伙是个惯窃,犯案累累,在警署里的底案约有寸厚,还是刚被判了三个月的苦役刚由监狱里释放出来的!”萧大炮表现了他的办事能力,煞有介事地说:“这家伙的名字叫做陈元炯,住在北角X街X号!家里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才七八岁,最小的仍在襁褓之中!”

宋琪说:“既然证明是惯窃就和阮难成没有关系了!”

“不!”萧大炮正色说:“我已经访问过这家人,陈元炯的寡妇说,最近那个死鬼和一些形色神秘的人接触,鬼鬼祟祟,家中多了好几百元钞票!”

宋琪和高丽黛顿时就联想到那些所谓的神秘客就是阮难成。

“下文如何?”宋琪问。

“小寡妇哭得伤心,大概是殓葬有了困难,说话都是吞吞吐吐的,不肯干脆说!”

高丽黛一声冷嗤,说:“又是要用钱来解决?”

萧大炮点头说:“不用钱的话,恐怕打不通这一关!”

“需要多少钱呢?”

“赏她一口薄木棺材,再给孩子们几个钱,也许可以教她将事实和盘托出!”萧大炮说。

“好的,今晚上你带我们去!”

华灯初上后,一辆崭新的“奥斯摩比”豪华汽车驶进了北角的穷街陋巷。

在X街的平民大厦,屋前悬满了“万国旗”,日暮西沉后,正是“收旗”的时间。

一间间十余尺见方大的住宅,里面包括了厨厕浴,有十余口人共挤在一间斗室内,若是四五口之家就算是非常宽敞的了。

顾富波在前面带路,上了好几层楼,走道上拥塞了许多孩子在嬉耍,有一家人家,门前围堵了一些三姑六婆,议论纷纭的,好像在商讨着什么事情。

屋子内隐约传出阵阵的哀泣之声,大概这就是摔死的小窃陈元炯的住宅了。

这环境,和高丽黛所有的公寓,好像是两个的世界。高丽黛不免取出手帕掩着鼻孔,还皱上了眉宇。

萧大炮行在前面,排开了那些三姑六婆。“没什么好看的,大家围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他说。

“哼,好像你就能够解决问题似的!”一位老太婆瞪目说。

“当然,我就是替陈家的嫂子解决问题来的!”萧大炮说着,排开了众人,让高丽黛和宋琪先进室内。

那间斗室总共不过十来尺见方,连厨房和厕所都连在一起,堆满了一些污秽的杂物,除了一张床之外,几乎连坐的地方也没有。

一位年约卅余岁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哭得肝肠寸断。

在一叠高堆起的皮箱上面,已竖起了一幅照片,用黑纱罩着,前面置了香炉,还插有白蜡烛和香火,那当然就是坠楼丧生的陈元炯了。

“陈嫂,你的问题大部分解决了,现在只请你告诉我们事实的真相!”萧大炮将大门掩上时还一面替那妇人介绍宋琪和高丽黛两人。

“高小姐愿意负责你的丈夫的殓葬费!你能告诉我们,在近些日子里陈元炯和一些什么样的人接触吗?”宋琪问。

那妇人欲言又止,她抬起了头,向当前的两个陌生人打量了一番。

“你们盘问这些,有什么作用吗?”她颇感怀疑地问。

“我们只想知道详情!”高丽黛说着,打开了她的手提包,取出一束一束的钞票,数点出约有五六百元左右,将它置在床上。

“最近和你丈夫接触的人,你可知道他们的姓名?”宋琪再问。

妇人摇了摇头。

“是否有一个高高瘦瘦,西装革履,老爱戴着褐色太阳眼镜的人?”宋琪似乎比画着说。

妇人拭着泪,两眼一瞬,好像有了印象,忽的她将孩子置在床上,自衣橱中取出一件残旧的西装上衣,自衣襟中摸出一张名片,递至宋琪的手中。

那名片上赫然是“阮难成”三个字。

“这是刚刚开始接触时,我在死鬼元炯的身上找到的一张名片,他一直不许我问他的事情的,想不到这次出了这样的惨变,叫我带着三个孩子怎么办……?”妇人说着,还是一阵号啕大哭。

有了那张名片,事情的真相大概就可以了解了,自然这又是阮难成的阴谋,他利用这个刚出狱的惯窃爬墙锯窗,必然是有作用的。是意图制造恐怖或是伤害,不得而知,至少陈元炯之坠楼,一条性命是伤害在他的手里了。

“他们平常所谈的事情,你一点也不知道么?”宋琪再问。

妇人猛摇头,说:“陈元炯在外面的事情,一点也不让我知道的!”

“不必多问了,我们走吧!”高丽黛向宋琪招呼说。

“这点钱是送给你的,好好利用吧!”萧大炮指着床置着的钞票说。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妇人问。

“不必多问了,去料理你的丧事吧!”萧大炮说。

当他们一行由那贫户出来时,在那狭窄的走廊上去站着一名彪形大汉,他双手抱臂拦在路前,冷冷地说:

“没想到你们几位全到了!”

宋琪觉得这个人有点面善,但想不起来,曾在那儿见过的。

“吴大哥,我们是做善事来的!”萧大炮双拳当胸拱手说。

“嗯,做善事么?这是出于‘兔死狐悲’,或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家伙语带讽刺地说。

“在刑警的眼中,连做善事也有犯罪的企图的!”萧大炮反唇相讥说。

宋琪听萧大炮一说,猛然想起来了,当前站着的那位彪形大汉,正就是处理陈元炯坠楼案的那位刑警,他为什么会追踪到这儿来了?是因为他办案巧遇?也或是有意向他们进行侦查?

“好事做得如何?捐款若干?”那姓吴的警探再问。

“我们是基于同情的心理,送几百元给死者一口薄棺,这有什么不对吗?”宋琪正色说。

“不!好事是应该做的,但是在你们的卧室内锯铁栅枝的人也应该查出来!”

萧大炮接口说:“我们会有分寸的!”

高丽黛向宋琪一招手,行在前面,下楼去了,她轻声说:“这事情已被警方注意了,看情形萧大炮和他们有点交道,叫他设法平一平,别再来麻烦我们!”

“太子公寓”的门房是个年约三十余岁的青年人冯涤生,原是由大陆逃出来的流亡学生,只因为在H港还有点亲友的关系,所以还能谋取着一份差事可以免受饥寒之虑。

做公寓的门房是最起码的小职员了,月薪不过百来元,勉强够一个人糊口,公寓里分配给他一间狭小的房间,在汽车间顶楼下面的楼梯底下。

自然,这份差事也是挺轻松的,清理垃圾及打扫的工作全由“清洁公司”包办,分朝晚两次,到时候监督着他们工作就行了。

做门房的最紧要就是放眼注意察看公寓里进出的人,百余户门人家的“大家庭”,什么人是住在第几栋的,哪一户人家的小姐,哪一家人家的少爷,谁家雇用的女佣大致上都得记牢。最怕是闲杂人等出进,或者是出了窃盗案,那样就麻烦了。同时,每天晚上在夜深人静之际,每隔两三小时就得巡逻一次,是防窃盗,也或是有人“通宵竹战”时妨害公共安静予以警告。

其实做公寓里的职员,等于每一家住户都是他的主人,逢人就得迎上笑脸,有时候住户里有零碎的事情请他去帮忙时还不得拒绝。

冯涤生被高丽黛招进了寓所,她的脸色铁

青,好像什么事情将她触怒了。同时,她的身旁站着那高头大马一副打手神色的萧大炮,只见他双手抱臂,目光炯炯,助长了主人的威风,好像是在问案子似的。

冯涤生自问良心,对高丽黛已经是够“鞠躬尽瘁”的了,自她一个人搬进这间公寓起,大大小小的事情全由冯涤生帮忙,接手搬运行李,电梯上下不断穷跑,高丽黛在各家具行百货公司所买的东西,有人送到公寓里来,高丽黛不在家时,多是由冯涤生代她收下,并在房屋内摆得好好的。

不过高丽黛的出手大方得可以,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当中冯涤生就赚了百多元的外快。

今天是什么事情使高丽黛的脸色那样的难看?冯涤生的心中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我的大门钥匙你有着一把,对吗?”高丽黛问。

冯涤生点首说:“是的,差不多所有的住户都有一把钥匙存在我那儿,有时候,他们忘记了带钥匙,或者是不小心将钥匙锁进屋子内,或是丢掉了,在我那儿还有着一根可以备用的!”

“昨晚上在我的窗户外面摔下去一个小偷,你可知道?”高丽黛又问。

“我每天晚上至少巡逻三次,正巧那是在我的第二次巡逻之后,发生那样的事情,真是教我遗憾,刑事警察已经来问过话,‘太子大厦’落成至今天,还是头一次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此后我要更加注意了!”

“那贼人用钢锯锉我的窗户上的铁栅枝!”

“是的,刑警先生已经说过了!”

高丽黛怒目圆睁,说:“但是窗户里也有锉锯的痕迹!”冯涤生有点慌张,呐呐说:“难道说高小姐怀疑我会做那样的事情么?我是个‘流亡学生’,逃到H港来只求有个栖身之所混个一宿二饱,不会做那种狼心狗肺的事情的!”

“但是除了我以外,只有你有着一把钥匙,同时,又只有你经常进出我的寓所!”

“这真冤枉,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冯涤生恨不得要指天发誓了。

萧大炮蓦的自身背后扔出一把钢锯,掼在地板之上,边说:“这是由你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你们已经搜查过我的房间么?”冯涤生的额上也现了汗迹。

“你还有何话可说?”萧大炮煞有介事地叱斥说。

“这是我的职责上应有的工具,有时候,一些住户有零碎的修理工作,他们不是找我帮忙就是向我借工具,我总得应付……”

“锯我的卧室的窗户,也是你的工作之一么?”高丽黛说。

“我可以指天发誓,我不干那种泯没良心的事情!”冯涤生被逼得无可如何,真举高了手发誓了。

“这件事情你愿意官了还是私了?假如官了的话,我们将你交给警察局,若私了的话,你只要告诉我们唆使你做内线锯铁窗的是什么人?”萧大炮指手画脚地斥骂说。

“老天,不管你们怎样逼我,我也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冯涤生哭丧着脸,呐呐地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

“他妈的,假如不给你尝一点厉害,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萧大炮忽的解下了腰间的铁条链有实行动武之势。

“我已经向天发过誓了,你们不相信也无可奈何……”

“妈的,非揍不可!”萧大炮竟扬起了鞭子。

宋琪在旁看不过眼,忽的高张双手,说:“慢着!我看冯涤生的相貌并不像是个坏人,而且他是念过书的人,我们得把事情搞清楚!”

萧大炮不大服气,说:“阿琪,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看相?瞧他鬼头鬼脑的,准不是个好东西!”

冯涤生热泪盈眶的,指着萧大炮说:“士可杀不可辱,我是为环境所逼,为了温饱才屈居这份低下的职业,但是我拒绝接受这种凌辱……”

萧大炮是仗势凌人,将手中的铁绞链一抖,直向冯涤生摔过去。

冯涤生一点也不含糊,一闪身却将铁绞链接住了,往怀里一带,使得萧大炮踉跄几乎摔了一跤。

“妈的,你真的要动武了么?”他吼叫着说。

“慢着!我叫你们不许动手!”宋琪也大声叱喝加以镇压。

“宋琪,你有什么新的见解不成?”高丽黛问。

宋琪插身拦在萧大炮和冯涤生两人的中间,制止他们打架,边向冯涤生说:“你可以考虑考虑,公寓里许多住户的钥匙都存在你处,除了你自己本人之外,还有什么人可以动用这些钥匙?”

冯涤生说:“我对于这些钥匙,平日都甚为小心,所以进出房间都关锁房门,那些钥匙是绝对禁止任何人乱动的!”

“你认为没有可疑的人动过你的钥匙吗?”

“钥匙是锁在墙壁上一只有玻璃盖的木匣子里……”冯涤生说到此时,忽的顿了一顿,似乎是想起了另一桩事。他考虑了片刻,说:“这件事情,可否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调查清楚!”

“你好像想起了有可疑的人呢!”宋琪说。

冯涤生很难为情地说:“前几天,曾经有一个姓焦的同学,他是和我一起由大陆逃出来的,他到我这里住了几天……被你一句提醒,我忽然感觉到他很可疑……”

“姓焦的那个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他住在铜锣湾木屋区!”

“你打算怎样调查呢?假如他不肯说实话!”

“我可以揍他,我们是同窗,又一起做难民逃出大陆!”

宋琪想了片刻,说:“往返铜锣湾也要好几个钟点的时间,我希望你能尽早给我答覆!”

“我想,除了这个人以外,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了!”冯涤生很坚决地说。

“那末你快去快回吧!”宋琪吩咐说:“我希望自此能洗脱你的清白!”

冯涤生非常感激,鞠躬而退。

萧大炮搔着头皮,似乎对宋琪的措施不满,埋怨说:“你这样做,等于将他放跑了!”宋琪说:“在H港谋个一宿二饱的差事很不容易,而且在公寓里做门房都是有保人的,冯涤生逃不了,也不会逃,他并没有犯什么法!”

萧大炮便指着扔在地上的钢锯,说:“赃证俱全,他恁怎的也赖不了!”

“太子公寓有百数十户人家,备有钢锯的人家,必然不少,你认为都可以做赃证么?”

“但是持有钥匙的只有冯涤生一个人!”

“我们何不等到冯涤生找到他那个姓焦的同学以后再说!”

高丽黛也赞成宋琪的说法,教他们停止争执。

冯涤生到铜锣湾木屋区去找他的那个姓焦的同学,竟被一群身分不明的人揍得鼻青脸肿,连门牙也被打掉了两颗。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冯涤生在木屋区寻着了那姓焦的同学,指责他不够道义,并要他供出那幕后主持人究竟是谁?

但是他的那位同学焦大桥却矢口否认曾做出这样泯没良心的事情。

冯涤生说:“我发现你的身上有很多的钞票,究竟是从何而来,你不妨说个明白!”

“我不可以随便在哪儿挣钱么?”

“反正我知道你这笔钱是来路不正的,你为什么不坦白告诉我呢?我一直把你当做亲手足看待,你这样作法,等于是出卖我呢!”

焦大桥不乐,认为冯涤生是在无理取闹,两人便起了争执。

焦大桥说:“假如你认为我这个穷朋友不可交,那末我们就一刀两断互不往来!”

冯涤生也愤然说:“算我有眼无珠错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俩的争吵,毫无结果的便告不欢而散,冯涤生由山上下来,还未离开木屋区,路口间就把守着好几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堵住了冯涤生就是一顿好揍。

冯涤生负伤倒在地上时,只听得其中有人说:“这只是给你一顿教训,以后远离焦大桥,否则更有你好看的!”

等到冯涤生稍为清醒由地上爬起来时,那些家伙已告鸟兽散。

木屋区一些好心的居民要把冯涤生送往医院去,但是冯涤生只请他们代雇一辆出租汽车将他送回太子公寓去。

冯涤生自己疗了一会伤,就上楼去,向高丽黛和宋琪报告经过的情形。

这时候,刚好教堂的牧师亲临高丽黛的寓所磋商婚礼进行的仪式,一方面也是来催收捐款的。

高丽黛看过了计划和预算,认为一切准备就绪,欣然开出支票。

宋琪和萧大炮引冯涤生进入佣房里,静听他的报告。

冯涤生遍体鳞伤,大门牙掉了两颗,这情形绝不会是伪装的。

萧大炮颇为鲁莽,咆哮如雷地说:“这样该可证明焦大桥那小子和阮难成是串通的了,他住在铜锣湾木屋区,既有地址我不怕他会飞到哪里去!”

“唉,说起来话长!”冯涤生说:“焦大桥和我一起逃出大陆,我们等于生死患难弟兄,我在H港还有几个亲戚朋友,在此人浮于事的社会里,谋个一栖二饱的差事谈何容易,我还算好的,费了几许功夫,总算被收容在这间公寓里,差事虽然低微,一天两餐的温饱是不成问题的,焦大桥一直愁困在失业的境况之中,他经常到我这里来借贷,甚至于有时候在我这里住上一两宵,混饱了肚子拿一点车钱离去,他经常都是如此的,生活逼人,我惟有寄予同情,但是前几天焦大桥住到我这里,他无意中身上跌出了好几百元,当时我就曾怀疑,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从来,焦大桥在有钱的时候是不会来找我的,我的生活清苦他也甚为了解,当我询及这些钱的来路时,他支吾以对,立刻就离去了……这就是我对他生疑的原因!”

宋琪点首说:“这样看,焦大桥的确可疑,而且他做这件龌龊的事情,一定是受人唆使的!”

萧大炮暴躁地说:“既然有他的地址,你写下给我让我对付他就是了!”

冯涤生说:“我主张向官方报案!”

“我不高兴报案,惹动官方太麻烦了!”高丽黛送牧师走后,立在门口说:“只要把事情搞清楚,我们找出幕后主持人就行了!”她随后取出两百元大钞,交给冯涤生说:“你也辛苦了,这点钱,给你拿去疗伤用!”

冯涤生含着泪,鞠躬道谢而去。

萧大炮带着好几个不良少年,气势汹汹的果真就寻到了铜锣湾半山木屋区焦大桥的住处。

但是不巧,焦大桥早搬家啦,他在和冯涤生发生争吵之后当天晚上就搬走了,他的行李简单,双手一提就离去了。

连所有的邻居们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萧大炮等人扑空而返。

高丽黛开出了一万元的支票,算是给宋琪家中办喜事用的,本来,这种钱宋琪是受之有愧的,无奈家境不理想,母亲又患了恶病,假如要摆点排场,处处都是非钱不行的。

宋琪很觉惭愧,全盘的婚事都是由高丽黛安排的,所有的费用也全由高丽黛支出,宋琪等于出一个光人,一点也不用操心思,做这个现成的新郎倌。

萧大炮和他手底下的那批不良少年,对宋琪甚为羡慕,认为宋琪一步登天了,人财两得矣。

宋琪却没有一点喜气流露,他的心情紊重得可以,他进银楼里去将一万元现钞提了出来,无精打采地在马路上彳亍而行。

自从那一天由医院里溜出来以后,宋琪就没有回过家去,好像连消息也断绝了。

现在,他将要结婚,身上携带了一万元,那是应该拿回家去交给父母办喜事用的,但他考虑到该怎样向父母说明,实在无从说起,由那次赛马开始,在马场里邂逅高丽黛,闹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风波,便要实行结婚了。

不用说,父母是必然反对的,连他们所有的亲友在内,他们的心目中只有一个金樱!那是与宋琪“青梅竹马”玩大的“金童玉女”,只有他俩才称配对。

宋琪该怎么办呢?总应该有一个人从中替他说项。

本来,宋琪首先考虑到的是廖二虎,只有这个老家伙在宋三爷面前还敢实言实话,但是廖二虎是第一个反对他和高丽黛交往的。说一句丑话和说一句好话时相差得很远,廖二虎是老粗脾气,不是适合的人选。

宋琪忽然想到金樱,让金樱去把消息传递给宋老太太,一来可以让金樱死心,二来,宋老太太此后也不必再把金樱当做未来的媳妇看待了。

宋琪主意已定,便驱车来至旺角那条污秽狭窄的街道,他先看了自己的家门,那栋古老而带有晦气的楼房,好像对宋琪已经不适合,他将是太子道大公寓的主人,再过一天他便要做新郎倌了,一个人一生之中的终身大事岂有不当面禀告父母的道理?宋琪自感惭愧,他有愧对亲娘之感,余外对那些亲朋好友三姑六婆,他认为没多大的道理。

他的心情悒悒,移步来至金宅的门前,金樱和她的家人住在二楼,在楼下的通道间,装设有电铃。

宋琪仍犹豫了半晌,

终于他还是抬手揿了电铃,二楼上的骑楼间有人探首外望,那是金樱的妈妈,这位老太太脸部毫无表情地只向屋内一招手,大概是她对宋琪的行为认为不屑一顾了。

不久,金樱出现在露台之上,她很天真地雀跃着说:“啊,阿琪,你回来啦!”

“你快下来,我有话和你说!”宋琪向她招手。

金樱即掩上了窗户,不一会,楼梯上起了一阵脚步声,她好像连爬带滚的跑下楼来了。

“阿琪,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你妈急得要死呢!”金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有重要的事情赶着办,没有时间回家……”

“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为什么不回家去?伯母正在搓麻将,因为心情不好,一直在输!”

宋琪一笑,说:“我现在没时间回去,有一点小事想麻烦你!”

“过门不入么?”

“我们还是到对门的那间茅根蔗水的冷饮店去谈几句话好吗?”

金樱见宋琪神色有点诡秘,甚为不解,但她仍然很听话地就跟着宋琪过去了。

他俩在冷饮店坐落,各要了一杯蔗汁,金樱啜着,一面抬眼,带着傻气地注意着宋琪的脸孔。

宋琪又有了犹豫,他是不忍伤这女孩子的心,可是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迟早总得要让她知道的,又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于是,他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说:“金樱,我得告诉你,我明天要结婚了。”

“结婚?……”金樱咽进咽喉的蔗汁几乎要喷出来了。

“是的,我明天下午三点钟在青山道的教堂结婚!”

“你和谁结婚?”

“和一位姓高的小姐,你没见过面的!”

金樱顿时热泪盈眶,呐呐说:“是否就是那次在跑马场里结识的那个女人?”

宋琪点了点头,说:“你还记得那回事么?”

“那个女人害你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居然你还要和她结婚么?”

“这是缘分,好像是命中注定了的!”

金樱一阵哽咽,竟嘤嘤哭了起来,说:“你把我从屋子里喊出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情么?”

“不!我还有一点小事情想拜托你!”宋琪便自身上摸出一只信封,里面装有一万元现款,边说:“这点钱麻烦你去交给我的妈妈,因为宗教不同,也许她们老人家不会来参加我的婚礼了。这些钱是给他们办筵席用的,假如他们愿意通知亲友的话!”

“你什么时候又和父母的宗教不同了?”金樱斥责说。

“是高小姐她信基督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把钱送给你的妈妈?”

“我需要费很多唇舌解释!所以实在不方便!”

金樱皱起了眉宇,再说:“你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

“这你就不必问了!”宋琪尴尬回答。

“是高小姐给你的。”

宋琪无奈,吁了口气,点了点头。

“原来一万元就把你买去了!”金樱瞧着信封里的厚厚的一叠钞票,哭得如泪人般的。

宋琪向她安慰说:“不管你怎么责备我,我对你的友谊不会改变,我们自小一起游玩长大,你是我的小妹妹,如今,事已至此,只请你帮我一个忙,把这笔钱送交家母,替我把话说清楚!”

“我不愿意管这桩事情……”

“我是请你帮忙呢!”

金樱忽的放大了嗓子一阵嚎哭,拾起信封就拔脚飞跑,回她的家去了。

宋琪欲语无言追至冷饮店的门口间,心中起了一阵惆怅,终于悄然而去。

宋琪回返太子公寓,走进门,只见高丽黛在酒吧的柜台旁,正捧着电话机,怒容满脸地拉大了嗓子咆哮。

“我不接受任何的恐吓,有本领,你只管使出来好了……”

宋琪忙趋近前,轻声说:“又是阮难成的恐吓么?”

高丽黛仍向着话筒吼喝,说:“我不在乎!你只管尝试一下,我们‘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电话是挂断了,高丽黛悻然扔下了听筒,举起柜台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是阮难成吗?”宋琪再问。

高丽黛点了点头,她将内心之中的愤恨完全发泄在酒杯之上,又斟满了一杯酒。

“阮难成怎么说!”宋琪正色问。

“他叫我取消明天的婚礼,否则……”

“否则怎样?”

“他说,否则有极大的难堪!”

“这无非是恐吓,他的一贯作风是如此的!不理睬他就行了!”

高丽黛又啜了一大口酒,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宋琪说:“他说,要杀你呢,让我做一个新婚的寡妇!”

宋琪听得很不舒服,但仍沉着气,说:“阮难成不敢露面的,我不在乎他的恫吓!”

“我担心你的安全!”高丽黛好像说了真心话。

“不要担心我,我会安全的!”

高丽黛坐落在沙发椅上,垂首起了沉思,脑海中好像仍有未能解决的事情。

宋琪燃着烟卷,在新婚的前夕发生了这类的事情,心情上终归会不太舒服的。

“你回家去了一趟,可把事情解决了吗?”高丽黛忽然问。

“我根本没有回家去!”宋琪答。

“没有禀明父母吗?”

“我写了几个字通知了他们!”

“他们会来参加婚礼吗?”

“宗教不同,也许他们不会愿意走进教堂!”

高丽黛冷嗤说:“儿子的终生大事,竟为宗教问题而拒绝观礼么?”

“老人家的头脑比较顽固,假如看得不舒服,反而难过!”

高丽黛的情绪又好像有了新的变化,她连吃了几杯酒,脸色绯红,眼球上也罩满了红丝,目光灼灼的,充满了杀气。

她启开了手提包,摸出那支银白色的勃郎宁手枪,持到手中把玩,一忽儿又扣开了弹匣,将弹药一枚一枚的褪了出来,然后又一枚一枚的装上去。

宋琪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他趋到柜台,也斟了一杯酒,左手指上夹着烟卷,右手提着酒杯,十足的一个浮浪子弟了,生活与环境的转变是无可思虑的事情。

“丽黛,你的情绪好像非常的不宁,难道说,一个电话就把你吓倒了?当你决定提前进行婚礼时,不是意志非常的坚决,不在乎阮难成会使弄任何的阴谋吗?在这最后的时间,开始胆怯了不成?”宋琪希望给她新的鼓励。

高丽黛将手枪一抛一抛的耍玩着,吁了口气,说:“做新娘的要带着枪械自卫,相信我还是第一人呢!”

“你无需携着凶器自卫……”

“假如阮难成真在礼堂上出现行凶,我们束手待毙么?尤其,他已经声明过,要取你的性命!我不希望在婚礼还未完成时就做寡妇!”高丽黛很气恼地回答说。

“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阮难成会这样无法无天么?H港是个四百余万人口的大都市,人民生活在民主与法律的保护之下……”

“我说的是万一发生意外!”

“我们有萧大炮和他的许多弟兄,让他们防范得稍为严密一点就行了!”

“哼!”高丽黛一声冷嗤,说:“萧大炮连自己也保护不了,顾富波还未出医院,他的那些弟兄全是小鬼,在马路上欺侮未成年的孩子还可以,让他们办大事,恐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为什么忽然把阮难成估价得这样的高?”

“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我而进医院!”

宋琪也渐激动起来,道:“既然你为这事情担忧,我会为你的安全而安排的!”

萧大炮替高丽黛将礼服取来,还有零零星星大包小包的东西,他满额大汗的,几乎把一双手都抱满了。

高丽黛真像个孩子,她又高兴起来,急得就要去试穿礼服。

她让萧大炮将那些大小包裹和衣盒悉数搬进寝室里去。

宋琪找萧大炮商量。

“明天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在你的估计之中,约有多少人?”他问。

“凡是我范围内的小弟兄全请到了,至少也含有百多人,这些小把戏,别的事情不会做,吵吵闹闹是绝没有问题的,场面不会太冷落!”萧大炮回答说。

“刚才阮难成又打电话来加以恐吓一番,高小姐的情绪很不安,因此,我们要作事前的防范以防意外!”

“他妈的阮难成那小子若敢在教堂出现,我准把他揍扁,以报一箭之仇呢!”

宋琪摇首说:“这不是闹意气的事情,我们已经被阮难成阴谋暗算多次了,假如在礼堂上再出洋相,那一辈子也别混了!”

萧大炮搔着头皮,皱起了眉宇加以考虑,说:“阮难成怎么说?”

“他要杀我,让高丽黛做寡妇!”

“他妈的,阮难成这样无法无天么?”

“当然,这只是他的恐吓!”宋琪回答说。

“我关照小弟兄们多注意多防范就是了!假如阮难成真有胆量出现,我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宋琪摇手说:“靠那些孩子们来对付阮难成恐怕还会有失算的地方,高丽黛说,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为她住医院!”

“除此以外——难道说,你还打算报警请求保护么?”

宋琪说:“不!我想请你通知廖二虎,让他带几个有经验的把弟兄到礼堂去,如麻皮张一义,崩嘴魏申甲,和矮子郑毛,都是好手,对付阮难成这种恶徒。他们会有经验的!”

萧大炮有点惆怅,说:“你连父母都不通知,光只请廖二虎帮忙么?”

宋琪吁了口气,说:“我刚才已经去通知过父母了,由于宗教不同,他们可能不会到教堂去的,廖二虎的爷叔辈,他倒是无所谓的,我们是晚辈有了困难时,他一定肯出力帮忙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通知廖二虎呢?”

“廖二虎的结拜弟兄过多,假如正式邀请的话,会惊动无数的人,家父的那份脾气你是知道的,若责怪下来,恐怕受不了!”

“唉!你真是船头怕鬼,船尾怕贼!”萧大炮咯咯地笑着说,他一手将宋琪的酒杯接过去,仰起脖子一饮干了杯。

“你们瞧,这一身体服还合身吗?”忽然,高丽黛自她的寝室出来向他俩招呼说。

宋琪和萧大炮同时回头,只见高丽黛打扮得如同儿童神话里的公主,她的那身结婚礼服,是白纱肉色衬底的,除了白色的珠片和闪亮的银片,浑身好像是裸体般的,那袭礼服紧裹着她那婀娜的身材,曲线毕露,身背腰后却散开了一束像孔雀尾巴似的罗伞纱,同样的镶满了珠片和银片,十分夺目。

她的头纱也像是一把罗伞帐,是用一顶银色的后冠撑开的,上面镶有闪钻灿烂而夺目,高丽黛像洋娃娃似的脸庞便在罗纱内若隐若现的,更显得妩媚。

高丽黛的肩膊是她身材上最美的一部分,在穿上半袒裸的礼服时,粉颈酥胸毕露,颈项间挂有一枚如鹅卵似的镶钻蓝宝石,由她那明亮的眸子下望是鲜红的朱唇,再向下看便是那枚蓝宝石了,正好垂在高耸的双峰的乳壕间,显得她的肉体肤色更是晶莹玉滑,一双长及半臂的白色手套,再加上手套外的钻戒……

“唉,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岂不是天仙化人么?”萧大炮竖起了大姆指夸口不绝。

宋琪也看呆了眼睛,这站在他跟前的,像儿童神话里的公主的美人,就是他明天的新娘,他的心中,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喜悦。

宋琪自我感叹,他并没有选错对象,像高丽黛这样的美人儿,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竟然会看上了他,他们交游的时间也甚为短暂。可是在明天他们就要结婚,共订白首之盟,这真是天上人间,不羡鸳鸯只羡仙了。

“阿琪,你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真羡慕呢!”萧大炮拍着宋琪的胳膊说。

高丽黛打了一个大转身,又说:“宋琪,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这身礼服如何?还合身吗?”

“非但合身,而且是太美了!”宋琪吁着气说。

“礼服虽好,我只担心明天我会变成寡妇!”高丽黛又扳下了脸色说。

“呸!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萧大炮激动地跺着脚说:“假如阮难成真敢在教堂出现,我扭他的脖子下来给你们做贺礼!”

高丽黛却冷冷地说:“假如你再进医院的话,我就没有时间再陪你了!”

宋琪忙摆手说:“你不必再担心任何的问题了,我已经让萧大炮去请廖二虎出马,有他出面镇压的话,阮难成就得有所顾虑了!”

高丽黛揭下了她的头纱,仍带着疑惑,说:“你想廖二虎会出马吗?连你的父母也不参加我们的婚礼,他会来吗?”

“有我特别相请,廖二叔一定会照应我的!”宋琪说。

“不过——假如阮难成不择手段的胡来,廖二虎一个人可以应付得了么?”

“不,廖二虎手下有几个十分凶狠的人物,如麻皮张一义是以打架当饭吃的,崩嘴魏申甲双臂有八百多斤的力量,十来个大汉不是他的对手,郑毛是个矮个子,但是他曾经用一条扁担打遍了十多条街位,以前在跑马地上都是出了名的人物,一般的‘地胆’遇上了他们都实行回头就跑的!只摆上这三个人在那里,阮难成假如有点耳目,真就会连动也不动了!”萧大炮代替了宋琪回答。

“这三个人你们能把他们请出来吗?”高丽黛问。

“只要廖二叔点了头,他们没有不到的,待会儿我去邀请时,把话说得稍为严重一点,相信廖二叔除了这三个狠主之外,还要另盘些班底来的,场面一定很够瞧的,阮难成就算有‘三头六臂’,我相信他连屁毛也不敢动!”萧大炮嚷大了嗓子说。

“宋琪,你认为廖二虎一定会到吗?”

“我有困难时,廖二叔没有拒绝帮忙的道理!”宋琪正色说:“假如我出了意外,你想廖二虎在地头上还能混吗?”

高丽黛开始盈盈而笑,穿了新娘礼服的她,加上笑态更显得迷人了。

“阿琪,你哪儿修来的福分?”萧大炮又再次拍着宋琪的肩膊说:“真是人财两得呢!”

宋琪一听不是味道,忙瞪了萧大炮一眼,在高丽黛的跟前,萧大炮自知失言,耸肩膊扮了一个鬼脸,说:“顾富波吵闹着要出院参加你们的婚礼,我去弄他出院,同时去找廖二虎!”

“宋琪,你什么时候去试你的礼服?”高丽黛忽问。

“我和西装店约好是今天晚上!”宋琪答。

“为什么不让萧大炮陪你去?我不希望你今天晚上出任何的事情!”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出任何事情的!”宋琪说。

“既然这样,我陪你走一趟就是了!”萧大炮说。

“我很奇怪,你们都好像很小心起来了!”

“江湖上有说,‘小心能驶万年船’,我认为高小姐是对的,以小心为上,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常遭暗算了!”

“好吧,那末我就和你一同去接顾富波出医院,然后我去试礼服,你去找廖二虎!我们同去同回!”

“那末现在就走吧!”萧大炮招呼说。

“慢着!”高丽黛忽的掠高了她的礼服裙子,在她的大腿上有着一只特别的枪套,她将手枪拔了出来,向宋琪抛了过去,说:“留在身边应用!”

宋琪双手接住手枪,对高丽黛当着萧大炮的面露大腿很觉不满,同时,穿了这样华丽的新娘礼服,哪有身怀凶器之理?

“丽黛,你未免太谨慎了!”宋琪说。

“哼!歹徒要杀的是你,并不是我啦!”高丽黛回答说。

宋琪和萧大炮到医院里看过顾富波。

顾富波的情况甚为良好,除了外伤和有时略犯神经痛之外,不再有什么大碍。

医生的意思,最好让顾富波在医院里多调整并作定期的身体检查。

但是顾富波吵闹着一定要出院,他向萧大炮诅骂说:“我们一起出事,一同进医院,你倒好,悄悄的溜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医院里,每天对着药瓶,看白色的天花板,呼吸带着酒精和药味的空气,听孕妇的呻吟,初生婴儿的吵闹……这种滋味我受够了,今天非出院不可!”

萧大炮说:“假如你的病情再有变化时,由谁来负责?”

顾富波说:“寂寞和死掉没有两样,我一定要离去,不管你们任何人反对!”

宋琪向他安慰说:“听医生的话,总不会错,多调养几天吧!”

“医生终归要把病人的病况说得严重一些,否则他们哪来的生意?”顾富波大声叫嚷说。

他的这句话把医院里的上下人全得罪了,当然,医生也不再坚持让他继续留院。

宋琪无可奈何,替顾富波把医院的帐结算了,几天下来,差不多接近千元。

顾富波随他们走出医院时,向萧大炮说:“一天到晚嗅酒精的气味真难过,这是解胃提神的东西,他们却用来消毒,光有得嗅而没有饮,是很难过的事情!”

宋琪说:“在你的病还未有痊愈时,最好暂时戒酒,要知道医治脑神经震荡是很麻烦的!”

顾富波咯咯笑着说:“不瞒你说,我趁着医生护士不注意时,曾偷喝过两口酒精,那和俄国的伏加酒没有两样,颇够刺激的!”

“小子,小心酒精中毒,怎能馋到这个程度?”

他们相对咯咯一阵大笑。

不久,他们驾着车来至宋琪订制礼服的洋服店。

宋琪要试穿,修修改改,很需要一段时间,趁这时,萧大炮正好到“安安公寓”去找廖二虎,希望这位“地头蛇”能出面,找几个有“恶名在外”的弟兄出来,给宋琪的婚礼镇压场面,以防发生意外。

顾富波嚷着要由他开车。

萧大炮说:“你的手脚上还裹着纱布,全身上下都不灵活,倘若再出事时怎么办?”

顾富波说:“我的驾驶术高明,假如没有阴谋,出不了事,不像你,连驾驶执照都没有的,若违反交通规则,罚款就不好受,连车主也要受连累啦!”

宋琪说:“顾富波,你确实可以驾车没有问题么?”

顾富波说:“我是高小姐雇用的司机,她购买了新汽车,我怎能不试一试呢?”

宋琪便让萧大炮把驾驶盘交给了顾富波,这辆新型的“奥斯摩比”牌小汽车确实够灵活,顾富波大叫过瘾不迭。

宋琪进入洋服店,出示礼服订单,洋服店里的老板伙计斟茶递烟殷勤不已。

原来,高丽黛曾向老板吩咐,除了那套黑色的小礼服之外,另外给宋琪剪裁了两套上好毛料的洋服,所以一共是三套衣裳,像这样的主顾上门是绝少有的。

宋琪将三套西装一一加以试穿,由负责剪裁的裁缝师傅给他细心修改。这一来,差不多试了有个多钟点。

西装试穿下地,约好加夜工,次日一清晨,就送到“太子公寓”去。

萧大炮和顾富波还未有消息回来,这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

宋琪甚觉无聊,燃着烟卷,在洋服店的门口站了一会,他请洋服店的老板帮忙,拨了一个电话到“安安公寓”去询问萧大炮和顾富波是否在那里。

据“安安公寓”的人回答说,来了两个客人,其中一个是头裹纱布伤痕累累的,廖二虎请他们到对面的“宝升茶楼”去饮茶去了。

宋琪知道,廖二虎必然是和萧大炮他们谈问题去了。廖二虎自是不会赞成宋琪和高丽黛结婚的,但是事实已经不能更改,宋琪又遭遇到生命的危险,廖二虎能袖手旁观么?

萧大炮该如何说服廖二虎?廖二虎是否肯挺身相助?不得而知。

不过,宋琪相信,廖二虎绝不会不讲道义的,否则,若出了差错,廖二虎该如何向宋三爷交待?

宋琪略感饥饿,在那洋服店的对街有着一间小型的咖啡餐室,他心中想,到咖啡餐室去等候,也是一样,顺便还可以吃一些点心暂填肚子。

他向洋服店的老板关照,若有人来找寻他时,可以请他们到对面的咖啡餐室去。

洋服店的老板万大应承,九十度鞠躬送至大门口间。

宋琪举步正要越过马路时,忽的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启动,急疾地向宋琪猛冲过去,只听唰的一声响,宋琪一个筋斗栽倒在行人道上。把洋服店的老板吓得魂出躯壳。

汽车如流烟似地去了,连他的牌号和车中驾驶的是什么人也没有看清楚。

马路上的一些行人也受了惊,停在一旁驻足而看。

宋琪自地上爬起,幸好,他只是跌倒时膝盖擦伤了。

宋琪是发觉得快,当汽车直向他冲来时,宋琪一闪身,汽车擦身过,将他撞倒在地。假如不是闪避得快的话,宋琪必然是粉身碎骨了。

“他妈的,这简直是谋杀!”洋服店的老板将宋琪自地上扶起,边向马路上诅咒着说。

“谋杀?”宋琪听见这两个字就是汗毛凛凛的,这可不是谋杀么?

明天,他就要做新郎了,阮难成曾向高丽黛扬言,要让她做一个新婚的寡妇,这辆汽车几乎就达到他谋杀的目的了。

这不就是阮难成的诡计么?

宋琪也冒出一身的冷汗,他弹去了身上的尘垢,向洋服店的老板道谢后,再说:“假如有人找我,我在对面的咖啡餐室!”

“是的!过马路可真要当心,现在的汽车驾驶人都没有交通道德心的!”洋服老板说。

宋琪一条腿受伤,一跳一跳地越过了马路,进入咖啡馆坐落,要了一杯咖啡和总汇三明治。这时候相反的忐忑不安。

阮难成若存了心要取他的性命的话,这一次没有得手,相信恐怖手段会继续而来。

宋琪连饥饿也忘记掉了,呆若木鸡,侍者将咖啡和三明治置在他的跟前,宋琪竟没有去动它。

他又燃着一支烟卷,喃喃自语说:“阮难成若不择手段而来,倒是很难应付的!”

忽的,咖啡餐室内推门走进来一个十余岁的孩子,他趋上前,向宋琪一鞠躬,然后双手递上一只空白的信封。

宋琪惊魂未定,呐呐说:“这是什么东西?”

那孩子回答说:“你是宋先生吗?有一位客人叫我把它送过来给你的!”

宋琪猜想,准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瞪大了眼睛,严词厉色地说:“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对街摆水果摊!就在对街!”孩子说着,鞠躬而去。

宋琪战战兢兢地将信封撕开,他算准了一定又是阮难成的恐吓,但是也得看看里面究竟写着些什么?

很意外的,信封撕开,里面跌出来的却是一张卡片,余外什么也没有。

宋琪拾起那张卡片,它竟是印刷品,是一张殡仪馆的宣传品。

它是用红色与黑色的铅字印成几句简短的宣传字句,如下:

瑶池殡仪馆

日夜廿四小时为大众服务

接送尸髅,随唤随到。

化装洗尸,各式殓具

卫生安全可靠,价格诚实公道

火葬土葬,一应俱全

服务至上,电话XXXXXX号

若在平时,看这么的一张宣传品,是无所谓的,这是做“死人生意”的商人印发广告卡片以招徕生意的。

但在这时候,宋琪看那每一行字都触目惊心。

不用说,这又是阮难成的伎俩,他利用汽车谋杀没有得逞,跟着就来这一手,志在给宋琪精神上的打击。

宋琪打了一个寒颤,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额上也现了汗迹,自从认识高丽黛以来,他从未有感到这样恐怖过的。

送这张卡片过来的,是对街摆水果摊的孩子,那末,阮难成是否仍在对街?或是在附近鹄候着,还要继续进行他的谋杀?

宋琪顿感到有孤单的恐怖,他开始怀疑萧大炮和顾富波两人到“安安公寓”去找廖二虎,不管事情谈得如何,也总应该把消息带回来了,计算时间,他们已经去了有两个多钟点啦。

“该怎么办呢?……”宋琪自言自语地像发着梦呓,他没有勇气单独走出那间咖啡餐室,也没有勇气到对面的水果摊去查询是何人教那孩子传递那只信封的?

忽的,廖二虎出现在咖啡室的大门内,他的背后跟随着萧大炮和头上裹着纱布的顾富波。

廖二虎看见宋琪就煞有介事地指着斥骂,说:“阿琪,你怎么搞的,长这么大,念这么多的书,怎么干出这样的胡涂事?”

宋琪看见廖二虎他们三个人就安了心,至少,他不再孤单了。

“阿琪,听洋服店的老板说你刚才差点被汽车撞倒?”萧大炮高声问。

宋琪说:“还不止如此呢,刚才还有人给我送来这个!”他说着,将手中的一张殡仪馆的卡片高高举起,给他们几个人过目。

萧大炮一看,皱起了眉头,说:“又是阮难成的恶作剧么?”

“大概不会错,老手法,对街水果摊的孩子送过来的!”宋琪说。

“你可有过去追查是什么人教唆的?”

“我被汽车撞了,擦伤了一条腿,现在还在痛着,行动十分不方便……”

“汽车的牌号你可看见了?”顾富波抢着问。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非但我没有看到,连站在我身边的那位洋服店的老板,也没有看到,被它扬长逃逸啦!”宋琪吁了口气说。

廖二虎接过那张殡仪馆的卡片看过之后,跺脚说:“真他的妈的像办丧事!”

萧大炮向廖二虎

瞪目说:“明天是阿琪大喜的日子,廖二叔怎么也说这种不吉祥的话?”

廖二虎正色说:“阿琪,你干的胡涂事,好几天没回家,让金樱带信回家,你的妈妈就哭得唏哩哗啦的,连金樱也发了疯,哭得比死了丈夫还要伤心,宋三爷也恼了火,说是要和你脱离父子的关系!”

宋琪心中感到内疚,呐呐说:“爸爸是一时的气忿罢了,火气过后,就会好的……”

顾富波也帮着宋琪说话,说:“自古以来,也有帝王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这事情怪不得宋琪,飞来艳福,又是人财两得,只受父母的一点责骂,那算得了什么呢?”

廖二虎悻然说:“为一个女人和江湖上结仇是很不智之举,人家已经把招呼打在前面,声明过那个女人是他们大哥的逃妾,内中有着许多恩仇未了,你硬要插足其间,岂不等于自讨麻烦么?”

宋琪立刻指出抗议说:“廖二叔,我们怎能只听一面之词?”

萧大炮也帮同说:“我看高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她的年纪并不怎样大,也像曾受过很好的教养……”

廖二虎大笑说:“那末她的钱财由何而来?又为什么孤身一人来到H港?你们倒要给我一个答案!”

宋琪也正下神色,说:“廖二叔,从明天的婚礼以后,高丽黛就是我的妻子了,对一个侄媳,你怎可以这样怀疑?”

廖二虎大为气哽,他坐了下来,将宋琪的一杯黑咖啡给饮掉了。

萧大炮在旁又打圆场,说:“廖二叔,明天宋琪的婚礼,需要你捧场,至少有廖二叔到的话,一些宵小之辈就不敢出来捣乱了!”

廖二虎悻然说:“你们叫我为难,这等于是叫我出面和阮难成直接相碰呢!人家已经亲自登门‘投帖’,让我做江湖上不道义的人么?”

“冤仇宜解不宜结,这是江湖上的至理名言,也许将来这件事,就全仗廖二叔的大力排解,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和好过日子!”萧大炮笑着说。

廖二虎猛然将桌子一拍,说:“你们既然懂得‘冤仇宜解不宜结’!那末夺妻之恨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那是片面之词!不足以采信!”宋琪高声道:“廖二叔何不和我一起去和高小姐多接触,你对这位小姐就会完全了解了!”

廖二虎还是不肯谅解,说:“这个女人我已经见过了,在跑马场里留下的印象,很容易就能了解,我混迹在这地方有数十年经历,什么样的女人我没见过?”

“怎能凭你一面的印象就可以断定是怎回事呢?我和高小姐相处很久,还搞不清楚……”

廖二虎找到了语柄,说:“你还未搞清楚是怎回事就和人家结婚么?”

宋琪自知失言,忙说:“我们相爱着,这或是前世的姻缘!”

“恋爱么?”廖二虎一声长叹,说:“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时髦的玩意,到后来就后悔不迭了!”

萧大炮再说:“阿琪和高小姐的婚礼已经订好了明天下午三时在青山道的教堂举行,不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更改!廖二叔,你何必再伤感情呢?”

廖二虎一想,萧大炮的话不无道理,呆了半晌,说:“好吧,既然事已至此,我明天赴青山道教堂去观礼就是了!”

“请约好张一义,魏申甲,郑毛等等几个人一起去壮声势!”萧大炮说。

“我会安排的!”廖二虎说着,就要离去了,临行时,他向宋琪郑重地警告说:“你以后走路都要当心,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暗算你,简直是自讨苦吃呢!”

“爱情至上,宋琪不会考虑其他的问题的!”顾富波说。

这天晚上,萧大炮又搞了新名堂,说什么要“暖房”,在新婚的前夕的“弟兄会”,他招来了大批的少年男女在太子道的公寓内开“晚会”,饮酒跳舞作乐。

高丽黛也满爱热闹的,尤其和年轻人特别处得来,她的兴致特别的高,喝了几杯酒跳得比谁都疯。

宋琪心中想,多几个人留在公寓里也好,至少阮难成不会搞出什么名堂。

这一夜,在狂欢之中过去,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在宋琪和萧大炮的估计之中,至少,阮难成还会打个电话来恐吓,或者是派人送张字条等诸如此类的卑劣手段,但是很意外的,恁什么也没有。

他们的舞会至夜深而散,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那间布置豪华的公寓里,被弄得乱糟糟的,一些不胜酒力的青年男女,横七竖八的,有躺在沙发椅上睡熟的,有倒在地毡上的,形形色色,怪状百出。

宋琪是因为心绪不宁,又疲劳过度,未及子夜就饮醉酒了,他提早了一夜躺在新房内。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高丽黛躺在他的身旁,正呶着嘴,在吹他的头发和脖子呢。

宋琪只觉得脖子上是痒酥酥的,他发现高丽黛穿着蝉翼轻纱的睡衣犹如裸体,伏在他的怀里,很觉得难为情。

高丽黛在向他挑逗着,那张娃娃似的脸孔发着憨笑。

宋琪没有调情的经验,心腔一阵剧烈跳荡。照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是他的脑袋中却是昏昏噩噩的,那是酒精的作怪,宿醉未醒的关系。

“你还怕什么,我们由今天以后,就是夫妻了!”高丽黛说。

宋琪凝注着高丽黛的蛋脸,如痴如醉,他情不自禁地去吻她的脸颊。

“真是想不到的事情,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跑马场相遇,你向我借火点烟,由那样开始,我们今天成为夫妻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是缘分,我们都摆不脱的!”

宋琪皱着眉宇说:“其实我有什么好呢?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我头一次看见你就爱上你了!这或是上帝的故意安排!”高丽黛说。

“我也是真爱你,但我经常在想,我实在不配,我的家庭环境……连什么也不配!”

“呸!你现在仍用贫富来衡量爱情么?以后我不许你再说这些话,否则我不饶你!”

宋琪忽的一个翻身,紧搂着高丽黛热烈狂吻,狂烈得使她连气也喘不过来。

正在这时,蓦的听得客厅外萧大炮的声音,拉大了嗓子怪叫。

“啊!不好,蛇,蛇……”

宋琪和高丽黛俱吓了一跳,在公寓里哪来的蛇?莫非萧大炮还在发酒疯?

高丽黛推开宋琪,首先跃下了床,就要奔出客厅外去。

“喂,你的睡衣!”宋琪忙呼喊着说。

高丽黛那件单薄得几近透明的半截睡衣,光着两条大腿,连三角裤和肚脐眼都露在外面。

高丽黛好像并不在乎,但是宋琪已自衣架上取下了晨衣给她披上。

启开房门,只见萧大炮在客厅内指手画脚地张惶失措。

他把躺在地毡上及沙发上的青年人全唤醒了。

“萧大炮,怎么回事?”宋琪问。

“蛇,蛇……毒蛇……”萧大炮指着那桔红色的沙发椅子底下说。

“哪来的蛇?”宋琪蹲下了身子,俯视沙发椅底下,果然的,有长长的黑白相间的一条东西在蠕动着。

那是雨伞节,南方著名的毒蛇之一,假如被咬着,不出半小时必定丧命。

“还有一条,青色的,是百步蛇!”萧大炮指着冰箱的方向说:“它躲进冰箱的背后去了!”

百步蛇更是可怕,据说,被这种蛇咬着,只行百步就会丧命,所以称为百步蛇。

那些贪玩乐而满地打滚的青年男女们,一个个酒醒了,全都打算溜之大吉。

“蛇是从哪儿来的?”高丽黛问。

“是由纸盒子里出来的,是廖二叔送来的礼物……”萧大炮指着餐桌上的一只精致的纸盒子,呐呐说:“我听得盒子里有古怪的声音,揭开来一看,竟是两条毒蛇,差一点被咬着呢!”

宋琪忙趋过去,只见那只精致的纸盒子上,贴有大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着:“宋琪世侄吉筵之庆,廖二虎贺”纸盒子内铺着许多稻草,它还遗留着有蛇腥的臭味。

宋琪愕然,喃喃自语说:“廖二叔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的!”

“嗯,一定是阮难成那王八蛋,他假借廖二叔的名义送来礼物,目的是要谋害你啦!”萧大炮大声说。

高丽黛忽的向他们大家招呼说:“蛇咬人的原因是为自卫,大家别接触过去!”

“我们一定要把它们干掉不可!”萧大炮说。

“我给你的手枪呢?”高丽黛问。

“用手枪打么?”

“别忙!”童妈由厨房里出来,一手持竹竿,一手持菜刀,凶神恶煞的。“待我来收拾它们!”

“还是用枪好!”高丽黛说。“比较容易解决!”

萧大炮跑回他的房间,找寻高丽黛给他的一支短枪。

顾富波也取了扫帚出来,大家好像如临大敌似的,只为对付两条毒蛇。

“用竹竿将它挑出来!别让它将竹竿缠住了,若被咬了不是闹着玩的!”高丽黛指挥着。

萧大炮已找出那支勃郎宁手枪,高丽黛接在手中,立刻拉了弹匣上了膛。

童妈和顾富波首先去对付那躲在沙发椅底下的雨伞节。

蛇是狡狯的动物,它的形状可怕,但是它仍然是会怕人的,正如高丽黛所说,蛇之咬人是为自卫,假如没有人去惹它时,它是不会袭击人的。

顾富波忽的用扫帚将那条雨伞节自沙发椅底下挑出来了,拨到了客厅的中央。

高丽黛举枪瞄准,但她顾虑到流弹伤人,一迟疑间,童妈已把她手中的菜刀掷了出去,“啪”的一声,只见那条蛇分为二截,鲜血四溅。

顿时,大家愕然,瞪着童妈,奇怪她会用一把菜刀掷出手就把那条蛇斩为二半。

“咦?童妈,你好像真有一手似的!”萧大炮惊叹说。

“走江湖练武把,什么把戏没有学过?”童妈很平淡地回答说。

“这练的算是什么功夫?飞刀技术不成?”顾富波问,很有求师学艺之意。

“管它算做什么技术,反正谁惹我,一刀过去,包保他分为二半!”童妈说。

那条雨伞节虽被斩为二半,但并不立刻死掉,那截尾巴跳动了一阵子,颤颤地停下了,那截蛇头却不断地四下乱窜。把血迹染得遍地皆是。

顾富波用竹竿一阵乱敲,把蛇头也敲扁了,这样,一条毒蛇才算解决掉。

“另外还有一条,躲在冰箱的背后,是一条百步蛇,据说,咬人之后,走一百步就会毒发死亡!”萧大炮指着冰箱置在的方向说。

顾富波侧起了脖子,说:“假如被百步蛇咬了,慢慢的走,几十分钟才走一步,那末救治的时间岂不就来得及了?”

萧大炮瞪目说:“现在不是贫嘴的时候,先消灭那条毒蛇再说!”

童妈持竹竿,顾富波持扫帚,两人分一左一右伸进冰箱的背后去盲目地扒拨。

冰箱是斜置在墙角间的,只有一块极其小的梭形空角地方,假如说,那条百步蛇是躲在那点地方的话,一根扫帚杆和竹竿伸进内乱捣,照说那条蛇也应该露面了。

“你确实看见它跑进去吗?”童妈问。

“一点也不会错,盒盖子揭开,两条毒蛇抢着窜出来,一条溜进了沙发椅子的底下,另一条窜进冰箱背后去了!”萧大炮指手画脚地说。

“也许跑掉了!”顾富波说。

“不可能的事,我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两个地方!”萧大炮有抗议的语气。

“冰箱的底下有一个方型的木座子,座子的当中是空的,也许那条蛇就是躲进座子的底下去了!”高丽黛提出了意见说。

“那末就得把冰箱移开才行!”宋琪说。

“一个人扛不动呢!”萧大炮说。

“我来帮忙!”宋琪说着便帮萧大炮合力去移动冰箱,边关照说:“你们注意着,若看见那条毒蛇,千万别让它窜出来了!”

顾富波说:“只管放心,有童妈持刀候着,只要一刀掷过去,包保那条蛇就分为二半,什么地方也窜不出去了!”

“还是要小心为上!”宋琪说。

萧大炮力大如牛,他双手扶着冰箱的一角,向宋琪的方面一推,宋琪持着冰箱的开关,死劲向外一揪,整个冰箱便移动了座子。

“果然在下面……”顾富波叫嚷着,立刻一木棍子打下去,但是他并没有打着。

只见那条百步蛇如一条箭似地窜出来了,它穿过了萧大炮的脚畔,直向餐厅过去。童妈举起竹竿就打,但是同样没有打着,她扬手将菜刀掷了过去。

只见那把刀落在地上,闪出了一些火花,刀也缺了,磨石子的地面上也裂了一道小缝,但是那条毒蛇却溜开老远去了。

“砰砰!”枪声响了。

只见那条毒蛇在地上翻了一个身,身

上裂开了一道鲜红色的裂痕,它麻木了,软在地上没有弹动,跟着,血涌如泉,在地上渐渐的散开。

是高丽黛打了两枪,她的枪法甚为准确,第一枪打空了,第二枪命中,两发枪弹的铅头都落在酒吧的木柜台上,穿了两个窟窿。

高丽黛持着的短枪,枪口间仍在冒着烟呢。

童妈的那一刀没有击中,心中甚感惭愧,喃喃自语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多年没有练刀了,怪不得我呀!”

萧大炮回顾高丽黛说:“还是高小姐!不!我们今天的新娘,枪法名不虚传!”

高丽黛并不高兴萧大炮的恭维,她收起了短枪,放进晨衣的衣袋里,边关照童妈说:“两条毒蛇都已经解决了,别呆在那里,把它们收拾掉吧,地上的血迹,也要拭掉,真是倒霉,今天结婚大清早就给我见血!”

童妈笑着说:“没关系,见红是大吉大利的事情,想都想不到呢!”

高丽黛赶过去瞧那只纸盒子,盒盖上贴有红纸,上面用恭笔写着的几个大字,她高声念了出来,“宋琪世侄吉筵之庆,廖二虎贺——哼,这算是贺礼么?这简直是在向你谋杀,假如是你发现这份贺礼将它揭开来看看,一不小心,不就要被毒蛇咬着了么?”

宋琪说:“这绝非是廖二叔干的事情,一定是阮难成假借他的名义,送这份礼,打算谋害我们两个人的!”

高丽黛悻然说:“待会儿你自己向廖二虎查问个明白,假如是谁借用他的名义,请他查出来!要不然,这笔帐我们就永远记在他的头上!”

“丽黛,这样说是很不公平的……”宋琪要为廖二虎反辩。

“管他公不公平,这是要性命的把戏!盒子上写得很清楚,是廖二虎所贺!”

H港虽是个四百余万人口的都市。但是青山道却一直是一条幽静的马路。

青山教堂也一直是很清幽的,它的环境幽美,靠山面水,绿荫扶疏,除了定期的“集会日”,平日也甚少信徒上门。

那是因为交通上的关系,在“集会日”去做礼拜的,也多是汽车阶级,届时,在教堂门前的停车场摆满了各型各式五颜六色的小汽车,好像开汽车展览会似的,汽车与人互相媲美,热闹非凡。

这天午后,青山教堂确实够热闹的了,这并非是“集会日”,它的门前停列的汽车并不多,但是红男绿女,全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一个个全是时下最流行的奇装异服,以“花枝招展”“惹人触目”而自鸣得意。

他们都是宋琪和高丽黛的婚礼的贺客。

这些青年人大多数和宋琪及高丽黛都是不相识的,他们是被萧大炮号召捧场而来的,反正这些年青人,精力过剩,有吃有喝有玩,又有热闹可看,一经邀请,“张三李四”全到了。

教堂内的布置也面目一新,由清晨间开始,就打扫得粒尘不染,教堂四周的座位全挂上了花环。

高丽黛特别订制像门型的花架,一座置在新娘新郎的出场口间,另一座置在牧师的神坛前。

唱诗班早已经准备好了,她们大多数是未婚的少女及孩童,穿着一式白色的衣裳,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形状,整齐地高坐在二楼上唱圣诗的位置。

高丽黛订了六个花童,六个花女,花童是穿着黑色的小礼服,红色的小蝴蝶结,红色的短裤子,黑皮鞋,头发梳得光光亮亮的,花女是穿着白色的纱裙、白短袜、白皮鞋,新熨的头发顶上,还戴有蝴蝶结,每个孩子的脸上还抹了胭脂和口红,把那些纯洁的孩子弄得妖形怪状的。

另外,高丽黛还订了七个伴娘,他们多是由教会学校里挑选出来的,要选脸貌较为端庄,家境又较贫寒需要赚几个外快钱的,她们是一式伴娘的礼服打扮,头顶上有珠冠,只缺新娘的头纱……

高丽黛要摆这样的排场,好像是有意要夸耀她的财富,也不知道她是要给谁看的,她的作为,一直是以金钱为万能的,瞧,她单枪匹马来到H港,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在骤然之间结婚,照样摆下盛大奢侈的场面,照样贺客如蜂窝似地挤满了教堂。

一切准备就绪,那位华籍的牧师很安详地等候着新娘新郎的光临而为他们举行婚礼。

青山教堂从未有这样热闹过,牧师的夫人等候在教堂内,她是特别来欣赏这几乎空前未有过的婚礼进行。

负责弹电风琴的,是唱诗班的领队,也就是教会学校的音乐教师,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因为约好预定婚礼进行的时间早过了,她还得赶回学校去上课呢。

“全都准备好了,独缺新郎和新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他们会不会来?”

牧师安慰她说:“不用着急,今天的结婚典礼新郎和新娘绝对不会不到的!”

“也许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为什么不派人去催催看?”女教师说。

“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马上就到!”

“唉!中国人不守时间成了一种习惯,连结婚也不守时呢!”

这天,送花篮来致贺的人不少,高丽黛和宋琪都没有这种办喜事的经验,连替她们跑腿的萧大炮和顾富波也一样胡涂,竟然没有派出一个人来在教堂里设立“帐房”收接客人的贺仪及打发来使。所以一切的贺礼多是由教堂的办事员代收的,连送礼物来的使者的赏钱也省掉了。

也许,宋琪和高丽黛都以为不会有什么人给他们送礼物来的,他们双方都没有通知亲友,所有到场的贺客,都是萧大炮一手包办的,是街坊上听他呼唤的平日爱滋事生非的不良少年男女。

金樱送来的一只花篮最大,又最触目,鲜红的玫瑰花高堆叠起一层又一层,一条玫瑰红绸带上写着:“宋琪先生嘉礼,金樱敬贺。”

再者就是廖二虎手底下的那些弟兄,他们和宋琪“赌外围”时共事过,宋琪的婚事由“安安公寓”不胫而走,他们虽没接到请帖,但是三三两两合送一件礼物,也有送花篮来的。

在那许多花篮之中,却有着一对很特别的:是用白纸花扎的,各有卡片一张,上书:“宋琪先生、白兰小姐大喜之日”,下面是“瑶池殡仪馆贺”,在卡片的背面,却是他们的宣传广告:“瑶池殡仪馆日夜二十四小时为大众服务,接送尸体,随唤随到,化装洗尸,各式殓具,卫生安全可靠,价格诚实公道,火葬土葬,一应俱全,服务至上,电话XXXXXX号。”

教堂里的职员,不知内里,照样的把花篮收下,跟所有的花篮摆在一起,他们尚以为今天结婚的这对新人和这间“瑶池殡仪馆”有着特别深厚的交情呢。

另外还有一些零星的小礼物,其中有一只小盒子,外层的包装纸十分华丽,还用一根小带绑成了蝴蝶结,外带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白兰小姐新婚纪念,阮难成贺。”

这些的小礼物,都摆在圣坛旁的小桌子上,那是洋规矩,用以展览给所有的来宾看的。

不久,教堂的门外起了一阵欢呼,是新娘和新郎坐汽车到了。

萧大炮和顾富波两人是喜气洋洋的,他们两人都穿着毕挺的新西装,领在前面,为新郎与新娘开道。

当新郎下车,搀扶那位面罩头纱,粉颈低垂,装做出羞答答的新娘时,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宋琪穿着一套崭新的夜礼服,圆盘硬领礼服衬衣上的钮扣是K金制的,在阳光之下金光闪闪,新理的头发,显得有点油头粉脸,浑身喷了香水,香喷喷的,这都是高丽黛搞的名堂,宋琪相反的,甚感到不自在。

他走下了汽车,就东张西望的,要看廖二虎的那批人马到了没有。

那些趋前向他道贺的人,大多数是萧大炮的弟兄,曾经在太子公寓通宵玩乐过的,宋琪很少和他们搭讪。

高丽黛所穿的是窄身孔雀型的新娘礼服,行路时甚为缓慢。牧师已派人过来询问,是否婚礼马上进行?

宋琪一眼看见了崩嘴魏申甲,心中便放心了,因为这可以证明廖二虎他们已经到了,魏申甲这家伙曾经用一条扁担打了好几条街位,因而恶名远播,只要在地头上稍为混得有些名堂的,没有不知道魏申甲其人的。

这家伙,吊而鎯铛的一副神气,仍然穿得一套铁灰色的对胸衫裤,歪戴着草帽,衔着纸烟,坐在教堂前的喷水池旁,假如说,不是需要这些人来捧场的话,实在是有点煞风景的。

“廖二叔来了吗?”萧大炮趋过去向他打招呼。

魏申甲扬手一指,在马路对面的一块草坪上,坐着了好几名黑衣大汉,廖二虎、张一义、郑毛,全在那儿。

那也是属于教堂所有的地皮,它盖了石栏杆,石桌石椅,供游人歇息的。

廖二虎他们好像和那些飞男飞女混在一起,有点格格不入。所以单独聚在一起。

廖二虎心中想,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阮难成真会胆大包天,施逞什么阴谋吗?那是极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为了宋琪的安全,他又不得不露面加以防范一番。

宋三爷虽然生了气,他得到宋琪擅自结婚的消息,曾咆哮如雷,声称只当没有养过这么的一个儿子,可是宋老太太却不同,她向廖二虎千叮咛万叮咛,无论如何要等婚礼完成之后,将经过的情形向老太太报告。

这种洋式的结婚典礼,对廖二虎的一帮弟兄之中而言,没有一个人是看得惯的,尤其是麻皮张一义他是最唠叨的一个,不时说:

“他妈的,时代是改变啦,青年人都是时髦起来了,连宋琪也赶上了洋摩登!”

廖二虎斥说:“别尽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的,多放眼看看客人群中有没有杂人!今天早上就有人冒充我的名义送了一份礼物到宋琪的家里去,里面竟是两条活生生的毒蛇!”

郑毛咯咯笑了起来,说:“宋三爷是曾经‘翻江倒海’的人物,这种小恶作剧司空见惯了,没什么了不起的,相信一定把宋老太太吓坏了!”

“我说的是送到宋琪的家里去,怎会把宋老太太吓坏了呢?”廖二虎反问。

“哦!宋琪已经不和宋三爷同住了么?”

“人家那位高小姐有的是钱,新购进的楼房都是两栋并一栋的,还会住进宋三爷那栋古老十八代的房子么?”麻皮张一义插嘴说。

“这么有钱么?我听说她是一个人来到H港,是无亲无友的,就只看中了宋琪!”郑毛说。

张一义说:“呶,你只看看今天的排场就知道了!”

“唉,我倒要见识,一百岁不死都可以有新闻听,怪不得宋琪要招嫉的,人财两得的好事,谁个不羡慕呢?”

教堂门前所有的人全挤进教堂里去了,廖二虎和他的弟兄们也跟了进内。

高丽黛所订好的七个伴娘和十二名男女花童,都已在新郎新娘休息室的门前排列等候着。萧大炮忙进忙出的,接洽婚礼开始的各项预备工作。

不久,宾客们都入了座位。负责奏电风琴的女教师已经奏出婚礼进行曲。

全场宾客鸦雀无声,那位牧师道貌岸然,煞有介事地站立在圣坛前等候。

一会儿,萧大炮带着宋琪,像一条大傻瓜似地按照着结婚进行曲的拍子步行至圣坛牧师的跟前。

于是,花童和花女们开始移动了,他们好像经验丰富,经常是搞这一行的。随着音乐的节奏,慢步向着圣坛过去,接着就是七位伴娘领导在前,引新娘出场。

高丽黛由休息室出来,获得一阵热烈的掌声,她的打扮实在是太动人了,可以说,她身上的每一分一寸都是金钱装扮起来的,使得每一位在场的少女都羡慕不已。

不久,新娘已来至新郎的身畔了,花童花女和伴娘们分列在他们的两旁。

音乐停下了,由牧师念了一段圣经,加上祝福和赞美之词。然后问新郎说: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为妻并终生照顾她使她幸福吗?”

宋琪立刻回答:“是的,我愿意!”

牧师又问新娘说:“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并和他共偕白首吗?”

“我愿意!”高丽黛回答。

廖二虎和他的几个弟兄是坐在最末端的一排座位的,麻皮张一义忽然心血来潮,说:

“这不是废话吗?假如一个不愿意娶,一个不愿意嫁,那末跑到教堂里来做什么呢?岂不多此一问吗?”

张一义好像是无心出口的,却引起了坐在两旁的许多少年少女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不打紧,引起许多的客人回首观看,使得廖二虎他们几个人尴尬不堪。

“不懂的话就不要开口,给人家看笑话干嘛?”廖二虎说。

这时候,牧师让一对新人交换饰物,圣诗坛上便开始唱圣诗了,那是赞美性的歌曲,牧师便宣布礼成,由宋琪给新娘揭开头纱,并吻新娘。

“他妈的这算是什么拜堂?天地不拜,祖先不拜,就算是礼成了吗?”张一义又说话了。

立时又引起大家哈哈大笑。

“在教堂里是不拜天地的!”一个少女忍俊不住,向张一义说。

“时髦玩意实在不懂!”张一义回答。

“假如不懂的话,就少说话,大家不会当你是哑巴的!”廖二虎叱斥说。

礼成之后,新郎和新娘就得退席了,这时候,所有年轻的客人就向着新郎新娘抛出米花,纸带和纸彩,有些比较喜欢开玩笑的扔出纸炮,使得新郎和新娘闪躲不已。大家嬉嬉哈哈的闹做一团,那末唱颂诗的等于是多余的了。

假如按照西方习惯,新人步出教堂,跑上汽车就可以蜜月旅行去了,但是中国人却不一样,他们只学会一点皮毛,新郎和新娘礼成之后,不得不处理礼堂上的琐碎事情,譬如说帐目、礼物等等的。

宋琪和高丽黛便退进休息室里去了。

由于高丽黛安排的排场吓人,表明了她是肯花大钱的,于是,教堂里的办事员都来讨好,首先呈上的是礼簿,上面注明了所收到的各项礼物。

高丽黛倒没有想到,宋琪虽然没给家中的亲友发请帖,但是送礼的亲友倒也不少,以送花篮的占多数,送其他礼物的亦有。

当高丽黛顺著名册看到“瑶池殡仪馆”几个字时,脸色大变。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我也感到奇怪,送来的是白颜色的纸花!”教堂的职员回答。

“这是故意触霉头的!”萧大炮趋上前,接过礼簿细看,还安慰高丽黛说:“其实在教堂内根本无所谓,西方人对白色认为是最吉利的,白色是代表纯洁和高贵……”当他的眼睛注意到阮难成的一行字上之时,立刻就把要说的话顿住了。

“怎么?阮难成也有礼物送来?”宋琪在旁也有此发现。

教堂的那位职员尚不知内里,连忙将所收到的礼物一一搬了过来。

他们所要注意的,就是阮难成所送的礼物,那是一只用极其华丽的包装纸包着的纸盒子,约有七八寸长,四五寸宽及寸来厚,并用一条极其平滑的红绸带子结上了蝴蝶结。上面有一张名片,写着:

“白兰小姐新婚纪念,阮难成贺”。

宋琪看见“白兰”二字就不免皱眉,这究竟是高丽黛的乳名?别名?艺名?尚还是一个谜,每当宋琪提出这个问题时,高丽黛都是支吾其他的,宋琪一直没有得到解答。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该不会又是毒蛇了吧?”萧大炮说。

“我们不妨拆开来看看!”宋琪说。

萧大炮有谈虎色变的形状,他退在一旁,指着那只盒子说:“这里面很可能是比毒蛇更为可怕的东西……”

宋琪将那盒子举起来摇了一摇,说:“这盒子里面不可能是动物,它太轻了,而且里面并没有声响!”

“那末你将它拆开!”萧大炮说。

宋琪对萧大炮的那副胆小如鼠的形状极表不满,他自动的将那根绸带蝴蝶结撕掉,正打算将包装纸拆开时,忽的,高丽黛向他摆手说:

“慢着!既然是送给我的礼物,由我来处理!”

宋琪连忙说:“也许里面是极其危险的物品!”

高丽黛说:“再危险的东西也由我来处理!”她说着,自宋琪的手中将那只纸盒子拿过来,扔进她的手皮包内去了。

宋琪和萧大炮相对愕然。

高丽黛却交给他们一本支票簿子,又说:“这里有未了结的帐,给我一并结算吧!”教堂里的那位职员,见他们几个人对一份礼物好像有着特别的神秘感,甚感到诧异,呆立在一旁,高丽黛出手大方,摸出一张百元大钞,算是给那人打发了,那职员始欢天喜地的走开。

这时候,廖二虎和他的几个弟兄巡场了一周,发觉并不可能再会有什么意外事件发生,特地进休息室里来给这对新人道贺。

高丽黛对廖二虎的热心甚为感激,说:“今天晚上,我们在‘大利拉餐厅’设宴,廖二叔假如有时间,可否赏光过来?”

廖二虎摇首说:“不!饮酒玩乐,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像我这样的老头儿穿插在你们当中会遭人厌恶的!”

高丽黛偷偷的踩了宋琪一脚,暗示他得设法无论如何得请到廖二虎他们这几个客人。

宋琪便说:“廖二叔既然已经到此参加了我们的婚礼,为什么不参加我们的宴会呢?”

廖二虎说:“我对洋把戏不甚习惯!”

“廖二叔未免太见外了!”萧大炮也帮腔说:“其实这里都没有外人……”

廖二虎没理他的岔,将宋琪扯至一旁,压低嗓子,正色说:“现在既然木已成舟,我不再说了,你的父母为这件事情都很伤心,从前你是一个极其孝顺的孩子,若说为了婚事对家庭起了一种误会,现在都可以成为过去,由今天以后,无论在哪一天,你得无论如何带媳妇回家去见见家翁,这是我得向你特别提醒的!”

宋琪十分感激连连点首说:“我知道,我打算明天就回家去!”

“假如再有什么人找你们的麻烦,随时通知我!”

“我得麻烦廖二叔的地方还有很多,希望今晚上一定赏光我们的宴会!”

“我看情形而定,假如有空的话一定到!”

“‘大利拉餐厅’在太子道太子公寓对面的一条横街里,门面不大,但是很容易就可以找得到的!”

廖二虎点首说:“我会找得到!”

忽的,郑毛进室来向廖二虎说:“门外来了几个蛇头獐目的人,不知道有何企图?”

这个消息,顿时使大家都起了一阵轻微的惊震,廖二虎和萧大炮即刻匆匆忙忙的退出了新郎新娘的休息室,出去窥看究竟。

宋琪的情绪也很不安,但是他又不敢离开高丽黛寸步,只有挤在门缝间向外偷窥。

在这时间进教堂的共有三个人,内中有着一个是满胳青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余外其中一人是壮硕的中年人,另外的一个是矮小而又精明,肤色黝黑,目光灼灼唇上蓄着小须的汉子。

他们三个人,东张西望的,由教堂正中央的通道直向圣坛的方面趋过去,他们的形状的确是鬼鬼祟祟的,好像在窥探什么似的。

廖二虎即趋过去,打算向他们盘诘一番,但是他们之间竟言语不通,原来,那三个人俱是日本人,其中一人会说夹生的英语,可是廖二虎对英语又是一窍不通的。

萧大炮能说的英语也只有Yes与No,他们急着找翻译,幸而牧师出来了。

经过一番交谈之后,那三位日本朋友声明,他们是观光途经此地的,闻说教堂里有人举行结婚豪华盛典,特地过来参观的,可惜为时已晚,婚礼已经完毕。

那个矮小目光锐利唇上蓄了小须的汉子,却对那几座花架十分欣赏。

那高头大马体格魁梧的日本大汉却向牧师询问,希望一看新郎与新娘,向他们祝福一番。

牧师便将他们的意思转问萧大炮。

萧大炮是个浑人,直肠直肚的,忙说:“可以的,一对新人还在休息室里!”

廖二虎对这类的事情却稍有经验,忙制止萧大炮说:“你别胡来,最好先向宋琪和他的新娘请示一番,看他们是否乐意接见,要不然,当面僵着就尴尬了!”

萧大炮说:“对国际上的友人,我们应该礼貌一点才对!”

那个子矮小蓄小胡子的汉子,由他灿烁的眼光里可以看得出他是够精明的,他已经看出苗头不对,即向那彪形大汉叽呢咕噜地说了一大堆的日本话,语气之中,似乎带着责备,大致上的意思,是教他不要找麻烦。

于是,他们向牧师道谢,并向廖二虎和萧大炮道过打扰,徐徐地退出教堂。

那蓄小须的矮小汉子在经过那座花架时,摘下了一朵鲜艳的玫瑰插至襟头之上,十足显出他的洒脱。

待这几个国际友人离去了之后,廖二虎抚胸一声长叹,说:

“你们真是惊弓之鸟呢!”

萧大炮说:“这怪不得我,宋琪和高小姐一直是在疑神疑鬼的!”

廖二虎和他的几个弟兄便要告辞了,他说:“我相信不再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了!H港还是个讲法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人敢公然闹事的!”

萧大炮亲送至教堂的大门口外面,并牢牢叮咛请廖二虎和他的弟兄无论如何晚间至“大利拉”餐厅饮酒。

廖二虎说:“这些都无关重要,最重要的要关照宋琪,无论如何要带他的新娘回家去看他的双亲,这是做儿子的孝道!”

萧大炮唯唯诺诺,打躬作揖地将廖二虎他们几个人送走了。

这时候,顾富波正招呼着那些由他所招来的远道来观礼的客人,有些连回程的车资也没有的,还要顾富波给他们打发一番。

顾富波有过一次车祸的经验,他最注意那辆新购的“奥斯摩比”小汽车。所以特地里留下好几个小阿飞把守着。

所有摆列在教堂里的花篮全搬出来了,顾富波将“瑶池殡仪馆”所送到的两只花篮拆毁了。其余选择较好的,全塞进车厢里去。

这盛大的婚礼就这样的算是结束了。

萧大炮再次走进休息室时,高丽黛正好卸下她的新娘衣装。那件价值钜昂的纱服,正扔在地上。她花了大量的金钱订制的礼服,仅用在走出礼堂的数十分钟之间。

萧大炮推门走进休息室时,高丽黛便闪进屏风里去了。

“刚才来的几个是什么人?”宋琪问。

“唉!我们真是惊弓之鸟!”萧大炮学着廖二虎的语气说。“刚才来的三个是日本人,他们是观光客,途经此地,听说有盛大的婚礼,特地进来参观的……”

“日本人?”高丽黛像受到了意外的惊吓,自屏风背后伸出头来。

“是的,三个日本人,像是观光客!”萧大炮呆怔着说。

“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问……”

“为什么不问?”高丽黛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地咆哮着。

由她的形色可以看得出,问题可能是十分严重的,宋琪惊愕不已。

“你知道,我是不会说日本话的!”萧大炮呐呐地回答说。

“三个人么?”高丽黛喃喃自语。她的身体也战悚着,显得十分的不安。“告诉我,他们三个人的形状!”

萧大炮知道情形不对劲了,考虑了好半晌,以手脚比拟着说:“其中有一个人,身材高大,比我还高上半个头,满颚的青腮胡子,浓眉,一双眯缝眼睛,嘴巴里的牙齿参差不齐,说话时是破锣嗓子,喜欢指手画脚的……”

“再说其他的两个!”高丽黛催促着说。

“另外的一个是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脸孔很平凡,沉默寡言,他不大说话的!”萧大炮以他最大的能力加以形容。

“他们三个人之中,发号施令的是什么人?”高丽黛又问。

宋琪甚感到诧异,在旁打岔说:“丽黛,你为什么对这三个日本人这样的感到兴趣呢?”

“你不用管!”高丽黛仍急切地要萧大炮说下去。

萧大炮想起来了,用手比着自己的额角。说:“有一个家伙,个子不高,五短身材,眼光灼灼的显出很精明的样子,唇上蓄着一撮小须……”

“唇上一撮小须,身材矮小……”高丽黛呐呐说。她的脸色苍白,好像受到了意外的惊吓。

“他们三个人之中,好像全听这个人的意思,起先的时候,那个子高大的要进休息室里来拜会新郎新娘,给你们祝贺一番,但是那个小胡子提出相反的意见,他们就离开教堂了!”

“够了!”高丽黛挥手,禁止萧大炮说下去。

“你和这几个日本人认识么?”宋琪问。

“不!”高丽黛摇首否认。她向宋琪索了一支纸烟。

当宋琪擎亮了打火机替她将纸烟烧上时,高丽黛拈着纸烟的那只手,也抖索不已。

“是因为那几个日本人使你的情绪这样的不安么?”宋琪再问。

“没的事!”高丽黛立刻正色说:“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

萧大炮赶忙讨好,说:“我替你拿礼服,还有那些零碎的东西!”

“我交给你的那支短枪可有带在身上?”高丽黛忽指着他说。

萧大炮抚摸了腰间,拍了拍,说:“我一直将它别在腰间的!”

高丽黛说:“以后要注意,随时都可能用得着!”

宋琪皱着眉宇说:“问题这样严重么?”

高丽黛没有回答,这时候,牧师已派人将他们的结婚证书送过来了,高丽黛让宋琪收下,并让萧大炮收拾了礼服及零碎的用物,离开了教堂。

是夜,“大利拉餐厅”好不热闹,整间餐厅的二楼全由高丽黛包了,所有到会的客人差不多全是由萧大炮和顾

富波请来的。

那些平日间喜欢在街坊上惹事生非,吵架打架的飞仔飞女全到齐了。

高丽黛表现她的阔绰,吩咐餐厅里的店伙尽量的招待,除了预订的一百多客自助餐之外,客人若有什么需要时,可以尽量的供给。

已经调好的鸡尾酒和各色的饮料满场乱飞,到底善饮的年轻人不多。萧大炮和顾富波两人是总招待,他们自己却抱着酒瓶,开怀饮个痛快。

高丽黛还雇了小型的乐队,一共是五位乐师,乐器全是自备带来的,他们用过丰富的晚餐,即开始演奏,音乐一起,那些年轻人都开始疯狂,他们借着酒意,大跳其“扭扭”,“恰恰”,“拍抢加”。

高丽黛经常是如此的,她每和一些年轻人凑到一起时,就好像百忧皆除,什么烦恼的事情全忘记掉了,疯得比谁都起劲。

当然,特别请新娘跳舞的人特别的多,高丽黛根本就没有时间空着。

在那餐厅之中,只有宋琪一个人是闷闷不乐的,他心中悬念着那三个日本人与高丽黛的关系。另外还有阮难成送给“白兰小姐”的一份小礼物,那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里究竟装载着的是些什么东西?高丽黛很神秘地将它收藏起了。

现在的情形和过去稍为不一样了,宋琪和高丽黛经过了正式的婚礼,这个带着神秘性的女郎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这时候,五位乐师正在演奏着一曲“披头四”的扭扭舞,高丽黛和一位年轻而身材又高大的阿飞正在扭得起劲呢。

宋琪心中想,为什么不把阮难成的那份小礼物拆开来一看呢?

他打算溜出“大利拉餐厅”回到太子公寓去,他知道高丽黛将那份小礼物置在她的手皮包之中,而那只皮包又是置在寝室内的衣橱中。

由“大利拉餐厅”溜出去至“太子公寓”来回,不需十来分钟的时间,宋琪考虑了好半晌,他决心要了解阮难成所送的那盒小礼物内装载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站起身来,打算溜下楼去的时候,顾富波却端了两杯酒歪歪倒倒地向他趋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

“阿琪,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瞧大家都为你高兴着!我们该来饮一杯!”

宋琪皱着眉宇,说:“顾富波,你的伤势未愈,少喝酒为是,伤在脑子里不是闹着玩的!”

“哎!新郎倌怎能说这些话,我这杯是敬酒,你不能不喝!”

萧大炮也趋过来了,他也帮同吵嚷着,一定要宋琪参加他们的胡闹。

宋琪说:“你在这里多照顾一下,我外出去一趟就回来!”

萧大炮愕然说:“你要上哪儿去?”

宋琪说:“这里空气浊闷得很,我想到外面去呼吸一点清新的空气!”

“噢!这是你的婚礼宴会,主人岂可不在?……”

“我的脑袋被吵得昏胀得乱哄哄的,只清静片刻立刻就回来的!”

萧大炮伸脖子打窗外一看,复又摇头说:“在黑夜里,你最好别单独外出,你的对头在白天都光顾你,何况在黑夜里呢?”

宋琪嗤笑说:“太子公寓就在对门,往返不需十多分钟的时间,还会出什么意外不成?”

顾富波早已经是醉态可掬的了,他在旁忽的结结巴巴地说:“啊!在这个时间,你回太子公寓去干嘛?现在入洞房去还早呢!”

宋琪自知失言,有了怒意,说:“我随便到哪儿去不用你们管!”说着,他绕道通过那些正在“扭扭舞”热的人群。急速下楼去了。

可是萧大炮和顾富波却又跟同宋琪下楼来了。

萧大炮追着说:“阿琪,这样好了,我或者是顾富波跟你去走一趟!”

宋琪的目的是回太子公寓去窥看阮难成赠给高丽黛的那份礼物的内容,可是萧大炮和顾富波这两个人他又摆不脱,他们好像是要缠定他了。

宋琪在情急之下,说:“你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保护高丽黛,我倒是无所谓的,你们怎可以离开这里呢?”

萧大炮认为不然,说:“阮难成说过,要让高小姐做寡妇,并没有要你做寡佬,当然目标是针对你的!”

“也许这是声东击西的作法!”宋琪说。

“我赞成这样!萧大炮,你留在‘大利拉餐厅’,我陪宋琪外出去走一趟,很快就会回来!”顾富波建议说。

宋琪不乐,叱斥说:“像你这样的酒鬼,连站也站不直了,多你一个人等于没有一样,反而觉得累赘呢!你们一并留在餐厅里算了!”

“多一个人陪着你终究是好一点的!”萧大炮帮同劝告。

宋琪心中想,光只顾富波一个人想将他打发掉并不困难,便说:“好吧,顾富波跟我走,你可要留在餐室内,寸步也别离开高小姐!”

萧大炮说:“只管放心!餐厅内有数十人之多,就算阮难成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出现,要不然我们会将他踏成肉酱!”

“别再多说大话了,我们回头见!”宋琪挥了挥手,和顾富波离开了“大利拉餐厅”。

这时间,马路上行人不绝,车行如梭,车灯如流电似的不时闪过。宋琪曾经遭遇过一次汽车谋杀,他得特别小心流动着的汽车。

忽的,在马路旁边的幽黯处走出来一个人,懒洋洋地向他招手,说:

“喂!阿琪,上哪儿去?”

宋琪一偏首看,那是廖二虎手底下“恶名远播”的崩嘴魏申甲,他怎会守在“大利拉餐厅”的门外呢?

“申甲叔叔,你怎会站在这里?为什么不进餐厅里去饮酒?”宋琪问。

“唉!这是你给我们找的麻烦!”魏申甲回答说:“廖二虎让我们分布在‘大利拉餐厅’的四周,是恐防你被人暗算啦!”

宋琪听说,猜想事情又颇为严重,忙说:“怎么回事?又出了什么问题吗?”

魏申甲说:“廖二虎遭受了警告,阮难成好像已经向他宣战了!”

宋琪几乎呆住了,呐呐说:“这样说,我岂非把廖二叔也连累了?”

“何止这样?把我们全拖进水了!阮难成好像是恼羞成怒,他声明过,招呼已打在前面,将会不择手段的加以报复!”魏申甲说。

宋琪颇感疑惑,说:“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魏申甲说:“我们赴青山教堂观礼后回返‘安安公寓’,廖二虎就接到阮难成打来的电话,他是振振有词的,声明曾经投帖拜门,招呼打在前面,但是廖二虎并没有遵守江湖上的道义,所以事情的后果,要廖二虎负完全责任!”

“这家伙没命地缠着,究竟他的所为何来,又不肯说明白,真是难缠呢!”宋琪叹息说。

“这就得问你了,阮难成一口咬定高小姐是他大哥的逃妾,卷逃了许多财物,这是犯江湖上之大忌的,我们实在是无可奈何呢,你的祸是闯了,我们看在宋三爷的分上又不能给廖二虎丢人,所以也只好拼了!”

“混蛋,高丽黛根本不知道有阮难成其人,这分明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假如说阮难成肯堂堂正正的露面,当面解决问题岂不什么样的事情全没有了吗?”

魏申甲裂大了他的崩嘴,说:“还有咧,阮难成还说,高丽黛小姐在日本还有案子未了,已经有几个日本凶手追踪到H港来了,我们的麻烦不止一桩,以后多的是好看够瞧的!”

“日本凶手……?”宋琪大惊失色。

“我们今天下午在教堂里遇见的几个日本人就颇可疑的!”魏申甲说。

宋琪口张舌结,他想起了在教堂休息室里的一幕,他记得当时高丽黛询问那几个日本人的情形,显示得十分骇人。为什么她的形色会那样难看,很显然的是心中有鬼怪呢!

可是现在,高丽黛已经成为他的结发妻子,不论在任何的情况之下,他总得要保护高丽黛才行。

过去的全让它过去了,高丽黛只要为未来着想,他一定要爱护自己的妻子。

“廖二叔现在在什么地方?”宋琪问。

“廖二叔、张一义、郑毛,全在这附近,他们布置好,防范着对方有什么阴谋!”

宋琪举目四看,没发现有任何人布置的迹象,心中暗想,莫非廖二虎又要耍出他老江湖的那一套了么?

“这事情是否应先告诉萧大炮和高小姐,让他们好有防范?”顾富波已是“惊弓之鸟”,提及这些问题时就有点战战兢兢的。

“不必!”宋琪摇手说:“我们防范着就行了!”

“现在你要到什么地方去?”顾富波问。

宋琪仍不肯息心,他打算回公寓里去窥看阮难成赠送给高丽黛的那份礼物的内容。但他又必须将顾富波支开。

“我们先回太子公寓去一趟!”宋琪说:“你去检查汽车,或许我们兜兜风去!”

“在这时间兜风恐怕不太好吧!”顾富波心神不定,自己解释说:“我早已经是醉眼模糊,连视线也看不清楚呢!”

“别胆子小,四面都有我们的人在把守着,假如说要发生什么事情,迟早还是要发生的!”

魏申甲说:“廖二虎可能就在公寓里,他听说那个做门房的颇有鬼祟,特别去找他聊聊以了解实情!”

“那末我们正好到公寓去!”

宋琪和顾富波越过马路,在那座新建高耸的太子公寓门前,只见郑毛独个儿蹲坐在汽车间的门首,正在燃吸纸烟。

郑毛看见了宋琪,便发牢骚说:“他妈的,真乏味,你们在餐厅里有酒有肉有乐子,我们却在这里挨西北风!”

宋琪很感抱歉,说:“郑毛,你又何必不参加我们的玩乐呢?在事前我已经当面邀请过你了!”

“唉,时代跟不上啦!那些小阿飞比谁都闹得起劲,我们好像是落伍啦!”郑毛说。

“这能怪谁?难道说,请客还要分出界限?分出不同的客人不成?”

郑毛耸了耸肩膊,说:“这样只好认命啦!”

宋琪打发顾富波去检查汽车,迳自就进大厦里去。

顾富波招呼说:“你别走远了,其实新买的汽车,不用怎样检查,一定不会有什么毛病的!”

宋琪说:“你忘记了上次的车祸么?就是一时大意被人施了手脚!”

“你一定要坐车跑很远的路么?”

“你不用管,把汽车弄好,开到大门口间来等候着!”宋琪说着,便进大厦里去了。

他越过门房的那间斗室时,果然看见廖二虎和冯涤生很友善地在聊天着。

廖二虎不厌其详地向冯涤生询问,他希望能多知道一点有关焦大桥被歹徒利用的情形,及他俩之间冲突的经过。

冯涤生曾在木屋区被来路不明的人围殴过,身上伤痕未愈,廖二虎像是个黑社会的人物,所以他一直是怯怯不安的。

别的事情不打紧,在H港人浮于事,挣饭吃的人很多,最怕的是把他的饭碗给砸掉了,所以他尽情坦白,能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极希能博取同情。

“廖二叔,你在这里么?为什么不过去饮几杯酒?”宋琪打招呼说。

“我在和冯老哥攀点交情,希望他以后能多照料你们一点!”廖二虎回答说。

“我对上次所发生的事情很感到抱歉!”冯涤生呐呐地说。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以后多谨慎一点就是了!”宋琪加以劝告说。

“你不留在‘大利拉餐厅’上那儿去?”廖二虎问。

“我要到屋子里去一趟!”宋琪答。

“我有话和你说!”

“你可以再在这里聊聊,我上楼去一趟顶多只要十来分钟就下来的!”

“我正好送你上楼去,在电梯里聊聊!”廖二虎说着,向冯涤生道谢了一番。便随同宋琪到了自动电梯的口间。

宋琪揿了电钮,刚好电梯是空着,他和廖二虎便乘了进内。向十楼升上去。

廖二虎说:“我得告诉你:宋老太太好不容易把宋三爷说服了,老头儿肯答应对你谅解!所以在明天的晚间,家中摆了筵席,欢宴亲朋好友,你要把你的新婚夫人带回家去和大家见面!”

宋琪的心中颇有内疚,为了这桩婚事,使父母亲为他操了心,也几乎使整个的家庭失和。同时,他也陷在莫名的恐怖之中。

高丽黛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宋琪到现在为止仍未获得答案。这桩婚事未免形同儿戏,但是他有一个原则,他爱高丽黛,不管这个女人的过去如何,他一定要爱护自己的妻子。

“明天家中请了些什么客人?”宋琪问。

“不知道,好像是订了四桌酒席,该请些什么人,你的心中也应该有数!”廖二虎说。

宋琪心中想,免不了又是那些的三姑六婆,敷衍那些人实在乏味,但是母亲的好意,他又不敢违拗,问题只是在高丽黛,她是一个新时代的女性,能否和这些落

了伍的人融合,是很成问题的。

不久,电梯已升至十楼,他俩离开了电梯,宋琪掏出钥匙。

廖二虎说:“我正好参观一下你的新房!”

宋琪无法拒绝,只好说:“欢迎!”

宋琪启开房门后,招呼廖二虎进内,廖二虎甫跨进房门,他的眼睛不觉一亮,屋内的布置似乎教他的眼界大开,他情不自禁地吹了一下口哨。

“乖乖,我怀疑这儿是皇宫了!”

到底,廖二虎等的一伙人,是贫穷出身的,一直是在下层社会混。宋三爷曾经有一段时间颇为得意,但是他的家庭可从来没有好好的布置过,尤其是这样欧化连酒吧间也有的。

如今宋琪的这个家,布置得像“观光旅社”似的,无怪教廖二虎看得眼花撩乱了。

童妈在厨房间,听了主人带了客人回来,赶忙出来招呼。

宋琪向廖二虎说:“二叔,你随便坐,假如要喝酒的话,酒吧里多的就是,只管自便,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童妈已经过来勘茶递烟,他们是相熟的,因为童妈是宋家的老佣人了。

“有你在这里很好,你对宋琪熟悉,可以有许多方便!”廖二虎说。

童妈摇头,说:“这里恐怖事件太多,一下子闹贼。一会儿有人放蛇,有时照顾不上呢!”

宋琪急切需要窥看阮难成赠送给高丽黛的那份小礼物。乘着廖二虎和童妈交谈之际,即溜进寝室里去!

宋琪知道,高丽黛将那份礼物收藏在她的那只黑色的手皮包之内。

那只皮包正扔在梳妆台旁,宋琪需要争取时间,他将皮包拾起来,匆忙打开,那份礼物仍在,可是它的包装纸却撕掉了,很显然的高丽黛曾经拆阅过了。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那是一只马粪纸造的纸盒,上面裱糊了花花绿绿的锡纸,像是用以化装载装饰器的,可是将它揭开来时,它里面早已经是空了。

那里面装载着的是什么东西呢?高丽黛将它拿到什么地方去了?

阮难成究竟是什么人?他和高丽黛之间有着什么关系?这还是一个谜!他会送高丽黛什么样的礼物呢?

宋琪百思不解,假如说,真如阮难成说得那样的恶劣,高丽黛是阮难成的大哥的逃妾,他是为他的大哥寻仇而来,那末,阮难成岂会给高丽黛送结婚礼物呢?

宋琪希望找出答案,他得找寻高丽黛撕下的包装纸的下落,那上面有阮难成的字迹,宋琪尚还记得,那上面是写着:“白兰小姐新婚纪念,阮难成贺”。

字句之间并无恶意,只是他一直称呼高丽黛为“白兰”,究竟含意何在呢?

高丽黛曾经亲自向宋琪否认,她过去并没用过“白兰”二字为名。

宋琪四下找寻,终于发现那包装纸捏成一团,扔在痰盂里了。

高丽黛确实是拆阅过这份礼物了,包装纸既扔在痰盂里,那末它里面的东西呢?

宋琪相信,那盒子内装载着绝不会是什么好的玩意,以阮难成的性格而言,这个人放蛇,制造车祸,购买凶手,什么险恶的手段全使得出来的,他怎会赠送高丽黛正常的礼物?

“宋琪,你在干嘛?为什么还不出来?”廖二虎忽的探首进房间。

宋琪回答说:“廖二叔,我马上就来!”

廖二虎已经在酒吧喝了几杯酒,童妈招待他如同亲人一样。

宋琪仍在思索,高丽黛把盒子内的东西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不可能是化妆品或装饰品之类的东西,宋琪沿着梳妆台找寻,拉开每一个抽屉,倏的,他在脚底下发现两块碎纸片,拾起来看,竟是撕碎了的照片的碎角。

在那间与寝室相连的专用浴室的门前,也有着一块碎片,宋琪将它拾了起来。三块碎片拼拢来,只可以知道它是撕碎了的照片,但看不出所以然。

那照片好像有了相当的年分,已经略呈焦黄之色,莫非盒子内所装的就是这东西?

宋琪趋进了浴室,有了新的发现,那白磁砖的地面上有着一些烧焦了的硬纸灰,那可能也是照片的灰烬呢。

再看那个抽水马桶的边缘上,也留下了有一些灰烬的痕迹。

嗯,是了,那纸盒子内所装载的必是照片,而那些照片又全给高丽黛烧毁了。

宋琪心中想,那些照片可能都是对高丽黛不利的,也许就是高丽黛过去所有的历史。

宋琪叹了口气,他已经晚了一步,高丽黛已经将这些证据毁掉了。

宋琪颇感失望,阮难成所送的那份礼物又将成为一个谜。他徐徐地走出了寝室。

廖二虎还在酒吧的跟前和童妈聊着,廖二虎是不断的问长问短。企图多对宋琪的环境加以了解。

“阿琪,你做新郎倌,为什么一点朝气也没有?老是神色沮丧的,那怎么行?”童妈忽的好像心血来潮似地向宋琪说,宋琪吁了口气,他的心中仍惦念着那几张烧毁了的照片,不知那些照片上是些什么人?

“廖二叔,我陪你饮一杯酒!”他说。

“你倒是什么嗜好全学会了!”廖二虎语带讽刺地说。

“不!我是感谢你的光临!陪你乾一杯吧!”

很意外的,在这天晚上并没有任何意外事件发生,“大利拉餐厅”的舞会延至深夜尽欢而散。

新婚之夜,新房之内显得十分平静,原因是萧大炮和顾富波全喝醉了酒,他俩并没有留在太子公寓内,凑和着那大批的拜把弟兄,吵吵闹闹的,将宋琪和高丽黛送进洞房之后,唱着歌,外出寻他们的欢乐去了。

童妈是宋家的老佣人,思想也颇为守旧,她自己出资购买了一双巨型的龙凤花烛,替他们在新房内点了起来。

所有的床单枕头套,被褥全给换了新的,使新房内有了一番新气象。

高丽黛多饮了几杯酒,情绪兴奋得可以,好像早已经把身畔与心灵上的忧郁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一整夜里,在“大利拉餐厅”她没停止过跳舞,所有到会的青年差不多每个人都曾经请她跳过舞,高丽黛竟没感到疲乏,她回到新房之后,似乎仍感到余兴未足,拧开了电唱机,独个儿还在跳个不止呢!

宋琪不时发呆,他的脑海中像装满了疑问,颇感到有点昏头胀脑的,他奇怪高丽黛如此的精力充沛,又如此的善于变化,在离开教堂时和现在的情景好像完全两样了。

“新婚之夜,别哭丧着脸!为什么不尽情欢乐一番呢?”高丽黛抱着一只软枕,踏着圆舞曲的步子,忽然笑口盈盈地向宋琪说。

宋琪一怔,连忙解释说:“我不过是在欣赏你的美妙的舞姿罢了!”

“我是谁?”她又问。

“你问得奇怪,高丽黛,莫非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么?”

“不!我是你的妻子!现在是什么时间?”

“午夜过去,凌晨三时半!”

“不!胡涂虫!现在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连一点风情也不解么?”

宋琪大窘,起了一声不大自然的咳嗽,高丽黛竟像逗孩子玩耍似的,跑过来,先捏了他的脸颊一把,然后笑吃吃地一股碌坐到他的大腿上,她简直像一条水蛇,展开了玉臂,双手搂着了宋琪的脖子,不断地去吻他的脸颊。

宋琪脸红耳赤,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似的,他的形状较之“新娘子”还要娇羞。

“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高丽黛很天真地问,她是带着醉意的。

“我在想,阮难成送给你的那份礼物!”宋琪说。

“嗳,那是送给我的东西,何用你挂心呢?”

“我想知道它的内容!”

“那和你是无关的,不用你操半点心!洞房花烛之夜,你应该一心一意只想着你的新娘!”

“还有,那几个日本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高丽黛娇嗔说:“你为什么老是婆婆妈妈的?问长问短!”

“我是担心我们的未来……”

“未来是明天以后的事情,今晚上你应该抱新娘子进洞房!”

“丽黛,我觉得你好像有着很多的事情隐瞒着我呢,既然,我们已结合为夫妻了,应该互相了解,患难相共才对!”

“呸!你一再提这些泄气的事情!”高丽黛像生气了,她一跃跳出了宋琪的怀抱,怒气冲冲地走向卧房去了。

“丽黛,听我说……”宋琪希望解说。

“哼,洞房花烛之夜,我连一句甜言蜜语也听不到!”她是真的恼火了,很激昂地将房门砰然关上。

宋琪自觉孟浪,着实的,他需要对自己的妻子作深一步的了解,但是也不必急着在此新婚之夜,这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呢。

他向洞房过去,心中担忧着高丽黛或会对房门下了锁。洞房花烛夜就煞风景了。

宋琪拧开了门键,幸好,那扇门并没有锁上,轻握开,他看到一幅美人脱衣的图画,高丽黛正卸下了她的衣衫,脱得光溜溜的。

两支巨型的龙凤花烛仍在烧着的,火光熊熊的,灯花爆开,以老人家来说,那是吉兆。

宋琪的眼睛贪婪地在高丽黛的玉体上留连,高丽黛的身段,线条是美极了,柔和而又富有弹性。在花烛跳跃的光亮下更觉迷人。

她似仍在生着气,一溜烟,遁进浴室里去了。

一忽儿,只听得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她是在淋浴,浴室的门并没有关上,裂开一条小缝,宋琪站在门首,致以歉意说:

“丽黛,我刚才所说的一切,纯是出自善意的,完全是为了关心你,其实,我并没有查问你的必要,我们已经结合为夫妻了,福祸相共,患难相依,我为了爱护你,不知道该如何做起?……”

水声仍在哗啦啦的继续不断,高丽黛并没有回答。

宋琪继续说:“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说话?莫非还在生气么?”

水声停了,高丽黛在抹肥皂,她还是对宋琪不加以理睬。

宋琪再说:“我这一辈子,不懂什么是甜言蜜语,我所说的都是衷心话,也或是因为我太爱你的关系,由于太过关心,所以显得莽撞了,你能原谅我么?”

高丽黛又在淋水,她灭下水掣时,说:“递给我浴巾!”

“浴巾在什么地方?”

“咦?不是在墙上挂着吗?”

“什么地方的墙上挂着?”

“当然是在浴室内!”

“噢!”宋琪始才了解,他轻握开浴室的房门,触入眼帘的是站在浴缸内赤裸的新娘,他的心腔跳荡不已,浑身血液沸腾,几乎就呆在门首了。

高丽黛如出水芙蓉,脸泛桃花,她伸张着双臂向宋琪索取挂在磁砖墙上的浴巾。

以欧化的习惯,新郎是应抱新娘入洞房的,宋琪取了浴巾抱他的新娘出了浴缸。……

一夜新婚的温馨过去,接踵而来的仍是连续不断的恐怖事件。

次日,傍晚间,宋琪听从了廖二虎的意见,带同高丽黛回返家中向父母引见他的新娘。

宋宅中筵开四桌,宴请至亲好友。

宋老太太的想法和做法都颇为守旧,在他们古旧的四层大厦里,一串长型的鞭炮由屋顶上直垂到街面上。等到宋琪和高丽黛的汽车一到,炮竹就劈劈啪啪的响个不停。

宋家的一些老邻居听说宋琪少爷带新娘子回来,都挤在门首,要看这对新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三姑六婆”什么样的人全有。给这条一向平静的陋巷带来了热闹的高潮。

廖二虎手底下的几个老兄弟如张一义、郑毛等的人也混杂在人丛之中。他们是防范着,恐防阮难成等的歹徒有所阴谋。

当宋琪和高丽黛走下汽车时,围观的好事者起了一阵啧啧的称赞。

确实的是高丽黛的秀丽动人,打扮得也够雍容华贵。

有人说,宋琪也不知道是打从那儿修来的福分,竟被他娶了这么的一个绝色的美人,而且听说,新娘子多的就是金钱,可谓是“人财两得”,也或是宋三爷为人厚道,多积了阴功,将福分留给下一代了。

“啊,新娘子好漂亮!”有孩子叫哼着。

在炮竹劈啪的声响之中,宋琪领着新娘子上了楼,萧大炮和顾富波两人护送在后。那行窄狭的楼梯上也是挤满了人的。

一些平日和宋家交往颇深的“姨妈姑爹”之流,早迎在三楼的大门口间了。

高丽黛在未随宋琪返家之先,早就声明过,任何礼法都愿意遵守,唯一的就是不要跪地磕头,那是因为她所信仰的宗教所约束。除了向唯一的神可以跪拜之外,其余的“六亲不认”,一律称为偶像。

宋琪只要高丽黛肯随他回家去见父母,任何事情万大应承。

宋宅多少年来从未有如此的热闹过了,除了宋三爷每年寿诞之日,他所有的弟兄实行“罗汉宴观音”

,会在宋宅摆上几桌酒席。宋家自从经济环境逆转之后,已好久没有这样的阔绰过了。

四桌筵席摆开,就有四十来个客人,小孩子还不算在内,整间屋子。好像挤得密密层层的,尽是人头,连能扭转身的地方也不多。

“宋宅堂门历代祖先”的神位在进门首的当眼处,燃点着一双大红腊烛。

宗教虽然不同,但是敬祖的礼仪意义却是相同的,廖二虎伫立在门首间向宋琪示意。

“时代已经不同,行鞠躬礼就行了!”他说。

宋琪拉着高丽黛,先敬了祖先,随后敬父母,东方人风俗,新娘子还得给家翁家婆斟茶以示孝道。

宋老太太向来是痛爱儿子的,看看这位媳妇也不坏,堪称得上郎才女貌,尤其是这位有钱的媳妇,在未过门之先已经一次两次的送钱上门了,那还讲究区区的俗礼呢?

宋三爷在先些日子里还是火气十足的,婚姻大事不由父母作主那还事小,宋琪走出了家门,就踪影音讯全无使他生气。尤其是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惹来了江湖上的麻烦是最犯大忌。

宋三爷自从宣告退休之后根本不问江湖上的琐事了,因为宋琪惹来的麻烦使他不得不作多方面的应酬,一些久不接触的“道上”朋友又得重新打交道,上了年纪的人是比较容易惹火的。

这时候,宋三爷仔细瞧过那位贤媳妇,确实是时代不同了,不论气质谈吐举止打扮,都和他想像中的不一样,宋三爷还能不承认自己是已经落伍了吗?

在宋两老口子原先心目中的贤媳——宋琪的佳偶金樱,她的打扮还是一个乡下丫头的模样,若拿她来和高丽黛相比的话,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不说宋琪会如此的选择,就算所有在场的亲友也会如此选择的。

毕竟是时代不同了。

一些好事的“三姑六婆”教导高丽黛斟茶敬过公婆之后,便开始入席了。

席间,宋三爷手底下的那些老弟兄是最兴高采烈的,他们来回不断地向宋三爷敬酒,使得这位老人家有几分酒意之后,把积在肚子里的怨气一股脑儿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宋老太太平日最接近的那些老太太们也不寂寞,“吱吱喳喳”地像开“乡民会议”,所有能说的赞美词句和形容美丽的说话,全被她们说尽了。

一些好酒量的弟兄们猜拳喝令,场面更显热闹,轮到宋琪两小口子挨桌敬酒时,几乎每一个座位都过不了关。

好在宋琪带着了萧大炮和顾富波可以挡个一阵子。然而不肯放过新郎新娘的也照样过不了关。

宋琪是不胜酒力的,才三杯下肚脸孔就胀得像猪肝似的通红,相反的高丽黛却有着极好的酒量,起先,她还有点羞答答,装扮出做新娘子的庄重。在后被客人闹急了,可就不顾一切了。连乾三五杯脸不改色。

客人们发现新娘子能饮,场面更是闹猛。几乎可以说是吵翻天了。

不时可以听到一阵类似爆炸的笑声传至户外。

宋宅订了四桌席,所预备的酒也只是供四桌客人的欢聚,这时候突然好像超出了预算,宋三爷不得已派人临时去买酒。

廖二虎手底下有的是人可供跑腿的,麻皮张一义的腿最快,反正街巷间的杂货店就可以买得着美酒了。

高丽黛有了几分酒意就失去了拘束,她吵闹起来比其他的客人还要凶。

一些较守旧的老太太当然看不过眼,但是宋三爷手底下的江湖朋友却不讲究这一套,他们相反的认为宋琪别具眼光选对人了。

麻皮张一义头一次跑腿买回来的酒没到几分钟就被搞光了,他还得去跑第二次。

宋琪为他的新娘解围被“驱逐出境”,客人把他赶到露台外面去了。

那怪声叫好和爆炸性的笑声不时传出户外,使得马路上路过的行人也侧目。

宋宅的欢乐和相隔几间屋子的一户人家却成相反的比例。一个拖着两条辫子像乡姑打扮似的女郎一直以泪洗脸,那是以前和宋琪称为一双“金童玉女”的金樱呢。

金樱为宋琪的婚事哀痛欲绝,一连好几天,她一直躲在闺房内以泪洗脸。

她不愿意见任何的人,她下意识地感觉到每一个眼睛溜向她的人都是带着嘲笑的意味的。

甚至于她不愿意见她的父母,连父母劝告也不肯听。当然,她的父母也有过失,她和宋琪自小在一起玩耍,就被双方的父母认定了这门的婚事,说什么“金童玉女”的,如今,“金童”已另外“飞上枝头作凤凰”了。所留下来的只是无情的讪笑。

金樱恨她的父母,更恨那个“绝情绝义”移情他恋的宋琪,她恨全世界所有的人!

宋宅的宴客本来是有她一份的,宋老太太还特别的关照过,教金樱和她的父母提早一点到,也许在酒宴之后还可以摸几圈麻将。

但是,金樱能去参加这个宴会吗?她看见宋琪的身畔的新婚妻子是另一个女人时,她能受得了吗?

经常在宋家走动的那些“三姑六婆”,她们早认定了金樱和宋琪是“天生一对,地上一双”,这些人的嘴巴,金樱能受得了吗?

金樱拒绝参加这个宴会,她掩上房门,涕泗涟涟的,几乎是肝肠寸断。

宋宅热闹的情形,相隔几间屋子,几乎全部可以听得见,每逢那像是爆炸似的笑声一起,就好像是刀扎在她的心坎上一样。

她的父母,是碍在情面上不得不去参加宋宅的喜宴,他俩没等至席终,就谢过主人返家了。

金樱仍躲在闺房内哭泣不止,她连饥饿也忘掉了,就只顾着一味的哭个不休。

两位老人家也知道,类似这类的事情,相劝也是没有用处的。倒不如让她哭个痛快,让时日把感情冲淡了,也许就会好过些。

两位老人家只有相对着叹息。

宋宅的一些江湖弟兄们仍然围着高丽黛兴高采烈的闹酒,宋琪是被“驱逐”出露台之外,禁止他给新娘解围。

宋琪立在那狭窄的露台上,经寒风一吹,酒意稍退,黝黑的天空上寒星疏落,遥看隔了几间屋宇的金宅,那儿露台上是空着,屋内灯光的窗影洒在露台之上。

宋琪不免触景生情,在孩提时代,他就经常在此隔着露台和金樱吵骂,到念中学时,又经常翻爬露台过屋去,和金樱去看电影或是偷偷外出去游玩……

如今,他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而新娘并非是金樱,宋琪知道,金樱一定会非常伤心的,这女孩子的感情脆弱得可以,但伤心也于事无补,宋琪能给她怎样的安慰呢?

面对着那平静的露台,宋琪怀着内疚,他惟有祷告,祝福金樱他日能嫁一个比他更为理想的如意郎君。

宋宅的宴会吵闹至夜深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张一义不高兴再跑下三层楼梯去买酒。

萧大炮是“晚辈”,大家一致公推他去跑腿。

其实萧大炮也喝得差不多了,他替一对新人挡了一阵酒,喝的时候不觉意,经过一阵吵闹酒涌上头。

他结结巴巴地连话也说不清楚,说:“各位在我的跟前都是‘爷叔’,叫我跑腿哪敢不从命的,只是两位新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待会儿还要驾驶汽车回新房去!”

郑毛和魏申甲是吵闹得最凶的两个,郑毛说:“你只管去买酒,余外就没有你的事了,待会儿有我们哥儿几个护驾送他们回新房去,一切的事情就不用担忧了!”

郑毛是话中有意的,经过这次的酒宴,他们认识高丽黛的为人,有意负责这小俩口子的安全。

萧大炮酒眼昏花,两眼发软,好像腾云驾雾似的,他只得拉着顾富波同行。

顾富波也是贪杯的好汉,他饮酒过量时创痛会复发,一时的脑袋里会感到神经痛个不已。他们哥儿俩个启开了大门落下楼梯不久,即就有人揿门铃。

张一义卖乖巧去应门,却是一间店铺的人送来了两瓶白兰地。

“是你们这里要酒的吗?”那人问。

“当然!早知道有人可以送,就不必我一次一次的跑腿了!”张一义埋怨说:“既然要送,何不多送几瓶?两瓶酒只够大家一个回合!”

“客人只要我送两瓶!”

“多少钱?”

“钱已经付过了!”

张一义便付了小赏将那人打发走。郑毛兴高采烈地过来抢过酒瓶。将它启开。

高丽黛是被困在残席间,爱闹酒的人打算每个人敬她三大杯,要不然,就罚她当众跳扭扭舞。

那是崩嘴魏申甲缺的德,他说明在“大利拉餐厅”发现高丽黛的扭扭舞跳得出神入化高明已极。

这个酒令很快的就能通过所有的同辈弟兄,有些“土包子”吃了半辈子的“赌外围”跑马饭,根本连扭扭舞还未有见过。

“我们一定要开开眼界!”

郑毛已在残席上将所有的酒杯一字排开,他端着酒瓶将所有的杯子一一斟满。

高丽黛是喜欢热闹的人,她并不在乎这些“江湖客”向她围攻闹酒,相反的她笑得合不拢嘴,虽然她的脸上已被酒晕笼罩。

宋琪甚痛惜他的新娘,一而再的希望能给高丽黛解围,但是被一些顽皮的“爷叔”堵住,一直被隔开在露台之外。

宋琪在原先时以为高丽黛和这些“半下流社会”的人厮混会很不习惯,但这会儿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高丽黛比他还行,高丽黛的环境既是如此的恶劣,让她和那些“爷叔”们多打交道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这些“江湖好汉”将可以给高丽黛多一点照应。

宋琪的心中这样想,就随便他们怎样闹下去了。

“咦!这是什么酒?怎么会有泡泡?”崩嘴魏申甲忽然发现郑毛洒出的酒有点奇特,忙端起了一杯皱鼻子嗅了一嗅。“呸,他妈的好臭!”

“唔,对了,我也闻到了臭味道!”另一个“爷叔”说。

“奇怪!这不是酒么?”

郑毛有了几分酒意,醉态可掬的,结结巴巴地说:“你们别胡说八道的,酒瓶是我打开的,没有不是酒的道理!”

“酒怎会有泡沫的,而且臭得好像是‘莱沙尔’!”魏申甲说。

“试一试就可以知道了嘛!”宋琪听说,即挤进了屋子。

“我喝一杯给大家看看!”郑毛端起了杯子,张大了血盆大口,以英雄本色,整杯酒倒下去,只听“哇”的一声,他又把酒喷出来了,双手堵着嘴,呼痛不已,他的嘴巴和舌头全烧伤啦。

果真的,那是消毒药水“莱沙尔”。装在另一只酒瓶里的也是。

“妈的!是谁开的玩笑?”麻皮张一义怪叫起来。

“这不是饮酒,是叫我们服毒了!”魏申甲也叫嚷起来。

这兴高采烈的场面刹时间变得异常紧张,连宋三爷两老也趋过来了。

“快把那送酒来的人抓住!”廖二虎比较冷静,立刻吩咐说。

那一批在“黑社会”里混得略有点名堂的,一个个如狼似虎,启门的启门,卷衣袖的卷衣袖,好像就要发生一次盛大的殴斗。

楼梯上十数人凌乱的脚步声,大伙儿全冲下楼去,街面上是冷冷清清的,只剩下炮竹的残渣,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连灯光也掩去。

一盏昏黯的路灯,几只飞蛾围绕在灯光处直打转。

那送酒来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啦。

宋琪瑞起了酒瓶,只见其中一只酒瓶的背面上贴有小小的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阮难成敬贺”。

“嗯,又是这家伙捣的乱,竟闹到宋三爷的家里来了,可谓胆大包天啦!”廖二虎非常气恼地说。

“这等于是向我挑战了。”宋三爷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忧郁烦恼置诸脑后,这时候新的烦恼又光临了。在黑社会里打滚数十年,混至白发苍苍,自从宣告“收山”之后就不再问江湖上的琐事了,如今竟有无名之辈挑上了门,这等于是“奇耻大辱”,宋三爷还能够不管吗?

自然,对方的目标是针对宋琪和高丽黛而来,可是宋琪是宋三爷的独生子,高丽黛已是三爷的儿媳了,“国家讲法江湖讲理”,纵然宋琪和高丽黛真有什么不对,对方应该堂堂正正站出来论理才对,也或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宋三爷的分上,马马虎虎,讨个“公道”就作罢论,但是对方一味是以暗算的手法胡来,这未免太不“上路”了呢!

郑毛的嘴巴被烧伤了,好在并不十分严重,他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舌头早已麻木,所以一杯“莱沙尔”下去,只觉得有点刺疼。那杯药物进口就吐出了,跟着就开始翻胃,呕吐不已,由几个弟兄将他搀扶着进洗手间去了。

这场宴会便好像宣告不欢而散。

所有去追赶那来路不明的家伙的人全陆续回来了,他们觉得上这种洋当十分冤枉,只因为一时疏忽,歹徒乘虚而入,几乎闹出了大乱子。

不一会,那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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