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晚上,松浦宏一独自来到浅川桥。靠着栏杆,手上拿着一本书。翻开封面,里面有他签名的“致矢野昭子小妹妹”。这是两天前,杀死三原庆子的夜晚,从她房间拿回来的签名书。

“湮灭证据……开始!”

宏一让书从手中滑落。宛如是不小心掉落书本的人。书离开了他的手中,掉落在桥下无垠的黑暗中,消失在漆黑的水里。

“……结束。”

宏一步行过桥,回到停车处,发动车子朝自家前进。驾驶中,脑海里浮现出昨晚来他休息室的年轻刑警和美少女。

“看来小山田刑警在怀疑我啊……”

要求签名的理由,和在葬礼会场的三原庆子是同样的阴谋。但是,宏一并没有做出和上次一样的蠢事。昨天他写的署名,不是矢川照彦的笔迹,也不是三原庆子的笔迹,而且不知为何甚至不是松浦宏一本人的笔迹。他的手写出来的字,是从没看过的别人的字,而且有点像少女写的字。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但对于宏一而言,昨晚的记忆宛如被施了魔法般模糊不清。

“请在前面的转弯处右转。”

宏一听从卫星导航的指示,仿佛为了甩掉内心的软弱,用力转动方向盘。

“算了。反正我绝对不会中那种诡计……”

没问题,我已经度过了最大的危机。宏一如此想着,嘴角自然上扬浅浅一笑。宏一听从卫星导航的指示,将方向盘往左切。接着往右,然后往左——!?

“连卫星导航都!”宏一终于察觉到事有蹊跷。

基本上要回家的时候,他不记得有启动卫星导航。为什么,卫星导航会擅自报路?而且仔细一看,车子行进的方向和回家路线根本不同嘛。这个卫星导航,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

“请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左转。”

太扯了,我家不在这边。宏一决定不听卫星导航,右转前进。不料卫星导航立刻发牢骚。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的女孩声音。

“喂,干什么!我说要左转吧!你不要给我随便乱转!”

这、这是什么呀?宏一翻白眼,不由得对机器控诉。

“我不记得有拜托卫星导航带路。你不要随便乱带。”

“你说什么!难道你不听从我的方向指示!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才是呢,你是谁啊。”

“我?人家是普通的卫星导航呀。”

“……”普通的卫星导航?人家!?什么跟什么呀。

“没问题吧,要继续带路了喔。在前面的转弯处右转唷,右转!哎唷……人家我说的是右转啦!”

我才不会对你唯命是从。宏一把方向盘切向左边。但车子却违抗方向盘的操作,直角右转。车子擅自继续行驶。方向盘与煞车彼此无关地继续行驶。卫星导航的声音,不知何时沉默了。这个现象实在太诡异。宏一感到毛骨悚然。车子无视驾驶的存在,持续行驶了几分钟——

闭上眼睛僵在驾驶座的宏一,突然再度听到卫星导航的声音。

“抵达目的地。卫星导航结束。”

呼——宏一回过神来,看向驾驶座的窗外。眼前矗立着一栋眼熟的八层楼建筑。这是三原庆子的住商混合大楼。正门的入口处,站着一位穿西装的年轻男子。

男子“嗨”的一声,看似爽朗地举起单手,对宏一打招呼。是小山田刑警。

“昨晚谢谢您——啊?诡异现象!?哈哈,看来您是太累了啊。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我顺便也有一些事情想请教您——”

小山田刑警说的话感觉很假,但宏一决定答应他的邀请。一方面是对他想说的事有兴趣,一方面也是真的疲惫万分想休息一下。

两人搭电梯来到八楼,走进房间里。这是前天晚上三原庆子丧命的现场,也就是她的办公室。

房间里的样子,看起来和当时没两样。办公桌的桌面,会客区的情况,也都分毫不差地保存下来。宏一觉得宛如时光倒流,回到了前天晚上。

一位穿着灰色套装、戴眼镜的美女,以英姿凛凛的站姿迎接他。对宏一而言,这是首度见面的女性。小山田刑警介绍她是“椿木警部,三十九岁”。宏一心想,年龄根本不重要吧。

“说吧,小山田,你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

“说吧,刑警先生,你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事?”

由于椿木警部和宏一问的完全一样,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小山田刑警沉稳地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只信封。

“是这样的,之前拜托科学搜查研究所做的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就是鉴定三原庆子的遗书上的署名,是不是她本人亲自签的。鉴定结果我已经看过了,但椿木警部还没看过这份报告吧。”

“是啊,我还没听说。你现在就在这里说给我听吧。”

“好的,当然没问题。其实这次的鉴定,查出了耐人寻味的事实喔。松浦先生,怎么样?我想您可能也有兴趣听听看?”

“为什么我有兴趣?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喔。”

“这样子啊。那就别看了吧。”小山田刑警作势要把信封收回口袋里。

“别别别别……”宏一慌忙推翻前面说过的话。“虽然我说没兴趣,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兴趣啦。三原庆子毕竟是矢川照彦的未婚妻,和‘星光经纪公司’在业务上也是有来往的人。”

“这样啊。那我就简单扼要的从结论说起吧。”

“这样比较好。我对笔迹也是外行人,听不懂专业的内容。”

“我想也是。”

小山田刑警露出揶揄的笑容,拿出信封里的文件。“呃,简单地说,是这样的。三原庆子遗书上的署名——这些用钢笔写的蓝色字——这些字确实是三原庆子生前的亲笔署名,经由专业笔迹鉴定士的鉴定结果,两者的笔迹相当酷似,确定是同一个人写的字,没有错。报告书的内容是这么写的。——呃,请问您听得懂吗?要不要再说一次?这是很重要的地方喔。”

“不用了。我完全听得懂。”小山田刑警,真是个很烦的家伙。

宏一皱着脸,但在心中对刑警所说的鉴定结果大叫快哉。

鉴定结果是真的。也就是专业鉴定士的权威保证,遗书上三原庆子的署名是真的。宏一犹如在宣布胜利似的,在小山田刑警面前挺起胸膛。

“总之,刑警先生,三原庆子的遗书千真万确是真的吧。”

不料,小山田刑警却很直接地摇摇头。

“不是,松浦先生,三原庆子的遗书很明显是假的。”

“……”宏一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小山田刑警听不懂日文吗?还是太坚持自己的说法,对眼前的正式鉴定结果视若无睹?

“小山田,这话怎么说?”椿木警部透过薄薄的镜片看着部下。“鉴定结果是真的。”

“遗书的笔迹确定是三原庆子写的吧?”

“是的,鉴定书确实是这么写。但是,这封遗书不是三原庆子写的。”

“你、你在说什么呀?”宏一的语气不禁尖锐起来。“你想推翻专业鉴定士的判断吗?你对笔迹鉴定也是外行人吧。”

“是的,我确实是外行人。所以我没有要推翻鉴定士的判断。遗书的署名确实和三原庆子的署名完全一样。但完全一样不见得这个署名就是三原庆子本人写的呀。也有可能是别人模仿她的笔迹,模仿得一模一样。”

小山田刑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宏一。宛如恨不得指着宏一的额头说,就是你模仿她的笔迹!但是不可以退缩。宏一重新站直,对着意气风发的刑警,耸肩微笑。

“嗯——刑警先生,你说的只不过是单纯的可能性。当然,世上或许有天才模仿师,不管别人的笔迹还是什么都能模仿得一模一样。可是,要是这么说的话,所有的笔迹鉴定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刑警先生?”

“不,我说的不是笔迹的事。”

“什么——?”宏一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问题在于三原庆子是个左撇子。”

“啊?左撇子!?她是左撇子!?这、这样子啊……”

宏一霎时搜寻记忆。对了,以前她曾在他的面前,用左手拔掉瓶拴,打开香槟。那时候没有注意到,但三原庆子或许确实是个左撇子。

“不过这又怎样?世界上左撇子并不稀少啊。”

“但是,三原庆子不是普通的左撇子,她是连写字也是用左手写的类型。——不知道警部您还记不记得,她在我们面前自我介绍时的场景。那时候,她是用左手写字。没错吧,警部。”

“抱歉,我不记得耶。时间过太久了。”椿木警部直接了当举白旗。

“哦,我想也是。因为我也担心,所以也去问了她的朋友。结果没错,三原庆子是用左手拿笔,用左手写字的人。”

“所以说,这又怎样!”宏一开始焦虑起来。“写遗书署名的手,管他是左手还是右手,都没有关系吧。遗书上留下的笔迹,和三原庆子的笔迹一致,那这就表示这封遗书是真的——”

“所以说,笔迹怎样都无所谓啦!”小山田刑警不爽地说,再度把鉴定书摊在眼前。“这份鉴定报告书中也有稍微提到,遗书的署名是蓝色墨水的钢笔写的。听好了,我说的是钢笔喔。”

“那又怎样?用钢笔写遗书没问题啊。”

“原来如此。确实用钢笔写遗书没问题。——如果是右撇子的话。”

“什么?”

“但是对左撇子来说,问题可大了。”

小山田刑警从西装的胸袋掏出一枝笔和笔记本。外观很普通的钢笔。他用右手拿钢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字。

“像这样,右手拿钢笔写字的话,握笔的这只手会把钢笔的笔尖,像是要让它躺在纸上般滑着写。这样写起来的触感会很流利。但是——”

小山田刑警把笔记本和钢笔换手拿,继续说明。

“像这样用左手拿钢笔的话,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这个姿势想要写汉字的横笔划时,就非得像在纸张上扎刺般地写才行。纸太薄的话,笔尖说不定会拉破纸张。相反的如果是厚一点的纸,就有伤到笔尖的危险。不管怎样都非常难写。对于左手写字的人,钢笔其实是非常难写的笔。”

“……”宏一无言以对。

“更何况,遗书是在自己的人生最后留下的重要书信。谁都想要舒适地写得很漂亮吧。所以你认为在遗书最后署名的时候,三原庆子会用左手拿钢笔来写吗?不,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吧。”

小山田刑警的说明结束后,椿木警部双臂交抱点点头。

“有道理。确实这么想的话,三原庆子的遗书有问题。遗书的署名不是她写的。可能是别人模仿她写的……”

椿木警部和小山田刑警充满疑惑的眼光,同时射向宏一。宏一犹如要甩掉这个眼光,拼命地左右甩头。

“这、这怎么可能嘛。用左手写字的人,居然不用钢笔?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这是真的吗?——喂,你!那枝钢笔借我!”

宏一抢夺似的接下小山田刑警递出的钢笔。然后从复印机旁的影印纸中抽出一张,放在桌上。坐在沙发上,用左手拿着钢笔。以谨慎的手势,试着在纸上拉出横线。结果确实如小山田刑警说的,笔尖在纸上形成扎刺般的形状。虽然不是不能写,写起来的触感也很差。但是——

“喂!可以写喔!可以写喔!”宏一感到一丝希望,放声大叫。“用左手拿钢笔,只要力道控制得宜还是可以写出横线。当然,要写长的文章可能很困难。不过,‘三原庆子’的署名只有四个字。就这么几个字,想写也不是写不出来。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也不会划破纸张。”

对于宏一半是硬拗的主张,小山田刑警眉头紧蹙。

“松浦先生,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只要小心写的话,用左手拿钢笔,只不过写四个字的署名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三原庆子做这种像杂技般的事没有意义吧?在遗书上签名的笔,用原子笔或签字笔就可以吧。没有理由特别选用难写的钢笔。”

“没有理由特别选钢笔!?”宏一立刻想到如何反驳。“不,刑警先生!她有理由选择钢笔喔!”

宏一走到办公桌边,探头看着笔筒内,找到一枝他想找的笔,然后转身面对刑警们,把这枝笔秀给他们看。这是一枝红色细杆的钢笔。小山田刑警和椿木警部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枝钢笔上。宏一将钢笔的笔帽上刻的文字“FromTERUHIKOToKEIKO”秀给他们看,激动地诉说。

“就如两位看到的,这是矢川照彦送给三原庆子的钢笔。或许对三原庆子来说,这是个很头痛的礼物吧。因

为就如你所说的,她是个用左手写字的人。但是在矢川死后,她也决定自杀跟着矢川去的时候,虽然知道写起来很难,但她还是用左手握住这枝矢川送的钢笔,写下最后的署名。这是对已故矢川照彦的爱的证明!这么想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没错!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啊……虽然三原庆子外表是个豹纹女,但其实是个感情专一的女人啊!”

宏一极力诉说的故事,不知为何深深打动了椿木警部的心。

但另一方面,小山田刑警却一副没被打动的样子,从头到尾漠无表情。

“原来如此。特意用情人送的钢笔,来写最后署名的豹纹女。真是美丽的故事啊。甚至令人感动。但是,松浦先生——”

小山田刑警指着宏一的胸口,以平静的口气问。

“为什么你知道,三原庆子用这枝红色钢笔,来写最后的署名呢?鉴定报告书里虽然提到蓝色墨水的钢笔,但没有半个字提到钢笔的笔身是红色的唷。”

“为!”宏一一时语塞。“为、为什么?这、这是、当然的呀。可不是吗,最后的署名确实用钢笔写的吧。可是,你看!这桌上的笔筒里,只有一枝钢笔不是吗?所以我才认为一定是用这枝红色钢笔写的,任谁都会这么想吧——”

“哦?真是这样吗!?”

小山田刑警拿起笔筒,把里面的笔全部倒在桌上。

霎时,宏一,脸色苍白。

桌上散落着十枝左右的笔。而且全部都是,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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