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聪介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遵循“现场百回”的格言,聪介想重回命案现场调查任何蛛丝马迹,开着他的爱车前往晓町的南邸。将爱车停在宅邸附近后,徒步走向南邸。

沿着漫长的砖造围墙前进时,在途中看见了她,玛莉伊。她依然穿着深蓝色洋装,修长的双腿交叉,像模特儿般靠墙而站。看似在等人的样子。

聪介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迈步向前。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近到可以握手的距离。看来她是在等聪介。

“把我的宝贝扫帚还给我!”

“昨天的冰箱,那是在变什么魔术吗?”

两人的对话,犹如中央线和武藏野线擦身而过,完全没有交集。一阵沉默之后,聪介再度开口。

“昨天你那样到处逃窜,今天倒是很乖嘛。为什么呢?”

“我不想再逃了。”玛莉伊露出一副拽样,趾高气扬地对聪介说:“因为我仔细想过了,我和杀人案毫无关系,所以根本没有必要逃。听好了,我是清白的!懂了吧?”

是吗?用扫帚横扫刑警的头,把刑警打飞,这种行为已经是罪证确凿的妨碍公务。她确实有罪,但她似乎没有这层认识。而聪介本身,事到如今也不想为了这件事逮捕她,所以也就算了。

“虽然你这么说,但在这起案子里,你的行为举止有太多疑点。即便你说你是清白的,我也不能说‘是,你是清白的’吧。”

“我想也是。到头来,我只能靠自己证明清白了。”

“哦?你很勇敢嘛。”聪介嘲讽地说:“可是,你要怎证明呢?”

“很简单啊。你不要逮捕我,也就是说,去缉拿真凶破案就行了吧。只要知道真凶是谁,你就没话说了吧。不是吗?”

“这、这倒是。知道凶手是谁,确实就很够了。”

说到这里,聪介恍然大悟,想起之前源次郎说的证词。源次郎说,案发当晚十一点左右,目击到玛莉伊伫立在别馆旁边的院子里。玛莉伊当时就在命案现场附近。既然如此,如果那时她看到了真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想到这里,聪介不由得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激烈地猛力摇晃。

“你知道,对吧!你知道杀害佐和子的真凶是谁!”

玛莉伊浮现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悠然地点点头。“对啊,我知道。”

“谁?是谁?告诉我,拜托你!”

“嗯……,要我告诉你也行。”玛莉伊将食指抵着额头,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可是要让我直接见到嫌犯才行。”

“见了面你就能指认?这样啊。嗯,或许确实有这个必要。”聪介自顾自地点头。

如果案发当晚,玛莉伊看见了凶手的脸,为了确认这个人是谁,确实有必要和嫌犯等人再见一次面。也就是所谓的指认。

断定她的提案具有正当理由后,聪介当场做出决定。

“好吧,就这么做。我立刻去安排,把嫌犯等人召集起来。——哈?扫帚!?哦,那种东西,破案以后,我立刻还给你。”

没问题,不用担心啦。聪介如此说着,拿出手机贴在耳朵上。

看来案子就快破了。新的发展使得聪介喜上眉梢,如此深信不疑。

几个小时后,命案的关系人在南邸的客厅齐聚一室。聪介认识的有被害人的丈夫南源次郎、首席助导岛尾圭一、剧本家高桥健吾等三人。另外还有一个聪介不认识的帅哥站在墙边,但从他身旁一脸陶醉神情的椿木警部便可知道,他大概就是绀野俊之吧。

源次郎仿佛在为大家的心情代辩似的,语气沉重地开口说:

“刑警先生,你把大家召集过来,接下来是想做什么呢?这种状况,简直就像侦探电影的高潮桥段啊。”

“导演说得对。”绀野俊之也不满地说:“难道要上演那个‘名侦探大集合,说吧!’?刑警先生,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真是够了!万一查不出个结果,到时候你可要负责任喔!小山田,你最好皮给我绷紧一点!”不知为何,椿木警部的口气像是嫌犯那边的人。

完全是一副想远离聪介的模样。而且就如源次郎所言,舞台设定变得有点夸张,这也是始料未及的。但聪介手中握有王牌,依然能从容以对。

“是这样的,有个人想和各位见面。这个人堪称是握有这次命案关键的人物。——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玛莉伊在聪介的叫唤下现身后,立刻引来全场一阵哗然。

这也难怪。毕竟她在案发后突然消失,被视为命案的重要嫌犯。这样的她,此刻竟以“握有命案关键”的身份出场,再度回到宅邸。

大伙儿都看傻了,但聪介不予理会,径自轻声问玛莉伊:“怎么样?”

“没问题,交给我。”玛莉伊以得意的笑容点点头。“我可以问他们问题吗?”

“啊!?哦,可以啊……”

基于情势所逼答应了,但聪介不禁开始纳闷,到这种时候了还有问题要问啊?不是只要把案发当晚看到的凶手的脸,和此刻眼前并排的脸,做个比对就行了吗?不,等一下。仔细想想,她似乎没有说过她“看到凶手的脸”吧?当时她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顿时一阵模糊的不安涌上聪介心头。但玛莉伊才不管他怎么想,径自走到嫌犯们面前。把嫌犯的脸都看过一遍之后,不知为何,玛莉伊开始在他们面前“啪嚓、啪嚓”弹了四次手指。面对惊愕的嫌犯们,玛莉伊按照顺序一个一个问。问的是极其单纯且过度直白的问题。

“是你杀了佐和子吗?”

“你在说什么啊,不是我啦!”首席助导岛尾圭一答道。

“是你杀了佐和子吗?”

“不是我。我绝对没有杀她!”剧本家高桥健吾答道。

“是你杀了佐和子吗?”

“才不是呢!他只是被凶手利用的被害人喔!”不知为何竟然是椿木警部回答。

接着,过了几秒仿佛天使经过般的诡异沉默后。

“不是我喔。我才不会杀人呢。”剧本家绀野俊之答道。

“那么,”玛莉伊问最后一个人。“是你杀了佐和子吗?”

回答的是,这栋宅邸的主人,电影导演南源次郎。

“你在说什么。不是我。我怎么会杀我最爱的妻子——哈啾!”

不知为何,源次郎突然爆出可爱的打喷嚏声,他立刻吸吸鼻子。

霎时,玛莉伊五官端丽的侧脸变得越来越僵硬,脸上浮现惊愕与怒色。玛莉伊忿忿地瞪了一眼聪介,意义不明地强调:“看到了!看到了吧!”聪介莫名其妙地点头后,玛莉伊高高地举起右手的食指。原本以为她要说出力石彻的知名台词——第一回合,不,获得一分!——但玛莉伊并没有这么说,而是将她高举的食指转而笔直指向眼前的人,南源次郎,然后如此大叫。

“你就是凶手啊啊啊啊啊啊——!可恶,你是女人的公敌啦啦啦啦啦啦——!”

玛莉伊这番发言,响彻了客厅每个角落,声波一口气扩散开来。

嫌犯之间竟然欢呼了起来。椿木警部看着眼前的情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还拿出手帕开始擦眼镜。另一方面,被指名为凶手的源次郎,则是一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声音激动且颤抖地说:

“你、你、你有什么证据,竟敢如此瞎掰。证据,把证据拿出来!”

下一秒钟,源次郎激动的脸,突然恍然大悟般,立刻褪去了潮红,接着脸色逐渐转为苍白,顿时开始发抖。

“难、难道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那天晚上,我杀死妻子的场面吗?是、是这样吗?”

众人的目光,一起转向少女。玛莉伊看向聪介。聪介推推她的背,用力点头。玛莉伊轻轻点头回应,然后吸了一口气,毫不畏惧地正面回答源次郎的问题。

“不是。我什么证据都没有,也没有看到你杀夫人。”

咦!?这句意外的话使得聪介心神不宁。但是,玛莉伊又指着源次郎说:

“不过,错不了。凶手就是你。我知道。”

听到她说得如此肯定,聪介终于想起来了。玛莉伊并没有说“我看见凶手”,只是夸下豪语说“我知道”。聪介之前把她当作重要嫌犯,单纯是自己急于立功搞错了。

“你知道?”源次郎夺回强势,反问玛莉伊。“你说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又没有证据,也没有亲眼目击到。那你怎么能认定我是凶手?还是你用完美的逻辑推论,确定我就是凶手?”

面对源次郎的质问,玛莉伊一脸认真如此回答:“逻辑?那是什么?有必要吗?”

聪介不禁抱头。——这个女孩!原来只是!这种程度啊!

既然如此,再给她发言机会等于自杀行为。领悟到这一点后,聪介慌忙跑到玛莉伊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跟我来!”

感受着背后一群人如刀箭般射来的目光,两人奔出客厅。

几分钟后——在流经八王子的浅川桥墩下,出现气喘吁吁的玛莉伊和双手抵着膝盖的聪介。好了,够远了吧。到了这里,追兵应该不会跟来了。此刻聪介的心理状态,完全是犯罪者的状态。聪介开口问旁边的共犯。

“喂,玛莉伊,到底怎么回事?回答我!刚才那个,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我不是在开玩笑喔。凶手是南源次郎喔。实际上,你也看到他惊慌的样子吧。”

“可是,没有证据吧。你也没有目击到他杀人吧。”聪介边搔着头,边发出近似悲鸣的惨叫声。“既然都没有,你凭什么说你知道源次郎是凶手!”

“我就是知道啊。你也看到了吧。那个人打喷嚏的时候。”

“打喷嚏!?他是打了喷嚏没错。那又怎样?可能是感冒吧。”

“不是,是因为他说谎啦。说谎的人会打喷嚏。我是这样设定的呀。而且我问每个嫌犯同样的问题,‘是你杀了佐和子吗?’结果只有源次郎打喷嚏。他在说谎。所以凶手就是他,南源次郎。证明完毕。——有什么问题吗?”

“嗯……只有一个地方,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聪介双臂交抱,细细回想玛莉伊刚刚这番话。“呃,你说‘说谎的人会打喷嚏’,然后说‘我是这样设定的’——喂,‘我是这样设定的’是什么意思!你把什么设定成什么了呀?”

“就?是?说”玛莉伊用手指在聪介面前绕了三圈。“我就是以这种设定施展了魔法呀。我对全体嫌犯施了魔法,只要说谎就会打喷嚏。”

“哦,原来如此,魔法啊。这样我就懂了。源次郎突然打喷嚏,是因为魔法的关系啊。对于你的问题‘是你杀了佐和子吗?’,他撒谎说‘不是我’,所以打了喷嚏。这样啊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猪头!”

聪介不禁想翻桌。但偏偏河边没有矮桌,于是聪介以身体做出翻桌的动作。然后他握紧拳头直打哆嗦,双眼目露凶光,忿忿地逼近少女。

“魔法?什么魔法?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还是说——”聪介指着少女,大胆地问:“玛莉伊,你是魔法使啊?你会骑着扫帚飞天啊!”

“我会飞啊。”玛莉伊承认得很干脆。“之前,我飞给你看过吧。只不过那时候你闭着眼睛。”

这么一说,聪介霎时恍然大悟。那是发生在南邸后院的事。那时,玛莉伊用扫帚打了聪介的头之后,突然连人带扫帚从他眼前消失了。而且当时,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是从上面来的。

“那,那么,昨天的冰箱也是……”

“对啊。是我施展魔法把冰箱搬到巷子中间,为了当作阻挡你的障碍物。”

“那么,突然掉下来的水晶灯也是你搞的鬼吗?”

“对啊。因为我觉得你好像会立刻来抓我,为了拖延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聪介反应过来了。“那么,自从你用扫帚打了我的头以后,不管睡着还是醒着,我的脑袋里都萦绕着你的事,这也是你施展魔法搞的鬼吧。”

“不是,没有这种魔法耶……”玛莉伊露出困惑的表情。

“咦!?哦,这样啊……”看来这是聪介搞错了。可能只是单纯对玛莉伊的事太过关心所导致的。“那就好,别在意。现在就忘记吧。”

“嗯,我会忘记。不过没有忘记的魔法耶。”玛莉伊撩起洋装的裙摆,转过身去。

在这种突如奇来的尴尬气氛中,聪介站在河边,闭上眼睛冷静思考。要是平常的话,聪介压根儿不相信有魔法使的存在。不过最近,以他经历的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看,把玛莉伊当作魔法使来想是合理的。

不,即便如此,现役刑警可以承认魔法使的存在吗?当然不可以。在这个科学办案的时代,承认有魔法使是警察之耻。

确定

了这样的信念后,聪介睁开眼睛。此时,一条不晓得是香鱼还是鲫鱼,犹如五月的鲤鱼旗般跳出水面在半空中漂浮而过。玛莉伊手指一弹,鱼儿就应声落入河面,又开始在水里悠游了。看到这一幕,聪介深切地认识到,这个稳固的信念在现实面前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原来如此,看来我确实必须承认魔法的存在。”聪介投降了,转向成为“承认魔法论者”。“这么说,凶手是源次郎没错,对吧。”

“就是啊,我刚才就一直这样跟你说吧。你终于肯相信了?”

“不过,这样还是说不通。那些嫌犯里面,不可能只有源次郎是凶手。你要知道,他的左手不太能动喔。只能用一只右手的源次郎,不可能做得出那个颠倒的命案现场。你也看到了吧,那个现场有一台颠倒的电视。你认为源次郎一个人就能把它倒过来放?这是不可能的。”

玛莉伊一听,反倒露出吃惊的模样:“哎呀,那不是不可能喔。很简单唷。”

“真的假的!”聪介带着淡淡的期待问:“源次郎是怎么办到的?”

玛莉伊伸出食指说:“这还用问吗?”然后一脸正经地如此回答:“源次郎使用了魔法呀。就像我把冰箱倒过来一样,他也用魔法把电视倒过来了。很简单吧。”

玛莉伊的回答实在太过明快,聪介顿时全身无力瘫坐在河边。

——开什么玩笑,凶手也是魔法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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