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钟的阳光把我轻轻唤醒了,我的眼皮麻麻的、痒痒的,很舒服。

“阿黄。”我轻轻地唤了一声,尔后我便意识到阿黄没跟我在一起,昨晚我回到了原来的住所。

我在沙发上睡了一宿,幸好身上没有酸痛感,自己不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了,现在各方面都要多注意些。

客厅不算大,但非常精致,辛澜和阿黄应该会满意吧。或许我该重新装修一下,再买几套新家具,新生活就要有个新样子嘛。

小时工可能快要到了,我要准备一下。

我刚要起身,忽然听到厨房里有声音,我侧耳聆听,是那台老式的抽油烟机,扇叶嗡嗡响,嗯,该淘汰了。

可是,抽油烟机怎么会自己转起来?

应该是邻居家吧,这栋公寓隔音效果并不好,隔壁的说话声我都能隐隐听到,晚些时候我要跟辛澜商量一下,是不是索性把房子换掉,给阿黄提供一个更为舒适的空间。

抽油烟机关闭了,我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不是邻居家传来的。我立即坐起来,心里盘算着是谁在我家里做早餐。

是辛澜?不可能,她没有这里的钥匙,况且我并没告诉过她公寓的具体地址。

是柳飞云?同样不可能,那个书呆子不可能一大早跑过来替我做一顿可口的早餐,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他也不会来。

是老邵和小邵警官?没听说过人民警察会一声不响地进入纳税人的住宅,这可是违法行为。

除了他们之外还会有谁呢?我亲妈多年前就在欧洲定居了,在本市我没有其他亲戚。

不会是方炜或那个杀手越狱来找我算账吧?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脚步声到了客厅,我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人,头皮一炸!我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一幕,一幅令我永生难忘的画面。

一件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一个不可能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我看到了李晓峰!

是的,个头不高,胖嘟嘟的。没错,就是他,他是李晓峰。

他穿着一件丝绸睡衣,左手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是巨无霸三明治和两根香蕉,香气扑鼻,右手握着一杯巧克力奶,杯口冒着腾腾的热气。他向沙发方向看了一眼,皱了一下眉,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朝我走过来。

我的心一紧。

我该如何面对他呢?

他是李晓峰,那么我又是谁呢?

他走到沙发边,我刚清了一下嗓子,准备和他打声招呼,没想到他弯下腰,将台灯关闭,并把倒扣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拍了拍,放在茶几上,然后他转身回到餐桌前,拿起刀叉开始用餐。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奇怪。”他自语道,“忘关灯了。”

他为什么看不到我呢?

我感到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好像要裂开似的。我的世界轰隆一声倒塌了。

他边吃边看手机上的新闻,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

我想喊他一声,又怕吓着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

他吃完早餐,把空盘子放进厨房的水池里,然后旁若无人地坐在我旁边,打起电话来。

我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是看不到我的!

“何美丽,起床了吧……我让你贴的广告怎么样了……哦,都贴好了,嗯,辛苦了,我过两天去公司……没别的事吧……好吧,我挂了。”

“嘿!”我尝试着打声招呼,他却放下电话去卧室更衣了,好像没听到似的。

他让何美丽去张贴广告,难道……

我实在不敢往下想了。

他换好衣服,哼着小曲出去了,我将纱帘掀起一角,看到他驾驶SUV扬长而去。那应该是我的车子。

我拿起电视柜上的无绳电话,拨了几次才接通辛澜的电话,我的手指一直在抖,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喂。”是辛澜那独特的甜美声音,我的心踏实下来。

“辛澜,我遇到一件古怪的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描述,“我看到另外一个李晓峰,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喂。”对方的信号不太好。

我加快语速:“这个人居然住在我家,还开走了我的车,简直是个强盗……”

“是哪位啊?请讲话。”

“是我呀,你听不到吗?”我焦急地围着餐桌走来走去。

“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辛澜不高兴了。

“别挂,别挂!”我喊起来。

嘟、嘟、嘟。辛澜真的挂断了电话。

电话机从我手中慢慢滑落,我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辛澜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抱着脑袋瘫坐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足足一个小时我才撑住沙发扶手站起来,拉开房门,看到钥匙还在暗盒里。

我不死心,我要去医院找辛澜。

小区门口有直达医院的公交车,我一路小跑到了车站,站牌下只有一位老大妈正朝路的另一头张望,她提着一兜子水果,可能是去医院看老伴吧。

“大妈,我帮您拿吧。”我想试探一下。

大妈换了一只手提水果,表情没有变化,继续仰头张望着。

我的心凉了一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公交车来了,我跟着大妈后面上了车,她出示了老年证,戴墨镜的司机点点头。我刚把手插进裤兜,车门哐当一声关闭了,司机扭过头,挂挡启动。

如果放在平时,我会哈哈大笑起来,可现在,我一点心情也没有。车厢里空空荡荡,我选择了最后一排,尽量躲避其他乘客。

司机通过扩音喇叭告诉乘客医院到了,车门一开,我第一个跳下去,我迫不及待要看到辛澜,当面告诉她这件怪事。

我在住院处转了几圈,没看到辛澜,难道她换班了?我趁没人的时候在护士台察看值班表,上面竟然没有辛澜的名字,制作表格的人也太马虎了吧。我走到楼道尽头的布告栏前,上面贴着所有护士的照片,我依然没有看到她,这事太邪门了。

我忽然想起来辛澜曾经说过,她以前是外科门诊的护士,我是她调入住院处护理的第一个病人。

尽管觉得匪夷所思,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外科门诊前。一排患者挤在长椅上,有的聊天,有的抱怨,场面乱哄哄的。

我靠在暖气片上,不知道下面该做些什么,我觉得自己的举动太疯狂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浑身一震,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那是辛澜的声音。

我看到她站在接待台里,正忙着整理桌面上花花绿绿的病历本。她穿着那套合体的护士服,纯白洁净,简直就是无瑕的天使。

一瞬间我全明白了。

这个时间段辛澜还没有调入住院处,“李晓峰”刚刚张贴业务广告,王哲还没有上门,所有的一切尚未开始。

那么我怎么可能看到了事情的结局呢?

只有一种可能——

我根本没活着离开那间恐怖的密室!

没错,我死在了那里。

即使逃出去的阿黄唤来护林员,我也绝对坚持不到那一刻,那之后的一切只是美丽的幻想。

柳飞云当然会在第一时间报案,然后他用非凡的智慧破了案子,揪出了凶手,为我报仇雪恨。我口口声声说要用自己的方式惩罚方炜,可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在发现假酒厂时扛着柳飞云上了墙头,除此之外,我似乎没做任何一件有价值的事。换句话说,有我没我都是一样。

我想到办公室墙上的那块挂表,在昨晚柳飞云讲述完案情后表针在十点整停住了,而我和王哲第一次见面是从十点开始的。

也就是说,从昨晚十点开始我的使命便结束了,因为案子破了,我再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柳飞云找到了凶手,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现在,我处在一个不黑不白的灰色地带!

如果是这样,那么柳飞云关于詹广才的一切推断都是错误的,那具行走的尸体并不是王哲的幻想,这个世界存在着另一个空间,而我就置身于那个空间里。

这未免太过残酷了吧。

我虚弱地坐在地上,彻底绝望了。

我能不能改变命运呢?一个念头闪过。

“李晓峰”的业务广告刚刚在写字楼附近贴出,如果我能及时阻止他与王哲见面,后面发生的一切都会随之改变。

不过,我和辛澜永远不会在一起了。

我站起来定定地看着辛澜,然后转身便走。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如果计划成功,我会想出其他办法接近她。

离开医院我坐公交车到了写字楼附近,我找遍了所有信息栏,没有发现业务广告,何美丽到底把它们贴到哪儿去了?我心急如焚地围着写字楼打转,冷静过后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王哲已经看到广告了,何美丽张贴的广告已被环卫工人处理掉或者被覆盖。

怎么办,我还来得及吗?

我回到住所冥思苦想,“李晓峰”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话,我该如何提醒他?我从书房取出笔纸,想给他留个便条,可是,无论我如何用力,签字笔无法在白纸上留下哪怕是一横一竖。我换其他的笔,同样的结果。

傍晚时分,“李晓峰”回来了,吃晚饭后他便捧着一本小说看起来,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关灯睡觉,这样的生活也真够无聊的。

第二天七点他准时起床,在去卫生间洗漱的当口我从他手包里摸到了手机,我迅速输入了几个字,然后将短信发送到本机号码上。我并不知道能否如此操作,没想到竟然成功了,短信提示音响起来,我坐在沙发上准备看好戏了。

我编辑的信息是:千万不要与王哲接触!

如果他看到,命运将会改变。

水声停止了,他不慌不忙地从卫生间里出来,拿起手机看了看,“咦”了一声,然后按了几下,放下手机,去厨房做早餐了。

他的反应令我意外,我觉得他应该大吃一惊才对,莫非他没看到我的短信。

吃完早餐,他把碗筷扔到水池里,然后美滋滋地开着越野车走了。我闲来无事,只好在家里看书,我并没有想出比手机短信通知更好的办法,如果换作柳飞云恐怕就不一样了。

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和昨天一样还是看了整晚的书。第二天一早我如法炮制,“李晓峰”拿起手机时我就站在他旁边,我看到屏幕上是一片空白,只显示出本机号码。

“活见鬼。”他拨通了移动公司的电话,询问对方为什么空白短信会出现自己的号码。咨询人员显然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气愤地挂上电话,抱怨了两句。

这个计划失败了,我还得另想办法。

“李晓峰”临出家门前接到一个电话,他的态度热情,一边告诉对方公司的地址一边打着响指。我的心一紧,那应该是王哲的电话。

我跟着他出了单元门,他上了车,越野车发动起来。我看到小区门口的修车铺内停着一辆待修的黑色旅行车,我急中生智钻进车内,趁四下无人我悄悄把车开出来,跟在“李晓峰”车后面,我很满意旅行车的黑色防爆膜,这样一来发现“无人驾驶”的路人会降到最低。

我跟了他一天,他去了几家公司,没有和王哲见面的迹象,这让我暂时安下心来。他好像发现了我,有一次他猛然跳下车来,朝着我走过来,我只好从他身边驶过,我看到他的脸色变了,可能是被“无人驾驶”吓坏了吧。

当天晚上他很晚才回来,我看到他拿着一把餐刀在镜子前捅来捅去,我猜他是在与跟踪者搏斗,我拼命忍住笑,不过即使笑出来他也不会听到的。

天亮得很早,我站在窗边思考对策,无意中我看到墙上的日历,今天是六月七日,我想起来了,王哲今天就会去公司,我必须阻止他。

“李晓峰”刚起床我便离开了家,我把车开到写字楼的对面,目前只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开车把王哲吓跑,让这个约会暂时延后,我好有充足的时间另想办法。

我不能伤害王哲,所以必须全神贯注。我等了很久,看到“李晓峰”开着越野车进入了地库,我估计王哲也快到了。

过了很长时间,我看到路边停下来一辆出租车,我睁大眼睛,看到王哲从里面出来,他看了看手中的纸条,然后揉成一团,朝写字楼走去。

这是最后的一刻。

我立刻发动汽车,轰大油门,旅行车像风一样朝王哲驶去,我在心里不断演练着踩刹车的动作,我可不想伤害别人的性命。

王哲在前面走,并没有察觉,我觉得计划就要成功了,这时,我的余光发现了一辆婴儿车,推车的

主妇已经惊呆了,不知所措地僵立在那里。我急忙猛打方向,车轮发出难听的摩擦声,紧接着车子失控了,我才想起这是一辆待修车。

刹车突然失灵,我面前是一片尖叫的人群,我用尽最后的力量调转车头,朝着一棵大树驶去……

砰的一声巨响,尘土扬起,我隐约看到机器盖子里冒出一团黑烟,玻璃碎片横飞,所有的部件全部变形,车子剧烈地震动几下,然后熄火。

虽然没有疼的感觉,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移动了。一群路人围过来,他们在紧张地议论着什么。

我抬头看了一眼公司的位置,王哲差不多该进去了,一切又重新开始了,只是我已无能为力了,我融化在灰色的地带中。

永别了,柳飞云。

永别了,辛澜。

这是一场梦吗?我是不是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如果是的话,快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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