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樱田门的警视厅大楼经常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可是,走进这幢气氛肃穆的大楼里面,对我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我在六楼的搜查一课接待室见到了昨晚的那个刑警。我们离开后,他应该还工作到很晚吧,可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倦态。

“您有什么事吗,葛山先生?”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没有费心说半句客套话。

“我想到了一件事,也许对警方查明凶手会有所帮助。”

“是吗?”他冷淡地回答,听起来似乎对我的来访有些不耐烦。

他的轻慢态度让我感到一丝不满。

“我认为凶手是在由香里的减肥药里下了毒。”我刻意加强了语气说道。

那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我看到他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笑意。

“葛山先生,减肥药没有毒,那些其实是维生素。”

哦,这和我原先估计的不一样。不过,仍然可以解释得通吧。

“那是因为凶手并没有在所有药片上下毒。只要有一片药有毒就够了,由香里早晚会服下那一片的,我想凶手就是这么考虑的。”

“您说减肥药里有毒,有什么证据吗?”他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没有证据。”我承认。

不等他开口,我急忙接着说下去,“但是,我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件事和由香里的手袋有关。您见过那个手袋吧,那个不是普通的东西。那个手袋的材质经过了特殊处理,在黑暗中会发出荧光。这种款式的手袋最近非常热卖,不少时尚女性用它来搭配晚装,在幽暗的光线下能吸引更多注意的目光。由香里一定花了不少钱买它。昨晚,就在她扮鬼吓人前,她把手袋放到了厨房的架子上。刑警先生,问题就在这里。

“在恶作剧的过程中,我曾经偶然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却什么也没看到,厨房里漆黑一片。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太奇怪了吗?我应该会看到架子上的手袋啊。我什么也没看到只能说明一件事,手袋不在架子上。其实,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厨房里有人。凶手正是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客厅里的时候,偷偷溜进厨房,从架子上拿下手袋,往瓶子里放了一片毒药。由香里碰巧在晚会中服下了这片药,众目睽睽下毒发身亡。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这么做的。由香里那时正在客厅里卖力地表演,古岛还没到,舞子刚刚进门,明美和速水藏在卧室的门后,石崎则在客厅另一头的柜子后面。如果他们中的某个人要去厨房,必须得穿过客厅,那样的话就会被其他人看到。可是,另外几个人,加川、野村、美纱,从他们躲藏的位置去厨房,却不必穿越别人的视线。所以,我想凶手应该就在这几个人中间。”

刑警看着我,脸上还是毫无表情。

“葛山先生,关于手袋的事,您确实说中了。不过,这只是整件事中的一小部分。瓶子里剩下的减肥药为什么会变成维生素,这个问题又怎么解释呢?”

“哎?”我愣住了。

“其实,今天上午,山根美纱已经向警方承认,昨晚是她掉换了死者手袋里的减肥药。”

我大吃一惊,“这么说凶手是她?”

刑警摇了摇头,“她承认趁熄灯的时候,用自己的维生素换掉了减肥药,可这只是个恶作剧而已。她因为对死者不满,所以想趁机捉弄她。”

“这是狡辩吧。”我对这种说法有些不以为然。

“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证据就是,在山根手袋里找到的药,化验证实是减肥药。”

“可是……”

“如果是她下的毒,她没有必要把所有药都换掉吧。正象您刚才说的,只要放一片毒药就够了。而最关键的是,”他露出了些许厌烦的神色,“用您所说的那种方式下毒不太合理。”

“怎么就不合理了?”我更加不满了。

“凶手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摸黑从客厅溜进厨房,下毒以后再溜回客厅,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吧。如果在下毒的时候被人发现,一切就全完了。既然死者有长期服用减肥药的习惯,应该会有更好的机会下毒吧,凶手又何必冒这个不必要的险呢。”

我一时无言以对。

“还有,在洗手间找到的那个瓶子已经证实装过剧毒的砷化物,正是毒死死者的那种。粉末状的毒药是没法下在药片上的。”

“那个瓶子?”我想起了昨晚的情景,“难道真的和石崎有关吗?可是,随随便便地丢掉罪证,这也太愚蠢了吧。那个人会这么没有脑子吗?”

“这个嘛,他是吓昏头了。”刑警冷冰冰地笑了,“口袋里突然多了一个毒药瓶,他大概觉得末日将至。”

“可是,他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呢?”

“那就要问山根了。”

“为什么?”他的话让我越来越糊涂了。

“瓶子上虽然没有指纹,软木塞上却沾染了化妆品的香气,证明曾和化妆品放在一起。石崎的口袋里没有那种东西,而山根的手袋里却满是化妆品的味道。加上昨晚调查过程中,山根和石崎紧挨着坐在一起,真相再明显不过了。您还记得吧,她曾经要求去洗手间,就是想处理掉那个瓶子。我没有同意,她担心警察会搜查每个人身上,于是偷偷嫁祸给了坐在身边的人。她起初不肯承认瓶子的事,我告诉她我们可以检验出软木塞上所沾染的化妆品成分,她这才坦白了一切。”

“那么说,凶手还是她喽?”我困惑地问。转来转去好象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她是凶手,冒险换掉减肥药就是多余的事了。装过毒药的瓶子应该是凶手偷偷放进她的手袋里的,她发现手袋里的瓶子时也吓坏了。”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你们有线索了吗?”我皱着眉头问他。

“其实,线索很明显。你们想到了开头,却没有再想下去。”

“哎?”我吃惊地看着他。

“虽然现场没有找到残留的毒药,但是我们可以用排除法锁定凶手。”他看着我,“首先,我排除了葛山先生您。死者虽然喝过您递给她的可乐,可是佐藤小姐证明可乐里没有毒。”

我眨了眨眼,“这么说,您是因为相信舞子,所以相信我。”

“没有旁证的证词是不能轻易采信的。但是,即使只是考虑到您的个性,下毒的人也不太可能是您。”

“我的个性?”

“您的个性非常稳重保守,恐怕做任何事之前您都会思虑再三吧。象杀人这种事,您如果决定要干的话,绝不会冒冒失失地就动手,事先一定会考虑到所有细节。”

这可不是让人愉快的回答。“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如果想毒死死者,不会在可乐里下毒。您早就知道死者在减肥,普通可乐可是减肥者的大敌,因此,死者是否会喝下别人递给她的普通可乐,这就成了需要碰运气的事。对一个谨慎的凶手来说,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偶然事件上是不可想象的。您如果是凶手的话,应该会事先准备好减肥可乐一类的饮料,那个才不会被死者拒绝。”

“原来如此,您把我想得太聪明了。”我苦笑了一下。

“其次,大体上也可以排除佐藤小姐和您妹妹下毒的可能。葛山小姐一直是晚会的焦点,而佐藤小姐几乎一直和她在一起。她们没有机会在死者的食物或饮料里下毒。我认为您为葛山小姐辩解的那番话完全合乎逻辑。”

“谢谢。”

“然后是速水悟。他有机会在拿给死者的蛋糕上下毒。可问题是,毒药下在哪里?如果是把毒药撒在奶油上面,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死者把蛋糕上的奶油拨到了一边,一点儿都没碰,这当然是因为她在减肥。如果是把毒药撒在蛋糕上,因为是粉末状的,再怎么小心,也多少会洒落一些在盘子上,死者在食用时也会掉落下来。而实验室既没有在剩下的奶油上找到毒药,也没有在盘子上找到,证明蛋糕没有问题。”

我被他的分析吸引住了。专业刑警和业余侦探比起来,到底不一样。

“接下去是野村龙夫。死者喝矿泉水的杯子是他拿来的。那种毒药的水溶液无色透明,不可能被看出来。但是,它尝起来有苦味,掺在矿泉水里不会喝不出来。如果杯子里有毒,死者当时就会发现水的味道是苦的。何况实验室也没有在那只杯子里发现残留的毒药。”

我象个小学生一样,不由自主地点头。

“至于加川和古岛下毒的可能性,石崎所说的那种先在自己的杯子里下毒、然后再设法掉换的方式在理论上是可行的,而且红酒本身的涩味也能掩盖住毒药的苦味。可问题是,那样的话,打碎的酒杯里应该有毒药残留。可是,酒杯里无毒。当时的状况下,他们也没机会换掉碎片。这就证明了红酒同样没有问题。剩下的就是石崎下毒的可能性了。”

我的思维快要跟不上他了。

“死者曾经用番茄酱冒充鲜血,涂在自己的脸上。那种毒药的毒性非常强烈,只要有少量弄到嘴里就会致命。而石崎接触过这些番茄酱。”

我突然想起了加川的话。如果番茄酱里有毒,验一下沾在袍子上的污迹就能发现了吧。

“莫非你们在由香里的袍子上找到了残留的毒药?”

他看了我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袍子上的番茄酱没有毒。”

“哎?”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刑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对我说了声抱歉,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贴到耳边,“我是立石……”

我苦苦思索着。刑警方才的一番话,已经排除了所有人下毒的可能性。可是,由香里死了,就在所有人的眼前倒下了。到底是谁干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干的呢?

中央空调发出单调的嗡嗡声。我觉得有些口干。房间里的空气太干燥了。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突然灵机一动。

“刑警先生!”

他结束了通话,转头看着我。

“你们有没有检查过由香里手袋里的化妆品?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口红。我记得周刊杂志上介绍过,口红必须用无毒的材料制成,因为不知不觉就会被吃下去。如果口红有毒的话……”

他微笑了一下,“葛山先生,比起您这个主意来,凶手用的方法可要笨多了。”

“哎?”

“死者不是被口红毒死的,她就是被有毒的番茄酱杀死的。”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番茄酱里没有毒吗?”

“我只是说沾在袍子上的番茄酱没有毒,并没有说所有的番茄酱都没有毒。凶手用的方法其实很简单。设想一下,换了是您,您会怎么用番茄酱化装呢?”

我低头想着。

“首先会把番茄酱抹在嘴上吧,然后是脸上其它部位,最后才是衣服。出于卫生的考虑,谁都会按这个顺序来做吧。把毒药集中洒在番茄酱的表面,而不是混合在一起。有毒的番茄酱都涂在了嘴上和脸上。底下的没有毒,所以衣服上沾的也不会有毒。即使脸上和头发上沾了有毒的番茄酱,也在淋浴的时候被冲掉了。这就是为什么找不到毒药残留的原因。”

“原来是这么干的!那凶手……”

“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石崎久夫。在恶作剧的过程中,死者补过一次妆吧。他躲在柜子后面,把毒药洒在番茄酱上,然后递给了死者。番茄酱浓烈的味道掩盖了苦味,光线又十分昏暗,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沉默了。

“可是,这个主意其实够笨的。如果死者碰巧把有毒的番茄酱弄到了衣服上,或是蹭到了别的地方,他又该怎么解释呢,他好象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

他的话让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可是,既然没有发现毒药残留,又凭什么指控他呢?”

“证据就在佐藤小姐那里。死者曾经把脸贴近佐藤小姐的裤脚,那时脸上的番茄酱沾到了裤子上。实验室从那块污迹里验出了砷。五分钟前,石崎在证据面前,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看着他,好半天才想到话说,“昨晚你说送舞子回家就是为了这个?”

“我需要那条裤子。”他神态坦然地回答。

我慢慢地摇着头,“想不到石崎会那么憎恨由香里,竟然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不是这样的。”刑警平静地说,“加川对石崎的分析大致是对的,只错了一点。他恨的不是死者,而是山根美纱。”

我目瞪口呆。

“他非常憎恨山根,以至于觉得直接杀死她也不足以解恨。于是,他决心让她成为杀人犯,慢慢地、更长久地受折磨。他选择在庆生会上杀人,就是为了确保能把嫌疑引向她。他把装毒药的瓶子偷偷地放进了山根的手袋里。只要警察发现了那个,山根就百口莫辩

了。大家都知道她和死者是死对头。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瓶子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刑警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山根小姐也是。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嫁祸给了真正的凶手。这真是一件讽刺的事。”

这的确是一件讽刺的事。我看着刑警冷峻的脸,暗自下定决心,我再也不会参与任何装神弄鬼的恶作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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