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是一份非常辛苦的职业,尤其是刑警,对此我早有觉悟。可是如果在午夜十二点钟还不得不跑到凶案现场工作,即使是有所觉悟也不免会发点牢骚的吧。我现在就正站在涩谷的一间出租小公寓里,面对着这样的情景。

这是一间只有十贴大的旧公寓房间,就是那种带厨房、浴室的出租公寓。说是带厨房、浴室,其实就是在角落里隔开的一小块空间作为做饭的地方,狭小的浴室里放了一个小浴缸后就连转身也很困难了。余下的地方就是客厅、餐厅兼卧室了,空间十分的狭窄局促。我很熟悉这样的房间,因为我自己租的也是这种公寓。

房间中央的塌塌米上放着一张饭桌,屋子一角还堆着被子和枕头,方便面的空纸杯随便地扔在角落里。看来房间的主人是个不怎么爱整洁的人。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房间的主人此刻正躺在浴缸里,全身冰冷,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的心情不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上司——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高木先生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我早就打电话通知他了,他在电话里含糊地说马上就来,可直到现在还没到。鉴识课的人已经问过我好几次了,弄得我快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正当我打算再去打个电话时,高木先生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外套下露出黑色晚礼服。

“您去参加晚会了吗?”我问他,虽然是很正式的礼服,可他还是穿得象休闲装一样随便。

“是啊,是个非常无聊的晚会,幸亏你打来了电话,简直就是救命的福音啊。”既然感到无聊,为什么还会待到现在呢,我这么想着,并不打算问他。如果问他,一定会听到一大堆牢骚的。

“这里是怎么回事?”高木先生问我。

我看着手里的记录向他汇报。死者名叫野田一夫,35岁,独自住在这间小公寓里。楼下的住户深夜回家时发现浴室的顶上漏水,于是叫来了房东。房东跑到楼上察看是怎么回事,起先看到他的屋子里灯暗着,以为家里没有人,可房门却没有锁。进去一看,发现野田已经死在浴室里了。浴缸里的水溢了出来,流到了楼下的浴室里。

“死者是干什么的呀?”高木先生一边问,一边转头看着周围,“这儿简直就是垃圾堆啊。”

“好像没有固定的职业。房东说他经常交不出房租。”我说。

“一个人的屋子就是一个人人生的真实写照,看来他混得实在不怎么样啊。”高木先生断言道。

这时,鉴识课的人通知我们他们已经干完了。高木先生向浴室方向走去,我也跟了上去。

死者的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姿势,横躺在浴缸里。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长得不算难看,但苍白的脸给人不大可靠的感觉。鉴识课的人抬起他的头给高木先生看,我在旁边也看见后脑勺上裂开的伤口。浴缸里的水也被染红了。

“你觉得怎么样?”高木先生问我。

“看来象是在浴缸里滑倒了,撞到了头。”我回答。

他抬头看看周围,“在这么小的地方摔倒一点也不奇怪啊。如果所有的案件都是象这样的,对我们来说就太好了。”

太好了?这可不是警察该说的话,不过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没有吭声。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心思,接着说,“对死者的家属来说,确实是场让人无法接受的悲剧,可这却省了我们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对付更棘手的案子。不过,从保护市民的角度出发,国会应该制定一条法律,禁止一个人在家时洗澡。这样的话,意外死亡率一定能大大地下降。比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征税法案来,国会还不如考虑一下这样的法律。”

这实在不像是搜查一课的警部说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保持沉默。

“这是什么?”高木先生指着死者的额头说。

我凑近了一看,在死者的额头,靠近发际线的皮肤上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深色污迹。“是血吗?”我说。

“看起来不象。再说,他是后脑受伤,额头怎么会沾上血呢?”

“是在什么地方蹭到的脏东西吧。先让鉴识课的人取一下样吧。”我说着,招呼鉴识课的人进来。

狭小的浴室里同时挤了几个人,立刻就转不过身来了。高木先生侧着身子,想让出点地方,脚下却滑了一下,他赶忙伸手撑住了墙壁,“哎,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个兔子窝啊。”他说着,抬头向浴室墙上唯一的小窗户看去,“房间的对面就是隔壁的大楼,一伸手就能碰到对面的墙壁了。”

“所以房租便宜嘛。”我说。

可高木先生并没有在听我说。他来回打量着浴室,又转头向外面的房间看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您在找什么东西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的衣服呢?”

衣服吗?我指着墙角的一堆衣物,“那个不就是嘛。”

他凑了过去,相当认真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直起腰走了出去。

“这次是个不幸的意外吧。”我跟上去说道。

“那就要看你是怎么定义意外的了。如果你把脑袋上被人猛击一下也叫作意外的话,那就是意外了。当然啦,从广义上来说这种事确实是出乎死者的意料的吧。”

“什么?”我有点吃惊,他这么快就作出了判断。“为什么说不是意外呢?”

“他的衣服呀。你看见了吗?”

“可是,衣服不是在墙角吗?”

“那是脱下来的脏衣服。你有看见准备换上的干净衣服吗?”

说起来,的确没有。

“一般人在洗澡前不是都会准备好替换的衣服吗?洗完澡光着身子再出来找衣服,”他微微摇了摇头,“虽说是春天了,还是有点冷。那样做一定会着凉的。他其它的衣服和鞋袜呢,不会就那两件吧,也不至于惨到这个地步。”

我指给他看野田的鞋就在门口摆着,鞋尖朝着门外,好像等着主人再次穿上它。鞋子已经有些破烂了,正是一个潦倒的人的写照,我觉得有点凄凉的感觉。高木先生看了鞋子一眼,回身拉开了房间里的壁橱门,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乱糟糟地塞在一起,没几件衣服好好地挂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壁橱门上也破了好几个小洞。我的公寓虽然和这里差不多大小,可要整洁多了,我不禁有些自得。

“真是个一点也不讲究的人。”高木先生说着,关上了壁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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