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时候,案发现场的警戒终于可以撤除了。

“我们去通知中川吧。”高木先生放下电话,对我说。我以为他是让我打个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中川,想不到他拉上我亲自跑到中川的公司去通知他。

“您的东西还在旅馆吧,我可以开车送您去。”他在会客室里对中川说。

中川想谢绝他的提议,可他笑嘻嘻地坚持要送他回家。最后,中川只好放弃了。

当中川看到高木先生的车时,也明显吃了一惊,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我们先陪他回旅馆拿了行李,再开车去他家。我注意到,一路上中川很少说话,紧紧地抓着安全带。想必,高木先生的开车方式给了他很大的冲击。神经和心脏不够坚强的人是没法坐那辆车的。

中川家门口的警察已经走了,从外表来看,屋子又恢复了原状,给人温馨舒适的假象。

中川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屋子里还是老样子,看来不找人打扫是不行的。

“那个,屋子太乱了,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中川为难地对我们说。

“没关系,您尽管忙自己的事去吧。”高木先生说着,开始颇有兴趣地观察起屋子里幸存的摆设了。

中川看了看我。“您请便吧。”我说。他只好提着行李上楼了。

可是还不到十分钟,他噔噔地跑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我吃惊地叫高木先生过来看一下。

“这是那份您在找的报纸吗?”中川说着,把报纸递给我们,正是失踪的那份星期天的晚报。在副刊版的下方是中川好子的文章,清楚地印着作者的名字,旁边有人用笔还做了记号。

“您是在哪里找到的?”高木先生问他,心不在焉地拿着报纸的一角。

“在杂物间的地上找到的。”

“这份报纸为什么会在杂物间里呢?”

“这个,好子有时会带着报纸去杂物间干活,那里有台烘干机。可能是把它忘在那儿了吧。”

“有可能。”高木先生转身看着我,“中村,你没有好好检查那里吗?”

可是那里明明是他自己检查的,但我还是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这样报纸的事就解决了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中川肯定地说。

“报纸的确不重要,是我估计错了。”高木先生说着打了个冷战,拉紧了外套,“屋子里真冷啊,先把暖气打开吧。”

中川摇了摇头,“实在抱歉,家里的暖气坏了,这些天还没有机会找人来修。”

“是这样啊。”高木先生点点头。“确实夫人遇害时穿着两件毛衣,屋子里很冷,暖气是关着的,原来是暖气坏了。不过,暖气是怎么坏掉的呢?”

“这个,大概是因为管道被堵住了。我还没有检查过。”

“那样就不能用了吗?”

“如果管道被堵住了,压力不均匀,会引起爆炸。”

“原来是这样,您知道的还真不少啊。”高木先生看着他,“也许您可以帮我证实这件事,是您杀害了您的妻子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中川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高木先生,您太过分了。”

“过分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啊,过分的人是你吧。你杀死了妻子,对于这一点我非常肯定。”他改用你称呼中川了。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呢?”中川的语气强硬起来。他的反应正是无辜被指控有罪的人的反应。

“证据啊,当然有啊。”高木先生微笑着走到书房门口。“第一件事是鱼缸,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不协调。为什么强盗没有把这个鱼缸打破呢,要知道他差不多把房间里能移动的东西都打碎了呀,连无法移动的柜子也推倒了,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个。看来,犯人是个鱼类爱好者吧。”

“只是碰巧没打碎吧。”中川不以为然地说。“这也能算证据吗?高木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吧。”

“这个确实算不上证据,不要说法官了,就连中村也不会同意。”他指了指我,“所以只能算是我个人的一点疑问。我还有一个疑问是关于门锁的。”

“门锁?”中川疑惑地望着他。想必我的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

“是啊。现场的门锁完好无损,一点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可是您早晨回家时是用钥匙开门进去的。”

“强盗是从打破的厨房窗户进去的,作案以后从里面打开大门离开。门锁理应是完好无损的。这些不是你们警察自己说的嘛。”中川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神情傲慢地看着高木先生。

“我可没这么说过啊。一切正常这就是不正常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中川不耐烦地说。

“请你耐心一点,我正在解释呢。是你自己提到的吧,晚上大门总是反锁的。你应该知道,如果把门从里面反锁上,那么在门外的人即使有钥匙也打不开门。那是早晨七点左右,天气不好的情况下,一般人如果不上班的话,不会这么早出门的。就是说,如果不是有人出去过的话,正常情况下门应该还是反锁的。这样,从外面回来的丈夫面对关着的大门,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按门铃叫妻子来开门才对吗。可是你毫不犹豫地掏出钥匙,自己开门进去了。你是怎么知道门其实没有反锁的呢?”

中川愣了好几秒,才开口说:“我只是忘了而已。忘记了大门反锁这回事和谋杀扯不上关系吧。”

“只是忘了吗?这可是你自己的家啊,日常习惯也会突然想不起来,看起来你应该去看一下医生了。可我认为,那天早上你让岛田同你一起回来,就是为了让他证明,你到家时妻子已经遇害了。如果能记得先按门铃的话,这就完美了呀。”

“高木先生,”中川的声音有些愠怒,“这些只是你自己的胡乱猜测吧。”

“我可是从来不胡乱猜测的,只有街上替人算命的才会那么干。我可没有对着水晶球胡说八道的爱好。”高木先生说着走近他,“还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就是你在星期天下午吃了一个半小时拉面的事。我们的刑警在那一带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你说的那家拉面馆。可是,那里没有人记得那天你去过。”

“因为那天店里的生意太好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我。”

“是这样吗?如果有一个人在店里至少坐了一个小时,再怎么忙也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吧。”

“我并没有在店里坐上一个小时,是你误解了我的话。实际上,因为店里的生意太好,一直没有空座,我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儿。”

“在那么冷的气温下闲逛吗?你可真是特别啊,简直比超人还要强。”

“事实就是这样,没有人记得我不是我的责任吧。下次去吃饭,我会记得给店里每个人发张名片的。”

“那个没有必要。如果我能证明你杀了你的妻子,大概你没有机会再去那里了。”

“高木先生,即使是警察也不能诽谤人吧。我会投诉你的。”

“诽谤可是严重的刑事罪名,拿来吓唬人可不好。虽然曾经有不少人想这么控告我,可最终进监狱的却是他们自己啊。我会证明你在四点到五点半之间其实在家里,正在杀害你的妻子。那样的话,会进监狱的人就是你了。”

“你在说什么,就算没有人记得我在哪里,可你不会忘记了吧,我妻子是在九点半至十点之间遇害的,这一点是法医说的吧。而那个时间我在公司里,公司里的人都能证明,你没法否认吧。”中川问,语气有些激动。

“关于你九点半至十点之间的行踪,我并不打算怀疑。我再怎么厉害,也不想挑战地球的物理规律,不会说那只是你的幻影一类的蠢话,那就变成三流的科幻剧了。可是关于死亡时间却是可以伪装的呀。”高木先生语气平淡地说,“你还记得我提过的毯子的事吗?在夫人衣服上发现的纤维啊,好像和房子里的任何一条毛毯都对不上。还有,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法医在尸体的皮肤上发现有轻微的灼伤痕迹。我可是想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的,这还多亏了咖啡呢。”

“咖啡?”中川困惑地问。

“我在喝咖啡的时候想到的,那些纤维不是普通毛毯上的,是电热毯上的。那是用来伪装死亡时间的吧。”

中川似乎颤抖了一下。高木先生没有看他,“如果用电热毯包住尸体的话,检验出的死亡时间就会被推迟。可是如果包的时间太久,又紧贴着皮肤,就会在皮肤上留下了灼伤的痕迹。强盗没有必要伪装死亡时间吧。只有需要不在场证明的凶手才需要那么做。”

“你在四点钟的时候离开了公司,对公司的人说是去吃晚饭,其实是回家了。根据从公司到这儿的路程,你到家大概是四点半左右吧,你在杀害了妻子以后,打破了窗户,把家里的东西全都翻乱了,造成强盗闯入的假象,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公司,一直待到天亮。”

中川冷笑了一声,“高木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好子她在九点还打过电话到公司。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打电话。”

“你这么说实在是太低估我的头脑了,我怎么会忘记呢。九点钟打电话到公司的当然不会是好子夫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幽灵这回事的。如果有,好子夫人的幽灵就会在大家面前出现,指着你说你就是凶手吧。那样的话,警察的工作可就容易多了。可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打电话的只能是你的同谋,目的当然是为了让大家相信那时候夫人还活着。”

“高木先生,你真是太会想象了,日本的警察都是这样工作的吗?”

“可惜不是。如果日本的警察再多一点想象力的话,会有更多的罪犯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的。”高木先生泰然自若地说。

“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而已,我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我一定会投诉你的。”

“很遗憾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那条电热毯了,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在听完以后再投诉也不迟啊。”高木先生说着,举起手里的报纸,“我还没有说到这个呢。这个真的是你在杂物间找到的吗?”

“当然,”中川口气强硬地说,“不然你认为是在哪儿找到的呢?”

“嗯,我没有看到你是怎么找到这份报纸的,可是我可以肯定的说,这份报纸其实是你另外买的吧。因为听我说那天的报纸非常重要,你担心警方再深入调查下去会发现你其实有杀妻的动机,所以尽管不知道报纸去哪儿了,你又买了一份,煞费苦心地放进杂物间,希望能被我们找到,就能以强盗杀人结案了。可笑的是你这样做恰巧证明了自己有罪。”

“我曾经认为丢失的报纸可能是重要的线索,它不是无缘无故丢失的。正是因为这份报纸让我想到好子夫人的死亡时间可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很有可能在报纸送到时她已经遇害了。但是,后来我了解到了一些情况,报纸就不重要了。可是你却自己把脖子伸了进来,”高木先生语带嘲讽地说,“你不知道的是,你妻子即使那时活着也是拿不到报纸的,因为报纸压根没送到啊。星期天的大雪让东京都内和周围地区的许多道路都被封锁了,印刷厂的卡车没法按时出发,所以报纸没有在往常的时间送到。可你竟然在家里找到了报纸,这不是欲盖弥彰嘛。如果检查一下报纸,上面一定没有你妻子的指纹吧。我倒是很好奇你会怎么解释这一点,还是说你压根没想到呢?”

中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没有办法证明这份报纸不是星期天送到的那份吧。即使没有好子的指纹,也不是不能解释的事。指纹可能是我无意中擦掉了,也可能是好子自己擦掉了。如果仔细想一想,还会有其它的解释吧。要不然,你就拿出你认为是的那份报纸吧,光靠嘴上说吓唬人可不行。”

“真让人吃惊啊。你应该改行当律师才对,很多律师也没有你这么快的急智啊。”高木先生笑着说,“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说。刚才我已经提到了你的同谋吧。你一定事先给了她家里的钥匙,晚上你的那个同谋用那把钥匙进到屋子里。她有两项任务,一项是给你的办公室打电话,造成假象。另一项就是拿走电热毯,这样警察就不会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可是她犯了两个错误。”

中川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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