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子紧紧地握着森四郎的手,对他说:“好像是到了,飞机要落地了。”

森四郎吃力地抬了抬头,他想看一眼那片久别了的土地。可是,从他那担架的位置,只能看到飞机那圆鼓鼓的机顶和狭小的机舱,其他一概看不见。

六日上午刚过八点,广岛平原上空。

幸好昨天晚上,森四郎又在京城的卫戍医院重新接受了治疗。今天看起来才稍微有了些力气。现在虽说也很吃力,但是已是能自己硬撑着抬起头了。

今天早上,他们起飞的地方是日本陆军第十七方面军和第五航空军司令部的所在地。森四郎他们搭乘的飞机就是第五航空军的一零零式飞机。他们本来就定于今天飞往广岛市郊外的二叶地区的第二总军司令部。正好关东宪兵队方面也请求飞机空运,所以一干人等便搭乘这架飞机一起回来了。森四郎和芳子,加上藤田曹长,外带两个关东军的军官,也就这些人。这次那个卫生兵没跟来。

飞机为了避免在日本本土上空碰到美军的战机,早上六点便从京城出发,今天一大早,绕道朝鲜半岛直飞日本。总距离在六百千米上,大约用时两个小时。预计在早上八点钟左右到达第二总军司令部。

飞机驾驶舱的门打开了,藤田曹长从里面走出来。飞机一进入日本本土,他就进了驾驶舱,估计是想从高空领略一下日本的美景吧。

藤田猫着腰走到森四郎他们的身边,说道:“飞机马上就要落地了,你们把担架固定牢靠。”

芳子问道:“这是广岛?”

“嗯。我们在此换乘别的飞机,今天下午就能到东京了。”

对面座位上坐着一名军官,他把安全带从肩膀斜挎肚子把身体牢牢地绑在座位上。这时,机体突然一个大幅度摆动。紧接着便朝右倾斜,这应该是飞机在紧急变换姿势。藤田慌乱中踉踉跄跄的终于扶住了机壁。

驾驶舱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前方上空出现美军战机,紧急避难。”

“空袭?”藤田左倾右歪地回到了驾驶室,问道,“是大部队吗?”

飞行员回答说:“不像,只有几架。在我们上空,看那样应该是B-29。他们现在在下放降落伞。”

眨眼间,数道耀眼的白光冲着驾驶室冲过来。那是从未见过的白,白得让人睁不开眼,白得恐怖,白得寒心。机舱内也在瞬间明亮起来。

藤田激动地说:“那是什么东西?刚才那是什么?”

飞行员没有回答,机体还是保持右倾的姿势,在空中回旋着。突然,飞行开始毫无征兆地上升。

森四郎现在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身体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上升的飞机,又在瞬间陡然下降。毫无防备的藤田瞬间失去平衡,“哐当”一声倒在驾驶室里。接着,前方传来好似地裂的声音。是爆炸了吗?那声音,沉闷有力,振聋发聩,深入人心,仿佛穿透了在场每个人的细胞。是地球在悲鸣,在怒吼,在呻吟。是全身痉挛的地球在做殊死的抗争,竭尽全力地歇斯底里。飞机开始剧烈地摇摆。芳子吓得失声大叫。机体在吱嘎吱嘎地摇摆,进而是不停地回转。机舱内墙壁上挂着的消火栓也被剧烈的摇摆给震掉了。飞机在空中翻转起来,宛如一只激流而下的小船。芳子趴在森四郎的担架上,森四郎用手揽着芳子。飞机现在就像一只失去线的风筝在空中飘零着。只是现在,飞机超向的方位不是前方,而是右手边,因为飞机右边的主翼失控了。窗外日本那宛如山水画的情景已经清晰可见了。绿油油的水田边上,小溪涓涓长流,简易的茅草屋静静地站在一旁。仿佛现在使劲儿伸伸手,就能够着小屋的屋顶了。

飞机又继续摇摆了一会儿,机体终于恢复平衡。藤田稍稍低着头,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飞机右翼也恢复了正常。驾驶室那边传来声音:“大家没事吧?飞机现在马上着陆,马上就是第二总军的跑道了。”

其中一名军官焦躁的叫嚷着:“那是什么?刚才的声音和光哪来的?”

“是爆炸。好像是炸弹。”

“炸弹?那这炸弹又不是在我们面前爆炸的,那光怎么会……”

“看样子应该是在我们的前方很远的地方。我估计是在广岛市的上空。”

飞机结束了旋转,调转机头重新飞了起来。

“啊!?”一声惊愕,“快看!”

芳子把头抬起来,森四郎也吃力地抬了抬头。在飞机的左前方,有个巨大的火团。那是个炙热的火球。可怕的火焰好像吞噬了整个城市。火球下方的颜色渐渐退掉,随后火球慢慢地向上浮动。就像烧好的钢铁从坩埚里上浮时的情形一样,浓烟一层一层地往外冒,但是刚冒出个头就又被贪婪的火舌给一口吞噬进去。地表附近,火球像个发疯魔鬼一样,扯住热风的头发拼命地朝他的魔穴里拽。终于逃出了一股浓烟,那股牛奶色的浓烟抱成团,久久不散。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这就是……所谓的原子弹?

藤田和陆军的军官站在驾驶室的门后,痴痴地看着:“这是——”

“你……你看见什么了?”他们就站在那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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