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四郎他们到达卡尔斯鲁厄南边的安检处时是下午的两点十五分。他们上午十一点从法兰克福市中心出发,交替着走普通公路和残留下的高速公路,一路上一个劲儿地赶路,终于来到了法军占领地边界处。

法军占领的地区有两块,一块是从波恩南部的科布伦茨到卡尔斯鲁厄对岸的莱茵河左岸地区,还有一块就是从斯图加特到乌尔姆和瑞士国境线以内的区域。尤其是第二块区域,可以说是法国第一军雪耻的地方,他们把德军逼到绝境,占领了这块地方。这两块地区,都在西侧和法国接壤。

在高速公路网上设置的安检处,停着美军和法军双方的装甲车。车道中间有断路闸,两侧围着防止车辆通过的栅栏。栅栏前方往南的方向,排着十多辆车等着过安检。在这里,军车也是基本不用什么安检就能通过。

森四郎此时觉得心惊胆战。如果格温斯基先前的判断是错误的话,他们二人怕是在此处就要被拘留,甚至恐怕要被扭送到美军司令部吧。等待他们的将是美国宪兵队,或者是情报机关的审问专家。不管怎么说,对于他们杀了同盟国军将校一事,他们不会轻易饶了自己的。或许比当初盖世太保的做法还要卑鄙。车到了断路器前,美军士兵说道:“身份证明。”

增伽笑呵呵地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士兵问道:“干什么去?”

“我是向导。给这两位记者带路的。”

“去哪儿?”

“巴登—巴登。”

士兵看了眼坐在后座的森四郎他们。摇下车窗,格温斯基把自己的护照和格林一等兵给他们的公文一同给了那个士兵。就是那封委托书,请给予持有此封公文者以交通的便利。收信者是“相关各位”,这指的自然是美军车辆运输队的司机及指挥者,当然也包括了安检处的工作人员。就相当于,美军的运送大队队长拜托大家,在通过安检处时不必一一仔细盘问的意思。

检查的美军士兵说:“是记者啊。去占领地采访,法兰克福司令部也同意了吗?”

“嗯,当时就是向对方出示了这个。”格温斯基说道。

“那样没问题吗?”

“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多亏了这封信,在哪儿都承蒙占领军的关照。”

“嗯,挺不错的。”士兵仔细看了看护照和公文后还给了格温斯基。

“边上那位呢?”

森四郎跟对方说了声哈喽,递上了自己的护照。胸前还挂着那个相机。士兵看了看森四郎,对照了下护照上的照片后说:“去巴登—巴登采访吗?”

“不是,我们已经采访完了,去那儿是想洗洗,一路上也挺脏的。”

士兵把护照还给森四郎后对增伽说:“把后备厢打开让我看看。”

增伽下了车把后备厢打开。士兵瞥了一眼就完事了。断路器升了上去。增伽开车前进了大概五米,车又停在了法军这边的断路器前。这边比刚才美军那边的检查要严格得多。四个士兵走了过来。按照士兵的指示,森四郎他们都下了车。两个人检查森四郎他们的护照,另外两个则检查车内及后备厢。格温斯基把格林一等兵给的公文递给士兵,用英语说道:“这是美军司令部发的通行许可证。希望贵军也能给予我们取材采访上的方便,我们将不胜感激。”

士兵将公文高高举起,冲着刚才安检的美军士兵晃了晃。美军士兵好像也听见了格温斯基说的话,肯定他的说法似的对法军士兵点了点头。确切地说,应该是说他的说法和那份文书没有太大的出入。

法军士兵说了句知道了,把护照和公文还给了格温斯基。接着又问森四郎:“你取材具体是找些什么样的东西?”士兵问道。

森四郎用法语答道:“法军作战的样子。去看了看战场。”

士兵脸上的表情略微轻松了点。“把你们的包打开看看。”

森四郎他们在路上把包打开让对方检查。里面就只是些衣服和随身用品。士兵大概检查了一番,就放行了。上了车后,森四郎对其中一个士兵说道:“这里的检查还真严啊。”

士兵说道:“因为总有战犯不断外逃。检查严格也是为了把纳粹彻底剿灭。”

“那你们有具体姓名的通缉令吗?”

“嗯,有照片的就有将近一百张。实在是太多了,根本记不住。能记住的也就是艾希曼这一类的。”

“那人是谁啊?”

“纳粹的高官,甲级战犯。”

“啊,那真是。那我们再会吧。”

“一路顺风。”

通过法军的断路器后,车子重新上路了,森四郎和格温斯基交换了下眼神。这样一来,到瑞士就只剩下一关了。如果通过了瑞士国境的安检,距离伯尔尼就只差一步了。格温斯基的名字也被证实目前还未被通缉。他们还知道了安检处的士兵掌握的通缉令多到根本都记不住。这样的话,剩下的最后一关,也应该会像到现在为止一样顺利通过吧。

眼前自己需要做的就只是跟同盟军方面的通缉令比速度了。

快到巴登—巴登时,格温斯基对增伽说:“我想改变一下我们的行程。能去瑞士国境那边吗?”

增伽说道:“现在都六点多了。咱们不是要在德国取材吗?”

“我已经看够了这些废墟了。去瑞士的话,有什么方法?”

“是就这么坐车一直到巴塞尔呢,还是换乘火车呢?坐火车的话,我记得是从符腾堡附近出发。到了国境线附近可以换火车。”

“那你带我们去巴塞尔吧。”

“这可不行。”增伽干脆地拒绝了,“我没打算去瑞士,就到国境线吧。”

“行,那就到符腾堡吧。”

“可以,不过我觉得我被你们给耍了。一开始不是说法兰克福市内吗?”

“给你涨钱。”

“我今天之内是回不去了,你们还得付我住宿费。”

“知道了,知道了。”

增伽加快了车速。

车表显示距离符腾堡还有五公里时,增伽看了看后视镜说道:“是找我们有事吗?”

森四郎他们扭过头去看了看,一辆白色的四轮驱动车紧跟在后面。应该是法军宪兵队的车辆。森四郎看了看格温斯基。“怎么办?”

格温斯基没作声。或许是现在还是静观其变的意思吧。

两人紧张的身体都僵硬了,这时宪兵队的车一下子从左侧超了过去。车上坐着四个宪兵,但并没有特别在意森四郎他们乘坐的梅赛德斯。只有副驾驶上的那个宪兵瞥了一眼他们。森四郎尽量避免被增伽发现,暗自松了口气。到达符腾堡车站时是下午的五点三十分。格温斯基给增伽付了钱后和森四郎两人离开了。森四郎一边望着车站一边问格温斯基:“接下来,还有五十公里的路程就到瑞士了吧。难道我们真的要坐火车这么大摇大摆地过境吗?”

格温斯基看了眼手表,有些不太愉快地说道:“我们现在还不一定打赢了时间战呢。我猜想,战争也结束了,瑞士方面的戒备是不是也松下来了呢?”

“可是我们不认识路。这个提议不现实。”

“一出了法国,应该就到瑞士了吧?”

“要是我们准备不足的话,只能是浪费时间。要是准备全面的话,应该差不多吧。”

“那看来我们就只好直直往前走了。”

“怎么样?凭你这个赌徒的那点经验行不行啊?遇到危险什么的话,你能摆平吗?”

格温斯基的话意外地让人觉得有点底气不足了。

森四郎回答说:“刚才是我们运气好。只要我们相信自己,就一定没问题。”

“那就这么定了,坐火车去。”

森四郎他们走进了车站。黑板上有列车乘坐指南。开往国境线方向的列车在三十分钟后出发。森四郎他们买了去那儿的车票,坐上了已经进站等候的列车。

就在列车马上就要出发时,车厢进来了一个男性乘客。一个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包,穿一身西装。一头金发都梳在耳后。撇着嘴,一副高傲自大的表情。虽然冲着森四郎他们略微点头致意,但也好像出于东道主义务似的。坐在座位上后,那个男人频繁地看着手表,摸摸自己的口袋。看起来似乎很着急。

没过多久,列车就从车站出发了。由于莱茵河山谷变得越发狭窄,火车也有了坡度。火车出发后一个小时,经过一路上好几次的徐行和临时停车,火车终于到达了瑞士国境线附近。和丹麦与德国之间的国境线一样,这里也可以换乘。

战争前,乘坐德国国铁可以不用下车换乘就能直接进入瑞士。甚至那时候在瑞士的国境城市巴塞尔都有专门的德国国铁车站。

可是当战争开始后,瑞士方面就将国境线内侧的铁轨都拆了。从德国过来的乘客,只能下车后徒步沿着铁轨走到瑞士安检所,在那里等着换乘瑞士国铁的列车。

安检处分别设在两国国境线向内三十米处。两个安检处之间大约有两条铁轨距离的通道也用金属和有刺的铁线围了起来。

在战争中瑞士方面对安检处的管理极为严格。把铁轨拆了也是出于维持中立和防止侵略的目的。

瑞士在战争中最为担心的就是不能保持中立。不仅仅是担心轴心国的侵犯,也担心同盟国军方面为了攻击德国和意大利,不惜侵犯瑞士。当时美国军机处弄错了攻击目标,在夜间轰炸了瑞士小城沙福豪森,于是在伯尔尼的美国大使馆,前来抗议的市民蜂拥而至。由此可见,瑞士也绝对不是和同盟国军一伙的。由于要维持中立,不管是同盟国军还是轴心国,对于瑞士而言都一样是假想敌人。

在瑞士安检处的办公室设置了监视塔,有士兵二十四小时监视。虽说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德国投降也才不到三个月,瑞士方面只是把警戒降低了一个等级而已。

从同一列火车上下来的乘客,有一半都是要去瑞士的,大概有百十人的样子,在法国占领军的安检处前排起了长队。森四郎他们前面站着的就是车上那个很着急的中年男子。

森四郎他们过了岔口通过了德国的安检后,突然身后传来了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

森四郎回过头一看,在安检处的前方停着三辆白色的四驱车。好像是宪兵队的车。

从那三辆车上跳下来很多宪兵,不只是法国宪兵队的,还有戴着白色头盔的美国宪兵,戴着黑色贝雷帽的英军。大概有十个人。安检处的法军将校向宪兵他们走了过去。格温斯基也向后看去,脸色有点阴沉。

把目光收了回来,森四郎他们虽然已经过了德国安检,可是还没有进入瑞士领土,而是处在缓冲地带。到瑞士安检处还有三十米左右的队伍。三国组成的宪兵队朝着安检处走了过来。

绝望,这就是此时森四郎感受到的。

杀人的事暴露了。他们密使的身份被发现了。眼前就是瑞士国境线,可却要被逮捕了。明明就只差三十米了。格温斯基上前一步,跟前面站着的那个中年男子迅速耳语道:“快逃吧,是宪兵队的。冲过瑞士安检处,往那边逃吧。”

中年男子回过头来,脸部因为恐惧已经开始抽搐了。看来他在刚才就已经意识到了。宪兵此时已经越过了岔口,几个人手里还端着枪。中年男子当即把手提包扔在地上,突然从队伍中飞奔而出。

“站住!”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用德语叫道。

一个女游客吓得惨叫起来。队伍顿时乱作一团。森四郎他们也赶忙从旁边往前走了几步。在前方监视塔上,瑞士士兵也举着枪。中年男子径直朝着瑞士安检处奔去。安检处的士兵也急忙端起了枪。

“站住!”又是一声命令。

其中一个宪兵停下来,举起枪朝他开了枪。是美国宪兵。

正面站着的瑞士士兵当即倒下。

队伍中再次发出惨叫声,乘客向旁边逃去。中年男子并没有停下来,宪兵也没有放弃追捕。其余的瑞士士兵,四五人排成一横列,端着枪对准了宪兵们,摆出了作战的姿势。周围响起了扣动扳机的金属声。是监视塔上的枪声。追赶过来的宪兵面前的地上掀起一阵沙土。宪兵应该已经构成了国境侵犯行为吧。其中两个宪兵立即停在原地,举起了双手。

美国宪兵还在开枪,只见中年男子的身体向前倒去。就在断路器前方。男子好像要从断路闸上跳过去似的,倒在了地上。

瑞士的将校对着空中连开了好几枪。

“停下!”将校向宪兵怒吼道。

其余追过来的宪兵也终于停了下来。中立国瑞士的国境警备队和同盟国军宪兵队员,此时紧张地对峙着。瑞士士兵摆好姿势,以便随时都能一起射击。枪口通通对准了同盟国军宪兵队。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十米左右。在那些距离之间,有一个瑞士士兵和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子

倒在血泊之中。一个小小的事件成了导火索,这里顿时变成了杀戮的广场。

格温斯基扯过森四郎的胳膊。

“喂,你看入神了啊。”

森四郎跟着格温斯基穿过散乱的队伍来到安检处的侧面。

“从这边走。这边。”

乘客顿时都往那个方向走了过来。森四郎和格温斯基也随着人流迅速窜到了围栏的另一侧。森四郎看着对峙的瑞士士兵和同盟国军宪兵队,问格温斯基:“刚才那个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格温斯基没有停下脚步说道:“啊,不知道啊。但肯定是被通缉的战犯。”

瑞士士兵已然慌了神,挥着胳膊大声叫道:“快点,快点,快跑。”

护照都没有检查。多亏了这场混乱,森四郎他们才得以被驱赶到了瑞士国内。

此时是傍晚七点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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