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大幕落下,西餐厅里又恢复了一片嘈杂。

客人又开始大声地谈笑了。点酒和点餐的声音此起彼伏,在餐厅中回荡着,就连服务生的行动都变得欢快起来。趁着幕间休息时间去洗手间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这一切就发生在位于库古斯卡特路西侧临近剧场街一角的夜总会——黄金国。正往杯中倒香槟时英格丽特来了。她穿着黑色紧身裤,上身是无尾晚礼服,一副舞台造型装扮。脸颊上还沾着些银色的小亮片。当英格丽特坐在了四郎旁边的位置上时,旁边的男客人禁不住向森四郎投去了羡慕的眼神。英格丽特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向森四郎问道:“今天的表演怎么样?”

两人碰杯后森四郎说道:“英格丽特,你真是太棒了!简直是欧洲第一了,不,不是,是世界第一啊!不过呢……”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舞蹈动作设计的不是很好。”

“有吗?”

“嗯。之前的表演也是这样,舞蹈动作的设计缺乏性感元素。让人觉得好像在看体操比赛似的。”

“有你说得那么无聊吗?”

“不是那个意思,是挺精彩的。只是这里是夜总会啊,客人不在乎跳舞的人把腿抬得有多高,客人更想看的是这舞蹈有多性感。而且,比起舞蹈的健康色彩,更能引起男人关注的是有多少不健康的东西。这一点上似乎舞蹈编排者和舞者自身都没弄明白啊。”

“你关于表演方面的想法还挺专业的嘛。”

“我自认为还是有些这方面的素养的。”

“下回我就跟编舞的人说一说。”

“像这种场合,更重要的是带有一点点的不健康色彩哟。”森四郎反复这样说道,“要想知道所谓的健康色彩是多么无聊多么没用的东西,只消想想纳粹那个时代就大致能明白了。”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这些电话是为了方便客人找小姐、小姐勾搭客人用的内部电话。

森四郎拿起话筒,是一个说日语的男人:“你就是那个自称男爵的日本人吧?”

森四郎一边环视店内一边说道:“我没这么说过。另外,你说我是日本人,这也错了。”

“难道你不是叫森四郎吗?”

终于找到打电话的那个日本人了。就在森四郎那一桌的左后方,大概有五六个人,都冷笑着望着四郎这边。其中一个手里拿着话筒。

森四郎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男人说道:“我就是森四郎。”

英格丽特寻着四郎的目光找到了那伙人。“那些家伙是日本大使馆的。那伙人总是笑得那么下流。”

拿着话筒的男人说道:“不知海军武官事务所的夫人,已经攻陷了多少个男人了啊?”

“你什么意思?”

“我都已经听到传闻了。听说你每次去武官事务所,经常有个湿了内衣的女人在那儿啊。”坐着日本客人的餐桌上,男人顿时爆出哄堂大笑。拿着话筒的男人又说道:“听说你和武官关系很亲密啊,你替我给他点忠告。以他武官的身份就别考虑做什么和平工作了,比起这个,还是让他看紧点他那个水性杨花的夫人为妙。”那人说完便挂了电话。那些日本人又发出大笑。还有人好像喉咙都在抽搐似的,发出尖锐下流的笑声。森四郎挂了电话后,英格丽特问道:“你怎么了?突然脸色不太好。”

森四郎转向英格丽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和某个女人的事,好像已经被传成了荒唐的谣言。”

英格丽特的理解力很好。“某个女人是指大和田夫人吗?”

森四郎喝了口香槟回答说:“虽说没明说名字,但应该差不多。”

“如果指的是她的话,那他们说了些什么?是说什么已经有丈夫的女人了,还经常往别人床上跑之类的吧。”

“要是瑞典人的话有可能。可是日本的女人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事实上,也没做过。”

“同样都是男人和女人啊。”

“但是大和田夫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好好好,大和田夫人不会这么做还不行嘛。然后呢?”

“可是,这里的日本人不会对这种流言充耳不闻的。这事关大和田夫人的名誉问题啊。”森四郎又看了一眼大使馆那帮家伙坐着的那一桌。不过是一群穿着相同颜色的西装、梳着同样发型的小官吏而已。只能靠中伤日本同胞来取乐的一帮家伙。

在巴黎也有这种人。他们只和本国人来往,只在那么极小的社会圈子里终结自己的一生。他们讨厌那些引人注目的人,想方设法把那些人排除在圈外,添油加醋地捏造些真真假假的事,拖日本人的后腿。这种人大概占了在巴黎的日本人的九分之七。总之,几乎大多数人都是那种家伙。大使馆的官员、公费留学生、报社的特派员、料理店的厨师和服务生,当然还有他们的家人朋友都是。

音乐家田中路子和小川芳子,还有那个共产党志摩哲也等人是个例外。森四郎本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异己分子,是个局外人。但虽说这样,也难免要受到谣言中伤。

英格丽特天真地问道:“你和大和田夫人真的没什么吗?我倒是没什么的,我总是能理解你的。”

“什么也没有。”森四郎有些强硬地说道。英格丽特似乎有些吃惊地直了直腰。

森四郎说:“我拜托你了,别再说那种话了好吗?我不想被人想成那样。”

“好吧。”英格丽特耸了耸肩说,“不过,你既然不喜欢人家说闲话,那你至少和她保持点距离啊。你啊,每次只要是武官室的邀请,总是欣然答应。你这样也难怪周围的人怀疑你和大和田夫人的关系呢。”

今后要多加注意了,森四郎心想。自己再怎么被谣言中伤,归根结底也无非是在这个极小的日本人的圈子而已。自己生活向来和那些人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想怎么说都没关系。可是大和田夫人不行。大和田武官也不行。不能给这二位添麻烦啊。尤其是这二位一向待自己不薄。紧接着森四郎想到,在大使馆四处散布这种不着边际的谣言的人到底是谁呢?这个拙劣的中伤事件的发生源泉究竟在哪里?

是相川。在巴黎御木本商店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店员。那个男人,只要巴黎一出现长期旅居的日本人,他就去接近人家,跟人家说某某是不良日本人之类的话。相川的老婆圣代也是个丝毫不逊于丈夫的多事女人。喜欢搞些绯闻、传个闲话什么的。当时在巴黎,四处宣扬小川芳子和志摩哲也之间关系的就是这个女人。就因为这个,小川芳子没能得到岩坪男爵的帮助,最终只好和恋人一同消失在莫斯科。

森四郎说道:“英格丽特,等会儿咱再去别的地方换换口味吧。难得今天来这儿看表演,却让人扫了兴。”

“好呀。”英格丽特把自己的手搭在森四郎的手上说,“然后呢,也让你见识见识我不健康的那一面?”

幕间休息的夜总会中又响起了那种下流的笑声。回过头一看,果然还是大使馆的那伙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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