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必须进行战局的善后处理了。”海军次官井上成美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山胁顺三吃惊地反问道:“您是说,要进行战争的善后处理吗?”

“对,让战争结束。”

八月二十九日上午十一点,霞关海军省大楼的海军大臣室。山胁顺三接到井上次官的命令,要他到大臣办公室去。所以他敲开了大臣办公室的门。在那间天花板很高的屋子里除了井上外,还有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大将和军队司令部总长及川古志郎大将。三人身穿不同样式的白色军服。

秋蝉的呜叫不时从大厅对面的窗外传来,天花板上的电扇,慢吞吞地转着。井上看着发呆的山胁说道:“事态已经严峻到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我上任以来,听到了战况的说明,阅读了战斗的报告,也亲眼目睹了国内的实际情况,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再继续战争下去了……情况已经到了绝望的地步了。多战斗一天,就会有相应的人员伤亡和国家财富的流失。不仅如此,我们获取和平的条件也只会越发苛刻。刚才我也和大臣、总长讨论过了,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进行战局的善后处理。具体措施的研究将会由高木教育局长来制订,你负责协助他。你和高木少将见过吗?”

“嗯,见过。”

距离山胁去见高木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之后的时间里,海军的情况,甚至整个日本的局势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是东条内阁的解体。

这两个月里,东条英机在首相、陆军大臣的职位基础上又添加了内务大臣的职位,后来又兼任了总参谋长的职位,可以说已经是集一切的权力于一身。但是,现在他却是好像是失去了领导和判断能力一样,只是去干一些,比如登上火警嘹望台巡视巡视、检查检查垃圾箱、视察一下驻地的鱼市等这种遭人嘲笑的事。确实,这不是一个总理在非常时期该做的事情。东京宪兵队队长四方谅二曾是他的左膀右臂,以惨无人道的言论镇压和恐怖政治闻名,然而他现在竟然举起了打倒东条的大旗,他之前的经历反而增加了他反对东条的机会。

在中国和太平洋地区,战况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本来在内阁内部完全没有早期结束战争的意思。并且他们是不管战况多么严重,还是强硬地主张倒向持续战争的这一边。但是,现在那些大臣也终于忍不住要将东条拉下来了。木户幸一内大臣首先是向东条请求将大臣、总参谋长和军队的总长的职务分离开来。要求那个曾经被认为是给东条端茶递水、递烟递火的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辞职。

从这开始持续了一周的政治斗争的结果是,在七月十八日,东条向天皇递交了辞呈,东条内阁全体辞职。

这一政局的变化当然也会给当时的战局带去深刻的影响。日本曾经建构了绝对牢固的国防圈,如果攻破这层防护圈的话,到时要想再进行本土防卫也是不可能的了。但是现在那个结实的国防圈的一角已经被攻破了。

六月十五日,美军开始从塞班岛登陆。日本海军立即启动“A号作战计划”。将小泽治三郎中将率领的机动部队紧急调往塞班岛地区,这是一支由九艘航空母舰和七艘战舰等共计七十三艘舰艇,以及四百四十架大飞机组成的大部队。来迎击的是美军的海军机动部队,他们的航空母舰大大小小的加起来就有十八艇,再加上总数为一百三十艘的舰艇,其中战舰七艘,飞机约有九百架,组成的这可是前所未有一支大部队。

两只机动部队在塞班岛西南的海域上进行了一场殊死战斗。这应该是一场既史无前例又空前绝后的大型海上战役,也就是后来所说的马里亚纳海沟战役。时间一直从六月十九日持续到六月二十日。

这支机动部队是日本在中途岛海战失败后,花费了两年时间重新组建的,但是在美国海军的面前还是只能以失败而告终。旗舰大风和三艘航空母舰沉没,飞机丧失惨重约达九成。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七月七日驻守塞班岛的守备队的四万名士兵丧生,并且在这次战斗的过程中也有近一万的平民死亡。美军占领了离东京有两千两百千米的塞班岛。这也就是说,日本已经进入了美军大型轰炸机的轰炸范围。即使在悲惨战役不断出现的缅甸,英帕尔战斗也被叫停了。八月十日,美军在关岛登陆,守备队的一万八千人丧生。

在欧洲,六月,同盟国军开始在诺曼底海岸进行登陆。大陆反攻开始了。德军的抵抗丝毫不见气色,节节败退。七月二十日,暗杀希特勒的行动失败。八月二十五日,巴黎解放,同盟国军兵不血刃,顺利进城。

战局已经明显地倾向于同盟国军一侧了。无论是谁现在都已经能看得出来这场战争的结局了。

海军大楼由红转建成,穿过正中央的大厅,尽头就是海军大臣办公室。这座大楼一般会说成两层,实际上是只有一层。它是一个半地下形式的建筑,所以一般会被误认为两层的,并且也就按这种错误的叫法叫开了。

山胁又一次来到这间房间。在那张暗红色实木的办公桌上坐着的是高个子的海军大臣米内光政。米内在昭和十五年曾担任过一次总理,可以算是海军内部的权威人士。这次东条内阁全体总辞职后,他和小矶国昭陆军大臣一起承担了联合组阁的重任,再次就任海军大臣。

曾经那位看起来温和厚重、双颊红润的提督,现在已是两腮瘦削,满眼疲惫了。也是,就想想现在他肩子上担的责任的重量就可想而知,他怎么能红光满面呢。

海军次官井上成美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

就在不久前,井上还是海军学校的校长。据说是在海军大臣的恳求下很不情愿地接受了次官的这一职务。井上担任次官是八月五日的事。井上中将还是山胁记忆中的模样,一如既往地态度端正,谨慎严肃。那副淡淡的灰色瞳孔一成不变昭示,着他的冷静干脆和敏锐的洞察力。

站在窗边的是军队的总长官及川古志郎。山胁曾经就是从这位提督那里得到命令将零式战机空运到柏林的。那还是昭和十五年及川担任海军大臣时候的事情。他到底能不能算得上是位有着真知灼见的人,说实话山胁也并不是很清楚。但是现在作为日本型军队组织首脑的他确实是具备了一项典型的素质。比起那些理性或是道理,不如说他是以他的度量打动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米内光政、井上成美、山本五十六三位提督,在三国缔结轴心国条约的时候,因强烈反对签订此条约而为大家所熟知。这里面的米内虽身有高血压但还是担任了海军大臣这一职务,并且拉上井上成美一起,让井上担任次官。山胁当时就觉得这架势是不是就是终战布阵呢?其实他的想法确实是对的。

房间里沉默继续着。只能听到知了的叫声和风扇旋转的声音。其实也能微弱地听见飞机飞过的声音。估计是有联络机飞过东京的上空吧。

山胁从吃惊中回过神来,问井上:“这是不是就算是海军正式的研究课题呢?”

“是的。”井上说,“这是根据大臣的命令制订的。”

山胁把视线转向米内大臣。米内看了看山胁,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井上接着说:“但是,这件事只有在场的各位知道。宪兵队就不用说了,就连咱海军内部也不知道,你是秘密辅佐高木进行工作。高木现在已经辞去了在海大研究所的职务,转到海军省这边工作,听从次官的发号施令。”

“我是不是也需要写辞呈,还是说继续待在副官室?”

“你就继续在副官室吧,但是放下手头其他的工作,优先协助高木,充当高木和我们之间的联络员。必要的时候,也要帮高木联络其他人。怎么样,你对这一指示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可是组织下达的命令,怎么敢说有不合适的地方?即使今后一天二十四小时会被宪兵队给盯着……

山胁回答说:“没有。”

井上问了问站在窗边的及川总长官:“总长官,对咱们三人决定的那件事,让他来充当终战研究的辅佐工作,有没有什么异议?”

及川好像正在考虑什么事似的,目光的焦点猛地集聚一处,看着井上说:“嗯,我没异议。”

“你是不是有什么担心的?”

“没,不是。”及川的目光又转向了窗外那夏季的天空,“我是在想一件很多年前的事情。大概是三国轴心集团缔结的那个时候,真是惭愧呀,那个时候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地步。”

他说的应该是,自己作为海军大臣之时答应签订轴心国条约的事。

及川还是盯着外边的天空,说:“现在说应该也没什么了,那时候我应希特勒的请求,答应将两架零式战机运往柏林,这件事当时是山胁君负责的吧!”

米内好像是很吃惊似的朝山胁看了一眼。井上说:“那两个飞行员真是有意思。是安藤和另外一个下级士官好像是叫乾的吧!”

这次轮到山胁吃了一惊,当时井上虽然是航空总部长,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向他报告过。零式战机空运计划本身就是高度机密,更何况后来因为德国方面取消了零式战机的特别生产计划,所以空运的记录也是就抹掉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得知的……

及川也深感意外地看着井上,看样子他也是不知道井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井上说:“那时我正好在制订海军空军化作战计划,我一直主张扩大空中作战部队,但是那个叫安藤的士官,竟毫不避讳地说我是痴人说梦。在我国连会开汽车的年轻人都不是很多,要准备怎么把那飞机飞起来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是去柏林之前那个安藤大尉和叫乾的一等空曹和井上见过面了?井上接着说:“他那率真的话,真是一语中的。在那之后,我确实感到我是夸大了咱们国家的工业水平了。诚然,零式战机确实是已经超过了国际水平的相当优秀的战斗机。但是,从三菱的名古屋工厂把零式战机运到各机场,用的竟然是牛车,是用牛拉过去的。我国虽然是有着连德国都惊叹不已的战斗机,但是却没有能运输的卡车,甚至说连一条像样的道路都没修建出来。在那连三百米的滑行跑道都没有的工厂里建造飞机。这就是这个国家的产业状况、国家的实力。那个飞行员大概是很清楚这一点的吧。”

及川说:“那时我以为答应和德国合作,就肯定能很好地改善这一状况的。真是幼稚得很啊。即使现在,看见有飞机在天上飞过的话,我还会想起那个空运计划。那个时代的空气真可谓是田园般的惬意。”

及川一直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突然说道:“看,今天的天多蓝。”

米内也把身体朝窗边靠了靠,用很低但是很稳健的声音说:“飞机哟,你就高高地飞吧!”

这是那位早逝诗人的诗。确实是,就是那个收录了很多当时被认为是危险思想的歌集中的一节。海军的提督来吟咏那诗的话,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么回事。他俩组合在一块,这落差可是不小。

估计山胁的惊讶已经是写在脸上,及川对山胁说:“不要这么吃惊。我也是从爱读诗歌的那个年纪过来的。并且那个石川就比我小两届。我和大臣是同班同学。”

原来是这样。山胁明白了。总长官和大臣都是从盛岗中学毕业的。即便如此,及川和那个诗人竟然年龄相仿一事,也算是个意外的发现吧!估计是因为诗人那张广为流传的照片的缘故。人只要活着就得一年长一岁,不会永远都是皮肤白皙的美少年。

井上把话题带了回来:“山胁君,你就等着高木的命令吧。并且千万不能忘记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如果让他们知道海军已经着手进行终战计划研究的话,肯定会爆发武装事件的。搞不好陆军还会发动政变。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国家的命运就此结束了。务请慎重起事。”

山胁挺直了腰说道:“是,我明白。”

回答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自开战以来就一直等待着这个指示了,也一直期待着能执行这项任务。这才是自己想为之献身的工作。

那天下午,山胁去了海军大楼地下的海光会商店。估计是上午接到那个指示的缘故,他的心情格外好。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有着不得不处理的私事。不是作为海军省的书记官,而是为了家人,尽作为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

海光会可以称得上是海军的外围团体,在海军省内部经营商店和食堂。最近,山胁和商店里的那位年纪较大的卖东西的女售货员走得很近。只要不太过于公开,是能得到不少实惠的。

等到商店快没人的时候,山胁出现在了商店的门口。拿掉包袱皮,里面露出来的是用铁皮桶装的黑砂糖。这是白天的时候,他认识的一位士官去台湾出差回来后,说是当地的特产送给他的。

商店里有四个女销售员,这会儿午

休刚刚结束,正是轮班休息的时候。现在店里只有一个四十多岁、脾气很好的中年妇女。名叫内田春。和服的外面套着工作服。春的丈夫是一名水兵。七年前,乘坐支那派遣军的驱逐舰,当时就殉职了。从那之后,她就来海光会工作,现在俨然已经是海军省大楼地下的女主人了。她有时也和那些真诚实意的士官进行一些暗地里的交易。

春一看见山胁来了,立马就打招呼说:“山胁先生,今天来买点什么?”

山胁一边留意着走廊里的动静,一边说:“我又得了件好东西。”

“什么?是菜子油吗,还是真品的咖啡?”

“砂糖。是黑砂糖。大约有七百五十克。”

“好的,我收。拿出来看看吧。”

山胁把整个包袱都递给春。砂糖,现在的市场价是一贯(三千七百五十克)卖两日元二十钱。但是,哪里都缺货。所以有货的商人也就都不按这价出售。要想得到配额以外的话,只有去黑市上买。在那个被一般民众称为是国民市场的黑市上的价格是一贯五十日元。七百五十克的话,就是十日元了吧。这些钱在黑市上买米的话能买三升三合,肥皂的话能买五块了。

春在货架的后面迅速地验了验货,然后说:“好,十日元。想要什么?”

“想要炼乳罐头之类的。”

“行,可是现在我手上就只有两个。你这些砂糖的话,不给你四个的话,你就亏了。怎么办呢?”

山胁一边想着怀孕的真理子一边说:“那就先给我那两个吧!”

“您夫人几个月了?”

“已经九个月了。”

“那现在得加营养了。”春用报纸把两个罐头包好递给山胁,“剩下的,怎么办?女人这个时候必须得大量补充钙,要不然骨头会变得很脆弱的。”

“有奶粉之类的吗?”

“已经被人家订下了,看看别的有什么合适的吗?”

虽然这样说,但是他并没打算在海光会的商店买其他的东西。并且,这一年的光景,货架上摆的商品的种数已是急剧减少。其实就算买点干乌贼或是双袜子,真理子也是很开心的。

山胁稍稍地想了一下,说:“那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行,你去别地转转,要是不行再来我们这儿。”

春拿了一个铁皮桶盛的砂糖,把砂糖罐还给山胁。山胁用包袱皮把炼乳罐头和砂糖罐头包好,夹在腋下。

回家的时候,去新桥看看吧。山胁考虑着。那家干货店的话应该也是卖炼乳的吧。这时,听见有人在喊:“山胁书记官,有人找您,已经打过几次电话了。”

山胁转身一看,说话的是副官室的那个年轻的勤杂工。他接着说:“是教育局长打来的。他说五分钟后再打过来。看样子好像是很着急。我就跑来通知您了。”

是高木少将打来的。是马上就要进行终战研究了吗?山胁立马将意识从一个家庭人转换到了书记官。

“啊,我马上回去。”

山胁刚刚到达副官室的办公桌,电话就响了。拿起话筒,对方就用那沉着厚重的声音说道:“我是高木。现在到海军省来了。”

“我知道了。”山胁说,“刚刚,次官已经跟我说了。”

“那件事,也和你说了是吗?”高木说,“我们到外边去吧。”

估计他是想避开别人的耳目,好好地说话吧。山胁答应了。

“三分钟后到停车走廊的前面来。”高木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山胁到那儿一看,在停车走廊里停了一辆公用车。后座上就坐着高木少将一个人。山胁想看看高木是什么表情,可是那张脸上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感慨。在那张顾虑重重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感情流露出来。如果硬要说点什么的话,就是这张脸的脸色比三个月前见面的时候好看多了。高木招呼山胁上车,然后告诉司机:“先上凯旋大街,然后转向官城方向。”

车子出了樱田大道,经过舰政总部的北门,来到了凯旋大街上。高木让车停下来,对山胁说:“到日比谷中去走走吧!”

然后指示司机到公园的樱门那儿等着。山胁和高木一起下了车,从霞门进入日比古公园。车子又上了凯旋大道。这时的日比谷公园还是和千鸟渊公园、清水谷公园不一样,没有被改造成蔬菜田。这可是东京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能供休息的场所了。绿荫把公园内的小路遮得严严实实。在这秋天的公园里,青草的涌出的芳香,迎面袭来。

山胁几次回头留意身后,这次没有盯梢的。可能是神经过敏了吧,不过这是神经过敏带来的唯一的好处。在公园里朝樱门方向走了约有一分钟,高木说:“有许多事情是需要你来负责的。这次就不是单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了,这是在为海军组织动作。你还有什么犹豫吗?”

山胁边和高木步伐一致地走着边说:“我已经答应过井上次官了。”

“可能不仅是让你充当联络员,有时也需要和我进行共同商讨。应该会很忙的。”

“但是,终战研究具体是指研究什么呢?”

“问题点,大概如下。”高木解释道。

一是,想尽办法让陆军同意结束战争,并且制订具体的方案。

二是,维护国家整体和与对方协商投降条件。

三是,制订出防止民心不安和动摇的对策。

还有就是,如何联络协调各方面,尽快地走向和平的进程。

再者,通过什么途径来和同盟国方面进行和平事务的交涉。首先是中立国瑞典和瑞士可以依靠,同日本签订日苏中立条约的苏联也可以考虑。但是哪个会是最现实有效的呢,就需要进行研究了。

“重要的是,”高木说,“充分了解把握继续战争已是不可能的这一国际形势。接着就是要把如果不结束战争、寻找和平的出路,就会导致我国必败、国家灭亡的事情,用三岁的小孩都能听懂的话讲出来。也就是找到说服他们的证据出处,加以好好整理。这是最重要的。”

高木眼睛一直呆呆地望着公园小路的尽头。

“我们需要交涉的对手表面上看起来是同盟国方面。实际上说穿了就是我们的陆军方面,如何能想办法说服他们也就是通向和平的道路。虽说东条现在已经退出了,但是陆军这一庞大的组织还是依旧油盐不进、冥顽不化。解说依据的理论越多越好,越简单明了越好。就像给孩子讲那样,深入浅出地把道理解释明白。”

这可是个大事情。山胁想。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了的话,事态也就不至于扩大到日美开战了。这说不定就像无休止滚动山石的西西弗斯,想到这山胁刚要叹气,又克制住了。

“然后就是战争结束的条件。”高木说,“《开罗宣言》上要求的是无条件投降。但是无条件的话,陆军方面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说不定他们能同意将宣言中提出的返还满洲、台湾,但是,朝鲜的独立就不好说了。陆军能不能接受呢?”

山胁说:“通过使使性子、撒撒娇,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就是三岁小孩干的事。陆军他们迟早是会想明白的。”

“那么捍卫我们的国体有没有问题?即使我们接受一些不利条件,但是我们的底线还是要维护我们的国体。同盟国方面能答应这个条件吗?到底在哪个层面上是可以协商的?这必须要先研究出来。我们首先看看历史上的情况和其他外国有没有这样的例子。”

“但是局长”山胁停顿了一秒,他在考虑自己的话合不合适。今后是不是还接着称呼高木为局长呢?“局长,您所指的维护国体,应该怎么理解呢?是皇室的继续存在,是继续实行现行政体,还是说保持我国的独立?”

听说高木在调查科的时候,曾经和右翼分子来往甚为密切。现在要他来协助高木的话,就必须确认清楚。高木反问道:“能把这些事项分开考虑吗?”

“能。分开考虑的话,在结束战争的条件上也是有协商的余地的。”山胁说着话,又想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些事的呢?直到今天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些话在自己的意识里早就已经存在了。

山胁接着说:“如果是从同盟国方面的首脑政治意识的角度来考虑的话,他们想的倒并不是要我们整个民族的灭亡。但是,会不会要求我们进行国体改革,亦或是仅仅变革政体就行,这些都是个未知数。也或者是只要实现国际合作和东南亚市场的开放就行了,这样是很有利可图的。如果说对方国家的意见不统一的话,我们就可以紧紧地抓住这一点,争取有利的和平条件。这也不是不可能。问题是,我们能做出怎样的让步呢?”

“国体是什么?是宪法,是皇室,还是作为一个民族国家的独立呢?那日本失去什么东西,就会导致国体的丧失呢?”

高木的眉间拧成一团,满脸苦楚地说:“你这样问的话,我想恐怕最低条件也得是民族的独立吧。但是,我不敢想象没有皇室的日本会是什么样子。”

“那么,我们把皇室和天皇陛下分开来考虑怎么样?”

“什么意思?”

“结束战争必定和追究战争的责任是连在一起的。天皇陛下的战争责任是一定会被提出来的。”

“陛下有什么责任?决定开始战争的可是担有辅弼责任的内阁。”

“向英美国家下达的诏书可是以天皇的名义发出去的。”

“那只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

“但是你和同盟国是讲不通的。并且,在国家政务的问题上,虽然是有国务大臣这一辅弼的责任人,但是关于军队的动员和作战的统帅事宜并没有负此责任的相关机构。”

“军队的总长官和总参谋长不是吗?”

“那也只不过是负责辅佐司令官的最高幕僚的长官罢了。但是,幕僚长官是不能向司令官发号施令的。换句话说,有关统帅事宜,陛下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元帅。即使我们声称是内阁做出的开战决定,但是下达珍珠湾命令的确认无疑还是陛下本人。”

“这是什么逻辑?”高木的声音明显减弱了几分,“计划袭击珍珠湾的是山本长官。”

“下达命令的是谁?那可是以诏书的形式颁布的命令。是谁以怎样的形式下达的命令?”

高木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说道:“你这是同盟国的逻辑吗?”

“我觉得估计会是这样。再重复一遍就是,关于行政事务和统帅的所有的权限,都是总揽一切统治权的天皇权力的一部分。虽然在国家事务上,我们可以用辅弼责任这一理由来反驳同盟国,但是关于统帅事宜的一切责任却是逃不掉的。”

“但是,无论是国家事务还是统帅事务,原则上天皇陛下都是直接接受来自政府和军队的决定的。他是不能有反对意见的。”

“在命令成型之前,总是有拟定的奏折吧。那个时候,天皇对决定的意见就能体现出来了。反过来说,如果天皇陛下不答应的话,政府和军队也不敢做出违背他的意思的决定。特别是军队,那可是下级绝对服从上级命令的地方。即使是幕僚长也不能违背大元帅的命令。”

高木思索了一会儿,很苦恼地回答说:“不明白。到现在为止有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呢?”

“东条英机握有那么大的权力,也是从古至今的总理中没有过的,那不就是因为他能频繁拿到奏折吗。陛下和他身边的那些人,有多么信任和支持他,国民可是都有目共睹的。至少开战后陛下的表现,在同盟国方面看来,是充分拥有国家的领导权和军队的领导权的。”

“等等。”高木郑重地说,“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看来是这次散步中解决不了的问题了。把这也作为一个研究课题,你负责好好地整理一下。过几天,咱再讨论。”

他们正好走到了樱门。在道路的前方,隔着宫城前的广场,被松枝围起来的宫城映入眼帘。山胁看着官城的方向说:“既然成了研究课题,那么任何可能性都可能成为研究的对象。在研究课题时是没有任何避讳的。并且我也不准备说因哪里是圣地而停止思考。这一点希望您能了解。”

“当然。要不这样的话,就不能称得上是研究了,也就得不出实际的终战措施了。”

在樱门的前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高木在那树荫下止住了脚步,掏出手帕。不知是因为在这大热天里散步,还是因为刚才那个话题的原因,他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

山胁也和高木一起停住了脚步,将这两个月来的自己的那个疑问说了出来。

“以前,您找我的那次,到底是计划什么事?”

高木陡然抬头斜视了一眼山胁:“是那个铲除罗斯福的问题吗?”

“是,局长那个时候好像是准备劝我干什么的,具体是什么事情?”

高木回答得非常明快:“暗杀东

条英机。”

果然是……

高木又在散步的路上慢悠悠地走了起来。山胁追上高木,压低了声音问:“计划已经详细制订出来了吗?”

“在某个程度上是。”

“您当时是不是期待着我能做些什么?”

“那时候也委婉地向你说了吧,联络员。希望你能充当任务具体执行之间的联络员。”高木盯着山胁的脸说道,“如果当时听了这个的话,你也会加入进来的。”

“也许吧!可是我当场没有答应,却是事实。”

“不过最后东条还是倒台了。暗杀计划也就停止了。这也是件难得的好事。”

山胁说:“能再问您一件事吗?”

“到此为止吧!”高木说,“应经没有必要再旧事重提了。”

出了樱门,车停在了步行街的旁边。司机马上下来,打开了后边的车门。山胁发现在车的后方约三十米的位置停了一辆美国制造的车。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次。玻璃窗反射着夏季的阳光。无法看清车里的状况。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坐在车里的是谁,山胁心里也有底了。

“回红砖楼吧!”高木看了一眼停在那的那辆车,马上露出了一脸的不愉快。

“过一两天,再和你联系。我的联络地点还是先前的海大那儿。”高木和山胁坐了上来,车子就立马发动了。山胁转了转头,看了看后面的情况。那辆美国车跟了上来,中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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