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赵教导员的话,满身血渍的黄先生忽然站起来,动作十分利索,一点也不像是有伤的样子。看到对面的赵教导员惊愕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弯腰把脚上和胳膊上的绷带逐一解下来,动作娴熟且利落。很显然,他身上所有的伤全是假的。一切收拾妥当,黄先生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小伸了一个懒腰,面色得意地说道:“赵先生,不愧是老情报人员。套您一句话,不容易啊。”

“你是……?”

赵教导员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懵了。

黄先生把赵教导员递给他的戒指放在手里掂了掂,重新凑到铁栅边上,不无得意地对赵教导员道:“在下黄湛。师从上海青训班的牛文友,这些年一直在台幕后面,多少年没干过演员的角色了。这次匆匆忙忙领了任务,还好,好歹算是完成了。”

赵教导员如雷击顶,惊得合不拢嘴,他没有想到自己天天关心的同伴到头来竟是特务,好半天过去,他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此时,在不远处的处长办公室里,罗美慧正在毕恭毕敬地接电话。她嘴角上扬,双眸闪亮,故意做出的庄重神情掩盖不了她隐隐透出的激动喜悦。她认真向毛人凤汇报着:“如果一切顺利,赵钢铁很快就能主动说出他在南京的同党是谁。”

毛人凤的声音也透出几分振奋:“这是最重要的缺口,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要是你能攻下来,我给你记功。”

罗美慧谦虚:“这是学生分内的事情。”

毛人凤电话里笑了起来:“好样的!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自豪!”

过了一会,他又问道:“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如无意外,今天就会有结果!”

罗美慧想了想,充满信心地回答道。

号房里,赵教导员透过铁栅愤怒而又绝望地盯着黄湛。黄湛此时一脸轻松,用玩味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赵教导员,慢条斯理地说:“共产党向来铁嘴铜舌,浇热油也问不出半句话。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也算对得起你的上级了。”

看到赵教导员怒火中烧,脸涨得通红,黄湛凑到铁栅边笑眯眯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政策。以保密局的家规,一旦开了口,漏了消息,就没法再回头了。要是你有兴趣,我可以介绍你留下来。你放心,共产党给你的一切,这边一样可以给你。”

“闭嘴!”

赵教导员怒吼一声。黄湛手指点了点赵教导员:“我这就去见你的好朋友。我刚才说的话,你考虑一下。”

“你们别碰他!”

赵教导员抓着铁棱绝望地喊道。

“别急,你很快就能见到他。”

黄湛坏笑着说完,走到门口,轻轻一拉,原本就虚掩着的门开了。看着黄湛出门离开。赵教导员手抓铁栅,头重重砸到铁棱上,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黄湛出了号房,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穿过楼道,匆匆向前走去。然后又从楼道一侧拐了个弯,继续前行。他经过一个普通木门时,因为心中有事,所以没有留心门牌号,就大踏步地走过去了。他前脚走过,后脚身后这个门就开了,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从里面出来,他看着黄湛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的用手指敲敲门。黄先生听到声音,转身回头,马上就换上一副尊敬的表情。

“你过来。”

背影说完就自己先进了门。黄湛想了想随后跟了进去。

号房里,赵教导员痛苦地靠在铁栅上,瘫软地慢慢滑下,非常绝望。没想到旁边的门突然开了,“通”地响起一声沉闷的声音,黄湛的尸体被摔了进来。仰面倒在地上。赵教导员急速站起,趴在铁棱上拼命看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随之闪进,不由吃惊地喊道:“火鱼?”

火鱼径直走到黄湛的尸体前,将一枚捋直了的戒指,从黄湛的喉咙处拔出来,鲜血随之涌出,然后默默地说道:“没有时间了。就说他是你杀的。”

说罢一挥手,把带血的戒指扔给赵教导员。赵教导员接过戒指,无比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是我大意了。”

“这一回——”火鱼擦了擦手上的血,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你不一定能出去了。”

赵教导员坦然地点点头:“我懂。”

说罢微笑地看着火鱼慢慢转身离开。

号房里的声音惊动了看守,不一会,满身鲜血的赵教导员就被闻讯赶来的特务捆了起来,绑靠在墙上。匆匆赶来的罗美慧神情失望,继而是压抑不住地愤怒,她手里拿着捋直的戒指质问道:“你怎么会跟他接触那么近?”

赵教导员笑了笑:“他想打听事,我就让他过来听,他很听话。”

罗美慧死死盯着他,一声冷笑:“这次,你活不了了!”

赵教导员轻松地吁口气,得到解脱似的说:“这一天比我想象的来得要晚多了。”

罗美慧气急败坏地盯着他,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身处月牙湖别墅的于明辉丝毫不知道保密局号房里的事情,他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脑海里一会是罗美慧的身影,一会是韩露含情脉脉的眼神,而远在异国的邱曼丽,他却无法想象出她的音容相貌。这时,张小龙满面喜色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说:“参座。您的信。”

于明辉接过航空信封,点点头,取下披在身上的外套递给张小龙。看见张小龙接过衣服,转身离开。他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往卧室走,边走边迫不及待地拆信。

展开信件,邱曼丽那娟秀的字体就映入眼帘“……明阳,没想到长江的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听你的,暂时不去南京,让你分心了。但你也要听我一句,打个申请,回来吧。战争一旦开始,没有任何人会保护你。这次的战役,没有一方失败,是不会短时间结束的……”

看着看着,于明辉脸上浮现出无法隐藏的笑意。

约一小时后,于明辉写完回信,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看看钟表,到了和段振国见面的时间了。他脱去军装,换了一身比较休闲的衣服,出门将回信递给张小龙,交代他尽快邮寄,然后就驱车前往市中心的戏楼。

舞台上,昆曲演员长袖飘飘,边舞边唱。舞台上方正中间的包厢内,段振国和于明辉由上而下看戏,这里应该是戏院最好的位置了。段振国目不转睛地看着演出,很投入。趁着转幕的空,于明辉跟段振国聊道:“以前总觉得昆曲的节奏太慢,唱腔拖沓,等看进去了,才知道有多好。”

段振国看了一眼于明辉说:“昆曲就是昆曲,它和街头那些拉二胡的,不是一回事。”

“那是。”

于明辉点头附和。段振国饶有兴致地指着演员的动作:“你看,一招、一式,多美。这不是人间,这也不是戏,这是不存在于你我周围的另一个世界。”

“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于明辉也配合着啧啧赞叹。段振国笑了,看看他说:“你有这个兴趣,很好。什么事情都有个过程,你如果用心,可以坚持一下试试。看一年,入门了,再回来看这个戏,感觉会大不一样。”

于明辉入神地看着舞台,陶醉地说道:“以后我得常来,还得麻烦您,多给我指点指点。”

“听戏和打靶一样,有时候要讲究天赋。两个月以后,要是你坐在这儿,感觉大不一样,那就是成了。”

听到段振国这么说,于明辉心里一动,忙说:“说实话我现在心里静不下来,兵力部署迟迟不定稿,总是不踏实。您的设计差不多了吧?方便的时候给我看看,有很多想法你我可以沟通沟通,也许帮得上你的忙。”

段振国敲了敲桌子:“日本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被赶走的。有些事值得你用心等。看戏,不说这个。”

于明辉只得讪讪闭嘴。转头看向舞台。

此时的保密局看守所,却是另一番情景。疤脸心神不宁地坐在号房里面。过了没多久门开了,只见乔三民阴着脸进来。疤脸马上站起露出乞求状:“乔队长……我能走了吗?”

乔三民没说话,向身后一摆头,两个特务进来,架起疤脸就往门外走。

“这是要去哪儿?”

疤脸慌了,挣扎着喊:“我要见王队长,王队长!”

乔三民毫不理会,跟着出门。

次日清晨,罗美慧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王松山和乔三民站在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候着。罗美慧叹口气问:“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有两个孩子,都是姑娘。大的八岁,小的刚刚满月。”

王松山说道。

罗美慧沉重地又问道:“抚恤金什么时候到位?”

这时乔三民上前一步回答:“已经按您的吩咐,都给了他老婆。一分不差。”

罗美慧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不无酸楚地说:“孤儿寡母。她们以后怎么过?”

王松山和乔三民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罗美慧盯着窗外。屋内陷入寂静。谁都知道,疤脸当了替罪羊,是毛人凤的意思。罗美慧没阻止,她也阻止不了。暗杀名单被共产党破获,这么大的事,毛人凤不能负这个责,罗美慧也负不了责,权衡利弊,只能牺牲掉疤脸。保密局上下心知肚明,这虽是这几个人心里最盼望的结果,却也让他们同感凄凉。罗美慧想了想,继续说道:“在郊区给她们盘个小馆子,半个月内办下来。至于本钱,你们想想办法。”

王松山点点头:“是,我明天就去办。”

罗美慧又叹口气道:“同事一场,你们费费心。”

乔三民赶紧敬了一个礼:“处座放心,我和王队长一起去办。”

罗美慧点点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我身上背的处分,是给上面的。你们二位,各自给自己记一道儿吧。日后怎么办,我不用多说了。”

王松山和乔三民一起挺胸回答:“是!”

傍晚,于明辉照例蹭到段振国家里听戏。面前一个小方桌上,摆着一壶清茶,几碟瓜子。唱片机里,依旧放着昆曲的唱片。段振国摇头晃脑说道:“我在各位同僚眼里的印象,不用你说,自己很清楚。人生一世,总有不一样的声音。”

于明辉喝口茶笑笑:“您公私分明,大家都是明白的。”

段振国却摆摆手:“宠辱不惊,静看庭前花开花谢。别人说什么,都与我无关。”

听到这话,于明辉由衷赞叹:“您这份心态,我是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你要是真正融入了昆曲,你也不会寂寞的。”

于明辉有些疑惑:“外面这么乱,房门一关,您真的能什么都不想?”

段振国等唱片机里面一句唱词唱完,才开口:“想多了又能怎么样?我一个人,能做多少事?”

说着摇摇头:“精卫填海,那只是传说。徒劳!”

于明辉不解地看着他:“您也不怕别人说您什么?”

段振国眼一瞪:“说我什么?对党国不忠?对上级不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于明辉叹口气:“不瞒您说,我初来南京时,踌躇满志,是想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现在看,难呀!”

“青史留名,不止一条路。”

段振国忽然来了兴致。于明辉试探:“您的意思是?”

看到于明辉疑惑不已,段振国解释道:“年初,我就做好了退休的打算。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日后这个世界,姓共还是姓国,我都不在乎。我最可惜的是,一旦战乱,昆曲就会断代。戏院解散,演员奔逃。昆曲不同于地方小戏,一旦散了,就不好聚了。我如果不做这个事情,没有别的人会做。”

于明辉反应过来,惊愕地问:“您要辞职?”

段振国起身,诚恳地握着于明辉的手说:“如果你有意,我们可以一起来做这件事。”

于明辉急了:“可……可是您要知道,如果您辞职了,很多在官场里便利的东西,您就用不上了。权力,在这件事情上才是最可贵的。”

段振国松开紧握的手,走到窗前,坚决地说道:“公私不分,不是我的性格。”

于明辉更急了:“您……打算什么时候……?”

段振国走到桌子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笺,放到桌上:“这是辞职信,我已经写好了。事不宜迟。”

于明辉彻底懵了。

这边康家的客厅里,康大光和韩露也正心神不定地分坐在两个沙发上。韩露很焦急地说:“两船货压在仓库已经好几天了,放的东西多了,以后再走,更容易招摇。”

康大光摇摇头:“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我这个碗里的肥肉最多,别人盯得也最紧。就算现在走,眼珠子也不少。”

“那,咱们的货还能走吗?”

看到韩露无助的模样,康大光赶紧安慰道:“别紧张,我心里有数。龙先生的

东西,放在南京久了,耽误了他的生意,我心里都过意不去。”

韩露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啊!您吓我一跳!”

康大光看韩露放松下来,笑着说:“张弛要有度。东西会弄走的,再等等。”

韩露有些无奈:“啸声催了好几次了。”

“又不是猪肉,多放几天,臭不了。”

听到康大光开起玩笑,韩露也笑了:“湘怡在南京可就您一个朋友。一切都拜托康大哥了。”

康大光点点头:“我比你都着急。等调整后的兵力部署一到位,马上开船。”

“兵力部署?”

韩露装傻:“要这个干什么?”

“呵呵,说了你也不知道。”

康大光起身给她倒茶,岔开了话题。

第二天,段振国坐在谭公达对面的沙发上,表情平静。手里拿着汇报的兵力策划。谭公达惊讶地抬起头:“你要辞职?”

段振国嘴里吐出一个“是”字。谭公达有些恼火地道:“段振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段振国刚开口叫了声“司令”,谭公达就恨恨地说道:“闭嘴!我不同意!”

段振国顿了顿,波澜不惊地继续说道:“人各有志。司令,我跟了你十几年,没抱怨过一句。今天的事情,我已经想好了,希望您不要为难我。兵力部署我也做完了,您过目,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定稿。”

谭公达皱着眉头,困惑不已:“段振国,你这个位置有多少人盯着,你比我清楚。何部长的表侄光申请就打过四回,我肩膀上的压力有多大,你用腿肚子都能想出来吧?我姓谭的这么对你,你就这么对我?”

“司令对我的恩情,永不敢忘。”

段振国虽是低眉垂目,但话音并没有丝毫地退缩之意。

“不敢忘个屁!”

谭公达愤怒地一拍桌子:“你早就忘到你那些戏服戏靴里去了!粉墨登场,我不管你,拉弦唱戏,我也没干涉过你。现在是长江防御最关键的时候,你竟然给我掉链子!你告诉我,这跟往我心头上插刀子,有什么区别?”

段振国低头不语。谭公达气咻咻地一挥胳膊:“出去!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段振国起身缓步走到谭公达面前,把兵力部署放下:“司令……”

谭公达猛地一拍桌子:“别说了,我不批准!”

当于明辉把段振国要辞职的消息告诉康大光时,康大光显得很不安。于明辉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康大光烦躁地问道:“什么时候提的?”

于明辉回答说:“今天上午。不过谭公达没有批准。”

康大光满脸怒气:“姓段的吃错了什么药,跑去跟谭公达添这么大的堵?”

于明辉叹口气:“听说,他辞职是要去抢救昆曲资料。”

康大光猛摇头:“疯了,他这是彻底疯了。”

于明辉故做烦躁之态:“好不容易打开一点缺口,他要一走,咱们的事就麻烦了。”

“不行就再给他找几张那个什么玩意。”

于明辉会意道:“昆曲唱盘。”

康大光点点头:“对,要多少,让副官去找。”

于明辉摇摇头:“恐怕不是唱盘能挽回的了。”

康大光忍不住骂:“娘的,乌鸦排队,糟心事都他妈赶一块儿了!”

这天中午,于明辉请罗美慧吃饭。罗美慧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于明辉体贴地说道:“身体是自己的。再忙,也得按时吃饭啊!”

罗美慧感激地看了于明辉一眼,叹口气:“上面的压力太大,传到我这儿,虽说打了折扣,也够忙活的。”

“没日没夜。”

于明辉听完撇撇嘴:“你们保密局的活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罗美慧笑了:“为了一口饱饭,多不容易啊!”

“堂堂的罗处长也说不容易,我们这些人算是没法混了。”

于明辉也笑着打趣。罗美慧被他逗乐了,嗔笑着:“没一句正经的。”

于明辉给罗美慧夹了一筷菜:“今天司令部有人传,说你挨了处分,不要紧吧?”

“真是好事不出门。没事。”

于明辉安慰道:“处分就处分,又没有降职,别往心里去。”

罗美慧揉揉太阳穴:“要是这么点事就睡不着觉,我早就愁死了。”

于明辉继续笑着给她夹菜:“就是,吃饱饭,睡一觉,醒了就忘了它。从头开始嘛。”

罗美慧低头尝了口鱼赞叹道:“这个味道不错。”

于明辉不无得意地说道:“清蒸武昌鱼,整个南京城,做得最好的,就是这家了。”

两人吃得正欢,没注意到餐厅外不远处,张小龙正躲在隐蔽处偷偷摸摸地向餐厅里张望。他见罗美慧和于明辉相谈甚欢,不由得表情落寞,恨意切切。

罗美慧和于明辉继续聊着。于明辉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那里是上面的压力,我这边,呵呵,时间全耗在内讧上了。”

“怎么,他们不配合?”

于明辉点点头:“康大光和谭公达不对付,下面的人也就阴一套阳一套,各扫门前雪,谁还愿意管别人。”

罗美慧眉头一挑:“你说李长维?”

“谭司令的左膀右臂,段李两个处长,随便哪个都够我喝一壶的。”

看见于明辉一脸惆怅,罗美慧笑了:“谭公达谭司令是出了名的爱才,段振国和李长维这样的拧瓜,也只有在江防司令部才能得以一见。”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庆幸有这样的机会?”

见于明辉一脸苦相,罗美慧被逗得直乐:“是啊,我想接触还没有机缘呢!”

于明辉做出正儿八经的样子:“我祈祷你也和他们俩共事三年。”

罗美慧直摇手:“我可担不下来。两个人吵了二十年,我再夹到中间,那可是绝对活不下去啦!”

于明辉惊奇不已:“他们俩,有矛盾?”

罗美慧很是意外:“你不知道?”

于明辉一脸茫然:“不知道啊,平时很少和他们两个人同时在一起,我还真是不知道这两个人也会闹别扭。”

罗美慧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岂止别扭,用段处长的话说,”说着模仿段振国的口气:“那是天生的冤家。”

于明辉笑得不行:“看不出来,你和段处长是同好啊!”

“哪里。我父亲喜欢,生前总和段振国交流,我也是那时候认识他的。”

于明辉打趣道:“你没有子承父业,段处长肯定很惋惜啊!”

“我一见他就头疼。”

罗美慧撇嘴说道。

下午,于明辉主动去拜访段振国。他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弄清段振国的兵力部署进展到哪一步了,是已经做好了还是仍需李长维接替。于明辉走到段振国的办公室门口,门关着。他正准备敲门,门开了,出来一个参谋。于明辉看见里面很多人,好像在开会。他正要和段振国打招呼,段振国面无表情走过来把门关上了。于明辉无奈只好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于明辉心有不甘,又返身在楼道徘徊,等段振国过来。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段振国办公室的门才打开,段振国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样东西:兵力部署文件袋和一封信。段振国走着,转了个弯,跟于明辉迎面碰上。

“段处长。”

于明辉装作偶然碰上,热情地招呼。

“于参谋长你好。”

段振国点了点头回应。

“你这是……”

于明辉看着段振国手上的东西问道。

“我去找谭司令,”段振国扬扬手里的文件袋:“兵力部署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和辞职信一起交给谭司令。”

“定了吗?不改了?”

“定了。”

于明辉没想到兵力部署修改方案竟然已经做好,更没想到段振国会立刻上交。他知道这份文件如果送到谭公达办公桌上,他就没有机会了。可是该怎么办,他却毫无头绪。

情急之下于明辉突然说道:“我刚才看见谭司令好像出去了,要不你先到我这儿坐会儿。”

说完就拉着段振国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于明辉把段振国让进门,忙不迭地招呼道:“你坐!你坐!”

段振国爽气地坐下,随手把文件袋和信放在于明辉办公桌上。于明辉边给段振国倒茶边问道:“你真的决定要辞职了?”

段振国笑笑:“对呀,不是早告诉你了嘛,抢救昆曲刻不容缓!”

于明辉语气中有一丝着急:“你什么时候做好的兵力部署修改方案?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我这边还等着做补给路线呢!”

“我现在跟你说也不晚啊。”

段振国不在意地挥挥手。

正在于明辉苦苦思索对策时,只听段振国又开腔了:“下班后你要是没事,我带你去看戏。”

于明辉定了定神,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昆曲唱片给段振国:“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好东西。”

段振国惊奇地接过唱片,欣喜若狂,爱不释手,不住地点头:“这个可是张绝版呀!你哪儿弄来的?”

于明辉笑着说道:“为了这张唱片我可是费尽周折,特意托朋友在杭州找来的!”

于明辉看着只顾把玩唱片的段振国,心急如焚,一筹莫展。突然,他想起罗美慧说段李两人有矛盾。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只好尝试着看能不能从这个里面寻找机会了。于是对段振国说道:“你坐坐,我去替你问问谭司令回来没有。”

段振国专注于唱片上,不在意地点点头。于明辉快步走出。

作战处长办公室里,李长维正坐在沙发上,拿一根火柴棍儿掏耳朵,闭着眼睛,掏得龇牙咧嘴的。于明辉从外面快步走进,稍事寒暄便直奔主题:“段振国要辞职了,你知道吗?”

李长维淡淡说道:“不知道。辞就辞吧,懒得理他。”

于明辉看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他已经做完了兵力部署修改稿,这是摆明了不让你立功!”

李长维这下有了反应,惊讶无比:“他这么快就做完了?有两把刷子!”

一边的于明辉恨李长维不上当,继续挑唆道:“不是快慢的问题,我听人说他把你以前的东西都否了,说都是垃圾,狗屁不通……他凭什么这么说?我真替你生气!”

李长维“腾”地站起来:“那个小戏子敢说我的东西是垃圾?不行,我得跟他理论理论!”

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于明辉赶紧说道:“他在我办公室呢……有话好好说……”

还没说完,李长维已经走远了,于明辉赶紧跟上。

此时段振国正在于明辉办公室边悠闲地喝着茶边翻来复去地欣赏唱片,手上还打着拍子,哼着昆曲的唱段。蓬头垢面的李长维大步流星进来,看见段振国,上去就指着他鼻子骂:“段振国!你小人!”

段振国愣了愣,也不示弱:“你个莽夫!别指指点点的!”

李长维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说!你是何居心!拿着我的心血抢功劳还说我的是垃圾,没有我给你打基础你能做得这么快吗?无耻!”

于明辉进来,赶紧假模假样地上前拉两人。

段振国被说得莫名其妙:“你说谁无耻?谁抢你的功劳啦?”

李长维点点兵力部署文件袋:“拿着我的东西立功!你这是剽窃!”

段振国这才反应过来,朝地上吐了一口:“呸!我还需要窃你那些狗屁东西。是你自己甩手不干的,我替你完成工作,你还来倒打一耙!李长维我告诉你,我忍了你很多年了。三年前你在谭司令面前给我穿小鞋,我都没跟你一般见识!”

“段振国,说到这儿,我得跟你说明白。那次你挨的处分,是你自己跑去唱戏,耽误了上面要的方案。知道这事的人不止十个,谭司令也不是聋子,凭什么就认定非是我说的?”

段振国指着李长维的鼻子:“这事就算不是你说的。咱们说别的。这个月初全体开会,开到中间,我回去拿材料,回来我的帽子就被人扔到地下,还踩了半脚泥,这事,你怎么说?”

李长维脸涨得通红:“那天大家可全都在,要不要我现在把人召集起来,你挨个问问?你的破帽子掉了,怎么是我扔的?我有毛病啊?”

段振国也急了,跳起来:“一进门往衣帽钩上挂帽子,我是第一个,前头没人啊,后面就跟着你,开会的时候你就坐在衣帽钩旁边,旁边一个人没有,不是你扔的,是它自己飞下来的?”

于明辉把李长维和段振国摁着坐下:“有话好好说嘛,别这样,坐下说,坐下。”

李长维根本不管于明辉,激动地说:“你这

都是屁话!我有那个心思,直接把你帽子从窗户扔出去好不好?非得踩到地下让你怀疑?”

门口两个参谋过来往里看。段振国和李长维不管不顾地吵着。段振国脸色变成猪肝色:“这种事情你没干过吗?去年新年,是谁把我的会议记录扔桌子底下的?”

李长维被噎住了,顿了顿:“我为什么扔?你怎么不说前一天你在国防部胡说八道,指名道姓说我在会议上发表的意见比狗屎还臭?”

于明辉一脸无奈地劝:“两位慢慢说呀,别吵……”

李长维压根不理会:“说呀,那些狗屁话是谁说的?”

段振国冷笑一声:“你的东西本来就是一堆垃圾!你这个人也是一堆垃圾!”

李长维急了,上去推了段振国一把,于明辉没拦住,差点把段振国推倒。段振国始料未及,狠狠吐出两个字:“莽夫!”

于明辉赶紧来到两人身边,苦口婆心地样子:“两位,消消气,两位……”

李长维一脸不屑:“都这时候了还咬文嚼字?你个小戏子!”

段振国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上去揪住李长维:“混蛋!你再说一句试试!”

说着两个人扭在一起。只听见李长维迭声地大叫:“戏子!戏子!戏子!”

段振国狠狠冲上来:“李长维,我剁了你!”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于明辉一边拉架,一边喊:“来人!来人!”

两个参谋跑进来,拉开两人。段振国和李长维衣服纷乱,狼狈之极。于明辉气喘吁吁,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段振国死死地拽着李长维:“李长维,这事我跟你没完,谭司令今天要不给你处分,这事要是没人管,那就是我跟你两个人的事了!”

李长维喊着:“你不去我还得拽你去哪!走!现在就去找谭公达!”

二人拉拽着往外走。于明辉赶忙走过去:“别啊,两位……”

李长维看了一眼于明辉道:“放手!这事跟你没关系!”

于明辉只好无奈地放开。段李二人就这样推推搡搡地出了门,在楼道里不停叫喊着对骂。两个参谋看于明辉。于明辉连忙催促:“快跟着呀,别让他们再打起来!”

两个参谋赶紧跟了出去。两个人一出门,于明辉马上关上门,快速转身,来到桌边,蹲下身,在桌子下面拿出微型照相机,打开兵力部署图,一通狂拍。

李长维揪着段振国的衣领,两人推推搡搡地从于明辉办公室出来,撕扯着准备去谭公达那儿评理。原本就在于明辉办公室门口看热闹的两个参谋忙上前拉架,一人拉一个。

段振国推李长维:“松手!你松手!不用你拉,你以为我不敢在谭司令面前揭你的底?”

一旁的徐参谋赶紧劝道:“两位处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长维把徐参谋挡开,继续拉住段振国,挑衅地说道:“走啊走啊,你今天要不说你就是王八……”

另一个参谋死死拉住段振国。段振国和李长维终于被两个参谋分开了。段振国指着李长维的鼻子:“你骂谁?嘴巴放干净点……等等!我忘了件东西。你等着我,别跑!咱俩一块儿找谭司令评理……”

李长维翻了一个白眼:“谁跑谁孙子……”

段振国气冲冲地往回走,快步走到于明辉办公室门口,推门就进。于明辉刚拍完了最后一张照片,立刻把照相机往兜里一揣,就在他坐到椅子上的同时,段振国红着一张脸,气呼呼地进了办公室的门。一句话不说,拿了兵力部署文件袋转身就走。于明辉轻轻拍了下自己放照相机的兜,坐在办公桌后面,微笑起来。

司令部。谭公达一脸恼怒地站在办公桌后面,气得猛拍桌子,大骂段、李二人。段振国坐在沙发上,表情平静。李长维站在地上,仍然气呼呼的。谭公达狠狠地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丢人丢到舅舅家了,光荣啊。现在江防上下,都知道你们两位的风度了,多风光啊!以后出门见客,不用介绍,都知道这是那两个打架的街头流氓,多好的称谓!多好的身份!”

段振国坐在一边,和李长维的反应完全相反,表情沉稳,情绪丝毫不乱。李长维不服气地翻了段振国一眼:“事不是我挑起来的,是他姓段的侮辱人……”

谭公达吼叫着打断他:“请你用你的那点脑子想一想,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两句话不对就动手打人,你跟泼皮有什么区别?啊?”

李长维被谭公达的气势压住,也不说话了。谭公达在地上大步走来走去,气得直喊:“这就是我带的好兵!这就是江防的栋梁!狗屁!”

看到谭公达大发雷霆,段、李两人默不作声。

谭公达拿出一根烟,放到嘴上,叼着。因为过于生气,手直抖,连火柴都划不着,划了一根,掉了,又拿出一根火柴,继续划。段振国不忍,小声地开口说道:“司令,别生气了。”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恶心不恶心?”

李长维看不惯段振国这一套,自顾自嘟囔着,还没说完,一根烟摔到了他的脸上。谭公达吼道:“给我闭嘴!”

段振国看看李长维,不无得意地微微一笑。谭公达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段振国恢复冷静,慢慢起身,整整军服,从衣服兜里掏出辞职信,放到谭公达桌上,平静地说道:“您交待我的事情,我都做完了。”

说着把手里的兵力部署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司令,我意已决,您多保重!”

谭公达气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嘶哑着声音说:“走吧,都走吧,你去通知司令部上下,都解散,回家种地吧!”

段振国不说话,无动于衷地听谭公达发泄。谭公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气得又吼了起来:“去啊!去通知啊!”

快下班的时候王松山走进罗美慧的办公室,向罗美慧举手敬礼。罗美慧指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吧。”

王松山在罗美慧对面坐下,边喝水边说道:“康大光又走了一艘船的东西。”

罗美慧听后有些不高兴:“你们就不会干预?”

“康大光派了要塞守备大队24小时巡逻,就像是那些船主的卫队,根本不让我们进船坞,只能在码头上瞎转悠,眼睁睁看着船进船出……”

王松山一脸无奈地说。罗美慧看王松山的样子不像说谎,气愤地骂道:“败类。谭公达呢?没跟他汇报?”

王松山叹口气:“李长维和段振国打起来啦,他那边乱成一锅粥,还没等我开腔就被他轰出来了。”

罗美慧嘴角带着嘲讽:“这就是党国的精英!”

王松山心事重重地说道:“康大光这边的口子一开,以后咱们就拦不住了。”

罗美慧点点头:“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我怀疑共党的情报都是从船运途径递送的,有必要的话,我会和局座一起去找汤总司令,他了解情况后,应该不会不考虑长江及南京的安危,一味地袒护康大光。”

看到王松山点头称是,罗美慧继续问道:“赵钢铁的事,怎么安排的?”

“已经埋了。高队长行的刑,我和乔队长都确认过尸体。黄湛的尸检结果也出来了,确实是赵钢铁下的手。”

罗美慧下意识地敲敲桌子:“宣传要跟上,让共党看看跟我们做对的下场!”

王松山点点头:“尸体的照片已经见报了,现在满南京都看得见赵钢铁的照片!”

深夜,于明辉只身一人悄悄来到教堂忏悔室,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卷拍了兵力部署修改图的微型胶卷放进秘密柜子里面,再小心地把开关复原,然后深深地舒了口气。于明辉知道,韩露很快就会来这里取走这份来之不易的兵力部署图,也许明天,江北的领导就可以根据它来制订渡江计划。

送完了兵力部署图的于明辉,难得轻松地走在街上。小商小贩、报童、熙来攘往的人们在他眼里此刻是那么的亲切。当他路过水果摊时,停下来买了些水果,付完钱后,一个卖报纸的小男孩抱着一大卷报纸从他身边经过,不小心碰到他,报纸散落一地。于明辉看小孩没有摔倒,赶忙蹲下来帮小孩捡报纸,满地的报纸头版头条都是赵教导员尸体的照片。他颤抖着手抓起其中一份,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于明辉带着沉痛的心情回到别墅,在卧室的床头桌案摆上一个木牌。木牌上刻着“赵钢铁”三个字。他又在木牌前燃上香炉,然后于明辉扑通跪下,看着木牌,泪流满面。香炉里,青烟袅袅上升。他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

要塞参谋长室,几天不见的段振国来找于明辉。他神采奕奕地坐在沙发上,一改平日的呆板,口若悬河。状态很兴奋。于明辉坐在另一边,明显心不在焉,应付着。段振国激动不已地说道:“抢救昆曲必须有周密而长期的计划,所有的细节我都想到了,只要诸多同好团结起来,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刚才我跟你介绍的那些工作,我们马上就可以展开。”

于明辉没有听到心里去,答非所问道:“谭司令批准你的辞职了?”

段振国笑了起来:“我跟了他多年,我什么脾气秉性他最清楚。从来我认定的事情,他哪一次犟得过我?”

于明辉又不禁想到了赵教导员,淡淡说道:“是呀,每一次都是他让步。”

段振国不解地看了一眼于明辉,又把话题拉回来:“明天下午三点,昆曲遗产联合会的成立仪式在中山礼堂举行,你一定要参加。”

“我这个身份,合适吗?”

于明辉敷衍着。段振国拍手一笑:“合适。再合适不过了。我现在脱了军装,说话的效果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是参谋长,明天的仪式上有你在,分量会不一样的。”

于明辉想了想,犹豫道:“我觉得还是不太合适。”

段振国惊讶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于明辉叹口气解释道:“这几天江防的事情一塌糊涂,上面一天一道命令,你也知道,完不成,司令部说不准哪天就请咱们回去喝茶了。”

段振国不死心地继续劝道:“可你如果去的话……”

话还没有说完,张小龙走了进来:“参座,康司令让您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于明辉起身,对段振国笑笑:“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他走后,段振国一个人表情落寞地发着呆。

于明辉来到康大光的办公室,只见康大光站在桌子前面,手里拿着一张表,一脸笑容地看着他:“这么大的事,你倒是守得挺紧的。口风严实,也得分情况嘛。”

“什么事啊?”

于明辉疑惑地问。

康大光笑着拉于明辉坐下,打趣道:“你要是三妻四妾,我得批评你。就一个恋人,来看看是好事啊,没什么不合适的。”

于明辉更疑惑了:“您说……?”

康大光拍了拍他的肩:“好啦,跟我就别瞒着了。美国考察团的随团记者邱曼丽,是你的女朋友吧?”

“美国考察团?”

于明辉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大光有些不高兴了,把手里的花名册递给他,酸酸地说道:“这是连我都防着了。”

于明辉接过来,粗略一看,就着急地解释:“司令,我对灯发誓,我真的是不知道这事。您不叫我,我都没听说她要来。”

“你会不知道?”

康大光疑惑地看着他。于明辉举手发誓:“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

康大光看于明辉的样子不像骗人,也困惑起来:“美国考察团这是卖得什么药?还搞突然袭击?”

于明辉皱着眉头看花名册:“是她。之前她说不来了啊!”

康大光恍然,严肃地盯着于明辉:“明阳。你老实跟我说,你在南京是不是有小的了?”

于明辉又晕了:“什么小的?”

康大光鄙视地翻了于明辉一眼:“你小学生啊。小老婆。”

于明辉一脸冤枉:“司令,我连大的都没有,哪来的小的啊。”

康大光古怪地笑笑:“我就说那个意思。有也很正常。不要紧。但你得说实话。”

于明辉真是有嘴说不清:“真的没有,我成天在您身边,要有,您早就知道了。”

康大光皱着眉头:“你宁可去窑子,也没找个相好?”

于明辉脸刷地红了:“这事……连您都知道了?”

康大光大笑起来:“这种事情,比情报都传得快。”

于明辉看着名册,有些郁闷,嘟囔着:“这事闹的。”

康大光仗义地拍了拍于明辉的肩膀:“我不会说的,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谢谢司令。”

于明辉反应过来,感激不已。康大光摸着下巴,琢磨着:“你的那个记者朋友,十

有八九是捉奸来啦!”

于明辉眯了眯眼:“我哪有什么奸可捉啊。”

康大光仔细盯着于明辉:“那她为什么不通知你?这还用想啊?”

于明辉满脸忧愁地长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这份花名册也放在了罗美慧的桌上,罗美慧皱着眉头,只见花名册大大的写着:美国考察团保护名单。乔三民站在一边,安静地候着。罗美慧看完,问道:“这是张小龙送来的?”

“是。十分钟之前。”

“他人呢?”

乔三民摇摇头:“放下东西就走了。没人看见他。”

罗美慧叹口气,自言自语:“邱曼丽。终于还是来了。什么时候到?”

“明天一早。”

罗美慧忽然生气地说:“一个小小的美国考察团,国防部也要指派我们负责保障安全,还嫌我们的事情不多吗?”

乔三民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不敢搭话。罗美慧把花名册扔到一边,骂道:“狐假虎威。”

次日清晨,福特轿车在前往机场的公路上疾驰。于明辉和康大光并肩坐在后排座位上。

于明辉神情恍惚,手摸着胸前的吊坠,眼睛移向车窗外,看着一闪而过的树木,嘴角微微抽动。康大光看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打趣道:“怎么,等不及了?”

于明辉尴尬地笑笑:“哪有的事。”

康大光感叹道:“多好,小别胜新婚。我也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个中滋味。给你放三天假,好好团聚团聚。”

于明辉连忙推辞:“司令,我那边一摊子事,一天都离不了人。”

康大光仗义地大声说道:“我说给你放假就放假,别的先放一放。”

康大光这么一说,于明辉只能勉强接受,喃喃说了句:“谢谢司令。”

他此时心烦意乱,表面还得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悄悄摸弄着吊坠。车窗外,已隐约可见机场青灰色的瞭望塔。一架银色飞机在机场上空轰鸣着盘旋。

很快,于明辉就要面对一个根本没有见过面、连长什么样子都一无所知的异性,不但要准确地从人群中将她猜出,还要在康大光等人面前装得天衣无缝。他的脑袋都急得快炸了,对他而言,现在比第一次做专业江防演讲还要麻烦。

机场候机厅,于明辉手捧鲜花,和康大光一起来到通道一侧。谭公达和罗美慧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两边的军乐队在吹奏着热烈欢快的迎宾曲。于明辉此时内心非常焦急,手里捧着鲜花,神情中却透出一丝紧张。他的神情被罗美慧看在眼里,以为于明辉是因为即将见到未婚妻而紧张,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走过来酸溜溜地说道:“于参谋长。看你的样子……很期待吧?”

于明辉尴尬地挠挠头:“哦,见笑了,毕竟……毕竟分开有些时日了……”

谭公达笑眯眯地说道:“于参谋长,你的未婚妻是随团记者,你在她面前可要多多美言,让美国政府了解我们抗击共匪的决心和必胜的信心啊!”

“当然,当然。”

于明辉正点头说着,就见一副官跑到谭公达面前举手敬礼:“报告,客人飞机已降落!”

于明辉、罗美慧、谭公达等神情专注地看着出口处。美国考察团终于出现在人们眼前。于明辉在人群里寻找。罗美慧也在寻找。

团长巴里边走边向迎接的人群挥手致意,嘴里不停地用英语说着谢谢。谭公达、康大光、罗美慧迎上前去,握住巴里的手。于明辉无暇顾及,紧张地观察着: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个子不高样子威严的中年美国人,他的后面有一个年轻的女性,是中国人!

是她吗?于明辉心里嘀咕着:该怎么打招呼?是热情地拥抱还是充满感情地凝视?还有,邱曼丽每封信中都会提到的巴克这次也一起来了吗?他又是什么样子?是哥哥在美国的好朋友吗?于明辉静静地站在原地,年轻女性微笑着直朝他走过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于明辉也朝她微笑着,上前几步,手中的鲜花已经准备好送到她面前。

突然,一个皮肤很白,长相乖巧,抱着一只小狗的女子从旁边超过之前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于明辉面前,口中喊着“亲爱的”。于明辉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自己险些犯下大错。他强作镇定,和邱曼丽热情地拥抱。邱曼丽抱着于明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一脸激动地说道:“没想到我来吧?吓死你!”

于明辉动作僵硬地抱住邱曼丽:“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来了。”

邱曼丽满眼笑意,突然松开,仔细看着,心疼地说道:“怎么瘦成这样?”

“老样子,没怎么瘦。”

这时,在一旁跟巴里寒暄的罗美慧看向这边,眼神既失望又有些复杂。

邱曼丽拉了拉于明辉的手,转身回头叫了一声:“巴克。”

于明辉的视线在人群中四处找。突然一只小狗跑过来。邱曼丽抱起来,递到于明辉怀里:“去,跟你的主人好好亲热亲热!”

于明辉这才恍然大悟,笑眯眯地摸过去:“哈,巴克!”

巴克显然认生,于明辉刚接过去,冲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啊!”

于明辉一声惊叫,捂住伤口,手指间有血流出。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邱曼丽大惊,赶紧过去查看。

回到国防部招待所,于明辉手上缠着绷带,伤口已经包好了。做错事的巴克被关在里屋,隔着门,能听到它在狂吠。邱曼丽忙不迭地置放行李。一回头,看到于明辉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起来:“干嘛站着啊。”

于明辉局促地坐下,嘿嘿笑道:“长时间没见,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哼哼,出息。”

邱曼丽娇柔地坐到他身边,很近很近地贴着他。于明辉有些尴尬,不敢注视她。

邱曼丽拍了于明辉一下,打趣道:“你怎么比以前还不好意思了。”

“嗯……有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概是分开时间长了吧,有点不习惯。”

邱曼丽有点生气,转过身:“分开这么几天你就不习惯了。那这么说,你已经习惯了身边没有我的生活了?”

于明辉赶紧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哄着:“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知邱曼丽突然转身,命令道:“亲我!”

说罢闭上眼。于明辉很尴尬,不知道该亲还是不该亲。邱曼丽呢喃着催他:“快点儿!”

于明辉脸“腾”地红了,嘴巴有些不利索:“不太好吧……这……这大白天的。”

邱曼丽失望地睁开眼:“你变了。”

“啊?变了吗?”

于明辉讪讪地凑过去:“生气啦?”

邱曼丽面无表情:“于参谋长,哪敢啊!”

于明辉害怕被识破,赶紧拉拉她的胳膊。邱曼丽不耐烦地甩开。于明辉一脸无奈:“你还是这样,小暴脾气。”

邱曼丽紧绷着脸不笑:“不喜欢你就换一个。”

“我哪舍得。”

于明辉笑着搂过她,邱曼丽终于忍不住也笑了,擂他一拳:“我再不来,你比谁都舍得。”

于明辉趁机赶紧打岔:“我带你去看看我现在住的别墅吧!”

“好啊。”

邱曼丽一口答应下来。

来到月牙湖畔,于明辉率先推门进来。邱曼丽跟在后面,挎着一个小坤包,头一次来到于明辉住的地方,她左顾右盼,好奇地四处看。张小龙迎上来,看到邱曼丽,礼貌地叫道:“嫂子。”

于明辉介绍道:“这是小龙……”

邱曼丽快人快语,笑嘻嘻地抢过话:“明阳老跟我说你。信里说,见了面也说。你照顾他那么久,辛苦你啦!”

张小龙谦逊道:“都是我该做的。”

一旁的于明辉笑着打趣:“你们还客气上了。”

张小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参座,段振国刚刚来过。”

于明辉皱皱眉头:“他来干什么?”

“还是昆曲联合会那些事。缺钱。”

于明辉听了直挠头。

另一边,邱曼丽在打量着屋内的摆设。而此时的于明辉,每根神经仍在紧绷着,机场见面的第一道难关虽然过了,可接踵而来的必是更难的问题:邱曼丽和哥哥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私密性的话题、互相的称呼、吃饭和别的生活习惯有什么特殊之处?所有这一切,他都一无所知。他能做的,只能是硬着头皮往下走,因为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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