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神秘的卧龙山军事基地,天气也是变幻莫测,刚刚还是满天风雨,倾刻之间便风停雨歇,晴空万里。暴雨过后的夜晚,夜空清澈,繁星点点,鹅黄色的月亮远远地悬挂在天的一角,淡淡的光芒透过树枝的缝隙,在地上投影出斑驳的明暗光圈。一股寒风吹过,山林发出沉闷的呼啸声。

关上漆着朱红色、镂空雕刻的花木门窗,凛冽的寒风瞬间就被隔绝在屋外。灯火通明的房间因为墙角暖炉的缘故,渐渐也生出些热乎劲儿来。

于明辉呆呆地看着哥哥徐徐转过身来。当那熟悉且陌生的面孔就这样突然地映入彼此的眼帘时,兄弟俩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仿佛身在梦中,连眼泪滑落脸庞都未曾察觉,只是紧紧地拉着对方的手,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眼前的兄弟二人,一个素衣儒雅,一个军装威猛。虽然鬓角的丝丝白发若隐若现提示着岁月的无情,但那熟悉的模样和神态还是让于家兄弟想到了曾经年少时。

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于明阳和于明辉所在的教会学校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原本安静的校园里也充斥着对战争的惶恐和向往革命的炽热情怀,两种情愫的交织,在单纯的学生心里形成了剧烈碰撞。于家的这对孪生兄弟此时也是热血沸腾,无心顾及学业。两人私下一合计,没有告知其他人便自作主张地从教会学校英语专科退学,努力复习并考取了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立志报效国家。

可军校的生活并没有于明辉、于明阳想象中的精彩,枯燥的训练、乏味的军事知识再加上苛刻至极的军训生活,不出半个月就让于明阳、于明辉的热情渐渐耗尽。

这天一大清早,一队士官学员在教官康大光的带领下绕着操场的围墙跑操。于明阳、于明辉夹在队列中,虽然是孪生的两兄弟,但一个白净文秀,戴着眼镜,另一个则留着络腮胡须,刚猛生威。喜好舞拳弄棒的于明辉对跑操并不排斥,而文弱安静的于明阳显然对超强体力的训练心有余而力不足,同弟弟对课堂没有兴趣,在课堂上常常受罚相似,就连跑操这样的简单军训,于明阳也没少吃教官的苦头。

跑操终于在难奈中结束。于明阳回到课堂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仿佛即将渴死的鱼儿终于畅游到一片汪洋大海,在知识的海洋里悠然自得,不亦乐乎。此时康大光在讲台上一板一眼地讲着防共反共的政治学说,于明阳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低头认真地记笔记,当他瞥眼看到身边的于明辉在不停地打着瞌睡时,心里火不打一处来。

下课铃刚响,于明阳就连拉带拽地把于明辉扯到操场上,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考入军校,你不好好学习,日后怎么有本领在战场上杀敌,你别忘了,咱爹咱娘都是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

于明辉看不起哥哥那一板一眼死抠教条的样儿,不屑地说:“杀敌要靠真刀真枪,学那些洋字码有个屁用!再说我上军校是为了打日本人,不是去斗自家人!成天上反共课,我没兴趣!”

于明阳闻之,眼睛都不禁瞪大了,赶紧把弟弟拉到一旁,当看见周围没有人关注他们时才小声说道:“你真是糊涂,这日本人是肘腋之祸,早晚会被驱逐的,共产党才是心腹大患,不学会如何对付他们,以后会吃大亏的!”

于明辉不仅听不下去,反而觉得于明阳迂腐得简直可笑,于是讥讽道:“八哥学舌,昨天才在课堂上学来的吧?”

“你——”,听到这话,于明阳涨红了脸,他想不通曾经熟悉的弟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气急败坏地一跺脚,不再理会站在一旁嘲弄自己的弟弟,转身大踏步回到教室。

这场突如其来的口角虽然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但却在悄无声息的影响着兄弟俩的感情,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兄弟二人慢慢变得生分起来,谁也不愿理谁。时间就在这对孪生兄弟的磕磕绊绊中慢慢度过,一周、一个月……看着哥哥总是独来独往,于明辉渐渐生出些懊悔之意,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他想过和于明阳缓和,可他又是个好面子的男人,道歉的话怎么也张不开口,兄弟俩就这样僵持着。

情形直到那天在操场上于明阳又一次惹祸才起了变化。

天刚蒙蒙亮,一队士官学员便集结在操场上进行操练,教官康大光不知那天抽了什么风,死活看于明阳不顺眼,趁休息时把气喘吁吁,总也走不好正步的于明阳拉出队列,一顿拳打脚踢不说,然后又指令学员每人搧于明阳两个耳光。站在队列里的于明辉心疼得咬牙切齿,紧握拳头,呼呼喘着粗气,几次想冲上去救护哥哥,都被嘴角流着鲜血的于明阳用眼色制止。于明辉胸脯剧烈地起伏,目眦皆裂,恶狠狠地瞪着康大光。终于轮到于明辉出场了,他身体僵硬地面向哥哥,抬不起胳膊。康大光挑衅地看着于明辉,凶巴巴地吼道:“给我打!”

于明辉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康大光大感自己的颜面扫地,一个小小的兵蛋子竟然敢违抗自己的命令,于是举起马鞭,毫不留情地狠狠抽向于明辉。被鞭子抽打的于明辉踉跄几步,转身突然爆发,狼一般纵身扑向康大光,瞪着发红的眼睛一拳把康大光击倒在地,然后不容康大光挣扎,又连连发疯般地拳打脚踢。不到一会功夫,康大光就被打得瘫软在地,奄奄一息。站在一旁的于明阳慌了,忙上前将已经打红了眼的弟弟紧紧抱住。

于明辉将教官康大光打成重伤,惹下大祸,校方立马将他拘禁,并决定送他上军事法庭,严厉惩处。

于明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深知如果送上军事法庭,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在那天夜里,他偷偷潜入拘禁室。

阴暗的禁闭室里,席地而坐的于明辉看见哥哥轻轻从门外蹿进,在打开铁栅门的一瞬间,他吃惊得跳了起来:“哥,你怎么进来的?”

“嘘——,”于明阳忙用手指挡住嘴唇,往四周看了下,悄声说:“我买通了看守,你快逃吧!”

“我走了,你怎么办?如果他们查出是你放了我,会惩治你的!”

于明辉不放心地问。

于明阳把弟弟赶紧往外拽:“别废话了,快走吧!”

于明辉这才顺从地点点头,冲向门外。

眼看于明辉半个身子已经出了门口,于明阳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拉住弟弟,叮嘱道:“你要答应我,出去之后千万不要去投共党,做点小生意,我以后会去找你!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

于明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纵身蹿出门去……

于明阳和于明辉,兄弟二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再见面已是十二年后。这十二年间,两人都无数次打听对方的下落。从最初的欣喜到最后的失落,这种重复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所以当他们在卧龙山意外重逢时,那种百感交集不言而喻。

于明辉看着眼前清瘦的哥哥,不由得想起刻骨铭心的往事来,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于明阳,哽咽地喊出一声“哥”,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于明阳扶着弟弟坐下,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一行泪水流了出来,颤抖着声音说:“明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于明辉拿衣袖擦擦眼泪:“哥,十二年了,我没见过你一回。你去了美国,怎么也不给我个信儿?”

于明阳尽量平复激动的心情,轻声说:“我……我不知道你的地址,托了很多人找你,都找不着,有的说你失踪了,有的说你在共产党那边,有的……说你死了。哪个说法我都信,也都不敢信。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于明辉紧紧握住哥哥的手,舍不得分开:“我也是。每年清明节回去给爹妈上坟,跪在那儿,我都告诉他们,你好好的,跟美国人在一起,还当了大官。”

提起早逝的父母,于明阳又一阵心酸,他擦了一把泪:“这些年世事变化,我……我愧对爹妈呀!”

“哥,你回来就好!我带你去给爹妈上坟!”

于明辉安慰着哥哥。

于明阳点点头:“好,等我到南京安排好工作之后……”

“哥!你真的打算帮蒋介石打共产党?”

于明辉忍不住打断哥哥的话。

于明阳笑笑说:“你还是老样子,容易冲动。这不是帮谁打谁的问题,算了,我们兄弟刚见面,先不谈这些。”

说到这,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仿佛想起什么,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你怎么会是这儿长官的秘书?”

于明辉怔了怔,犹豫着说:“也不是……”

于明阳愈加疑惑起来,皱皱眉头问:“什么意思?”

于明辉情知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于是定定神说:“哥,我不是他们的秘书。”

“那你是……”

于明阳瞪大了眼睛。

“哥,”于明辉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说:“我是来劝你的。”

听到这话,于明阳明白了七八分,眼神复杂地问:“你真的投了共产党?”

于明辉跟哥哥对视,坦诚地点点头。

于明阳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于明辉紧紧盯着于明阳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哥,你在国外,国内的形势你并不了解。国民党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国民党了。蒋介石这次输定了。”

“明辉!”

于明阳摇摇头打断:“你是共产党,我是国民党,咱们不是一个阵营的人,但我们是亲兄弟,你不要被共产党蛊惑,连哥哥都要往泥潭里拽。”

于明辉见哥哥的态度依然如故,再想想过去的往事,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犹豫片刻后他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这个世界上,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我要是把你往火坑里拉,我还是人吗?你要相信我!”

于明阳同样想起了当年的那桩往事,他想不到弟弟竟然将自己的叮嘱当成耳边风,现在还撺掇自己加入共产党。一种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他紧紧抓住于明辉的肩膀,试图能将他从迷糊中摇醒:“你应该相信我。我这么多年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三民主义才能救中国,你明白吗?”

于明辉没有理会哥哥,继续劝说道:“哥,你才是真的在犯糊涂啊!你难道就看不到人心所向吗?国民党的败局已经定了呀!”

于明阳看着被赤化的弟弟,叹着气道:“那是共党的蛊惑言论!现在你们大军压境,但是明天呢?后天呢?一个月、一年、十年以后呢?你连今天的事情都看不透,怎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回来,就是为了这场关键的转折之战。明辉,国民党一定会好起来的。”

“怎么好得起来?为什么国民党军队被共产党缺枪少炮的部队打得惨败,为什么他们拿着美国的全套精锐装备,还被解放军灭个精光?为什么共产党的军队由几万人发展到现在的几百万人,从黄河一直打到长江?你想想,这都是为什么?”

于明辉见哥哥这样,心里又气又急,气是因为哥哥的死脑筋,顽固不化;急是因为现在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他隐约能从窗户看到外面人影的晃动。

于明阳不屑地摇头:“这些只到长江为止,你们过不来的。我们还有南京、还有上海、还有福建……”

于明辉心急,等不到于明阳说完,就打断他:“哥!你怎么葫芦到底一根筋啊?你知不知道长江以南的地方,从东到西,全成了烂摊子?多少国民党的头头脑脑都在给自己找后路?多少军官的太太全在黑市上换金条,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要跑!要是国民党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于明阳有些疑惑,但仍然不相信:“我从来没见过你说的这些逃兵。”

“你远在美国,你只是个技术人员,你眼睛里只有符号和数字,你看不透那些人的。今天请你吃饭的那一桌子人,没有一个不清楚现在局面的。国民党内部已经烂空了!”

于明辉是真的为哥哥担心,声音都不禁有点颤抖。

可于明辉越是这样急切地想要劝说哥哥,于明阳越是反感,刚相逢时的激动慢慢冷却,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我不想说这些了。”

“哥——”于明辉此时是真正的无奈了。

于明阳走到于明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态度有所缓和:“听我的,不管你以前是不是共产党,都别回去了,我十几年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失去你。你留下来,明辉,我们以后就在一起。共产党给你什么职位,给你什么待遇,我去跟上头说,绝不会比那边差。”

于明辉也急切地拉住哥哥的手:“哥,要是你真的想跟我不分开,你就跟我走。”

于明阳缓缓摇头:“你不要劝我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决,“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我这就去找他们,给你安排。”

说完起身往门口走去。

于明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中

开始琢磨对策。他知道要是哥哥一旦把门开了,他这个冒牌秘书肯定会被逮个正着,眼下危机关头,稳住哥哥才是最重要的。就在于明阳走到门口,手已经伸向门把手时,于明辉突然喊道:“哥,我不走了。”

于明阳看到弟弟终于“改邪归正”,顿时放松下来,欣喜地说:“这才是我弟弟。来,我带你去见这儿的长官,明天我们一起去南京。”

于明辉摇摇头,表现出很疲惫的样子,嘴里嘟囔着说:“我不想见这儿的人。”

于明阳怔了怔,仿佛又看见了于明辉小时候冲自己撒娇的情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也好,我也不去宴会厅了。”

说着走到桌前,从银灰色的托盘里取了一个干净的杯子,边倒水边说道:“明天到了南京,我们一起去见汤恩伯。今天晚上不睡觉了,咱哥俩好好说说话,十二年了,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想着能跟你一起吃顿饺子,咱们小时候常常在一个碗里吃饭,你不会忘记吧?”

趁着于明阳倒水的机会,于明辉边“嗯嗯”着边快步走向窗前。透过窗的缝隙,他看见外面的赵教导员和侦察员们正警惕地巡视着周边的情况,于是灵机一动。他悄悄打开窗户,用手指敲了敲玻璃。侦察员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于明辉快步走向于明阳,没等他反应过来,从后面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轻声在他耳边说:“哥,委屈你了。”

与此同时,赵教导员和两个侦察员从外面跳了进来。于明阳大惊,但已经被于明辉等人控制住,侦察员们抬起他,从窗口把他塞了出去。于明阳想要挣脱,未果,情急之下,用力踢向窗户,玻璃应声而碎。

还在门外走廊抽烟苦等的王松山和张发运突然听到房屋里面玻璃碎裂的声音,大惊失色,匆忙扔掉手中未抽完的烟,撒腿冲到门口。张发运鼓起劲,一脚踹开房门。二人举枪冲进。他们匆匆扫视房间一圈,屋内已空无一人,早已不见于明阳和那位“秘书”的踪影,只有一扇开着的窗户在寒风的吹动下,吱吱扭扭地晃来晃去。

王松山恼怒地大骂一声就赶紧从窗户上跳出,沿着小路的方向追了过去。张发运紧随其后,慌乱地朝天放了一枪。清脆刺耳的枪声骤然划破夜空,在山间回响。

在山间小路匆匆前行的于明辉听到枪声,料知后面追兵已经临近,不敢怠慢,赶紧拖着于明阳钻进旁边的密林。赵教导员等人断后,阻挡追兵。

看见于明阳被人拽进前面的密林中,追在后面的王松山等人不停地朝晃动的身影放枪。大批军警闻声追来。王松山迅速发出拉网式搜索追击的命令,军警们冲进密林。

赵教导员和几位侦察队员忙不迭地殿后,为了给于明辉更多的时间离开,他们占据相对优势的高地与王松山、张发运和关良带领的军警们展开对射激战。但由于人数太少,火力微弱,渐渐处于下风。军警见侦察队员们渐渐不支,饿虎般扑了上去。

另一边,长时间的丛林奔跑也让向来文弱的于明阳气喘吁吁,听到有追兵临近,他索性撑住双腿不动。于明辉对于明阳的挣扎反抗又不能下手太重,有些着急起来。于明阳趁机劝导于明辉:“这儿的人多,你们逃不出去的,你放下我,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于明辉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劝不通你,只能把你带回去,慢慢跟你谈了。”

于明阳摇摇头,指着后面抵挡不住军警如潮攻势的侦察队员说:“你自己看看,你出不去的。”

赵教导员在不远处回头瞥见这边的一幕,边开枪还击,边对迟滞不前的于明辉大叫:“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听我的,投降吧!”

于明阳继续做弟弟的工作。

于明辉此时已没有功夫搭理于明阳,只是生拉硬拽地拖着于明阳往前走,而于明阳就是故意赖在地上不动,急得于明辉抓耳挠腮。

突然后面枪声大作,军警们纷纷卧倒。于明辉心中大喜,知道是接应的游击队来了。而于明阳则颓丧不已。

此刻,月亮西沉,夜色正浓。山坡上,军警和游击队还在紧张地对射,势均力敌,局面陷入僵持。张发运一看见姗姗来迟的关良,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说:“关处长,你不尽审查之责,让共谍潜入基地,劫走了客人,我看你怎么向南京方面交代?”

关良自然不甘受指责,跳脚大吼:“放你娘的屁!咱们说好的,你们内,我外,现在共党潜入客人的卧房,责任全在你们,怎么反倒怪起我来,我看你们军统就是饭桶!”

张发运噎得直翻白眼,气急败坏地说:“你才是信口雌黄!共谍扮成朱长官的秘书,你就在朱长官身边,难道认不出来?”

关良狠狠地瞪着张发运,反驳道:“朱长官身边有十几个秘书,我是参谋处长,又不是秘书处长,你少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张发运鼻子一哼说:“救不出客人,南京方面会严格调查的,到时候会有人吃不了兜着走的!”

关良手指张发运大骂:“你个小狗屁副队长,少拿南京压我!我看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你个小王八蛋!毛人凤非剥了你丢进长江喂王八!”

……

王松山在旁边对关张二人的争吵已忍无可忍,大声喝斥:“吵什么吵,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功夫磨牙!关处长,你的援兵怎么还没到?”

关良见王松山发话了,不再与张发运计较,忙回答道:“我这就去催!”

说罢,狠狠瞪张发运一眼,转身向山坡下跑去。

王松山躲到一棵大树后,观察地形的同时吆喝着军警往前冲。张发运猫着腰跑到王松山身旁,急切地说:“队长,怎么办?我们不能这么被动地等待下去,那个姓关的我看靠不住,不能指望援兵!”

王松山皱着眉头恨恨地说:“这些游击队都是不要命的土匪,地形熟悉,不好对付。”

张发运想起上次任务失利时罗美慧的样子,不禁打一寒颤,苦着脸说:“如果咱们丢了客人,回去罗处长非扒咱哥俩的皮不可啊。”

“本来就快要得手了,又来了这帮山猫野猴子。”

王松山烦躁地说。

张发运眼珠一转,建议道:“要不我带几个弟兄从侧面包抄过去,咱们来个左右夹击?”

王松山略作思索,说:“好。你要注意客人的安全,不到万不得已,不准胡乱开枪,明白吗?”

张发运点点头,带着几个军警向旁边蹿去。

山坡上,赵教导员和游击队长隐蔽在巨石后还击试图冲上来的军警。游击队长压制住敌人后,对赵教导员说:“同志,你快带着你们的人向后山撤退,那里有通向山外的山洞,我来掩护你们!”

赵教导员不放心地说:“敌人的援兵很快就会赶来,你们能顶得住吗?”

游击队长点点头:“你放心,没问题!我们对这儿的地形熟悉,能和他们周旋!”

赵教导员点点头,向旁边的几名侦察队员一挥手,从巨石后向于明辉方向撤退。他们快步跑到于明辉于明阳身边,赵教导员气喘吁吁地催促于明辉:“快走,好像敌人的援兵攻上来了!”

于明辉心急上火,拧起脑门,一跺脚,上前用力拉起于明阳。于明阳被于明辉的蛮力撕扯,痛得直吸凉气,恼怒地奋力挣扎。两人光顾着拉扯,都忽视了临近身边的危险。

此时张发运正带着十几个军警从树丛间悄悄接近于明辉等人,凑近后,张发运扔出一颗手雷。手雷“轰”地一声爆炸,将纠缠着的于明辉和于明阳震开,不偏不倚,于明阳的脑袋重重磕在一块石头边沿上。

待浓烟散去,隐蔽到安全地方的赵教导员回身看到树丛后的张发运,甩手就是几枪。一枪正中张发运的脑门,还没等张发运反应过来,就脑袋开花,软绵绵地扑倒在地。

军警们一看张队长中弹毙命,顿时龟缩在岩石后,不敢再有所动作。

缓过劲儿来的于明辉摸索着爬向于明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奄奄一息的于明阳背到一块青石后,然后将其轻轻放下。看着于明阳的鼻腔和耳朵里都流出鲜血,于明辉发疯般摇晃着喊:“哥!哥!”

更多的血从于明阳鼻腔和耳朵、嘴里淌了出来。于明辉边用衣袖擦拭边泪流满面:“哥,你要坚持住,你别死,别这么快就又跟我分开……”

于明阳伤势过重,还未来得及再最后看一眼心爱的弟弟,就这样永远闭上了眼睛。

于明辉仰天哭喊着:“哥!哥啊!”

赵教导员急匆匆跑到青石板后,一面观察敌情一面高声对于明辉说:“队长,狗扑上来了,撤吧!”

于明辉不声不响地搂抱着哥哥的头,双眼通红。突然伸手取下哥哥的眼镜,戴在自己脸上。

赵教导员对于明辉的举动有所不解,惊愕地问:“明辉,你要干什么?”

于明辉不理会赵教导员的问话,快速地和于明阳更换衣服,把他脖子上的吊坠也摘了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于明阳!”

赵教导员这才省悟过来,赶紧拉住于明辉大声说:“明辉,这行不通,这是白白送命啊!”

于明辉挣脱赵教导员的手,恳切地说:“老赵,拜托你把我哥哥带回去,找块好地方埋了。另外,这事除了陆部长,不要告诉任何人!”

说罢,于明辉猛地抹去满脸的泪水,没等赵教导员反应过来,便从山上滚了下去。

王松山正指挥手下准备新一轮进攻,发现有个身影从山上滚下,连忙做了一个停止手势,带人冲了过去。

另一边的游击队员们无心恋战,且战且退,渐渐接近山顶。退到山顶的游击队长和赵教导员会合后,忙不迭地对赵教导员说:“快,往后山撤,那里有通向山外的山洞,我带你们过去!”

赵教导员点头应允,悲痛地吩咐侦察队员:“于队长牺牲了,我们要带他回去!”

侦察队员们伤心不已,上前抬起于明阳的尸体,隐进密林之中。

王松山看到滚下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更换身份后的于明辉,大吃一惊。此时的于明辉伤痕累累,脸上手臂上布满血印,躺在枯枝碎叶间呻吟。王松山和军警将于明辉团团围住。一个上尉连长蹑手蹑脚凑近于明辉,确认了之后,大喊:“王队长,是于先生!”

王松山闻声快步走过去,弯腰察看。

于明辉满脸痛苦状,低声喊道:“王队长……”

然后眼一闭,晕了过去。王松山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命令部下:“快,把于先生抬下山去!”

基地医务室里一片忙碌。于明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军医在为他上药,打绷带。于明辉任由军医摆布,故作昏迷状。王松山死死盯着于明辉,看着他衣服上的大滩血迹,不解地问军医:“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军医宽慰王松山:“不要紧的,应该是溅上去的血。”

王松山不放心地接着问道:“情况怎么样?”

军医边用酒精棉擦手边说:“是皮外伤,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他到现在还没有醒——”说着用手指指自己的头,“里面的事情,不好说。”

“什么意思?”

王松山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军医抬起头看着王松山缓声说:“能醒过来,问题就不大,醒不过来的话……”

摇摇头,欲言又止。王松山明白了军医的意思,点点头:“你们多费心,尽力救吧。”

旁边的于明辉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军医连忙弯腰察看。于明辉故作艰难的样子慢慢睁开眼睛:“我、我这是在哪儿?”

军医轻声回答:“这是基地医务室,你刚从山上摔下来,受了伤,王队长一直在这守护着你呢!”

于明辉目光慢慢转向王松山。王松山对于明辉微微一笑。于明辉虚弱地说:“谢谢王队长”。王松山轻轻点点头,眼里闪动着叵测不定的光,说:“于先生,你被共谍绑架了,我们把你救回来了。”

于明辉抱着头,一副痛苦表情,晃晃脑袋:“我都不记得了。”

王松山看着于明辉,疑惑地问军医:“于先生这是怎么了?”

军医摇摇头,不置可否。

于明辉揉着头,问军医:“有止疼药吗?头疼得厉害。”

军医直起身:“有,我这就去拿。”

军医转身出门后,于明辉想坐起来,王松山赶紧过去扶着,不无自责地说:“都怪我们不力,让共谍钻了空子,于先生先压压惊,休息休息,为了保险,咱们就启程去南京。”

于明辉揉眼睛,点点头。

王松山接着用探询的口气说:“于先生,您的眼镜也摔坏了,等回了南京,我去给您配一副。”

于明辉这才想起自己作为于明阳是需要戴眼镜的,忙遮掩说:“是啊,不戴真难受,连你都看不清

了。”

江北华野司令部里,王司令员急不可奈地问大步进来的陆明:“情况怎么样?”

陆明摇摇头回答:“不好说。调包这个事,谁都没想到。”

王司令叹了口气:“唉,事到如今也只能顺势而为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陆明忍不住埋怨:“这个于明辉真是鲁莽!这步棋走得太险!”

王司令在房间慢慢踱了几步,悠悠说道:“现在说这个也晚了,不过这也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启动‘火鱼’吧,让他秘密配合明辉同志行动,但最好先不要亮明身份!”

陆明点点头说:“好的,我马上就安排。”

王司令接着问:“还有,于明辉冒哥哥之名打入敌人内部的事,除了赵教导员还有谁知道?”

陆明回答:“再说没有别人,回来后赵教导员也只对我汇报了这件事。”

王司令严肃地说:“好,于明辉的真实身份列为高度机密,只限你、我、赵教导员三个人掌握。还有,于明阳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明说:“既然已经调包,那么牺牲的就只能是于明辉了。我们正在筹备追悼大会,纪念于明辉烈士!”

王司令满意地连连点头,不由得提高了嗓门:“从现在开始,敌工部的于明辉已经光荣牺牲了!追悼会一定要隆重,最好把消息吹到对岸去!到时候我去致悼词!”

就在江北忙着举行追悼会的时候,江南岸边,国民党官兵却在忙着构筑江滩工事。

原来蒋介石引退后,李宗仁就任代总统。他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中共发出求和声明。因为他非常明白,实权仍在蒋介石手里,自己的资本很薄。只有主张和谈,才有利于争取时间组织力量,才能被舆论支持,才能制约蒋介石,达到阻止共产党过江,以求划江而治的目的。而蒋介石同意与中共和谈的目的则是求得喘息时间,以积蓄力量,与共产党殊死一战。

昔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南京中山路,此刻寂寥空旷。两侧排列的高大梧桐树,几片还没有被寒风吹落的枯叶低垂在干硬的树枝上随风晃动,愈显肃杀悲凉之气。

报童沿街奔跑着叫卖:“号外!号外!共产党已同意和谈,南京或可免于战祸!”

报童的叫卖声显然很有诱惑力,街两旁的门打开了,人们纷纷上前买报,边看边露出激动的神色,眼里透着希望之光。

从基地医务室回到于明阳原来的住处,于明辉如散了架般瘫坐在沙发上,他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可泪水不知不觉又渗出了眼角,哥哥的身影不停地在眼前晃动。他擦干眼泪,在房间转悠了两圈,先起身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灯下,开始检查身上的衣服,从衣兜里抽出一叠图纸和一个日记本。他发现图纸是哥哥草拟的长江防御图,忙认真仔细地看了一遍,接着又打开日记本阅看。哥哥那熟悉的字体显现在眼前:“……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来美国已三年整了,中午曼丽请我去了伊丽莎白大酒店,以示庆祝。酒后愈添愁绪,不知我的祖国何时才能脱离日寇的铁蹄……”

他正看得起劲儿,“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他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把草图和日记本塞到被子下,抬起身子问:“哪位?”

军医的声音:“于先生,止疼药。”

于明辉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上前打开房门:“谢谢你,辛苦了。”

他接过军医递来的纸包,关上门,靠在门口摩挲着,手感很厚,连忙把药片倒出来后撕开纸包,一块折得很小的信粘在底部,上面有一行字:“长江起兵戈,碧波跳红鲤。”

他知道,这跳动的红鲤就是他自己,而“长江”无疑指代长江防御。这是江北给他下达的命令,他的目标就是拿到国民党长江防御的所有细节。他同时也明白,在他和目标之间,是一条荆棘丛生的坎坷之路,可他没有其他选择,唯有走下去。

突然,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于明辉手忙脚乱,情急之中把纸条塞进嘴里,囫囵吞下,然后把门开了一条小缝。

王松山警惕地推开门:“是我,于先生身体还好吗?我来看看!”

于明辉用有些僵硬的语气说:“王队长真是太关心我啦,让在下很感动,要不你进来坐坐!”

王松山也不客气,肩膀一偏,挤进了门。于明辉只得让座。王松山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装药的纸包,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上下翻看检查。看到王松山在检查纸包,于明辉有些紧张地注视着王松山的一举一动。

王松山检查完药包后,觉得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把纸包放下,用探询的口气说:“于先生被共谍绑架,不知能否向卑职谈谈情况?”

于明辉在王松山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态平静地说:“还能有啥情况,你王队长不都看见了。”

王松山紧盯住于明辉:“那个共谍分子进屋后待的时间可不短呀!他都和你谈了什么?”

于明辉随口说:“还不就是向我灌输赤匪言论,企图拉我投共。”

王松山狐疑的目光在于明辉脸上扫来扫去,似乎要探出个究竟。于明辉被王松山看得有些发毛,故作轻松之态说:“王队长怎么老是盯着我看,我这老爷们脸,还能看出花来?”

王松山颇有意味地笑笑,突然掏出香烟盒,抽出一根递给于明辉。于明辉习惯性地伸手接过。王松山边为于明辉点火边不动声色地说:“于先生好像并不抽烟啊?”

于明辉此时已来不及回绝,只得勉强点上烟,做出不会抽烟呛着嗓子的样子,咳嗽着说:“吭、吭!全是被这共党分子折腾的……”

王松山眨巴眨巴眼,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于先生似乎变了一个人,这共党的魔力真是不可小觑啊!”

于明辉像耳边响起了炸雷,手指间的香烟几乎掉在地上。他瞪大眼睛注视着王松山:“王队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松山平静地说:“哦,没什么别的意思。于先生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温文儒雅,学识渊博,说话从来都是平顺柔和,举止也是十分得体,不愧专家学者风范,我等楷模啊!可今天突然变得——”顿住,有些不便启齿的样子,“嗨,不说了!不说了!”

于明辉眼皮直跳,硬着头皮追问:“不行!王队长,你必须说个明白,我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王松山点上烟,长长吸了一口,徐徐吐出:“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有些行伍之气……”

于明辉有些心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本来就是军人嘛!”

王松山打个哈哈:“但我总觉得于先生的变化挺大的,也许是我对于先生还不够了解,没有看到另一面,请于先生海涵!”

于明辉心里敲鼓,硬撑着应付说:“人嘛总是有两面性的,一遇到刺激就会做出有违常规的举动。”

王松山弹弹烟灰:“嗯,于先生这话的确有几分道理,看来是我多虑了。”

于明辉打了个哈欠,故意做出疲惫的样子。

王松山仍不放过于明辉,突然转移话题,问道:“尚有一事,想向于先生请教,不知是否合适?”

于明辉强打精神,微微一笑:“王队长但说无妨。”

王松山一字一顿:“来访挟持于先生的共党分子,不知于先生以前是否相识?”

于明辉又有些发懵,用咳嗽掩饰。王松山双眼定定地看着于明辉。于明辉终于回过神来,口气坚决地说:“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一个突如其来的共谍分子!”

王松山挠挠后脑勺:“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如果不认识你,他怎么敢来策反你,是不是啊于先生?”

于明辉耸耸肩膀:“共产幽灵可是无孔不入啊。”

王松山微微点头:“倒也是,这些共党分子,你给他留条缝,他就能给你弄出个洞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于明辉挺了挺腰身说:“王队长尽管放心,于某是坚定的三民主义信徒,绝不会给他们留一丝一毫可乘之隙!”

王松山站起身,不无恭维地说:“于先生能从海外归来为党国效力,自然抱有与共党决一死战之决心,在下绝无顾虑。请于先生早点休息吧,咱们天一亮就启程赶赴南京!”

说罢起身离去。

于明辉看着王松山走出门外,快步上前紧紧关上房门,然后靠在门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口中喃喃:“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博士,是军事专家,不再是侦察队长!在这虎穴狼窝里必须步步小心谨慎……”

在江北的华野驻地晒场,一场隆重的追悼会正在进行。高台上用黑布白花扎成灵棚。灵棚正中央挂着于明辉带框的画像。灵棚顶端贴着一行大字:于明辉烈士永垂不朽。

韩露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呆呆地站在一边,欲哭无泪,她想不明白,怎么几天前还活蹦乱跳和自己开玩笑的心爱男人瞬间就和自己阴阳两隔?

台上的王司令员用沉痛的语调说:“同志们,于明辉同志为了解放事业壮烈牺牲了,我们要以他为榜样,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虽然穷途末路的国民党反动派向我们求和,但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以假和掩盖真战,我们决不能麻痹上当!我们决不能让于明辉同志的鲜血白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韩露耳里听着王司令员致悼词,心里却如针扎般痛疼至极,忍不住潸然泪下,口中默默自语:“你让我活到胜利那天,你倒走了……”

王松山终于将“客人”顺利护送到南京,安顿好于明辉后,他便马不停蹄地走进保密局特别行动处处长室。

此时罗美慧正坐在办公桌后,手捧于明阳的照片,眯眼端详。王松山举手向罗美慧敬礼。罗美慧这才定定神,把照片放进抽屉,起身热情地迎上前去,与王松山握手,关切地说:“辛苦了!”

终于看见罗处长的笑容,王松山心里一松,谦恭地说:“为党国效力,理所应当!”

两人寒暄了几句,边说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罗美慧给王松山倒杯水,然后在其对面坐下,笑眯眯地问:“客人安顿好了?”

王松山挺胸垂首:“是的处座,卑职已将客人送抵国防部!”

王松山端起茶水,香甜地呷着,罗美慧突然正色问:“客人被共党劫持,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松山手上的茶杯不禁一颤,他放下后稳稳神说:“是卑职疏忽,被共谍分子以福州绥靖公署朱长官秘书之名潜入基地,险些酿成大祸!”

罗美慧冷冷看着他:“我早就料到,共党不会闲着。这完全是福州方面懈怠所致。党国艰辛之时,他们地方仍如此居危思安,如若把复兴大业托付他们,实在令人堪忧啊!”

王松山赶忙回应:“好在有惊无险,又把客人救回来了,不然,我真是无颜再见处座!”

罗美慧注视着王松山,又问:“客人表现如何?”

“还算正常,只是脱险后有些语无伦次,显然与受到惊吓有一定的关系。”

王松山据实回答。

罗美慧点点头:“文人就是文人,刀枪相见时,总会犯怯慌神。这位于明阳先生,不知和以前相比还有哪些变化?”

听到这话,王松山非常惊讶:“处座认识于先生?”

罗美慧没有回答,继续发问:“于先生被共党劫走的时候,你们谁在他身边?他被劫走多长时间?”

王松山正要回答,罗美慧又跟了一句:“还有,那个共谍分子混进去,策反于先生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他是怎么回答的,这些你知不知道?有没有查?”

王松山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罗美慧瞪了他一眼。王松山自知理亏,赶紧向罗美慧表示马上就派人去调查这些事情。

国防部招待所贵宾房里,于明辉俯身在床前,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摊在床上的那张江防草图。他边用手指点比划边默默念叨,闭上眼,用心牢记一遍,然后把原草图放起,拿起笔刷刷复制,果真是过目不忘。

“叮咚——”墙上的钟声突然响起,划破了房间里的宁静,于明辉抬头一看,不多不少,刚好十点整。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装束,把复制好的草图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直起腰身,拎起公文包,向门口走去,对一名向他敬礼的卫兵客气地说:“麻烦你,备车。”

于明辉很快便来到了国防部会议室,接受国防部要员们的会考。他一进门,就看见早已端坐在会议桌两侧的何应钦、汤恩伯、谭公达等将领,罗美慧也列席会议,坐在不显眼的位置。于明辉微微一笑,开始背诵哥哥曾对他说过的话:“……为党国效力,是我的份内之事。现在虽然共产党大军压境,但是明天呢?后天呢?一个月、一年以后呢?连美国人对今天的事情都看不透,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回来,就是为了这场关键的转折之战。

我相信,党国一定会夺取最终的胜利。”

他一口气说完,心中紧张地等待着反应。短暂的沉默后,何应钦微笑着带头鼓掌。顿时掌声四起。于明辉不自觉地吐了一口气,擦擦汗说:“不好意思,受了点伤,身子有些不适。我接着谈一下我的江防设想,如有谬误之处,还望诸位指正。”

说着铺开那张草图,环视一圈,目光始终没有在罗美慧身上停留。

于明辉手持银色指示棒在地图前侃侃而谈:“按照我的设想,我们的江防体系应该建立在……咳,建立在全面的基础之上,简单地说,就是空中、水上、地面互相作用,形成火力网。尤其是我们具有共军所没有的空中优势和水上优势,这对打击共军将是致命的。地面是最后一道防线,也是防御系统里最关键的,这就是这张草图的设计思路。当然,这肯定有疏漏之处,还得实际考察过长江防御工事,和同事们商讨之后才能进行完善……”

于明辉在认真的阐述自己的江防设想,他没有注意到的是,罗美慧一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从头到尾,一如既往。

会议散了。罗美慧第一个走到于明辉面前,微笑着问道:“于先生,您不认识我了?”

于明辉扶扶眼镜,欠欠身说:“请问您是?”

一旁的谭公达连忙介绍:“这位是罗美慧小姐,毛局长的得力助手,保密局行动处处长,可向来是有‘军统之花’美誉的哟!”

于明辉一听是军统的人,忙不迭地说:“幸会!幸会!要不是你们,我早就不知道被抓到哪儿去了,实在感谢!”

罗美慧眼里闪动的波光瞬间凝住,不无失落:“于先生果然不认识我了。”

于明辉眉峰颤了颤,他弄不清楚哥哥和眼前这位美丽却又身份特殊的女子究竟有哪些故事,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含混地回应:“罗小姐的名字,我在美国就早听说过,今天见了还觉得有些面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然后自责地拍拍脑门,歉疚地说:“摔了一下,脑子也磕坏了。”

罗美慧掩起失望之色,微微一笑说:“贵人多忘事嘛。”

“抱歉,抱歉!”

于明辉不无自责地说道。

罗美慧依然微笑着说:“于先生客气了。毕竟已过去十多年了,您大可不必自责。再说了,今天也就算重新认识了嘛!”

于明辉只能是顺应着点头称是。

这时,谭公达接过话来:“别在这儿聊啦,欢迎宴会马上开始,咱们边吃边聊,于先生请!”

罗美慧频频点头:“好啊,我正想问问于先生那些共谍分子的事情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都好几天睡不安生了。”

于明辉听了罗美慧的话,心中不由得一凛。他明白,眼前这位“军统之花”说不定将是他强劲的对手。

罗美慧在宴会上并没有从于明辉口中探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她从其滴水不漏却又模棱两可的回答里似乎感到些许的不安,疑虑不觉油然而生。她回到办公室,坐在橘黄色的台灯下,陷入回忆之中。遥想当年,她在军统特训班学习,于明阳受邀前来讲课,结束后特训班组织了舞会,她有幸成了于的舞伴。她随着于明阳的脚步旋转,动情地仰脸问:“不知于大哥以后还能认我这个小妹吗?”

于明阳拥紧罗美慧:“当然会认,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女孩,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好好跟你探讨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拿起电话机,沉声吩咐:“让王队长马上过来!”

王松山很快便来到了办公室,躬身问罗美慧:“处座有事?”

罗美慧没有答话,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王松山赶紧过来点上。

罗美慧悠悠抽着,突然发问:“你觉得这位于先生有没有可疑之处?”

王松山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思想准备,沉吟片刻后方才凑近罗美慧,低声道:“有值得探究的地方,这个于先生虽然是刚从美国回来,但我们不能不防他偏向共党那边。”

罗美慧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我是在想,他怎么会不记得我?”

王松山瞪大眼睛:“是呀!记得您说以前曾见过他啊!”

罗美慧弹掉烟灰:“正因为以前认识他,才让我有了个疑问。昨天见面,他根本认不出我,即便他去了国外,相隔十年之久,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十年前他不仅是我的老师,而且在欢送他的晚会上,我们还聊了很久,并且谈了些敏感话题。你说,我罗美慧就那么普通平常,让男人见过就弃之如蔽履吗?”

王松山听了这话,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忙恭维:“当然不是。处座您如此美貌靓丽,哪个男人见了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

罗美慧用烟点点王松山:“我告诉你,今天我又仔细查阅了于先生的档案,他有个弟弟,你必须尽快把他这个弟弟的情况摸清楚。同时,从现在开始,要把他列入嫌疑名单。”

王松山一愣。

罗美慧把烟使劲在烟灰缸里摁了摁:“先开始暗查,马上进行。必要时候,要动用一切手段!”

宴会一结束,于明辉就径直回到了国防部招待所。进门后,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宽大的席梦思上,仰面躺着,凝目思索,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出罗美慧神秘的笑容。此时的于明辉深切地意识到,初来敌巢的危机终于无可避免地来临了。最让他头痛的是他不知水的深浅,无法应对不可预知的诸多陷阱,因为毕竟他对哥哥的经历所知甚少。虽然日记向他提供了些许情况,可哥哥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明明白白地记录下来,罗美慧的出现,便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危险信号……他的双眉越皱越紧,突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声。他纵身下床,抽出手枪,几步跨到窗下。窗缝里滑进一张纸条。他急忙收起枪,展开纸条浏览,只见上面写着“赵氏皮货店”几个字。他看完后,点火烧掉纸条。

于明辉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人孤军奋战,组织上为了自己的安全肯定也做了相应的周密部署。他猜得没错,在几天前的夜晚,赵教导员就已秘密潜入南京,此刻正和代号“火鱼”的内线在玄武湖边的绿岛酒楼里见面。

身穿灰布长衫、礼帽压住大半个脸的火鱼悄声对赵教导员说:“事已至此,只能全力以赴帮他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赵教导员点点头:“这步棋的确是有些太冒险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的任务是直接跟你和他双向对接。为保密,你们两人各自与我单线联系。另外上级指示,他代号红鲤,你跟他相互之间不暴露身份,这样万一计划失败不致全军覆没。”

火鱼压低嗓门:“市内监听严密,你使用电台一定要格外小心。这是你的证件,从现在开始,你叫赵有亮,公开身份是皮货商。至于情报,我们暂时还按之前的路线走。”

火鱼说着,从怀里掏出证件,递给赵教导员。

赵教导员接过证件,翻开仔细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火鱼接着又叮嘱道:“最近天网计划的强度还是很大,一切有亲共嫌疑的人都是军统的目标,你们都要警惕。我的身份特殊,不宜在此久留,有事再联络吧!”

说罢起身消失在门口。

与此同时,在江北华野驻地,陆明也把刚刚失去恋人的韩露叫到敌工部的办公室里,将一份文件递给她,交代说:“敌人开始拔钉子了,我们负责地下工作的同志非常危险,你看一遍上面的地点,全部记牢后烧掉这份文件。今天下午就出发,尽可能通知江浙所有的同志,传达最新命令。”

韩露见有任务要执行,马上打起精神向陆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韩露连夜出发,偷渡过长江后按救援名单先来到南京印刷厂,找一位姓邢的主任。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特意把自己打扮成村姑模样。一进印刷厂,就看见成箱的报纸和传单堆放在墙边。工人们三三两两,搬着刚印好的东西进来,码到箱子上面。

韩露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正在指挥着工人们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他戴着一副用绳儿拴在耳朵后面的眼镜,拿着一个夹本儿,对着箱子的数量和编号,仔细地做着标记。

韩露匆匆上前,客气地问:“请问哪位是邢主任?”

老头把眼镜拿下,疑惑地看着韩露:“我就是,请问姑娘是……”

韩露笑了:“是老家赵大叔的三儿子叫我来找您的。”

邢主任一听忙将韩露让进印刷厂办公室。

韩露一进办公室就急不可待地说:“最近风大,通知停止一切活动……”

话音未落,外面一阵喧闹。只听见有人在问:“邢主任在吗?”

邢主任示意韩露待在办公室,自己出去应付。

邢主任一出门,看见外面是乔三民领着一帮飞扬跋扈的人在嚷嚷,东翻西翻个不停。邢主任料知不好,扶扶眼镜慢慢朝乔三民走去。乔三民微笑着主动握手:“您就是邢主任吧?”

邢主任谦恭地弯弯腰:“您是?”

乔三民眼皮上翻:“在下姓乔。我想印一批东西,很着急。”

邢主任热情地说:“好好好,乔老板,多谢照顾生意……”

乔三民一挥手,冷冷地说:“我们到办公室谈。”

说着,径直朝办公室走去。邢主任阻拦不住,只好跟上。

韩露听着脚步近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开了。邢主任抢在乔三民前面先跨步进来,训斥韩露:“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赶快去给乔老板倒茶!”

然后又转身对乔三民抱歉地一笑,“乡下的女工,不懂规矩。”

乔三民不以为意地进门,没有在意从身边低头走过的韩露。他仿佛自己是主人似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命令手下打开包,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放到桌上对邢主任说:“传单,印一万份。”

邢主任双手拿起样单:“好啊,好啊……”

可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犹犹豫豫地说,“这个,不太好吧?”

原来那张纸上大大地写着十三个大字“中国共产党告南京同胞民众书。”

乔三民瞥了眼邢主任,豪爽地笑笑:“你出个价。”

邢主任小心翼翼把样单退回,陪着笑:“抱歉啊,乔老板,您还是另外找一家印刷厂吧。”

乔三民眼睛一瞪,但还是笑着审视着眼前的邢主任:“呵呵,什么意思?”

邢主任唯唯诺诺地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这个厂子小,几十口人都指着它吃饭呢,不敢冒险。这种东西,实在不敢碰。”

乔三民哈哈大笑几声:“党国有你这样的民众,何愁不败共产党啊?不过——”他倏地收起笑容,厉声道,“我想不通的是,给你钱让你印,你不干;不给你钱,你倒是印得挺勤快啊。”

邢主任心里大惊,但仍表情不改:“您说笑了,我们历来不印这些东西。”

乔三民边慢慢地踱步边掰起手指说:“去年三月,浙江、广州的集会传单;去年九月,淮安、南通,还有镇江的传单;今年的一月六日,雨花台的传单,都是出自你们之手,这个,你比我清楚吧。”

邢主任的笑容渐渐凝固。

乔三民玩味地看着邢主任:“邢寒竹,四年前的七月,从上海坐火车来到南京,担任共产党地下小组信息专员,表面的身份是体泰浴池的二掌柜,化名叫邢云峰。两年前的二月二号,因为行动失败,助手续明被抓,离开体泰浴池。同月二十一号,任印刷厂技术主任。呵呵,邢主任,我说的,对吗?”

说话间,乔三民的手已经暗暗摸向身后……

韩露在办公室门外担忧不已,正迟疑着该不该进去,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乔三民从里面淡定地走出。韩露急忙装着在一边干活。乔三民看了一眼韩露,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韩露在乔三民等人离开后,赶紧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场景把她惊呆了。只见邢主任坐在椅子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涔涔流出,眼镜垂到胸前,双臂耷拉在一边,双目仍是兀自圆睁着。韩露捂着嘴,眼泪汹涌地流下来。几个工人围拢过来,也愣在门口,目瞪口呆。有几个女工忍不住失声尖叫……

长江南岸,于明辉在谭公达的邀请下巡视江防工事。谭公达边走边关心地询问于明辉,是否能适应国内的生活。于明辉回答说生活倒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倒时差让人挺辛苦。谭公达不由得笑了,说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说,千万别客气。于明辉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罗处长说以前认识我,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谭公达不屑地说:“军统的人就是那么神神叨叨的,我都不知道她能有什么机会见过你,我也没听说她去过美国。”

于明辉若有所思:“嗯。那天救我的时候,他们保密局的人,很厉害啊。”

谭公

达不无讥讽:“他们最厉害的可不是拼刀枪,呵呵。”

于明辉佯装不知,感兴趣地问道:“哦,那是什么?”

谭公达做了个捅后背动作:“哈哈,暗杀呗!”

于明辉显出吃惊的样子:“啧啧,危险啊。”

谭公达摆摆手:“各有分工,咱们这些活儿,他们也练不了。”

于明辉应和:“那倒也是。”

“对了于先生,一会儿咱们要见的李处长,性格有些古怪,你多担待。不过人倒是个好人,就是念书念多了,这里是一根筋。”

谭公达说着敲敲自己的脑袋。

于明辉微微一笑:“我就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时,一辆军用吉普车沿着江堤颠簸驶来,在他们面前停住,一位蓬头垢面、憔悴不堪的军官从吉普车上下来,走向谭公达举手敬礼,姿势很不规范,像是敷衍。谭公达也不见怪,对于明辉介绍说:“这位是江防司令部作战处长李长维先生,我们的军事专家,负责江防体系的设计和修筑。”

于明辉向李长维伸出手:“幸会幸会!”

李长维哼了一声,瞧不起似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于明辉:“听说你也是专家啊。”

谭公达皱皱眉头:“李处长,于先生从美国千里迢迢赶来,你别阴阳怪气的。”

于明辉对谭公达笑笑,彬彬有礼地回应:“李处长客气,于某是来学习的,咱们互相切磋,互相切磋!”

李长维不以为然:“你也别谦虚,我这人说话直,你要是不习惯就换个地方,要是能合作,就别计较什么礼节。”

于明辉笑笑:“那是自然。”

谭公达生怕冷场,赶紧插嘴:“李处长虽然不太擅长人情世故,但他是坚定的三民主义者,很正派,有技术,为了江防简直是呕心沥血……”

李长维打断道:“谭司令就别夸了,有时间赶紧把我要的那些江防材料解决一下吧。”

谭公达用手指点着李长维:“你这家伙,见面就会要东西!”

于明辉抱拳前倾:“李处长一定要多给我提意见,真的,我是真诚向您学习的。”

李长维一摆手:“你的报告我看了,有待商榷。很多地方的思路,我不认可。不过这也很正常,你一直在美国,不了解我们这里的实际情况。就这条长江沿线,一草一木都在我脑子里,你要有时间,咱们可以详细沟通一下。还有,你说的那个空中和陆地交叉防护,简直是狗屁不通,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于明辉一怔,心里不禁开始打鼓。因为他并不是于明阳,所以无法与李长维辩论。

谭公达看于明辉一声不吭,赶紧解围:“好啦好啦,先让于先生喘口气再说嘛。走,先走走看看。”

李长维斜眼瞅瞅于明辉:“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就不陪啦。”

说完转身离开。

谭公达无可奈何地看着李长维的军车离去,笑着对于明辉解释:“别理他,习惯了就好啦,他就是这个狗脾气!”

于明辉大度地挥挥手说:“没关系,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和不同意见的人成为朋友。”

谭公达向于明辉投去不无赞赏的目光。

于明辉回到住处,正要记下观察到的江防工事,负责他安全的警卫通知他去国防部医务保健处复查身体。他来到医务处,掀开门帘,一名戴着口罩的军医早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于明辉边笑着坐下边道:“我早就没事了,他们还非要我来,其实是多此一举嘛。”

军医做例行检查,公事公办:“伤口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应该多复查几次。于先生,请把上衣脱掉。”

于明辉点点头,脱掉上衣,衬衫下面,显出肌肉虬结。军医把衣服接过,挂好。回身检查伤口。

于明辉问:“没事了吧?”

军医起身,从托盘里拿过一支已经抽好的注射器,走过来说:“问题不大。”

于明辉没有反应过来,放松一笑:“哈哈,你看,我就说没事了嘛……嗯?”

“嗯”字还没落音,军医已经把针头扎进了他的胳膊。于明辉正要开口发问,猛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约好和于明辉下午见面的谭公达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其踪影,他往招待所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终于,他忍不住了,命令副官:“你去看看,于明阳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必了谭司令!”

人随话到,罗美慧一脚跨进了门。

谭公达有些不解地看着罗美慧。

罗美慧笑靥如花:“刚才军医复查,发现于先生的伤口有些感染,得休息几天,我怕您着急,来通报一声。”

等于明辉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置身于一个四周都被封死的审讯室里。他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头顶上方是三盏发出强光的灯泡,分列前方、左侧和右侧。身后,放着两面铜锣,几个保密局特务轮流过去,隔一阵就猛敲一声,发出刺耳的声音。于明辉已经困得两眼通红,铜锣一响,他顿时被惊醒,浑身打个激灵。

罗美慧的身影出现在角落里,声音低沉地问:“几天了?”

看守特务毕恭毕敬地回答:“三天两夜了,没让他合过一次眼。”

罗美慧点点头,在阴影里看了一眼亮处已处于迷糊状态的于明辉,命令道:“接着熬。”

此时的于明辉既看不到暗处的罗美慧,也听不到她细若蚊蝇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唯一游离残存的意念便是自己是如何暴露的疑惑。突然,他耳边出现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是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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