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总局问讯的地方实在是令人恶心的地方。

棕色上油帆布地毯上,像是爬满了黑黑的一条条毛毛虫。实际上,这都是香烟屁股随意乱抛烧出来的。警察问话总是老规矩,先送上一支烟。当然他们自己也戴了帽子抽烟。我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烟灰缸。

原色木桌的桌面上也有黑的毛毛虫,长短不一。窗上有铁栏,门上有弹簧锁,椅子都是硬背、坚固、不舒服的。看起来真的不知道是那一年代的遗物。

房间里除了桌子、椅子外,别无他物。

我坐在桌子一头的一把椅子里,宓善楼的副手邓吉昌和宓善楼本人坐在桌子的另一头。

善楼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餐厅的。阿吉给你打的电话,是你转告我的。我就立即离开了,是吗?”

“什么时候立即离开了?”我问。

“你给我阿吉电话里的消息之后。”

“我给你消息了吗?”我问。

善楼说:“赖,你给我听清楚了。你现在在十字路口上,你要么就听我的,要么就不听。现在你说说看,你听电话回来后转告了我什么?”

“站到证人席上我才开口。”我说。

善楼把他椅子磨着地向后退,自己站立起来。威胁地站到我面前。“你这个浑蛋,狗娘养的!我对你失去耐心了。”

“站到证人席上。”我说,“我会一五一十说的。”

邓吉吕说:“善楼,等一下,不要自以为是。也许这家伙不是这意思。”

“你和我一起在用饭?”善楼说。

“是呀。”

“你喝酒了。”

“是的。”

“而我一滴也没有喝,是吗。”

“我会在证人席上说的。”

善楼说:“你要现在,这个时候,给我讲。而且你要签一个证言书。”

我摇摇头。善楼按一下墙上的铃。门几乎立即自外面打开,“都准备好了。”一个制服警察说。

善楼说:“来,小不点。我们先给你看些东西。让你可以仔细想想。”

他们把我带进另一个房间,打开一扇门,带我经过房间,善楼又打开另一扇门,说道:“OK,各位。”

五个男人乱挤着进来。其中两个穿了囚犯制服,另两个明显是警察,一个人在抽搐,多半是毒瘾犯。

“跟着来。”善楼说着打开了另一扇门。

我们六个人走过一个走道,来到一个橱窗似的展示台。

这是一个长条形的,让证人指认的展示台。一侧是墙,一侧是玻璃,光线明亮。由于里边光线太强烈,里边的人是看不见站在玻璃外边的指认者的。

一个声音自外面给里面一共六个人下命令:“好了,各位向右靠两步。”

我们向右靠两步。

一阵静寂。

我听到善楼的声音在说:“你们能认出什么人吗?”

一个女人声说:“当然,右起第三个人。”

“你说是当中那个人?”

“没错,当中那个人,在他左面有三个人,右面有两个人。”女人声说。

“这人没错吗?”

“绝对没错,我发誓。”

“你怎么说?”善楼问。

另一个女人声说:“没有问题,是他。是这个男人。”

一扇门打开。“好了,”一个警官说,“统统出来。这里来。”

我们离开展示台。一个警官打开一扇门,五个人走出去,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宓善楼进来,过了一下,邓吉昌进来。

善楼说:“好了,你听见了。有人指认你,命案发现前不久,你从十三号卡座里出来……这就够了,小不点。”

我什么也不吭。

善楼继续道:“我现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懂我意思了吗?

“巴尼可已经洗刷他的嫌疑了。他受武星门勒索。他同意付一万元。目的是取回有一天晚上他和一个女人在休乐汽车旅馆‘休乐’的证据。

“巴尼可来找你。你去付那一万元,拿到了照片和登记卡,但是你起了坏心,也许你自己想用来勒索你的雇主,你不肯把证据交还给巴尼可。我不知你在搞什么鬼,巴尼可说他对你清楚得很。

“反正你自武星门那里得到了一张自白书,说他自己是个勒索者;说他送回证据,得了一万元。证据当时由你拿到,目前仍在你手中。

“现在,我们要这些证据,也要这自白书。

“武星门是个勒索者,假如巴尼可没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我们自然会怀疑他的,但目前,你是我们头号疑犯。”

“巴尼可有什么不在场证明?”我问。

“他和端木顿在谈一件事。在女侍发现尸体前半个小时,两个人一直在谈话……他们谈话开始至少十分钟后武星门才来到餐厅,进入十三号卡座。他们一直谈到领班来告诉他们大厅里出事了。”

“原来如此。”我说。

“要知道,”善楼继续说下去,“端木顿自己也有解决不了的大事。有些和他敌对的人到东到西在说,他五号晚上在旧金山参与了一个聚会,与会的人共同汇集了一笔款子,想活动一件提案在国会里通过。”

“所以端木顿下来这里,问巴尼可,他会不会否认他也在场。对不对?”我问。

他更正我说:“端木顿下来这里,来找证据,可以证明那一晚巴尼可不在旧金山,而是在洛杉矶的证据。

“巴尼可告诉他那一晚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倒不是很热心。不过万一事态严重,他可以提出他不在旧金山的证明。”

“于是你就找上了我。”我说。

“于是我就找上了你。”善楼说。

我什么也不说。

“现在,”善楼说,“你告诉我,照片在哪里?”

我告诉他:“照片在一个极安全的地方。”

“巴尼可要这些照片。”

“巴尼可不是我的雇主。我把这些照片留着要交给别人的。”

善楼说:“好吧!是我们要这些照片。这是证据。”

“什么案子的证据?”

“证明武星门是个勒索者的案子。”

“这一件事不必证据,你已经知道了的。”我说。

“小不点,到了这里凭嘴巴巧是没有用的。你想过关,这是机会。”

“我不想呢?”

善楼狞笑道:“我们目前还不想逮捕你。但是我们要让大家知道,已经有两个人作证,在命案被发现前不久,见到你自十三号卡座出来。”

我说:“真是观察力极强的证人。你有没有问她们,她们那天可曾看到你有没有喝酒。她们有没有见到你是在尸体被发现前走的还是之后走的?”

善楼黑着脸向我。“你这个混帐,混蛋,流氓,我……”

“别紧张,善楼,”邓吉昌说,“这家伙反正已经被人在一行排起来的人当中指认出来了。”

我说:“那还认不出来。一行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像我。”

善楼狞笑道:“我们倒认为这是一次十分公平的指认。这些都和你差不多年龄,一样高矮,外型也很像。”

我说:“是呀!其中两个还穿着囚犯制服,两个是大块头警察。”

“哪两个?叫得出名字吗?”善楼问。

“我怎么会叫得出他们名字!”

“我看你无法证明你所说的,小不点。你只可以说说而已……我倒认为这是公平指证,阿吉,你说呢。”

阿吉说:“当然,当然,是的。我认为这次我们出奇的做得公正。当然,我们一定要工作得快,不过我们极公正地把他放在六个人当中,是女孩把他挑出来的,两个女人都分别把他自六个人中挑了出来。”

“有一个是看另外一个指认之后,才决定选我出来的。”我说。

善楼说:“我不认为她听到另外一个说话了。我讲话声音特别小。不过也没有太多差别。”

“你准备将我怎么样?”我问。

“你一直在忙一件案子?”

“是的。”

“你的合伙人,白莎一直在找你?”

“我也一直曾经抽空设法和她联络。”

“再说说看。”他说。

“你不想留我在这里吗?”

善楼说:“老天!不想。我们只是要查讯一下。你有绝对的自由。不过我们如果再有对你不好的证据,我们就会再来找你,证据假如再多一点,我们就把你送进煤气室。”

“你认为你真能找出证据来。”

善楼说:“喔,这一点我能确定。我们真要找证据,可以找很多。我们已经有不少证据了,但是我们要绝对不冤枉好人。我们总是给嫌犯最大的辩护机会的。”

“所以,我现在自由了?”我问。

“当然,当然。”善楼说。

阿吉说:“不过我一直听说你是聪明人,你该多想想。”

“想什么。”我问。

“想每一件事。”

阿吉站起来,走向门边,把门打开。

我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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