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雪雹的雨水,湿润了银座大街道后的小巷。酒吧、俱乐部的各色霓虹灯和缤纷的招牌将呆板的大厦粉饰得多姿多采,但却给人没有活力的感觉,是因为参日的寒惹和夜晚的雨?

雨夺去了色彩,东京街头,不知何时已被淋得脂粉斑剥,显得有些落魄。

计程车停在某栋大楼前,军平好像被高藤押下车一般,又像是被强拉着乘上电梯的。

高藤按了七楼的键钮,终于开口:

“熟识的俱乐部啦!都是很不错的女人。”

军平听到是要去俱乐部,终于放心了。今天下午,半年不见的高藤来电话,“要带你去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服装?去那种地方穿什么都可以。”听他讲这句话之后,军平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

高藤也曾以同样的理由打电话约他去一个地方,告诉他穿什么衣服去都无所谓,原来是到一个要脱掉衣服玩乐的地方。那一次,使得军平好长一段时间受困于溺毙于肥皂泡沫的梦魇。

高藤是军平大学时代空手道社团里的学长,目前在涩谷开设一家大规模的内科医院。因为觉得军平许多方面很像他那只死去的爱犬,故而十分疼爱他。

今年四十岁的高藤,会对毕业四年仍无固定职业的军平提起要帮他觅职之事,但为军平拒绝后,也不再勉强,还说军平的这种脾气颇像丹,因而更加喜欢他了。高藤会告诉军平,丹是只脑筋好,力气又大的狗儿,但却喜欢随便躺卧呆呆地打着瞌睡,纵使看到别的狗盗食自己的食物,也只是懒洋洋,动也不动地晤着圆滚滚的眼睛望着而已。

走出电梯门,正面直射来青色阴喑的光线,木雕门扉前面摆饰的枱灯上,刻着以枱灯颜色为名的“青色微笑”四字做装饰。

随着高藤进门后,马上听到一声,“啊!高藤医师。”的寒喧,穿着淡紫色礼服的女人脱下高藤的外套,嘀咕着,“湿了,”

“真奇怪,搭计程车来,应该不会淋湿才是。”

“雨灞会淋湿外层的衣服吧,里面是不会湿的。”

“车里挺热的呢!我流了汗,所以……”

那女人含笑听着,“这一位也湿了吧,”说毕方才注意到军平套着一件厚重的毛衣。

“这毛衣重得脱不掉吧,啊,这位先生也流汗了呢。”

说着说着立即掏出手帕擦着军平的额头,拭去他额上的汗水,香水和绢丝的触感拂过他脸庞。

这间店里可利用的空间全部运用了,所以宽广得叫人觉得它不像一般大厦里的窄房子,里面约设置有二十个雅座。

几乎所有的雅座里皆有客人和女人,室内被微喑的气氛和高级场所特有的秘密喧闹所包围。军平和高藤坐进角落的一个雅座的同时,两个女人来到他们眼前。她们自我介绍后,军平马上记住她们的名字。穿着鲜绿色礼服的是阿绿,艳红衣服的是红子。红子起身离去,说要找一个人陪伴军平,不久,她的后面跟来一个女人。

“这是阿稍,刚来上班半个月,请多指教。啊!高藤医师,你可别这样喔!看到年轻女孩,眼神马上就变了……年轻女孩就交给你身旁的年轻人吧!叫阿稍陪您的话,她可会哭出来呢!到底还很纯情的,像你这种惹人厌的中年人,就由我们这些年长的来服务。”

高藤半开玩笑地皱着眉头傻笑,立即就被放开军平的阿绿和红子左右夹拥于中间,三人亲密地谈笑起来了。

穿着淡黄底,上有白色小圆点衬托的晚礼服的女人,静静坐到军平身旁,在酒里搀水后放在他眼前。然后只是微笑着静坐不动。

军平拿出香烟想要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女人默默地为他点火,她那如同她胸前垂挂的黑珍珠一般的瞳孔里,映着火焰。军平楞楞望着她眼中的火焰摇晃终至熄灭。与其说她是个女人,倒不如说是女孩。她长发披肩,耳侧戴着银杏叶缀连而成的发饰。这女孩几次歪着头微笑,每次都会使得银杏叶摇晃着发出铜铃般的叮当声。两人沉默着——“别客气呀!”她顺着军平的话喝了口酒,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不习惯这种场合……”

“啊?哦!只曾经被高藤学长带到新宿的某一家俱乐部去过一次……”女孩又面露微笑,摇了摇头。

“不是啦!我指的是我不习惯这种地方……对不起,你要说什么?”

“——‘稍’字是平假名的写法?”

军平急忙找话题,女孩摇着头,以指尖写出“稍”字给他看。

“是本名?”

“一半是本名……本名是稍下面多一个子字,稍子。”

“贵姓?”

阿稍仍以微笑回答他的唐突问题,不同的是,这次的微笑掺入些许寂寞。

“一定要说?我害怕连真名都说出来的话,一切会变得更现实了。半个月之前,作梦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工作……可是,我也不再是纯情少女了。……可以靠在你肩膀?刚刚酒喝得过猛,有点头晕。”

军平还未应答,她的头已经依近。她的柔细发丝似能缓和军平眉头的紧张一般轻柔包围过来。

“不觉得臭?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洗澡了……”

“不会,靠着很舒服……真想就这么沉睡入梦乡……”

高藤回过头来,“喂!军平,你愈来愈进入情况了嘛?”

高藤的笑声使军平清醒,正欲对此提出辩解时,瞥见桌旁有个身影,仰头一看,一个穿着深紫色长礼服的女人伫立一旁,“欢迎光临,医师,你好啊!”她的声音充满活力。虽然看起来年龄比红子、阿绿大,但却给人有威严、出身好的华丽感觉。阿绿让位给她,在高藤身旁坐定后,高藤介绍,“她是这间店的女老板。这位是我在空手道社团的学弟。”

“哇,高藤医师你也有这么纯朴的学弟?啊!阿稍,睡着了?真糟糕啊!”

“没关系,就让她睡吧!”军平说道。

“啊,你倒是亲切!”老板娘转动眼珠看了军平一眼,而后望向阿稍的睡容,“我看到这女孩就觉得她可怜。为了弟弟患脑肿疡而到此赚取医疗费,根本不像是混迹于这种世界的女孩呢!”

“有这么美貌的姊姊,如果我是外科大夫的话,就免费为他治疗。”

“嗯,而且还会特别照顾呢!”

“别谈这个了。老板娘,怎么回事?今晚穿洋装,难得喔!”

“是呀!老板娘怎么了?”红子插嘴,“刚刚不是还穿和服的?”

“被酒弄脏了……不知是否饮酒过量,最近左手常感麻痹……今晚也是,手捧的酒杯掉落了……”

高藤察看她苍白的手指,“该彻底检查一下了。”

“嗯!我正想这星期内要去一越,虽是惯用右手的人,很少以左手为主力,不过还是要注意……大概是年纪也大了,又肥胖的关系吧!唉!穿这洋装不太好意思。”

“老板娘,要借用我的香水吗?洋装上洒些香水比较好。”

“谢谢你,红子,我只喜欢自己身上的香味。”

“喔!这店里只有老板娘一人不用香水?”高藤竖起大拇指,“我会告诉过你们我讨厌香水吧?”

“讨厌啦!高藤先生,——啊!对了,红子,有没有看到球绘?”

“没有,她今晚不是休假?”

“三十分钟前来了,可是,又跑哪儿去了?”

“是呀!今晚也是几点钟过后才来上班,真没时间观念……奇怪,怎么不见她人影?……红子,不好意思想麻烦你,可以替我去找她?”

“啊!找球绘?我现在就去。”阿稍突然开口。

不知何时苏醒的她,起身离席而去,军平如卸重担般,顿觉轻松了不少。正悠哉地喝着酒时,一个穿得像丧服般黑色礼服的女子对高藤打招呼走过他身旁。高藤附耳老板娘:“她没事吧?竟然还在店里露面?”低语问道。

此时恰巧音乐停了,高藤和老板娘的对话传到军平耳朵。原来刚才那位黑衣女子名为“阿明”,好像跟这间店的常客,国会议员堂本龙三有亲密的关系。前些时候,军平会在报上看过堂本涉嫌接受某建设公司贿赂一案,而今晨的早报还刊登,经查证他确实收受有关高速公路建设将近一亿圆的金额,近日内将被逮捕的消息。高藤因为担心如果阿明与堂本的来往涉及金钱关系的话,警察可能也会搜查至阿明身上来吧!所以才问,“她没事吧?”

“听说受堂本先生资助照顾的女人在银座一带就不下二十名呢!受资助的不只阿明一人,而且阿明应该不会儍到明知是贪污的钱却收受吧!我正想今晚好好跟她谈谈。思!高藤医师,这一方面你没麻烦吧?身为医师的人,也会有许多贪污的管道呢!”

“不,不,我可是清白的。连这个都是用干净的钱买的。”

高藤摇一摇酒杯,一口气干掉后,阿稍回来了。老板娘抬头瞄了她一眼,军平敏感地觉得她眼中有些阴影,而比这更阴翳的是阿稍闭上眼的神色。她茫然呆坐着,“球绘呢?”阿稍没回答,再次倒靠军平肩膀上。

虽在微暗的灯光下,也可清楚地看到阿稍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不,她不是故意偎依军平眉头,而是昏倒了。军平慌忙欲扶起她,手略微拂到她胸前的首饰,瞬间,粒粒黑珍珠急遽迸落,黑色光芒倏地散开,随着细微的碰击声,弹洒至桌上、地面。

“球绘,在休息室……死了……”细如游丝的声音由她的红唇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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