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联军整队进城,直至督署,只见张勋屯营之处,及新招之兵,均已白旗高挂,百姓夹道欢迎,称颂民军救民水火之功,真有箪食壶浆之意。民军遂分占衙署营舍,将张勋所埋地雷撤毁,总司令与各将士暂行休息,再行分路往援武昌,以应黄兴之请。后来接到鄂省电报,双方已经停战议和,非但援鄂军可以不必出发,而且各省代表反有由汉口移至南京之说,便把援鄂之议取消。  各省代表陆续路过上海,计算起来,中国二十二省,光复的只有三分之二,不能贸然遽举总统,只有先行举定大元帅、副元帅,以为将来选举总统之根据。就在上海开会投票,众意金同,投标结果,黄兴得最多数,当选为大元帅,黎元洪得次多数,当选为副元帅。岂知江浙联军见了大不谓然,说是黄兴为民军服务,屡次败逃,举为大元帅,岂不贻笑邻邦?而且还有个革命首功的黎都督反在他之下,尤其不能服众。遂纷纷电达沪会,不肯承认。各省代表都着了慌,打算将正副两人颠倒转来,以为调停之策。但在黄兴一方面未免难堪,只有走之一法。临行时,留下一封信给各省代表,乃辞大元帅当选,说是自己功劳都不如黎,当推举元洪为大元帅。各代表自然乐得照办,但会议时加了一层声明,说是大元帅黎暂驻武昌,可由副元帅代行大元帅职权,组织临时政府。公决后,即由各代表派遣专人奉迎副元帅到宁莅任,一面与行政机关接洽,在宁预设元帅府,专待黄副元帅到来。不意黄兴始终不以为可,各省代表倒弄得势处两难,幸而这天得着吴淞拍来一纸电报,说是中国发起革命大家孙总理已从海外归来,现在已到淞口,众人才把正副元帅的问题搁起,一致主张迎总理为民国临时大总统。  总理无可推辞,慨允就职,此时适值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正是阳历一月一日。  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莅任,万象更新,是以首先下令改用阳历,也是使人一新耳目之意。民国政府地点设在南京,当日便由沪宁路局备了几部专车,请总理赴宁受职。火车上面满悬五色国旗,一时欢送的人,盈千累万,都在车站等候。但闻鞭炮声喧,总理欣然带同随员人等登车而去。不上数小时,车抵宁站,政学军商各界咸来欢迎。总理乃改乘马车,直至临时总统府,只见各省代表及海陆军代表同着执事人等,均已在那里齐集等候。总理先向国旗行了三鞠躬礼,然后就位。一时军乐声、欢呼声十分热闹,总理宣读誓词道: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宣誓既毕,各省代表捧上大总统印信,并进箴颂,一一礼毕,各代表等乃三呼万岁,躬而退。过了三天,又选举副总统,黎元洪当选。复着手组织内阁,暂仿美国制度,不设总理。先集各代表议定法度,分作九部,生部设总长一人,次长一人,由大总统提出名高望重、极有经验数人,交由代表团投票取决,得多数同意,再请大总统正式任命。此次是中华民国第一次阁员;外交部总长王宠惠、次长魏宸组;内务部总长程德全、次长居正;陆军部总长黄兴、次长蒋作宾;海军部总长黄钟英、次长汤芗铭;财政部总长陈锦涛、次长王鸿猷;司法部总长伍廷芳、次长吕志伊;教育部总长蔡元培、次长景耀月;实业部总长张謇、次长马和;交通部总长汤寿潜、次长于右任。  行政机关既已成立,不能不有立法机关。又令各代表组织参议院,每省中选出三人,公议法律。乃择国民最紧要的条件,提出宣布施行。第一件是对外,由临时大总统咨照各国:凡以前清政府所欠外债,归民国承认偿还;从前中外所订约章,继续履行;各国侨民一体保护,信教悉许自同。外人见了,自无不满意之处。第二件对内下剪辫令,改跪拜礼,凡属中华民国国民一律平等,所有从前山陕教坊乐籍与浙绍堕民丐籍及浙闽棚民、广东蜒户等名目,概行铲除,不准再有阶级制度。至若刑法一节,虽有司法部,一时未及编制,且因军务未竣,暂行军律,由陆军总长颁布临时军法十二条,凡任意掳掠,强奸妇女,焚杀平民及未奉长官命令,擅封民房财产,硬夺良民财物等五条,最为大罪,犯既枪毙。其余勒索强买与私斗伤人等两条,论情抵罪。还有五条,是私人良民家宅、行窃赌博、纵酒行凶及造谣滋事、妨害治容,均酌量罚办。此外一切政策由各部总长随时颁布意见,逐渐施行,这且慢表。  再说清廷派来的议和代表唐绍仪与民军代表伍廷芳在上海开议,磋商条件,已非一次。伍代表主张:第一废除满清政府;第二建立共和政府;第三优给清帝岁俸;第四满人除在新政府效力外,凡年老穷苦者,均优给赡养。在唐绍仪一方面,既受清廷命令而来,在面子上自然不能遽允,与伍廷芳再三辩驳,仍主张君主立宪;在民军万无俯就之理。嗣经往返磋商,才想出一个通融办法:拟立时召集国会,将君主民主问题付诸公决,当由双方签字。后来议到国会地点与代表人数,袁世凯大不谓然,唐绍仪即日辞职,由袁世凯电达伍廷芳,直接议和。  而且听说南京已组织临时政府,并举定孙总理为临时大总统,黎元洪为临时副总统,显与议和条件抵触,立即发电向伍代表诘问,伍亦反唇相讥。袁世凯怒不可遏,暂将和议搁起,仍以武力从事。一面电饬新授山西巡抚张锡銮,速带三镇全军,往攻娘子关,进窥太原;一面电致前陕督升允,由甘肃募军,出平凉窥陕西干州;再调河南清军西薄陕西潼关,皖北清藩倪嗣冲进驻颖亳,并令张勋由徐州招集散军攻入宿州,使民军随处受制,不敢不就我范围。  果然不出所料,南京政府迭接各处告急电报,山西太原已经失守,阎锡山飞书求救;陕西潼关危在旦夕,立待援军;皖徐一带也有动摇之势,还有各省代表团行文严诘,因何坐误时机?岂知孙总理此时内外实在为难,欲进兵则饷械无着;欲坐视则无以自解。只得虚张声势,揭示进兵方法,派湘鄂民军为第一路,向京汉铁路前进;宁皖民军为二路,向河南前进,与第一路约会开封郑州间;淮扬民军为第三路,烟台民军为第四路,向山东前进,约会济南;秦皇岛合关外民军为第五军,山陕民军为第六军,向北京前进。总理又施展他言语科的本领,做了一篇檄文,布告北方军士,其文云:民国光复,十有七省,义旗虽举,政体未立,凡对内对外诸问题,举非有统一之机关,无以达革新之目的,此时临政府所以不得不亟为组织者也。文以薄德,谬承公选,效忠服务,义不容辞,用是不揣绵薄,暂就临时之任,借维秩序而图进行。  一俟国民会议举行之后,政体解决,大局略定,敬当逊位,以待贤明。区区此心,天日共鉴,凡我同胞,备闻此言。惟是和平虽有可望,战局尚未终结,凡我籍棣北军诸同胞,同是汉族,同为军人,举足重轻,动关大局,窃以为有不可不注意者数事,敢就鄙意,为我诸同胞正告之。此次战事迁延,亦既数月,涂炭之惨,延亘各地。以满人窃位之私心,开汉族仇杀之惨祸,操戈同室,贻笑外人,我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一。古语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是知民心之所趋,即国体之所由定也。  今禹域三分,光复逾二,虽有孙吴之智,贲育之勇,亦讵能为满廷挽既倒之狂澜乎?我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二。民国新成,时方多事,执干戈以卫杜稷,正有志者建功树业之时。我同胞如不明烛几先,即时反正,他日者大功既定,效用无门,岂不可惜?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三。要之义师之起,应天顺人,扫专制之余威,登国民于衽席,此功此责,乃文与诸同胞共之者也。如其洞观大势,消释嫌疑,同举义旗,言归于好,行见南北无冲突之忧,国民蒙共和之福,国基一定,选贤任能,一秉至公。南北军人,同为民国干城,决无歧视,我诸同胞当审斯义,早定方针,无再观望,以贻后日之悔。敢布腹心,惟图利之。  北方将士见了檄文,果然心里活动起来,这篇文章的效力,也就不小。南方人士更是战兴勃发,战电纷驰,“北伐”“北伐”的声音,洋洋盈耳。清廷诸亲贵大臣见此情形也不甘退让,由载洵、载涛、载泽、溥传、善耆等联合良弼、铁良结成了一个宗社党,誓与民军决一死战,且有即使失败,到了万不可为的地步,宁将土地分赠友邦,决不肯使落汉人手内的意思。  良弼尤其激烈,人宫面奏隆裕太后,说是万不可议和,并请先将袁世凯革职严办,好给负国忘恩的人做个榜样。太后听了,一时委决不下。这天坐在宁寿宫里,想起自己一生身世,实在可怜:“自从入宫以来,处于慈禧太后威权之下,虽然为着内亲关系,得见优容,而德宗感情淡漠,夫妇之间,几同陌路,始终没有一天吐气扬眉。现在虽说尊为太后,又值国事艰危,终日提心吊胆。现在革命党起事,不上一月,天下已去其大半,倘若好好的锦绣江山,在我手里失掉了,叫我死后怎样对得起祖宗呢?目下所倚靠办事的,只有一个袁世凯,他又推推诿诿向我辞职;良弼等一味主战,不过是意气用事,却又毫无把握。胜了固然是好,万一败了,叫我母子怎样立足呢?”  想到此间,不觉泪如涌泉。  正在左右为难,又听见太监们进来报道,甘肃总督长庚,新疆将军志锐,均被革命军杀死。接连着又是蒙古活佛西藏喇嘛也宣布独立,把朝廷简放的驻守大臣,一律驱逐出境。隆裕听了,这一吓非同小可,即命传宣庆王入宫议事。庆王见面后,仍请将国事委托袁世凯,又把隆裕太后宽慰了一番,说是同治年间洪杨扰乱时,也是天下已去在半,全靠重用了一个汉大臣曾国落,到底成了中兴事业。袁世凯的才略,不在曾国藩以下,请太后不必疑虑才好。隆裕见庆王在宗室中年纪最老,阅历又深,谋划当必不差,便命去挽留袁世凯,又加恩封袁为一等侯爵。  袁世凯仍假作要去的样子,庆王再三苦劝,几乎下跪,才把他留住。封爵仍不肯受,到底袁世凯的权术利害,几次密电往返,和议居然告成。其中最紧要的关键,便是两宫退位,宣统帝固然不能存在,孙总理也情愿将大总统奉让。此时清室固然在他掌握之中,连孙总理也堕彼牢笼之内。看官请想此后元首的地位,除了他还有谁呢?当下北方一班有实力的将领都明白这层道理,便由段琪瑞领衔,拍发一电报,逼令清帝退位。  隆裕知事不可为,乃召袁世凯进宫,令与南方商议优待条件。  这不过是手续上应有的经过,其实袁世凯早忙着争论他自己就位大总统时的南北地点了。此时南京临时政府,已依法召集参议员,于民国元年一月二十八日开参议院正式成立大会。  是日天气晴和,各省议员联袂偕来,虽未满额,已过半数,临时大总统孙总理亦来莅会。国旗招展,军乐悠扬,观者咸欢欣鼓舞,俨然一种共和气象。从此逐日会议,除了新政府磋商借款外,第一件大题目便是优待清室条件。众人因这事关系重要,不能不句斟字酌,聚精会神的磋磨了几天,方才议妥。由主稿员将全文誊正,送交伍廷芳电致袁世凯转达清政府。隆裕太后见了,少不得又哭泣一场,交给近支王公及国务大臣阅看。  一时议论纷纭,有说应该增加皇室经费的,有说清帝尊号应改为相承不替的,隆裕叹口气道:“现在大势已去,还争这小节有何用处。倘若因此决裂,重启战祸,叫我何以上对祖宗,下对百姓?”说至此,已经呜咽不成声了。众人听了,都默然不敢再说。在这惨澹沉寂之中,满清二百六十年的国祚便从此告终了。正是:神州从此归华夏,五族于今说共和。  要知清廷逊位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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