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贻琦(1889—1962),字月涵,为梅曾臣长子。自1914年由美国吴士脱大学学成归国,即到清华担任教学和教务长等多种职务。1931年,梅贻琦出任清华校长,在他的领导下,清华才得以在十年之间从一所颇有名气但无学术地位的学校一跃而跻身于国内名牌大学之列。他的一生仅仅做成了一件事,就是出任清华校长并奠定了清华的校格。

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清华校长屡屡更迭,任期都很短。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这些校长往往挟政治势力而来,与清华历来盛行的学术独立于政治潮流之外的自由主义传统相悖,如罗家伦、吴南轩等校长是带着国民党的“政治任务”来改造清华的,乔万选任校长则是阎锡山的势力介入清华的结果。这些校长接连被师生们驱赶,甚至被拒绝进门。对待清华教授治校的“土制度”,他们都有点不太情愿。1930年罗家伦辞职后,清华经历过11个月没有校长的时期,这一时期,由校务会议代理处理校务。鉴于文学院院长与理学院院长相继因事离校,教务长与秘书长又因校长被驱逐而先后辞职,原校务会议实际上处于瘫痪状态,教授会趁机向教育部争取到选择院长、代理教务长与代理秘书长的临时权力。这样,教授会在这种特殊的条件下实际权力骤然扩大,一跃而为全校的最高权力机关。校务会议与评议会的全体成员,均由教授会选举产生,并对其负责,校务会议与评议会就成了教授会的常设机构。教授治校的局面,至此得以形成。

清华校长“虚悬”,各方一时提出了许多人选。最让清华人期盼的,大约还得是与本校有长期关系,深入了解本校校风,并能将其发扬光大的人物。就这样,经过反反复复,一再物色,经教育部部长李书华引荐,梅贻琦终于浮出水面。

梅贻琦恂恂儒雅,为人谦冲祥和,处事有条不紊。更重要的是,在感情上和对教育的基本观点上,他与清华的广大教师是一致的。在校多年任教,并在教务长任上表现出了较强的学术行政能力,使他得到了清华师生的认同。梅贻琦尊重清华“教授治校”的民主传统。他常称自己“无为而治”、“吾从众”,这并不是他没有主见,而是充分尊重教授们的治校意见,他往往在大家热烈的讨论中折中定夺,让大家都能满意。这也就是梅贻琦治校成就卓著的一大秘诀。因此他才能连任校长如此之久,使清华的事业日渐发达。

梅贻琦出任校长的时候,国内情势风雨飘摇,学潮起荡,尤以北大清华为甚。以清华来说,驱逐校长的运动可以说是此起彼伏,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清华的学生们的口号都是“反对×××,拥护梅校长”。梅贻琦为人重实干,时人称之为“寡言君子”,有一句话可以作为佐证,他说: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梅贻琦从1931年起担任清华大学校长,在他任校长之前,清华师生赶校长、赶教授是家常便饭,校长在任时间都不长。有人问梅贻琦有何秘诀,梅说:“大家倒这个,倒那个,就没有人愿意倒梅(霉)!”

据冯友兰回忆,当时有一个中心的思想,就是大学的主要工作是传授和研究学术,有大师才能成为大学,没有大师就不成为大学。梅贻琦曾说:“一个学校,有先生上课,学生听课,这是主要的。为了上课听课,就必须有些教具以及桌椅之类。因此也需要有人管这些方面的事。一个学校的校长就是管这些事的人。”

1940年9月,在昆明的清华师生为梅贻琦服务母校25周年举行了一次公祝会。梅贻琦在答辞中有一段很中肯又很有趣的话,形象地说明了他作为校长的地位:“清华这几十年的进展,不是而亦不能是某人的缘故。是因为清华有这许多老同事,同心协力地去做,才有今日……现在给诸位说一个比喻,诸位大概也喜欢看京戏,京戏里有一种角色叫‘王帽’,他每出场总是王冠整齐,仪仗森严,文武百官,前呼后拥,像煞有介事。其实会看戏的,绝不注意者正中端坐的‘王帽’,因为好戏通常是并不由他唱的,他只是因为运气好,搭在一个好班子里,那么人家对这台戏叫好时,他亦觉着‘与有荣焉’而已……”作为校长,他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掌握了多大权力的“官”,而是在学术的传授和研究上负有创造条件、改善条件职责的一人。前后几十年,他的态度是一贯的,那就是教育机构要多做些推动教育、推动学术发展的事情,千万不能演变成一个官僚衙门。

1931年12月,梅贻琦正式到校视事。在全校集会上发表就职演说,提出他办学的至理名言:一所大学办得好不好,主要看有没有好教授。“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更成为广为流传的名句。他认为好教授不是肯花钱就能请到的,好教授也不只是学问优长的学者。他说:“我们的智识,固有赖于教授的指导指点,就是我们的精神修养,亦全赖有教授的inspiration(灵感)。但是这样的好教授,绝不是一朝一夕所可罗致的。我们只有随时随地留意延揽而已。同时对于在校的教授,我们应该尊敬,这也是招致的一法。”他还说:“凡一校精神所在,不仅仅在建筑设备方面之增加,而实在教授之得人。本校得有请好教授之机会,故能多聘好教授来校。这是我们非常可幸的事。从前我曾改易《四书》中两语:‘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现在吾还是这样想,因为吾认为教授责任不尽在指导学生如何读书,如何研究学问。凡能领学生做学问的教授,必能指导学生如何做人,因为求学与做人是两相关联的。凡能真诚努力做学问的,他们做人亦必不取巧,不偷懒,不作伪,故其学问事业终有成就。”

梅贻琦理想中的教授,是德才均备的;梅贻琦理解的“教育”,并不是单纯的知识灌输,而是包含知识、情感、意志等因素全面发展的全人格教育。

梅贻琦上任后,将延揽一流师资看作为“努力奔赴第一事”。一方面他充分尊重原教授队伍并充分发挥其作用,另一方面又多方礼聘。据黄延复教授统计,从1932年至1937年,先后聘来校的国内外名师(包括一些当时即已崭露头角的新秀)达百数十人,其中包括不少外籍学者,加上罗家伦校长集中聘请的那一批教授,30年代清华园内名师荟萃,极一时之盛。

清华的文、理两学院历史悠久,基础很好,而工学院则是后起之秀,这与梅贻琦的大力建设紧密相关。梅贻琦在原有土木工程系的基础上添设机械、电机两系,组成清华工学院,自兼院长。后由顾毓琇任院长。从1934年起,清华与资源委员会合作开设航空讲座,进行航空实验,建立亚洲最大的航空实验风洞等,这是清华航空系的前身,又是旧中国航空的开端。这一时期,为清华以后的工科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到1936年时,清华工学院的学生已占全校总人数的1/3。

那时候的风气是工科至上。政府一再明令发展理工,抑制文法,学生们为了出路好,也乐于往工学院挤。梅贻琦虽然花了很大力气建设清华的工学院,但他并不轻视文法。1933年,他在秋季开学典礼上说:“理工为实用学科,固宜重视,但同时文法课程,亦不宜过于偏废。就本校说,最初办理较有成绩的理科之外,文法数科亦并不弱。现在本校工院初创,理工方面固应亟谋发展,但于文法各系也要使它有适当的进展。这一点外人不免忽视。”同年秋,清华开始实行文法学院大一不分院系,工学院大一分院不分系的措施。这种制度旨在加强学生的基础,拓宽学生的视野,避免过早进入专门研究的弊端。学生在这种制度下可以较多地照顾到个人兴趣,转系也不难。这是对清华的通才教育传统一个重大发展。事实证明是合情合理的,清华以后名家辈出,与这种“底子厚,后劲大”的制度息息相关。这一时期,清华还开创了与国外进行学术交流的先河。1933年,首先与德国约定互派研究生,设置科学讲座等制度,先后约请哈达玛、维纳、华敦德等国外第一流学者来校作长期或短期讲学。

总之,从1931年到任至抗日战争爆发起,在不到6年的时间里,而且是在华北局势动荡不安的情况下,梅贻琦在校政、教学、学术研究、学风、人才等诸多方面擘画精详,成绩卓著,开创了清华历史上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自1937年“七七事变”起,平津各大学不能开学。当时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三校校长均在南京,决定在长沙设临时大学,由三校校长和教育部派代表组成委员会领导校务,使三校师生先行上课。1938年2月学校迁到昆明,改称西南联合大学。由三校校长任常务委员,校务由常委共同负责。联大设有理、文、法、工、师范五个学院。下分各系,大致仍用三校旧制,稍加合并,如地质、地理、气象合为一系,历史、社会合为一系。联大成立后,三校不再招生。三校学生均为联大学生,联大学生均为三校校友。三校教授由三校自聘,通知联大加聘、排课、发薪。联大这种体制一直维持到抗战胜利的第二年——1946年,前后共8年。

联大成立之初,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对北大校长蒋梦麟说:“我的表你带着。”这是天津俗语“你做我代表”的意思。蒋梦麟对梅贻琦校长说:“联大校务还请月涵先生多负责。”三位校长以梅贻琦先生年纪较轻,他毅然担负起这一重任,公正负责,有时教务长或总务长缺员,他就自己暂兼,认真负责,受到尊敬。蒋梦麟常说,在联大我不管就是管。这是实话,从而奠定了三校在联大八年合作的基础。

三校都是著名专家学者荟萃的地方。各校有各校的光荣历史,各校有各校的校风,也各有其不同的经济条件。经过长沙临大五个月共赴国难的考验和3500里步行入滇的艰苦卓绝锻炼,树立了联大的新气象,人人怀有牺牲个人、维持合作的思想。联大每一个人都是互相尊重,互相关怀,谁也不干涉谁,谁也不打谁的主意。学术上、思想上、政治上、经济上、校风上,莫不如此。后期,外间虽有压力,谣言不时流布,校内始终是团结的。抗战胜利后,还在昆明上课一年,这也是了不起的。在联大八年患难的岁月里,梅校长始终与大家艰苦与共,是大家经常提到的。

1941年4月,清华大学在昆明拓东路联大工学院举行30周年校庆,张伯苓校长自重庆告诉南开办事处的黄子坚说,清华和南开是“通家之好”,于是黄子坚在会上大作“通家”的解释,指出清华的梅校长是南开第一班的高材生。接着,冯友兰上台说要是叙起“通家之好”来,北大和清华的通家关系也不落后,北大文学院院长(指胡适)是清华人,我是清华文学院院长,出身北大,此外还有其他很多人。两人发言之后,会场异常活跃,纷纷举出三校出身人物相互支援的情形。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联大的三校团结,远远超过了三校通家关系之上。

在联大成立前,三校就有过协作。除了互相兼课和学术上协作之外,行政上也有协作。那时大学都是单独招生,考生一般要投考几个大学,异常疲劳。就在1937年暑假,清华和北大共同宣布联合招考新生,共同出题,共同考试,分别录取。试场设在故宫,考试桌椅都已运进去,社会上传为“殿试”,后因卢沟桥炮响给冲垮了。这是校际协作的先声。

抗战期间,物价上涨,供应短缺,联大同人生活极为清苦。梅校长在常委会建议一定要保证全校师生不断粮,按月每户需有一石六斗米的实物,租车派人到邻近各县购运,这份工作是份非常艰苦和危险的。幸而不久得到在行政部门工作的三校校友的支援,一直维持到抗战胜利。这又是一桩大协作。

在昆明生活极端困难的时候,清华大学利用工学院暂时不需用的设备设立清华服务社,从事生产,用它的盈余补助清华同人生活。这事本与外校无关。梅校长顾念北大、南开同人同在贫困,年终送给大家相当于一个月工资的馈赠。

梅校长在工作中对事有主张,对人有礼貌。遇到问题,总是先问旁人:“你看怎样办好?”当得到回答,如果是同意,就会说,我看就这样办吧!如不同意,就会说再考虑考虑。他从无疾言愠色,所以大家愿意和他讨论。

1939年10月,吴文藻、谢冰心两位先生为了躲避空袭,移住呈贡小山上,他们伉俪都是“朋友第一”的人,一次约梅校长、杨振声和郑天挺,还有其他几位到呈贡作了三天短期休假。1941年5月,梅贻琦和罗常培到叙永联大分校和李庄北大文科研究分所看望,并参观武大、川大。归程中饱尝抗战后方轰炸、水灾和旅途中意想不到的困扰,耽搁了三个月。途中罗有一次大发雷霆,虽然不是大事,但若处理不好,彼此易发生隔阂,不但影响友谊,也会波及一些方面的关系。梅先生等罗发完火,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想过跟你一起(发火),但那也无济于事啊。”语词神情与诚恳的态度,使得罗的气全消了。

梅贻琦

先生不喜多说话,但偶一发言,总是简单扼要、条理分明,而且风趣。他谈过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天津时市民的情况,也谈过京剧演员的表演艺术,也谈过满族服装和健康的关系。这些都是在他专业以外不常接触的事物,反映出他对社会观察的精细和敏锐。

在昆明梅贻琦先生住在西仓坡清华办事处楼上左厢,和梅祖彦(梅贻琦之子)同屋。一晚有同事接他出去开会,正好没有电。临出,梅先生把煤油灯移在外屋桌上,将灯芯捻到极小,并把火柴盒放在灯旁,怕灯灭了祖彦回来找不到。从这一小事看出他对下一代多么关心,做事多么细致有条理。

梅校长喜欢饮绍兴酒,但很有节制。偶尔过量,就用右肘支着头,倚在桌边,闭目养一下神,然后再饮,从来不醉。朋友们都称赞他的酒德,这正是他的修养的表现。

当时,昆明是与国外交通的唯一通道,许多朋友经过总要到联大看看。梅校长有时也要用家庭便饭招待。记得每当聚餐快要终了的时候,梅夫人——韩咏华女士总是笑吟吟地亲捧一大盘甜食进来,上面有鲜艳的花纹环绕四个红字——“一定胜利”,殷勤地说:“请再尝尝得胜糕,我们一定胜利。”这时大家一齐站起来致谢,齐称“一定胜利!一定胜利”。这正是联大师生当时一致的信念,也是联大事业的象征。

清华当时有一个规定,就是如果某个学生部分学分不及格,那么就得退学。有一年,一个四年级的学生选修了12个学分,竟然有6个学分不及格,按照规定,他应该接受退学的处分,但他想通融一下,保留学籍,就跟班主任软磨硬泡。班主任当然做不了主,他就找到主管部门;主管部门也做不了主,他就直接去找校长梅贻琦。梅贻琦平素给人的感觉十分谦和、好说话,该生想,只要好好和梅校长说一下,梅校长应该能答应留下他的。他进校长办公室时,梅贻琦正忙着写材料,于是站在那里先是检讨一番,然后就求梅校长网开一面。梅贻琦一直没有抬头,听他讲完了,对他说:“你自己把12用2除一下,看看你有多少分不及格了。”那位同学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离去,接受了退学的处分。

梅贻琦不但对别的学生坚持原则,就是对待自己的亲属,也丝毫不客气。他的侄子梅祖武曾经报考清华大学,但成绩不够,梅贻琦没有动用自己的权力为侄子走后门,侄子无奈地去了北洋大学;几年后,他的小女儿梅祖芬也报考清华大学,成绩同样不合格,梅贻琦依然坚持原则,梅祖芬去了燕京大学。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北大、清华、南开3所大学迁到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次年又南迁至昆明,组成西南联合大学。当时的云南省政府主席是龙云,作为权高位重的封疆大吏,龙云对西南联大在人力、物力、财力等各方面给予了很大支持,做校长的梅贻琦很是感激。龙云的孩子当时报考了联大附中,但没有考上,他就想找梅贻琦走走后门,让梅贻琦关照一下破格录取。有一天,他特地登门拜访梅贻琦,请求梅贻琦对孩子给予关照。梅贻琦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留龙云在家里吃饭,并请联大教务长潘光旦作陪。在酒席上,梅贻琦请潘光旦派老师晚上为龙主席的孩子辅导功课,以便孩子明年再考,并言明老师的家教费由龙云出。龙云一看梅贻琦这样坚持原则,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爽快地答应了。

在清华的历任校长中,梅贻琦是最受尊敬的一位。清华学生经常驱逐校长,但梅贻琦从来没被驱逐过,而且学生经常在集会上高喊“拥护梅校长”的口号。之所以能构建如此完美的人格平台,是由于他拥有着崇高的人格操守,而不徇私情、坚持原则的意识,则是其人格操守的一种体现。

梅贻琦特别廉洁,使用公款非常节省。刘宜庆《绝代风流》一书介绍:抗战之初,梅贻琦刚到昆明,就退掉司机,将个人使用的小汽车拿来公用。他外出有公务,近则步行,远则搭蒋梦麟或别人的车。1941年7月,梅贻琦、郑天挺、罗常培在成都准备转重庆回昆明,梅贻琦联系到了飞机票,此时恰好又有个乘邮政汽车的机会,想到乘邮政汽车可以给公家节约200多元,梅贻琦毫不犹豫地退掉了飞机票。

梅贻琦非常鄙夷化公为私的行为,宁可委屈自己,也决不占公家半点便宜。20世纪30年代初,梅贻琦刚出任清华大学校长,就主动放弃前任校长享受的免交电话费、免费雇家庭帮工、免费拉两吨煤等几项“特权”。1939年以后,昆明物价飞涨,师生基本生活极难维持,梅贻琦向国民政府教育部申请了一些补助金,有给老师的,有给学生的。梅贻琦的4个子女都在联大读书,他却不让妻子领取补助金。其实,梅贻琦一家也过得非常清苦,他一个月的工资只能维持一家人半个月的生活,妻子不得不做些糕点寄卖以补家用。1942年,美国驻华大使特别助理费正清来昆明,拜访联大的金岳霖、张奚若、钱端升等人,梅贻琦请其吃饭,本来完全可以用公款报销,他却为费正清举办家宴,一顿饭花了不下1000元,而他当时的月薪不足600元。1962年,梅贻琦在台湾去世,旁边的人打开他病中一直携带的一个箱子,里面全是清华基金的数目,一笔一笔,分毫不爽。

早年在敬业学堂念书时,梅贻琦的成绩就非常优秀,颇受张先生赏识。1909年,他以第六名的优异成绩,考取第一批庚款留学生赴美国深造,专攻电机专业。1915年梅贻琦学成归来,应周寄梅校长的聘请,到清华学校物理系任教。半年后,他利用假期回天津看望张伯苓,表示对教书没有兴趣,想换一个工作。张先生听了以后有些生气,带着教训的口气说:“你才教了半年书就不愿意干了,怎么知道没有兴趣?青年人要能忍耐,回去教书!”没想到这短短几句话,不仅决定了梅贻琦一生的命运,也对清华的前途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这时梅贻琦26岁,张伯苓49岁。

随后,梅贻琦便遵照老师的指示,又回到清华园继续教书。1925年,清华增设大学部,梅贻琦担任物理系首席教授。第二年4月,他被全体教授推选为教务长。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清华正式改为国立大学,罗家伦出任校长。1930年中原大战之后,由于局势动荡不定,致使清华大学校长连续换人。直到1931年梅贻琦担任校长之后,才改变这种局面,并开创了清华大学的黄金时代。

梅贻琦对清华大学的贡献早已有口皆碑,但是张伯苓当年对他的教训却鲜为人知。因此直到1982年,也就是梅先生逝世20年以后,梅夫人才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抗战初期的一天,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一行来到冰心家。闲谈中,冰心当场创作了一首宝塔诗。这是女诗人一生创作的唯一一首谐趣诗。诗曰: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傻姑爷到家

说起真是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梅校长看罢不知何意。冰心作了解释。原来,这是冰心丈夫吴文藻先生的笑话集锦。“马”是说小孩子们把点心萨其马简称为“马”,一次,冰心让吴文藻上街买萨其马,吴文藻到点心铺里说要买“马”,结果闹了笑话。“香丁”是指有一天冰心在树下观赏丁香花,吴文藻从书房来到丁香树下,应酬性地问妻子:“这是什么花?”冰心答:“丁香花。”吴文藻点头说:“噢,是香丁花。”惹得众人大笑。“羽毛纱”是说一次,冰心让吴文藻为岳父买件双丝葛的夹袍面子,吴文藻到了布店说要买多羽毛纱。店员听不懂,电话打到冰心家里,才知道吴文藻又闹了个大笑话。“傻姑爷”因此得名。最后一句则是冰心同梅校长开了玩笑——吴文藻这个书呆子是清华大学培养出来的。

梅校长一听也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校长先生以进为退,当场续诗两句。梅校长的诗是这样的: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傻姑爷到家

说起真是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

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

到了1942年,校长梅贻琦家里有时也连青菜汤都喝不起了,只能用辣椒拌饭吃。这天,云南省主席龙云的夫人顾映秋心血来潮,向梅贻琦夫人韩咏华提出,要到她家尝尝梅夫人的拿手菜。这时梅贻琦早已囊中空空,为准备那顿饭,韩咏华把孩子们小时候穿的衣服,以及亲友们送给孩子的玩具和工艺品都从箱底翻出来,在大西门摆了个小地摊,亲自在那里叫卖。这些旧物一个星期才卖完,夫妇两人如愿以偿地请省主席夫人光顾寒舍,吃了一顿在顾映秋看来很简单的便饭。

韩咏华想找份工作,但作为当时中国第一校长的梅贻琦,不肯利用职权为妻子谋利。教务长潘光旦的夫人给她出了个主意:“咏华,你做的米糕,我们家大人孩子都喜欢吃。我看你不如到大西门卖米糕算了。”袁复礼教授的夫人也点头赞成。韩咏华沉默了半晌说:“如果不是为了抗战,我们何苦受这份罪。这糕叫定胜糕,这是个吉祥的名字。我们再在糕上写点字吧。”梅夫人的定胜糕是跟一位上海老太太学的。这种糕点七成大米,三成糯米,再加上白糖、豆沙,用一个银锭状的木模,把调配好的米粉装进去,蒸几分钟即可。

三人真的做起了卖米糕的生意。袁复礼夫人总有办法搞到当时紧俏的廉价碎米,由潘光旦夫人把碎米磨成米粉,把赤豆做成豆沙,再由梅贻琦夫人亲手调制蒸熟,用红糖浆写上“一定胜利”四个字。最初她们做的米糕由西南联大总务处一位姓赵的庶务介绍,到城南的冠生园寄卖。后来为了多赚点钱,夫人们便自己提着篮子到街上去叫卖。定胜糕在昆明街头销路很好。开始的时候,韩咏华不愿别人知道她是西南联大校长的夫人,每次上街都摘掉眼镜,脱下旗袍,换上从农民手里买来的蓝布装。可白皙的皮肤,鼻梁两侧深陷下去的眼镜凹印,还有那明显带有北方口音的昆明话,都瞒不了人。久而久之,不仅联大校园里的人,而且昆明街市上的市民,都知道了这位走街串巷卖米糕的女人正是大学校长的夫人。而定胜糕的名称也就此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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