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这个比陆荣廷晚出二十多年的张宗昌,虽然也出身草莽,家世比陆荣廷还是要强点。他是山东掖县人,出生在东北。他的祖上在乾隆年间就离开故土闯了关东,经过几辈人在东北这块肥沃黑土上筚路蓝缕的开拓,到了他祖父这一代,家道已经比较丰隆了。

他的父亲跟陆荣廷的父亲又像又不像。像的地方是两人都会败家,张父也把祖上辛勤积累的产业败尽;不像的地方是陆父只会吃喝和偷盗,而张父却会杀人放火当"胡子"(土匪)。

在一次土匪的火拼中,张宗昌的父亲张万富所在团伙全军覆没,张万富身受重伤,幸亏他的大脚老婆祝氏拼死相救,把他拖出重围。

在关外已无法立足,张万富夫妇就带着年幼的张宗昌千辛万苦回到了故乡山东掖县。受此重创的张万富回乡后变成残疾,不久就死了。祝氏也迅速找了一个姓王的男人同居,张宗昌性情粗野,却又嘴甜,跟这个继父关系处得还不错。

在张父病重期间,张宗昌一度随母亲沿村乞讨。讨饭本是最低贱之事,要命的是祝氏又长了双当时最叫人看不起的大脚,更是到处受欺负。某次,一群顽童对着祝氏大唱自编的歌谣,挖苦她"大脚片,满街扭,一脚踩死大黄狗"。张宗昌忍无可忍,大打出手,一帮小屁孩被他收拾得屁滚尿流。

这可惹了大祸。要饭的孩子还敢打人?尤其是你还是个大脚要饭的!于是一群妇女气势汹汹围上来问罪。祝氏只好低声下气,一句又一句地赔不是。看见母亲如此受欺,年少的张宗昌站在一旁,咬牙恨恨记在心里。

长到十七八岁的张宗昌尽显其父的土匪血统,好勇斗狠,惹是生非,逐渐祸害乡里。那时他在一个小酒馆当伙计,三天两天给老板惹麻烦。这个姓武的老板巴不得他早滚蛋,又不敢辞退他,就跟他说,你这么有本事的人,窝在家乡当个小伙计太埋没了,干吗不像你祖辈一样去闯关东呢,关东那是宝地,去了的人都发了财啊!

当时胶东确实有不少人闯关东,因此而发达的人的确不少,张宗昌被说动了,1900年,他和同乡结伴到了东北。

到了东北的张宗昌开始干的也算正经活儿,比如在营口赌场打杂,在吉林挖矿,在哈尔滨淘金,以及在镖局当保镖之类。但他嫌这些事太辛苦,来钱又实在太慢,觉得还是抢劫比较好。在哈尔滨期间,他伙同同乡洗劫了一户俄国夫妇开的钟表店,将店主杀害,变卖了钟表,购置了枪械,开始走上黑道。

多年的闯荡生活,使张宗昌养成了广交朋友、不吝金钱的作风,他又练出了一手好枪法和高超的马技,很快成为一帮匪徒的首领,初步锻炼出了"领导才能"。

干了几年打家劫舍的勾当后,洗手不干,他辗转来到俄国境内的海参崴,到华商总会当了个门警头目,也就相当于保安队长。

海参崴虽是俄国城市,人口中却有大半是中国移民,他们除了做正经生意,还经营赌场、妓院、烟馆,所以这个市治安极差。俄国方面懒得在这个华人之城下力气治理,华商总会只好自置门警,各商家按月交钱给门警机构,门警就负责保护安全,并协助俄警侦缉大小案件。

和游匪出身的陆荣廷受招安后对付游匪十分内行一样,刚从盗劫行业改行的张宗昌抓起小偷劫贼一样驾轻就熟,他的侦缉工作做得有声有色,深受华商总会赞许。这段时间里,没读过书的张宗昌因经常和俄国人接触,需要大拍马屁,他还学会了一些俄语。

势力逐渐大起来的张宗昌成了海参崴一霸,从事正当或不正当业务的商家都得巴结他。他要看戏,戏院的好座位要留给他;他要玩女人,妓院新到的姑娘必须由他"开苞";他要钱,所有搞非法营运的商家都得给他抽头分红。在当上"山东王"之前,他在俄国的这个远东城市的社会上已经称王称霸了一回。

张宗昌在海参崴积累了第一桶金,后来带了一大笔钱,回到中俄边境绥芬河,召集一些亦农亦盗的人从事开垦,经营起农场来。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黄兴派李徵五到东北去招兵。张宗昌根本不清楚革命军是什么内容,仅仅知道革命是造反,又听说黄兴招兵买马,能号召一营人就可以当管带,在当时张宗昌看来,一个管带是很大的官儿了,因此他就和把兄弟们一说,大家都愿追随他,就号召了一两千人。

张宗昌在这个机会里投奔了革命,这队人马参加了上海的光复军,他在上海都督陈其美手下任团长,两年后升任江苏陆军第三师师长。宋教仁被刺后反袁世凯的"二次革命"中,他奉黄兴命令在安徽蚌埠一带阻击冯国璋和张勋部,吃了大败仗,他本人也负伤。这时他又看准袁世凯势力大,二次革命必败,就再次投机,在前线带队投降了冯国璋。

投靠了北洋军阀的张宗昌开始并不得志,在冯国璋部下当个不痛不痒的副官长。让他开始出头的是受命暗杀了他的老上司陈其美。

二次革命后,陈其美流亡日本,在日本又加入了孙中山组织的中华革命党,此后干下了两起令袁世凯极为震惊的大事:一是布置十余人暗杀了上海镇守使、袁世凯的死党郑汝成;二是策动了肇和兵舰起义。

陈其美在上海及东南地区的影响力令袁世凯寝食难安,决心除此心腹大患,就叫人组织暗杀陈其美。这个人恰好是张宗昌的赌友,就把任务秘密交给了他,初笔经费是五万大洋。

暗杀成功在于张宗昌以前向部下施的一次小恩小惠:他还在革命军这一边的时候,手下有个当排长的老乡程子安,张宗昌曾排斥过他,但一次返乡时去看望了程子安的母亲,并送了三百大洋。身怀暗杀的任务的张宗昌来上海意外遇到程子安,程子安对他十分亲热、感激。交谈中,程子安说自己就在给陈其美跑腿,并且颇受排挤。张宗昌大喜,以重金为诱饵,拉拢程子安做了暗杀的内应。

1915年5月18日,孙中山的得力干将陈其美在上海萨坡赛路被刺身亡,以张宗昌为首的行刺一帮人先后得到了七十万大洋的赏金。

1917年张勋复辟失败后黎元洪去职,副总统冯国璋代理大总统,任命张宗昌为自己的侍从武官长;第二年,他又出任江苏第六混成旅旅长。在此期间,他招兵买马,纠集了六千多人。

张勋复辟失败后重掌大权的段祺瑞不肯恢复《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孙中山发起了护法运动。这个第六混成旅还来不及训练就被派去镇压护法运动,结果在湖南被打得一败涂地。北洋政府派来的督战团要将他就地正法,幸亏有冯国璋念及他原为自己身边人,为他开脱,张宗昌逃过一劫。

1919年12月,冯国璋病死,张宗昌失去靠山,移驻江西。这时他兵多钱少,屡次向北洋政府催饷,也没人理会,于是骚扰地方,搞得怨声载道。江西督军陈光远巴不得他早日开路,又怕惹恼了这一大伙凶残的穷兵。正好张宗昌在江西看中了一个杂技女演员,陈光远投其所好,便出钱买下送给他做了姨太。就在张宗昌沉迷温柔乡之时,陈光远派重兵将他包围缴械,宣布他们危害地方,予以遣散驱逐。张宗昌知道中了美人计,赶紧化装逃离江西。

张宗昌已无立足之地,就北上直隶省城保定,携带二十万元巨款去投靠直鲁豫巡阅使曹锟。曹锟本想收留张宗昌,但偏偏又遇到了著名的"儒将"吴佩孚,清高的吴佩孚容不得这个土匪出身、如今依然跟土匪一样的家伙。张宗昌二十万块钱打了水漂,一怒之下,他远赴奉天(沈阳)去投靠"东北王"张作霖。

张宗昌投靠张作霖时近乎丧家之犬,但他精心设计了一个好方案--他带给张作霖的礼物是两个抬筐。张作霖很意外,心想这家伙玩的什么把戏。细一思考,恍然大悟:抬筐是挑土的,张宗昌带这个来,意为愿意为张作霖效力;但又没有扁担,意思是要张作霖给扁担--即权柄--才行。张作霖很欣赏他的机智,就留下他来,安排他当个宪兵营长,官不大,但以礼相待。

虽然是从头干起,张宗昌感激不尽。他一身都是没受过教化的粗鲁,但对张作霖服服帖帖,一见他就恨不得磕头。

张宗昌重新崛起的机遇来了。不久,吉林军旅长高士傧联合胡匪卢永贵,反叛了张作霖。当时张作霖刚在直奉战争中战败,无大军可迎战,便派已养了很久的张宗昌率宪兵营去。

张宗昌以一营迎战好几千人,本必败无疑,但天助老张,卢永贵手下的大小头目很多都是和张宗昌当年一起闯关东的同乡!听说是张宗昌带了兵来,纷纷投奔过来。仗还没打,卢永贵的队伍就跨了,张宗昌把他们收编成三个团。张作霖得此意外胜利,很高兴,任命他为吉林省防军第三旅旅长兼吉林省绥宁镇守使。

张宗昌在东北站稳脚跟了,接下来又有好事。邻国沙俄的白匪军在苏俄红军的打击下,近万人败逃到中国东北,正好张宗昌懂些俄语,就收编了他们。不多久,张宗昌已有上万人马。

重新得志的张宗昌有些飘飘然,训练军队出现懈怠,种植大烟牟利倒起劲得很。在一次秋操演习中,其部在恶劣的气候中苦不堪言,演习中负伤多人。张宗昌很不高兴,在营房里边喝酒边骂骂咧咧:"他妈的,这是哪个鬼孙子的计划,弄得我们这样。"正好秋操校阅官、奉系要员郭松龄推门进来,听个真真切切,顿时大怒,拉下脸来问道:"你在骂谁?"张宗昌赶紧赔礼解释:"对不起,这是我的出口词,不是骂谁。"郭松龄一拍桌子,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我操你妈!--这也是我的出口词!"

在场的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草莽果然有草莽的处世之道,知道鸡蛋碰不过石头,身高一米八五的大汉的张宗昌居然满面堆笑,说:"郭二大爷,您操俺妈,那您就是俺的亲爸爸,没说的。"张宗昌比郭松龄要大好多岁,郭松龄啼笑皆非,再也生不出气了。

这样厚脸皮不要人格地搞定了郭松龄,但张作霖那里他糊弄不了。张作霖对他坐大以后就掉儿郎当十分不满,当面训斥他一年要花一百八十万元的军饷,却把军队带成了一滩泥,警告他要再忙着种大烟不理军务,就别怪不客气。张宗昌汗流浃背,唯唯诺诺,从此部队局面有了改观。

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战斗以奉军大胜告终,张作霖控制了北洋政府,成为北洋军阀中最后一个统治全国的人物。张宗昌立下了头功,11月,他被任命为第一军军长;1925年4月,张宗昌率大队人马进入家乡山东,出任山东省军务督办;接着,张宗昌又武力逼走省主席龚伯衡,自兼省主席。

"山东王"张宗昌登台了,山东地方史上浩劫般的张宗昌时代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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