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虽然取消了焦化厂,但污染却比以前更为严重。GDP和利益成为人们追逐的对象之后,所有的努力都变得愚蠢和势利。人们的善良和梦想被有计划地利用着,成功的判断被精确到了刻度。刘松林在踏进焦化厂大楼之前,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齐孝石那瘦弱的身躯便觉得自己可笑。他是一个警察,只要没有证据,便不能拿自己怎样。

一个小时前,他给齐孝石打了电话,约好了见面的地点。齐孝石在电话里颐指气使,指定的见面地点竟是焦化厂旧楼的天台。刘松林知道,那正是龚培德自杀身亡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一丝忌惮,但一想到齐孝石下午没结没完的表演,就觉得再无退路。他在心里暗叹,自己这样一个堂堂的商业巨头,竟然会被一条没了牙齿的老狗要挟。他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要用自己手中的棋子跟齐孝石摊牌。为保万无一失,他光保镖就带了不下十人,邓楠也主动跟随,以防意外的发生。

焦化厂的旧楼年久失修,刘松林缓缓地迈着台阶,空气中飘散着尘土的气味。他一想到齐孝石那个软硬不吃的表情,心中便不免有些紧张。但这种紧张又迅速被好奇心所淹没,他不由自主地猜测着,齐孝石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约自己单独谈判。

在焦化厂旧楼六层的天台上,重度污染的空气让能见度极低。肮脏的地面浮着一层白灰,刘松林带着邓楠和保镖,一路走来,身上也沾了不少灰尘。

齐孝石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裤,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他叼着烟卷,不屑一顾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刘松林。“哼哼,怎么了?刘大董事长?带着这么多虾兵蟹将,是害怕了?”齐孝石挑衅道。他声音虚弱,但语气强硬。

刘松林没有回答,他在距离齐孝石十米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让几个保镖上前,从上到下细细地将齐孝石搜身。齐孝石身上除了一张破纸之外,再无其他。搜罢,众保镖才退到刘松林身后。

“呵呵,我害怕?害怕我就不来了。”刘松林笑着回答。

“我今天找你丫是单聊,怎么的,还要这帮王八蛋旁听吗?”齐孝石问。

刘松林停顿了一下,冲众人挥了挥手,“你们到后面等我。”

邓楠点了点头,带着几个保镖走出了楼顶平台。

“没想到……那个小家雀儿也被你拽着线儿呢。”齐孝石看着邓楠的背影说。

“呵呵,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刘松林说,“说吧,你今天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焦化厂的顶层天台空空荡荡,冷风吹起,让人不禁瑟瑟发抖。齐孝石望着四周迷茫的黑雾,突然觉得那几十年前的繁华都是一片假象。

“这些年,你知道自己到底害了多少人吗?”齐孝石往前迈了一步,和刘松林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

“害人?我从没害过人,我只是在进行着正常的商业竞争。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蠢警察的干扰,B市会更加繁荣,变得更好,会有更多人获得工作就业的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刘松林回答。

“放屁,你甭跟我这儿唱高调儿!”齐孝石大声说,“你为了自己的那仨瓜俩枣,给多少合法公司扣了屎盆子?让多少老实人都丢了营生?这算是正常的商业竞争吗?算吗?狗屁!”

“是,我一直在争权夺利,没错,这点我承认。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丛林法则,总要有人称王,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这种厮杀是不可避免的。既然要厮杀,那就会有牺牲。而你们呢,操着所谓的什么狗屁法律,只顾维护现有的所谓平衡,实际上是阻碍了时代的发展。你们干扰我的计划,试图挽救那些本该被淘汰的企业。我倒要问问你,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是继续让这些本该行将就木的公司苟延残喘吗?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这个世界更有活力!”刘松林也提高嗓音,“你知道吗?正是因为你们愚蠢的执拗,才给这里带来更多的矛盾和纷争,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胡扯,你丫这是满嘴跑火车!”齐孝石摇头,“那龚培德呢?谁又该为他负责?”他质问道。

“哈哈哈哈……”刘松林大笑,他有些犹豫是否该继续这个话题,但面对瘦弱的齐孝石,他心中又渐渐被不屑占据,“那个碍手碍脚的东西,他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当然,只是名义上的顾问,拿钱做事,并不挂名。但说实话,他这些年并没给公司作过什么贡献,我只是拿他……”刘松林看着齐孝石的眼睛,故意停顿,“拿他当一条狗,养着。你真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地把钱花在他的身上吗?可笑!我付出的每一分钱都是在流血,我只是在用钱去麻醉敌人,用钱去作为锁链,拴住一条狗。你们这些警察,低贱得很!”他恶狠狠地说。

“十年前,他走了眼,放了你一马。这是最大的错误!你……”齐孝石狠狠地盯着刘松林的眼睛,他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雾太重了,空气中都夹杂着焦炭的味道,仿佛是面前这个焦化厂再次恢复了生产。

“呵呵,放我一马?笑话。当时的情况是我放了他一马。”刘松林得意地说,“他家里的情况你也该知道吧,媳妇死了,儿子一直跟着祖父母长大,那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的命根子。所以我便随意使了个小手段,让几个手下盯住了那个小家伙,让他享受了一下资本主义的腐败生活,呵呵。”刘松林不怀好意地笑着,“要说他的那个宝贝儿子啊,还真能折腾,欠下的赌债啊,就凭龚培德那点工资,几辈子也还不上。所以,他要是不按我说的做,你觉得又能有什么选择呢?呵呵,就像你那个宝贝徒弟一样,所作所为,还不是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刘松林大笑起来。

“你……”齐孝石无言以对,浑身颤抖,“他救了一条恶狼!”

“他哪里是在救我?那是在救自己啊,我可没让他去毁什么账目、录像的,我哪懂得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这些年,我一直对他不薄,我养着他,也拴着他。狗吃了主人的食物,自然要受主人的约束,这也是理所应当吧。”刘松林说,“同样的道理,我要是对他心软了,放了他,他就会反口咬我。换位思考,你如果到了我的位置,也是不会轻易松开紧箍咒的。肉包子打狗,我出的钱就是我的投资,投资就要有回报,这是做生意的原则。龚培德吃了我的肉,我就不能让他再吐出来,要想吐出来也行,那得连着肠子带着心,得肝肠寸断!他要想背叛我,我就一定要让他身败名裂,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能力。”

“你是个魔鬼。”齐孝石说。

“上帝和魔鬼的不同之处在于,上帝说的是善意的谎言,而魔鬼只说残酷的真相。”刘松林说,“你别这么看着我,龚培德的死与我无关,那是他自己懦弱的选择。”

齐孝石剧烈地咳嗽,停顿了许久才说:“他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吗?”他看似不经意的话,实则带有引导的倾向。

“这不能怨我,他不听我的话,想要摆脱我的控制,还妄图调查我的公司。我已经给他机会了,让我的人警告他不要插手。但他不听啊,那没办法了,我只能拔出他胃里的鱼钩,让他肝肠寸断。”刘松林说。

“你不怕他揭穿你?”齐孝石问。

“他没有证据,呵呵,没有任何证据。这些小公司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抓了人也联系不到我的身上。你们抓的那些小鱼小虾米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老板,他们只会拽出沙伟。呵呵,这个可笑的名字,你到现在甚至还不知道对手的姓名吧。”刘松林狂妄地笑着。

“我没必要知道那个吃里扒外的货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迟早有一天会自己说。”齐孝石盯着刘松林的眼睛,话里有话,“所有人都要面对选择,二选一,你也一样。”

刘松林的眼睛闪过一丝惶恐,但瞬间又被自信抹去。“呵呵,你别套我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松林笑着回答,“老齐,听我句劝。放弃吧,认输吧,如果生活没有着落,你就到我的公司来,我让你无忧地过好后半生。与我作对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不会比龚培德好到哪里去。人重在有自知之明,及早醒悟,你和家人还有机会。”刘松林在话里,特意提到了齐孝石的家人。

“你在威胁我?”齐孝石说。

“呵呵,谈不到威胁,但算是一种警告。”刘松林冷冷地回答。

“你以为别人都着了你的道,得哈着你是吗?”齐孝石问。

“当然。过去,现在,未来,我从来都是赢家,从来不失手。”刘松林说,“龚培德、那海涛,还有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人啊,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没有弱点。只要有弱点,我就有取胜的机会。十年前龚培德屈服在我脚下,你说这是偶然吗?那为什么十年后的今天,他的徒弟也会重蹈覆辙。我告诉你,这是必然,历史的必然。”

“这么说,那海涛也湿了鞋了?”齐孝石问。

“呵呵,你装什么糊涂。没办法,我需要新的猎犬。”刘松林说,“老齐,我不得不忠告你,你的头脑太僵化了,已经不再适应这个时代了。你看看现在的B市,灯红酒绿、兴旺繁华,你们警察能创造这辉煌的价值吗?那些死气沉沉的国企能创造吗?不可能!只有像我这样有的人才能让这里焕发青春!也许在有的人眼里,我是罪犯,是凶手,呵呵,无所谓,但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就是上帝,是救世主。我不会像那些无能之辈一样,占着大好的资源无所作为,也不会像那些贪官污吏一样,耗费财力物力搞形象工程,捞取政绩。我干的都是实事,我会让资源在手中发挥最大的价值,只不过在过程中需要一些人的牺牲罢了,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城市复兴。你懂吗?”

“这就是你损害合法企业利益,恶意竞争的借口?”齐孝石问。

“是的,如果我姑息迁就,那才是最大的犯罪。社会的进步总会有牺牲,不是吗?没有变革,时代怎么前行?不抛弃腐朽的东西,怎能轻装上阵?”刘松林说。

“我懂了,你之所以有恃无恐、理直气壮地干丧尽天良的事儿,从根儿上说还不是手脚不干净,而你脏了心、烂了肺、坏了一肚子下水!”齐孝石说。

“哈哈哈哈……这是你的想法,可你身边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吗,包括你的宝贝女儿?”刘松林不屑地大笑,“她这样一个草根,为什么如今能够在银行转正?还不是因为收了我们几千万的存款?还不是因为让那海涛当了我的一条狗?财富的能量是无可替代的,它是成功的标志,更是生存的需要。什么所谓的道德啊、法律啊,都是扯淡!那是既得利益者为了霸占自己权利而制造的谎言!看看你的穿着,再看看你女儿手里的LV包。什么叫生活啊,不是皮包骨头的穷硬,而是衣食无忧的自由。美好的生活你们警察给不了她,但我能给!说直白了,你们的命运都在我的手中掌握。我让你们富有,你们就能幸福,我让你们失去,你们就一无所有。”刘松林满脸的阴沉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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