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委办公室里,齐孝石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哎,老齐,你少抽几根,注意你的身体。”沈政平关切地说。

“操,身体……”齐孝石苦笑,“现在人的魂儿都没了,还要这个臭皮囊有个屁用!”他没好气儿地说,“有话直说,今儿个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你这是唱的哪出儿?”

“今天叫你来……”沈政平停顿了一下,“还是因为那海涛的事情。”

“那海涛的事儿?”齐孝石皱眉,“怎么了?那点儿弯弯绕还没整明白?”

“哎……”沈政平一声叹息,“他交代问题的态度很不好,不但负隅顽抗,还颠倒黑白,说是纪委在违法办案。你说这人,哎……”沈政平一筹莫展,“而且有个情况我也想告诉你,我们除了接到你和小吕的举报外,还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举报……”他停顿了一下。

“另外的人?”齐孝石抬起头,看着沈政平,“是谁?”

“是沙伟。”沈政平回答,“我们还掌握了一些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那海涛涉嫌收受化名为沙伟的犯罪嫌疑人的贿赂,以帮助其逃脱法律的制裁。”

“沙伟?”齐孝石惊讶,“操!这王八蛋的举报你也相信?”

“我也不想相信,但是……却不由得我们不去相信。”沈政平看着齐孝石的眼睛说,“现在的情况是,不但小吕获得的那些照片是署名为沙伟的人寄来的,而且就在几天前,沙伟还亲自给纪委打了电话,举报了那海涛的受贿行为。他使用的是市局附近的一处公用电话,在电话中,他提供了给那海涛汇款的银行账号。经过我们调查,那个银行账号正是一个叫作宋涛的个人账户。这与我们从那海涛公寓搜出的银行卡账户内的信息相符。老齐,宋涛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这是沙伟的另一个化名。”

齐孝石沉默了,直到烟头烫手才回过神来。“哦……那你……找我干吗?”他抬起头问。

“我是想让你亲自去审讯那海涛。”沈政平坦率地说。

“什么?让我去审?”齐孝石摇头,“你别给我整这幺蛾子了,他是我举报的,你让我审,这他妈不是起哄架秧子吗?我……我可是他的师傅啊,就是按照法律程序,也得避避嫌吧。再说……”齐孝石又点燃了一颗烟,“我已经退休了,不再有执法权。你别怪我掉链子,这活儿,我干不了。”他封了口儿。

沈政平看着齐孝石,也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你说的这一切都对。要说避嫌,第一个要避的人就是你,你和那海涛曾经是师徒关系,前一段时间还一直在共同侦办案件,让你审讯他确实不合情理。再说执法权,你已经退休了,虽然还在返聘期间,但让你去审讯一个在职的警察,也显然不符合法律。但是……如果不是我们万般无奈,也不会想请你亲自出马。”沈政平一脸苦相。

“万般无奈?”齐孝石诧异。

“哎……”沈政平叹了口气,“你的这个徒弟啊,嘴太厉害。我们从各个分局挑选了搞预审的精兵强将,几轮下来,却都不是他的对手。找个硬的吧,那海涛更硬,针尖对麦芒,一句顶一句,没三句两句就给人家预审员噎得脸红脖子粗,哑了火儿;找个软刀子吧,一上来那海涛就打哈哈、说政策,绕着预审员讲法律,最后不但他的口供没问下来,预审员还自觉得理亏了。我是真没辙了。所以……我要不是万般无奈,也不会请你出马。老齐,你现在虽然退休了,但能力强、业务好,那海涛的预审都是跟你学的,拿下他的口供,就只有你能办到了。再说你是他师傅,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到底是不是受贿,该不该受到法律的惩处,你这个当师傅的也该亲自给他把关。老齐,咱们都是干警察的,该明白这情与法之间的选择,我相信你能公正地对待那海涛的问题,黑白曲直你一定要问个明白!”沈政平诚恳地说。

齐孝石看着沈政平,缓缓摇了摇头,愣了一会儿,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执行双规的套间,极像审讯室。预审员的职业生涯,一半的时间都要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度过。审讯室里密不透风、寂静阴冷,厚厚的隔音墙形成了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每天都上演着直面内心的智慧斗争。嫌疑人或抵抗挣扎,或逃避躲闪,唯一的目的就是获得侥幸的自由。而预审员的职责则是揭穿虚伪、呈现事实,消除一切可能妨碍公正的谎言。

齐孝石与那海涛相对而坐,两个人都沉默着,气氛凝重得瘆人。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公平,所谓的公平也只不过是某个阶段相对的平等。如今,昔日的师徒隔着桌子一高一低地对视,距离近在咫尺,而身份却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审讯者,一个是嫌疑人。

“我今天来,不是以预审员的身份。我现在退休了,顶天儿了也就算是曾经干过警察,再搞讯问那是裹乱、胡来。但我今天还是来了,为什么呢?就是想看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脚底下拌蒜,走了麦城让人玩了,还是手里掰不开镊子,缺金少银,犯了糊涂。现在这儿只有你和我,没有书记员、记录员,你给我交个实底儿,咱们都别玩虚的。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没劲。”齐孝石做了开场白。

那海涛抬头,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师傅,我折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折了?”齐孝石摇了摇头,“折了?这么多预审员都拿不下你。折了?你一开口还见谁灭谁。你这像个折了的样儿吗?”齐孝石拿出了拍山震虎的架势。

“师傅,我不这么做不行。我不扛过去那些预审员,就没有再上战场的机会。”他一字一句地回答。

“你……”齐孝石一时语塞。

“师傅,您真的认为我会为了这点儿钱而心动吗?”那海涛反问,眼神复杂,“我是您和龚培德的徒弟,我如果真要收钱,会让他们往我自己的卡里打吗?”

齐孝石迎着那海涛的眼神,表情没有一点变化。“我不管你是罗锅下楼——钱紧,还是真有什么其他收钱的理由。但有一点改变不了,那就是你的卡里有一百万,可丁可卯的一百万,这是你十年也挣不来的银子。你自己说,这该怎么解释?能解释得了吗?”齐孝石的态度坚硬得出乎意料,“每个人都会变,燕么虎儿也不是第一天就会飞的。这个世界太复杂,诱惑太多,有时白的会变成黑的,善的也会变成恶的。我搞预审三十年了,装得人五人六儿的主儿没少见识,昨天还吃精米白面,明天就啃上了窝窝头。我有一个原则你该知道,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律不信,眼见为实。搞预审的都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事实和证据。你说自己冤枉,有证据吗?”他反问道。

“哎……证据……”那海涛摇了摇头,“师傅,您认为我是在跟你耍诈吗?您用拍山震虎,我就用避实就虚?您用侧面迂回,我就用借力打力?哎……师傅,请您相信我,这件事绝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别逼我!事到如今,许多事我不能说透。”他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让你这么肝儿颤啊?”齐孝石皱眉,“是害怕自己,还是……别人……”他声音有些颤抖。

“师傅,您别管了,也管不了。”那海涛摇头,“您退休了,就别再掺和这些事了,回家好好照顾欢欢,我的事我自己处理。”他语气急切。

“你还以为自己能扛吗?”齐孝石问。

“我能不能扛是我的事,与您无关。师傅,您也别费力气了,我是您教出来的徒弟,光靠预审手段想套出我的话,您觉得可能吗?”那海涛与齐孝石对视。

“你他妈是个混蛋!”齐孝石突然急了,“你还认我这个师傅吗?”齐孝石质问。

“我……”那海涛看着齐孝石的眼睛,“我认,我当然认,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没您的教导,我也不会在预审圈儿里混出模样。”

“那你还跟我这儿藏着掖着?”齐孝石继续问。

“我可以说,但不是在这个地方。”那海涛回答得肯定,“您放心,双规这种手段,制约不了我多长时间,就算他们把我刑事拘留了,按照法律程序,能约束我的最多也不过就是30天的期限。只要我撑过去,纪委就得放人。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我不相信能执行逮捕。等我出去了,案件就能够继续。”那海涛语气坚定。

“他们没有直接的证据?我有!”齐孝石说。

“什么?”那海涛惊愕。

“是我举报的你。”齐孝石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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