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审办公室里,那海涛在默默地翻着卷宗。有人敲门,是小吕。

“什么事?”那海涛头也不抬地问。

小吕没有回答,缓缓地走到那海涛身边。

那海涛抬起头,看着小吕皱眉。“怎么了?又出什么问题了吗?”他问。

小吕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没话走人。我在忙。”那海涛本来就心烦,看小吕这样,没好气地说。

“师傅,我记得您当初说过的话。您说警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特别是作为一名执法人员,要抵制住诱惑,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是我们最基本的底线。”小吕一字一句地说。

那海涛觉察到事出有因,不明就里地问:“你怎么了?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小吕鼓了鼓勇气,年轻的脸上露出一种失望的痛苦。“师傅,您还和我说过,咱们搞预审的,要坚持住真理,哪怕遍体鳞伤,也一定要无愧于心。一旦放弃真理,即使获得一时的利益,也早晚会一败涂地,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是检察官周济广的原话,那海涛把它传给了小吕,“但您……却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吕泪如泉涌,浑身颤抖,“师傅,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是不是误会你了,是不是?”

小吕说着将一摞照片摔在那海涛的桌子上。那海涛拿起照片,缓缓地翻看。他哑口无言,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寄过来的,我虽然曾经败在他的手里,却没有损坏警察的荣誉。但我没有想到,您会……”小吕眼泪流淌,气喘吁吁。他用手擦了擦眼泪,露出了少有的坚毅表情,“师傅,我最后叫你一声师傅。如果是我误会了你,那我希望听到你的解释。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我从此不会再叫你一声。”小吕不再结巴,眼神里有种警察特有的坚毅。

“我……”那海涛不知从何说起,“我不配做你师傅……”他一字一句地回答。

小吕怔怔地看着他,攥紧了双拳。他猛地用力捶打了几下桌子,狠狠地转过头,摔门而去,只留下那海涛一个人,在傍晚的灰暗中呆若木鸡。

起风了,呼啸的声音像恶魔在吹着鸽哨。人们四散奔逃,像所有渺小脆弱的生命一样,躲避着自然界恶劣的气候。B市政府追逐GDP的结果,除了让原来的官员飞黄腾达外,更多的是让所有的市民付出了生命与健康的代价。蓝天基本靠刮风,已经由调侃变为了现实。

齐孝石焦急万分,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女儿齐欢了,今天打了整整一天的电话,都没有接通。他慌了,一想起刘松林在自己面前发出的毒誓和邓飞疯疯癫癫的样子,就感到压力重重,几近窒息。他裹紧大衣,顶着冷风,走在死气沉沉的街上,周身依然觉得寒冷,就拿一根烟顶着。暂时的晴空只是假象,雾霾随时可能袭来。齐孝石步履蹒跚,觉得自己生命中的热情在渐渐耗尽,黑色的迷茫触手可及。

他伸了无数次手,才拦下一辆出租车。在经过焦化厂的时候,他远远望着那六层高的旧楼,又想起了龚培德,觉得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像他一样,站在焦化厂高高的楼顶之上,俯视着那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大地,然后用力跳起,腾空双脚,就可以逃避开所有的痛苦……齐孝石回了回神,暗骂自己的懦弱无能。他乘着出租车停停走走,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赶到了前妻家,一进门,秀云和老张正在吃晚饭。

见齐孝石进来了,老张热情地迎接,“哎,老齐啊,过来了。还没吃饭吧,快坐,快坐。”老张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一副黑框眼镜后是一双诚恳的眼睛。

“不了不了,我找欢欢。”齐孝石焦急地说,“她这几天回来了吗?你们见到她了吗?”

秀云看齐孝石这样着急,也赶忙迎了过来。“怎么了?欢欢她怎么了?”她也焦急起来。齐欢是秀云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女连心,秀云不能容她出一点问题。

“没事没事,我就是几天没看见欢欢了,过来问问。”齐孝石努力掩饰内心的慌乱,他不想因为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恐慌去打扰秀云和老张。

“啊,那你等等,我打打她手机。”秀云说着转身拿起手机,拨通了齐欢的号码,电话果然是关机状态。

“你也没打通吧?她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好么秧儿的,这是怎么回事啊?”齐孝石越发焦虑。

“啊……你们打的是不是还是欢欢的老号码啊,嗨,她前几天刚换了新的手机号。”老张突然想了起来,“她原来不是用联通的号儿吗?前几天移动搞活动,她就换了移动的。你们别急啊,我来找找。”老张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

“噢,我说呢,怎么打不通。”秀云也大呼了一口气,“老齐,你别着急,欢欢这几天都是正常回家,按时上班。今天也是吃了早点才走的。”秀云宽慰道。

“喂,欢欢吗?”老张在那头拨通了电话,“噢,没事,就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爸来了,来看看你。好,好,我们等你啊。”老张一边说,一边用手拍了拍齐孝石的肩膀,“没事了,老齐,欢欢一会儿就到家。”

齐孝石面带尴尬。“啊,那要是这样,我就先走了。”他说着就往门外走。

“别别别,既然来了,怎么也得吃口饭啊。”老张的热情劲儿又上来了,他不由分说地把齐孝石往餐桌上拽,秀云在一边也劝,弄得齐孝石无可奈何。没办法,既来之则安之,齐孝石就算再别扭,也得硬撑着吃完这顿饭再走。他胡乱夹了几口菜,就胡噜起米饭。而菜刚一入口,那多年前的记忆就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这饭菜一进嘴就知道是秀云的手艺,少油、清淡、味儿好。齐孝石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昔,美好的片段破茧而出,簇拥到眼前。他越吃越觉得自己是个悲剧人物,机械地吞咽着,味同嚼蜡。

秀云看着齐孝石,知道他内心的纠结,就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以给他宽慰。“老齐啊,有个天大的好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秀云装作神秘地问。

“啊?天大的好事?什么啊?说来听听。”齐孝石问。

“欢欢的工作转正了,现在是正式的银行职员了。”秀云笑着回答。

“啊?转正了?”齐孝石惊讶,“不是说……转正需要两千万存款吗……”齐孝石脱口而出。

“是啊,所以说呢,欢欢长大了,自己有本事了。这两千万存款,是她自己拉来的。”秀云说,“老齐,欢欢是个大姑娘了,她有自己的选择,咱们都老了,该尊重她的选择,让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人啊,一辈子不图功名利禄,能健康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气啊。”秀云话里有话。

齐孝石埋头吃饭,不作回答。他自然知道秀云这话里的意思,但事到如今,幸福、平安、健康,对自己来说,都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这时,屋门一开,齐欢回来了。

“哎,爸,妈,张叔叔,你们都在啊。”齐欢难得看到这三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有些惊讶。

“嗨,你说你这个丫头,换了手机号也不跟你爸说一声。你看,让他担心了不是。”老张第一个说。

“哎哟,这个我确实忘了。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齐欢笑着,大大咧咧地说,“哎呀,今天好吃的还真多。”她说着就捏起一块牛肉,“你们等等我,一会儿我要大吃特吃一顿。”她转身去厨房洗手。

饭罢,齐孝石起身告辞,秀云和老张就让齐欢去送送他,意思是让他们父女说说话。

风停了,月朗星稀,天气并不很冷。齐欢挽着齐孝石的胳膊在街上走,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

“欢欢,听说你的工作转正了?”齐孝石问。

“啊?您听谁说的啊?我妈吧。”齐欢笑着说。

“是听你妈说的,你张叔叔也说了。他们都夸你有本事,能拉来两千万存款。”齐孝石故意说出后面的话。

“哦,那存款啊,其实……也不是我拉的……”齐欢挠了挠头,像个孩子。

“啊?那是谁拉的?”齐孝石问。

“海涛拉的,他找朋友帮我解决的。”齐欢说。

“他找朋友?”齐孝石皱起眉头,“他找的是什么朋友?是个人还是公司?”他问。

“哎哟,我说爸,您这一句一句的跟审犯人似的,不说了不说了。”齐欢想岔开话题。

“不行,你一定得原原本本地告诉我,那海涛拉的存款,是个人的还是公司的?”齐孝石追问。

“哎呀……”齐欢无奈了,“好,那我就告诉您,他拉的存款,是B市正毅集团的公司户,先期是两千万。海涛说如果努努力,没准正毅集团的基本户还能过来呢,要是那样,可就能拉来几亿的资金了。”齐欢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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