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西的某个公寓里,屋里漆黑一片,紧闭的窗帘阻隔了灿烂的阳光。常骁和沙伟一前一后进了门,谁也没有开灯。常骁把快递包裹放在桌子上,三下五除二地拆开。里面是两摞材料,常骁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不一会儿,便翻到了自己的供词。他在心里默念着,认真到生怕落下一句话一个字,突然,他的表情变得僵硬,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沙伟摘下口罩,默默地注视着常骁。从他的表情变化中,仿佛读到了什么。

“看完了吗?”沙伟问。

“哦,看完了。”常骁合上复印件,转手递给沙伟。

沙伟也逐页翻看起来,当看到常骁的供词时,他停住了动作。“啊,看来是我错怪你了,这么说你根本没有招供。”他问。

屋里很热,大概是走的时候忘记关上空调。常骁愣在了那里,额头上布满了细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陷入了两难。当然,他看出了自己的笔录是被伪造的,根本就不是当天记录的那份。不用说,这肯定是预审警察搞的鬼。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常骁一时还琢磨不透,但不用说,一定不是善意。而如果自己承认了这份笔录是伪造的,也就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当天的供述,这样的结果不言而喻,自己将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但如果不去揭穿这份伪造的笔录,就等于中了预审的计策,自己从现在开始,将变成一个被警察操纵的木偶和傀儡,唯一的选择是去背叛和反戈。常骁久久地沉默,空白的时间被逐渐拉长,公寓里极度的安静变成沉甸甸的压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哦,是啊,我怎么会招供?”常骁知道,自己只有这个选择。但在回答时,他又没控制住语气,反而一下暴露了心中的慌乱。他沮丧万分,努力让表情不为所动。

沙伟猜出了大概,他笑了笑,“哎,那是我错怪你了,骁哥,别怪我啊。”他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常骁默默地呼了口气,装作大度地说:“嗨,过去就过去了,我看那些警察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怕的。”常骁打马虎眼。

沙伟点点头,仰身靠在沙发上,他拿出一支烟,默默地点燃。烟雾袅袅腾腾地在漆黑中升腾、扩散,直到消失不见。“骁哥,你说咱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他轻声地问。

“啊?为了什么?”常骁诧异,“还不是为了钱,没有钱,干吗要给老板卖命?”常骁的话出自真心。

“是啊……为了钱……”沙伟重复着,“你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呢?”沙伟问。

“我?”常骁停顿了一下,“为了自由。有了钱,就能获得财务上的自由。有了财务自由,就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而没有钱呢,一切的幻想都是徒劳的,不切实际的,心再高也飞不起来。你呢?”常骁反问。

“我?”沙伟想了想说,“也许是为了我最爱的人吧,或者是为了弥补我内心的空虚。我从小到大穷够了、穷怕了,不想一辈子这么活。”沙伟也是推心置腹。他站起来,用遥控器关闭了空调。“有点热……”他解释道。

常骁也坐了下来,接过沙伟递来的香烟,自己点燃。

“这一票没干成,老板很生气。”沙伟长叹了一声。

“哎……这也不能怪咱们啊。”常骁皱眉,“都已经潜进去了,准备工作也做好了,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就能抓住长城公司总经理的把柄,任务就能顺利完成。但谁知道……”常骁停顿了一下,“谁知道警察插了手,哎……前功尽弃了……”他叹气。

“是啊……我也是这么向老板解释的。”沙伟说,“但是老板不听啊。他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你知道的,如果这一票干成了,我们将收获八位数的报酬。哎……全都没了……”沙伟很沮丧。

“哎……”常骁听到这里也重重地叹息。

“本来我想,做完了这一票,大家就各奔东西,从此再不见面。凭着这几次的分成,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从此不再为钱担忧。但没想到却让几个臭警察搅了局,不但计划搁浅,还折进去两个兄弟。”沙伟说着拿起桌子上的水瓶,倒了两杯水,递给常骁一杯,自己仰头喝了一口。

“这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啊。”常骁接过水杯,无奈地摇头,“事到如今呀,我就想图个平平安安的,什么钱不钱的,不重要了。”常骁喝了一口水,“我从小父母死得早,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们俩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是我自私,自己考上了大学,让弟弟早早就离开学校打了工,到现在也无一技之长。”

沙伟看着常骁,又喝了一口水,“你放心吧,老板会善待邓楠的。”

常骁苦笑,“你还有亲人吗?”他问。

“有,老妈还在。”沙伟难得这样坦诚。

“兄弟,我不管你的真实姓名和身份是什么,也不管你到底是叫沙伟还是宋涛,就当我求求你,想个办法,让我弟弟离开老板,别再走我这条路。”常骁央求道。

“为什么?你不想你弟弟有个好的前程?”沙伟问道。

“好的前程?”常骁苦笑,“咱们干了这么多缺德事儿,还能有好的前程吗?有了钱就真有了一切吗?难道真能比踏踏实实地活着还重要吗?”常骁说,“我受够了,不想再这样东躲西藏了,也不想总顶着别人的身份,靠说瞎话活着了。兄弟,哥哥求你,钱我不要了,你放我一马,放我弟弟一马吧。”他语气里带着哭腔。

“放你一马?”沙伟说着站了起来,“你让我放你一马,那你为什么不放我们一马呢?”他话锋一转,刚才轻松的表情顿时变得凶狠起来。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常骁不解地问。

“我看有些话也不必说透了,说透了对大家都不好,撕破了脸谁都没面子。邓飞,我问你,你能保证现在跟我说的这些话,都是事实吗?”沙伟质问道。

“我……”常骁一时语塞,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可笑啊,你真可笑。”常骁说,“现在你和我,都叫着对方虚假的名字,伪装着各自的身份,竟然还想让彼此说出真心的话,这……这不是扯淡吗?”

“呵呵,是,是扯淡。”沙伟点头,“你说的对,我们干的这些买卖,说的这些话,都是扯淡。来,哥哥,我不管你是常骁,是胡志强,还是邓飞,毕竟我们兄弟俩处过一场。我敬你,咱们就以水代酒,喝完这杯,就各奔东西。”沙伟举起杯,伸到常骁面前。

常骁犹豫了一下,也举起水杯,重重地与沙伟的水杯相碰。“好,喝完这杯,从此各奔东西,老死不相往来。”常骁说完,一饮而尽,却没有注意到,沙伟随手把水杯中的水,扬洒到了身后。

“兄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继续跟着老板?”常骁擦了擦嘴角问。

“我?不知道。”沙伟摇了摇头,“顺其自然吧,像草一样,冬天枯萎,春天生发,听天由命。”沙伟说,“行了,我走了,后会无期。”他说着放下水杯,拿起外衣,缓步向门外走去。

“哎,有句话我问你。”常骁叫住了沙伟。

“什么?”沙伟转过身。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出卖了你们,警察才找到长城公司的?”常骁袒露心声。

“呵呵,你说呢,哥。你要是不说,他们能找到我们吗?”沙伟反问。

“哎……”常骁摇头,“没办法,也无所谓了,随你去想吧,我有口难辩。真他妈的有口难辩。”常骁无可奈何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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