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陈沛不卑不亢地坐在审讯台下。他今年40多岁,人高高大大的,横眉立目,是个典型的冷面孔。他不是海归派也没有高学历,高中毕业后先到一家国营单位干销售,没干几年就下海经商自己单练,这些年来凭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和敢打敢拼的气魄,从小打小闹经营几家超市一直做到了一个连锁私企的总经理,一度成为B市年轻企业家的表率。后来赶上私企和某国有公司共同出资组建新公司,他就到了这家新公司任职,这家企业就是新时代公司的前身。陈沛经营有道,拓展能力强,被改组后的新时代公司聘为总经理,全权负责公司日常经营。现在新时代公司下辖的超市门店就多达几十家,陈沛在公司大权在握,几乎站到了新时代公司这个商业帝国的顶端。

“你年薪多少?”那海涛一上来就没好脸。对待陈沛这种人,就要以硬制硬,打掉他的傲慢。

从陈沛的个人履历和性格特点上看,他是那种从小靠个人能力打拼,从草根变成精英的人。这种人成功前低调隐忍,一旦成功就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特别是像他这样的企业管理者,每天习惯了下属的拍须和奉迎,要想把他拿下,必须使用拍山震虎的招数,强势出击。要硬得直接,碰出火花,才能击倒他的高傲和自信,以实现平等的交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沛昂起头来,用下巴对着那海涛。

“为什么不说?嫌丢人?”那海涛以牙还牙。

“我嫌丢人?笑话,我拿的年薪不知是你们这些警察的多少倍!我嫌什么丢人!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你们无权过问。”陈沛不屑一顾地回答。

“呵呵。”那海涛笑了,“是,你拿的年薪是比我们警察多不少,但你现在坐在哪呢?我坐在哪呢?”那海涛夸张地正了正自己的座椅,“刚开始我干警察啊,拿工资跟人家一比,也觉得心里别扭。为什么呢?我当时就想啊,为什么我们这些干警察的天天没早没晚地加班,没黑没白地审案,一个月才那么点工资,而天天被我审讯的这些老板呢,动辄年薪就有几十万,上百万的也不在少数。哎……那心里真是不平衡啊。后来干的时间长了,我才慢慢有点儿明白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挣的这是踏实钱。踏实钱啊,挣多少都能实实在在地落在自己手里,而那帮坐在审讯台下的家伙呢,在外面大把挣钱,一进来就都便宜别人了。你说是不是?”那海涛挖苦道。

“你说谁?你有什么权力这么说!”陈沛生气了,“你这种侮辱人的做法,我会控告你!”陈沛威胁道。

“可以啊,你去告。这是你的自由。”那海涛一点没软。小吕经常当他的书记员,知道这些话都是在审讯前你来我往的试探较量,根本不用在笔录上记录。

“这几天住得习惯吗?人际关系不错?”那海涛接着挖苦。

陈沛一提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叹了口气低下头。

“嗯,看来你是住得很习惯,而且人际关系很好。是吧?”那海涛用起了从冯管教那里获得的素材。

“好个屁!”陈沛出了脏口儿。小吕刚要拍桌子,就被那海涛止住。

“你们把我放在什么监室里呀,啊!”陈沛急了,“那里都是些什么人!你们说说!强奸的、盗窃的,还他妈的有吸毒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脸,就是让他们打的,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王法!”陈沛越说越激动。

“强奸的盗窃的怎么了?啊!他们怎么了!他们不是人啊!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应该和他们关在一起啊?是吗!”那海涛语气一转,硬得吓人,“那我还告诉你,你想错了,你以为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呢?企业老板啊?合法公民啊?谁都得围着你转啊?开玩笑!你现在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在接受法院判决之前,叫犯罪嫌疑人,在法院判决之后,那就叫罪犯。你和那些强奸的盗窃的吸毒的一样,都犯了法,都将接受制裁!还没醒呢?还有优越感呢?你醒醒吧你!”那海涛一口气说完,以眼还眼。

小吕在旁边默默学习,看来师傅“那三斧子”开始抡第一斧了。打蛇打七寸,揭人就揭短。

陈沛被那海涛的话震住了,但他还是很强硬,“我在未经法律判决之前,是无罪的,你们不能主观臆断地说我有罪,不能!”

“现在谁也没说你有罪!是你一直不配合我们的工作!”那海涛也拍起了桌子,“我现在还告诉你,审讯是我的工作,是我每天都干的活儿,像你这样的人,有罪的、没罪的、罪轻的、罪重的,每年我要审讯上百人。坐这冷板凳的人,没人不说自己冤枉的,也没人能承认自己有罪的。但我们为什么还要费时费力地审讯呢?你知道吗?懂吗?”那海涛问陈沛。

陈沛侧目瞥着那海涛,不说话。

“不知道是吧?那我告诉你,是给你辩解的机会!”那海涛说,“哦,人家举报你职务侵占了,公安机关取证了,认为你有这个嫌疑了,把你弄进来了,扔号儿里了。然后就跟你说的一样,整天跟强奸的盗窃的吸毒的人关在一起,又没自尊了,又没人权了。为了什么啊?啊,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从你嘴里获取事实情况,进一步查清事实!有罪的就依法惩处,被冤枉的就无罪释放,不就这么简单的事儿吗?有那么复杂吗?”

“这……”陈沛一时语塞,“那你也没问我啊?”

“我怎么没问你啊?我问你年薪多少,你怎么说啊?啊!你说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挣的比我多好几倍。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啊!跟我这炫富啊还是听不懂中国话啊?”那海涛继续强硬。

“我……这……”陈沛不知所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就跟我说,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那海涛追问。

“我是觉得……你问我年薪这个问题与案件没有关系……”陈沛强词夺理。

“你认为没有必要?笑话!”那海涛否定了他的回答,“那你认为什么有必要?说你无罪有必要?那好,我就在笔录上给你记,我认为自己无罪,那样行吗?这份笔录有用吗?你怎么无罪啊?为什么无罪啊?你账户里的钱是什么钱啊?从哪来的啊?你辩解了吗?你能解释得清楚吗?”那海涛冷着脸说,“我告诉你,问你年薪多少就是给你机会!经我们调查,你几个银行账户的存款都不少,如果全给你算到职务侵占的数额里,你想会是什么效果?”

“啊……你们不能这样给我算啊!我账户里的钱都是合法的工资收入,你们不能随便给我加数额的!”陈沛着急了。

“噢,你也明白了是吧。不能给你随便加,谁会无凭无据地给你加数额啊,开玩笑!”那海涛都不用正眼看他,“那你如何解释那些账户里存款的来源呢?”

“那……那是……”陈沛知道那海涛在耍他,但话逼到这份上也无可奈何。他脾气很犟,压了半天火气才说,“那些都是我的年薪收入……”

“嗯,好,那回到第一个问题,你的年薪多少钱?”那海涛看着陈沛问。

“五十万……”陈沛低声回答。

小吕抬笔在笔录第二行写下这个数字,他知道那海涛虽然说了这么多,但真正的笔录才刚刚开始。前面那一系列的互探虚实、迂回包抄、敲山震虎、请君入瓮,都只不过是打退陈沛抗拒心理的招数。现在陈沛气势大减,在那海涛稳准狠的三斧子下已露出败象,之后的审讯工作虽然将更加艰苦复杂,但之前自己棋输一着,已经被全面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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