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集团董事长赵浩成站在临街的落地窗前,望着街市上蚂蚁般穿行的那些行人和车辆,久久不语。这里是大厦的十二层,几乎能将半个城市收入眼底。往远处的东南角看,能看见大海的一角。

“你过来。”赵浩成终于开口了,招手让秘书韩少华走到他身边,然后指着远处说,“可能是我的心绪不好,我怎么看着那片海,就像看着关云长走麦城似的。我们中兴集团的麦城就是那里。毒品是在海港查出来的,罗峰是在海洋娱乐城死的。我的命相里是不是水太多了?”

韩少华不以为然地说:“董事长,你好像从来不信这个。”

“有些时候不信都不行。”赵浩成转过身来,他认真地看着韩少华的脸,疲惫而憔悴的脸上浮过一个无奈的苦笑,“我昨天晚上一直做梦,恶梦。罗峰对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还是那么自负,那么目中无人。我批评他,骂他,他不但不听,还和我顶嘴。我一生气就醒了,这才发现已是天人永隔。命运真是捉摸不定啊!”

“董事长,您坐下说好不好。”韩少华显然不希望他继续谈论命运,伸手抓过刚刚送来的报纸,“今天的晨报您看了么,海关关长戈勇已经被批捕了。”

赵浩成站在窗前把那条消息看了,然后抬起头来:“看来是和缉毒行动同时进行的。”

韩少华点头道:“是,是同时进行的。”

“罗峰的事他们没有报道。”赵浩成坐进沙发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他嚼着茶叶梗小声说,“罗峰和戈勇关系密切,他好像跟我说过。这个罗峰就是名堂多。现在如何,全完了。”

韩少华道:“董事长,我现在比较关心媒体的动静,估计媒体会到我们集团总部来的,到时候怎么对付。”

赵浩成说:“首先要挡驾,替我挡住这些人。我现在无法和媒体的人接触。说心里话,罗峰之死给我的冲击太大了,他毕竟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必须平静一些日子。但是也不要激惹媒体,那些摇笔杆子的家伙什么东西都写得出来,中兴集团的形象还是需要保护的。少华呀,这事儿你和路云飞商量着办吧。现在你打一个电话,叫乔松来到我这儿一下。”

韩少华应了一声,出去了。

乔松很快就来了,他和韩少华打了声招呼,快步走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赵浩成让他坐下说话,问他正在忙什么。乔松说刑警队要昨晚上参加宴会每个人写一份情况,他正在督办这件事。赵浩成在乔松对面坐下,说:“乔松啊,昨天晚上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有太配合公安局的调查,合适的时候你替我解释一下。现在我叫你来,是想和你分析一个问题。乔松,既然是有人举报罗峰的毒品走私行为,那就证明举报者是知情人——这个分析不错吧。”

“不错,董事长。”乔松点头道。

赵浩成欠了欠身子,解开了西装的口子:“举报者显然对事情掌握得很准,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罗峰身边的人呢?”

乔松沉思了一下:“当然有可能。不但有可能,而且十有八九是事实。董事长,利蒙公司的水很深呀。”

“不仅仅是利蒙公司,我现在对整个中兴集团充满了不安。过去我一直以为自己非常了解自己的集团,现在不一样了,我觉得我并不了解它。或者说,我只了解一些表面上的现象,却无法看到背后的东西。比如说罗峰,我只了解他的能干,他的果断,以及他的飞扬跋扈,却不知道他在私下里还在搞毒品。其它人也是一样,我只能看到他们明朗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的另一面,譬如对罗峰的举报,显然有一个深知内情的人。”

乔松明白了,董事长很希望知道这个人是谁。

事实上,他自己又何尝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呢。昨天晚上他把事情仔细地想了好几遍,其中就包括这个疑问。谁?举报罗峰的是谁?从事情的结果看,这个知情人绝非一般,他把握得那么准确,那么有力,仅此一击,就把罗峰送进了鬼门关,同时还搭进一个戈勇。

“董事长,昨天晚上我和路云飞通了电话,我们两个人在电话里分析了半天,不得要领。用路云飞的话说,此人称得上是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

赵浩成深有同感地点着头:“嗯,路云飞很敏锐,你和他交换一下看法是有必要的。你们年轻,脑子好用,我上岁数了,眼看着不行啦。”

乔松知道董事长和罗峰的个人感情很深,罗峰的死对他的打击确实太大了,他今天能到集团大厦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说:“董事长,这件事情我一定想办法调查,有了结果立刻向您汇报。您觉得这个情况用不用和警方沟通一下?”

赵浩成毫不犹豫地说:“应该沟通,事情应该大白于天下,我们不能蒙在鼓里。再说了,举报犯罪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

“这里的关系非常复杂。”乔松不能同意赵浩成的这个说法,董事长显然把事情想简单了,他说:“走私贩毒是有固定的组织结构的,举报人为了确保自身安全,当然不愿意把头露出来。换一个角度思考就明白了。”

“嗯,可能你说得对。”赵浩成点头道,“想抽烟就抽吧,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乔松,我刚才跟韩少华说了,媒体的人我们采取不激不惹不主动的态度。但是对于公安局的人要全力配合,罗峰死的奇怪,你不觉得么?”

乔松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说:“根据罗峰的个性,他选择自杀我倒不觉得奇怪。我奇怪的是那个自杀方法,吃安眠药,总觉得那儿不对。警方也是两种看法。”

赵浩成正想说什么,电话响了,他简单地接了电话,过来说:“警察一早就到利蒙公司去了,我让魏文彬主动配合调查。咱们先说到这儿吧,见到你那个当刑警队长的老同学,替我解释一下。他们有什么想和我谈的,及时通知我。”

“嗯,知道了。”乔松起身离去。

走到外间屋的时候,韩少华叫住了他。韩少华又提到了他那件不见了的风衣:“乔松,这件事情应该告诉警方,说不定里边有什么名堂呢。”

“你觉得有什么名堂?”乔松问他。

韩少华说:“现在我还回答不了你,但是我深信这里有名堂,不信咱们走着瞧。”

安柯一早就带人查封了罗峰的办公室。在市政法委的敦促下,市局已经动了起来,局长亲自抓这起案子的侦破。上边提出一个很有思考价值的问题:罗峰在这起贩毒案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他是主谋么?如果是主谋的话,胁从又是什么人?假如他不是主谋而本身就是胁从,那么主谋又是谁?

这个问题等于从侧面对罗峰属自杀的说法提出了挑战——无论他是主谋还是胁从,都有可能被别人灭口,从而将一根贩毒的链条从中切断。换句话说,他即便是胁从,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胁从。

当然,局长在找安柯谈话中也特别强调了一点:这并不是否定了罗峰自杀的可能,而是希望大家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从更深更广的角度入手,不要作茧自缚。

为了不影响利蒙公司的正常运转,安柯的人马将动作压缩到最小的动静。何小满与旺仔会同技术人员搜检罗峰的办公室,安柯和小柳利用这个时间去找公司副老总魏文彬谈话。

魏文彬提出把这边的情况汇报集团董事长,安柯同意了。

今天的魏文彬已经大不同于昨天晚上了,首先他换了一身行头,一件质地很不错的皮夹克取代了昨天晚上呆板的西装。头发梳理整齐了,腰板挺直了,尤其是眼镜片后的那对眸子不再是躲躲闪闪的,变得十分随和与自信,很少出现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打完电话他让人给安柯二人上茶水,感觉上很是松弛。

“对不起,昨天晚上我没能……”他摊摊手,“当时我的心情糟透了。你们可能看出来了,我是个神经比较脆弱的人。”

安柯说不准自己对这个副老总的感觉,仅仅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么,哪一副面孔更接近真实呢。望着眼前的魏文彬,他倒觉得昨天晚上那个更真实一些。也就是说,他的松弛,他的自信是做出来给人看的。给谁看呢?给员工们看,给公安局的人看,还是给他的上司看,恐怕都有一点儿。他想让人们看到一个更容易被接纳的形象。

是呀,老总的宝座空出来了。

这一点安柯昨天晚上就考虑到了,他想到罗峰的毁灭对什么人最有好处,是的,他想到了魏文彬。当然,他不可能知道同样是昨天晚上,潘兴和魏文彬就已经谈过这个话题。事情总归要一步步显露出来的。

“魏总。”安柯看着这间不是很大,却很像办公室的办公室,说话了,“早上的报看了么?今天早上的。”他没看魏文彬的脸。

小柳打开微型录音机,放在茶几上。

魏文彬动了动身子,感觉上有些不自然:“噢,看了看了。”

性格特征终究是不好掩饰的,一触及重要话题对方就不安了。安柯这才转过头来面对着他的脸:“是这样,魏总。我们的人正在搜查罗峰的办公室,利用这个机会咱们谈谈。昨天晚上你的情绪不好,想谈没谈成,今天可以了吧。那好,你能不能先谈谈罗峰,你是他的副手,应该对他很了解。”

魏文彬把皮夹克的拉锁拉开一些,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您的这个说法我不能完全接受。真的。当今之世,最难以了解的恐怕就是人与人了。事实上我并不了解罗峰。”

“不要急着把门关上嘛。”安柯笑了,“这里所说的了解是一个比较宽泛的概念,说俗一点,你总比街上随便一个陌生人更了解罗峰吧?”

宾主都笑了。魏文彬说:“假如你们仅仅指这个,我想利蒙的每一个员工都能说出一个共同的罗峰。他这个人确实很有个性,像他这么有个性的公司老总肯定不多,他要认养一头华南虎的事情你们恐怕知道了吧,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安柯心想:说了半天等于没说,这个魏文彬不简单的。他说:“能不能具体谈谈,尤其是谈谈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魏文彬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人都死了,再对他评头品足显得不太厚道。你们可以去问问,我这个人背后是从不议论别人的。你们可以去问问每一个员工。”

安柯估计它在员工们心目中的形象还可以,他说:“魏总,这不是厚道不厚道的问题,你可能太小看眼前这种案子了。你好像还没有进入情况。这么说好了,我们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为了破案。”

“啊,是的是的。”魏文彬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说不清为什么,他的脸突然红了一下,“对不起,我可能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了。”

安柯心想:这的确是一个多面性格的人,怯懦中多少隐藏着一些滑头。他朝他抬抬手:“说吧。”

魏文彬竖起一根手指:“一句话可以概括,利蒙是他罗峰的家天下,他可以抛开利蒙的领导集体为所欲为。”魏文彬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激愤了。

安柯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知道这时的魏文彬才是真实的,他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魏文彬一口气说了下去,言辞激烈,义愤填膺。听得出,罗峰是一个很能干的老总,同时又是一个骄横跋扈的人。他的骄横连集团的人都让他三分。听得出,魏文彬在他手下工作很受气,经常干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他几次使用了“那个家伙”这样的代称,显然积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说,人们尽管很佩服他,但是没有人喜欢他。这是事实,你们可以找我的员工们印证。”

安柯心想:你已经是第三次提到员工了,而且变成了“我的员工们”。他说:“有没有人恨他,希望他死?”

“这……”魏文彬的话头一下子卡住了,“这让我怎么说?他不是畏罪自杀的么?”

安柯想起了局领导对罗峰之死的疑问,于是问:“你真以为他是自杀么,魏总。”

魏文彬道:“莫非不是?噢,真这样的话就太可怕了。难道是谁杀死了他?”

“你觉得有可能么?”

“不不,我不知道。”魏文彬一下子变得很紧张,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冒出来,“我……我始终觉得他是畏罪自杀。昨……昨天晚上不是都这么说么?”

安柯正要说话,手机响了。他走出房间喂了一声。电话是法医老周打来的,老周说验尸结果出来了,死者的胃残留物中确实有浓度很高的安眠药成分,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和药物含量也严重超标。在两者的相互作用下,罗峰的死亡是能够解释的。老周还强调:这仅仅是从尸体解剖学的意义上得出的结论,并不涉及其他,比如说自杀还是他杀——这里说的只是结果而已。

老周又说,刚刚死者的老婆来电话询问可不可以把死者火化,局里的回答是不可以。安柯说:“嗯,绝不可以!”

回到魏文彬的办公室,安柯收回了话题,他让魏文彬谈一谈

昨天晚上的情况。魏文彬说了一下整个经过,宴会中的那一部分和郭盈盈、乔松等人的介绍完全一样。安柯问:“你注意到罗峰的情绪没有?”

魏文彬说:“我没有特别注意他,因为我不在董事长那个桌子,他背朝着我。但是说到货物被扣押的话题时,整个气氛都变了。话题是能源再生厂潘厂长引起来的。”

“那么宴会后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宴会后……噢,我在卡拉OK厅坐了一会儿,后来去了保龄球馆,一直在那里。”

“没有离开过?”

“是的,只是中间有一次出来接听手机,我前妻打来的。”

与魏文彬的谈话到此为止,安柯认为,谈话虽然不多,还是抓住了一些魏某的感觉,他的个性,他对罗峰的态度,罗峰之死对他的影响。总之,他能够从中获得利益就是了。

离开了魏文彬,他们去罗峰的办公室看了看,搜查进行的差不多了,何小满说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他们离开罗峰的办公室去找另一个需要重点交谈的人——葛云。可是安柯突然变得有些心神不宁,连小柳都看出来了。小柳问他怎么了,安柯一时也说不出自己怎么了,他告诉小柳老周来了电话,并把电话内容说了说,最后他说:“可能就因为这个电话,是的,就因为这个电话。你知道么?我现在心里很乱,老周没来电话之前还不是这样。”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安柯搔着头皮想了想:“说不清,也许我的感觉里出现了什么障碍。”

小柳问:“是关于自杀还是他杀——是么?”

“不不,这个疑问似乎何小满更突出一些。现在……现在我脑子里忽然对于罗峰的死亡原因有了怀疑。真他妈奇怪了,老周的电话没打来之前这个感觉还不明显,现在越发明显了?”

小柳说:“老周不是确认罗峰的胃里有很浓的药物成分么?”

“是的是的,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我现在对于罗峰死于安眠药的结果不是那么相信了。我……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小柳,你难道一点儿怀疑都没有么?”

“你是说,罗峰的死因……”

“对。真的是药物么?”

小柳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可能明白你的感觉了,你是不是觉得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死于安眠药本身就不太可信?”

“OK,OK。我就是这个意思。去,把小满叫出来。”安柯突然出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悟常常是准确而有价值的。

小柳去了一会儿,何小满跟了出来。安柯看看左右,一把拉住小满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

小满听懂了:“也就是说,老周没确认安眠药致死之前,你的感觉还不是如此强烈?”

“对。”安柯用力点点头,“那时候……那时候我似乎在企盼着什么,一种很朦胧的感觉。而今老周确认了药物致死,这个感觉一下子就强烈了?”

何小满道:“换句话说,你所谓‘企盼着什么’,其实是企盼着老周得出另一个结论。”

“是的是的,我想是的。从骨子里说,姑且不说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从一开始就对药物致死不是那么自信。你们好像也有过同样的感觉,是不是有过?”

何小满道:“是呀,昨天晚上就有过这样的感觉。自杀,罗峰何必到那样的场合去?好像说过吧……他杀,就更不合理了,凶手可以有多种方式杀人,怎么会使用安眠药呢?这东西作用不是很快。”

“这就对了,安眠药是个很大的问号,怎么想怎么不合理。于是催生了我脑子里的另一个想法。你们俩想想,罗峰有没有可能死于其他原因?”

小柳道:“不管怎么说,对安眠药致死提出疑问都是很大胆的。队长,你的意思是不是进一步验尸?”

安柯说:“首先,能够对安眠药致死提出疑问,感觉上好像是顺多了,你觉得呢小满。”

“是,确实顺多了。”何小满表示同意,“你的意思是……”

安柯说:“还要找老周,我们一起去。”他看了看表,“你们搜查的怎么样了?”

何小满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想必罗峰不会把毒品走私的证物留在办公室里。我在想,那个海关关长恐怕要见见面。”

安柯想了想道:“戈勇那里有经侦族专门负责,咱们就不用插手了。现在你们继续搜查,我和小柳去见见那位葛云先生。完事后咱们一起去找老周。”

“好。”

找到葛云的时候,对方正在朝计划科的一个年轻人发脾气。安柯从葛云的言语中听出,那个年轻人好像说了罗峰什么。看见来了警察,葛云的愤怒打住了,但是也不让座,好像厌恶什么似地把年轻人轰了出去,然后关了电脑。

“你们找我么?”葛云用一种很不友善的口吻问道,眼睛并不看人,“我马上要出去一趟。罗峰一死,利蒙公司已经变得群龙无首了。你们不会占用很多时间吧?我真的很忙。”

安柯告诉他,昨天晚上就想跟他谈谈的,由于考虑的其它一些因素,把谈话安排到了现在。安柯希望他平静一下,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是不是换个时间再办。葛云便不言语了。

安柯顺手关上了门。

“你为什么说群龙无首,不是还有魏副总经理么?”安柯拉了把椅子坐下,让小柳坐进沙发里,“他应该把利蒙的担子挑起来。”

葛云用一种异样的阳光看着他们,突然笑了一下:“他挑得动么?我表示怀疑。噢,你们喝不喝水?”

安柯二人摆摆手。他发现葛云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办公室里明明只有一只杯子。办公室很反映其主人的个性,整齐却很刻板,白白的墙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独独挂着一副棋谱。安柯看出那是一幅很有名的残局。他指着墙上的棋谱问:“葛先生喜欢象棋?”

葛云坐正了身子,并不回答安柯的话:“请问你们找我想了解什么?”

安柯告诉他要了解一下和案子相关的事情。葛云说:“我并不知道什么事情,恐怕不会使你们满意。”

安柯于是改口说:“我们顺便想了解一下罗峰这个人,这你总能说出一些什么吧。我感觉出来了,你和罗峰的关系不错。”

“谈不上不错。”葛云道,“但是落井下石的事情我也不干,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哦,有人落井下石么?”

“魏文彬没说什么吗?”葛云道也不掩饰什么,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知道你们找了他。”

安柯道:“他只是泛泛地说了一些事情,关于罗凤为人处世的一些东西。”

“他说的也许都是事实,但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会不同。你们不要被一些现象所左右,说句老实话,利蒙这一摊子,换成别人还真拿不下来。”

“你很欣赏罗峰。”安柯看着他。

葛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对。”

小柳似乎听出了葛云的态度,插言道:“你对他所做的事情是不是也很欣赏?”

葛云看着小柳:“你什么意思?”

小柳说:“我指的是毒品走私。”

葛云突然笑了,很短促:“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问得很高明,不,很不高明。你想知道我的态度么,不妨告诉你。面对着那个掉脑袋的事情,他死得如此干脆,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换成别人,少说也会要出一串人来,他不。”

小柳说:“葛先生,你这个说法已经很没有原则了。”

安柯摆摆手,看着葛云:“你很直爽,很坦率,我很欣赏你的坦率。既然如此,我想听听你对罗峰之死的看法,你认为他是怎么死的?”

葛云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问题我不想多说什么,不是自杀就是他杀,你们最好别从我这儿了解什么想法。我想得更多的是扣押货物以后的那几天,说句难听的,胆小的人承受不了那几天。”

“你是不是想说罗峰是条好汉。”安柯看着他。

葛云也看着安柯:“难道不是么?”

安柯心想:这个葛云确实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说出的话和别人不一样。这样的人他遇见过,有两种,一种是城府很深老奸巨猾,再有一种就是没有城府心直口快。他说不清葛云属于那种。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安柯道:“这样吧,既然你如此欣赏罗峰的为人,就请谈谈你心目中的罗峰,好不好。”

葛云摆摆手道:“别误会,我和罗峰的个人关系绝对超不过一般人,这你们可以去了解。我欣赏他的性格并不说么我赞成他走私毒品,不,那是两回事。我这么说只是想如实地表达我对事情的态度,不象某些人,没出事的时候为命是从,一出事就把别人骂得狗屎不如。你们知道我指的是谁。”

自然指的是魏文彬。双方心照不宣。

安柯想把谈话引到魏文彬身上,但是葛云巧妙地回避了所有的话题。谈话进展得很慢,最后安柯打消了追问的念头,把话题回到昨天晚上。葛云说:“昨天晚上的事情你们可能了解了不少了,再问我也问不出什么新鲜东西。真的。”

“各自的角度不同,还是请你谈谈。”

葛云摸了摸嘴唇,说:“宴会开始应该说还是不错的,气氛还好……”他说了一些他所感觉的东西,大体上和掌握的差不多。说到潘兴,他的口气开始犀利起来,听得出,他对潘兴很不感兴趣。他强调说,照罗峰以往的性格,吵起来的可能都有,但是罗峰忍住了。“这很不象罗峰的性格,我当时想,坏了,要砸锅,结果没有。我估计罗峰是考虑到董事长的面子,毕竟那个宴会是给董事长过生日。”

“看来罗峰当时是有理智的。”

“嗯,回想起来他当时相当有理智。”葛云靠在椅背上抓了抓耳朵,“都说罗峰飞扬跋扈,妄自尊大,其实那仅仅是罗峰的一面。他其实也有比较沉得住气的一面。比如货物被扣押了那么多天。”

这倒是句实话,罗峰在东西被扣押多日的情况下那么沉得住气,说明这个家伙的心理素质极好。安柯觉得和葛云谈话比魏文彬那场谈话收获多一些,至少葛云谈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性格。那么,这样一个人会轻易地自杀么……

如果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话,谁又会笨的是用安眠药呢?问题落到了安柯想到的那个疑点上。安眠药又打上了一个问号。

“葛先生,我们想知道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安柯看着他,语气是中肯的,“千万别误会,这是我们办案的规矩。请你说说你在哪儿,有没有证人?”

葛云想了想说:“这很重要么?你们莫非怀疑我?”

安柯笑笑:“实话实说,在案子没有侦破之前,我们向所有相关的人都要提这些问题,请你配合。”

葛云道:“好吧,我可以说。宴会过后我在娱乐城转了转,到处看了看,这其中碰上过娱乐城的服务员,他们可以证实这一点。后来我到了保龄球馆,一直站在那儿看人打保龄球,这也有证人。我不知道这些对你们有没有用处。”

“其中你是否看到了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说。”

“我看到了潘兴和他那个形影不离的随从,他们也在溜达。后来看见了我们董事长赵浩成,当时他正和一个女孩子在说话。”

安柯记得昨天晚上什么人说过这些情况,于是问:“还有么?”

“原本我想和我们经理罗峰坐一坐,汇报一下公司的情况。走到阿波罗包间不远的地方,看见他站在门前正在打手机。想了想我就走了,当时门是半掩着的,估计包间里有人。”

安柯抓住了这一点:“哦,那大约是什么时候?”

葛云想了想说:“具体时间我说不清,总归是宴会刚刚结束吧。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安柯心理算了一下,宴会大约是八点五分结束的,那么罗峰接电话的时间应该是八点十分左右,嗯,那正是他妻子给他打电话的时间。很有可能罗峰在接他夫人的电话。显然那时候罗峰还活着。这一点倒是和掌握的情况对上了。

他趋身向前,问道:“你是说看见罗峰在接电话你就走了。”

“是。”

“你为什么觉得房间里有人。”

“不为什么,纯粹的感觉。一般的说,房间里没人的话,罗峰是用不着出来听电话的。”

安柯觉得葛云确实很有想法,一般规律正是这样。就着这个话题往下问往下问,葛云却说不出什么了。安柯想了想,小心地问:“葛先生,当时或者后来你想过没有,那房间里可能是谁?”

原以为葛云会回避这个问题,不料对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想过,但是我想不出来,实在想不出来。再说了,出了人命关天的事,胡乱猜疑是不行的。”

安柯和小柳对视了一眼,小柳问道:“但是从你的话中我听出一个意思,你认为罗峰是他杀的。”

“我没这么说。”葛云白了小柳一眼。

安柯道:“葛先生,你觉得罗峰是自杀的人么?”

葛云略一沉默,道:“他有这个勇气,但是从昨天晚上的感觉看,我不认为他有自杀的企图。不要再问我为什么,这是感觉,纯粹的感觉。”

也就是说,葛云认为是他杀。

这个话题恐怕就到这里了。安柯问:“后来你就开始溜达,是吧?而后去了保龄球馆?”

“是的。”葛云点头道。

“你大概溜达了多长时间?”

“这我说不好。我没看表。说老实话,当时我很无聊,很想回家。可是年轻的小司机们正在玩兴上,不好扫人家的兴。”

小柳道:“你到了保龄球馆的时候,魏文彬在么?”

“好像在吧,嗯,在。”

安柯直了直腰:“这样吧葛先生,我们也不多耽误你时间了。咱们归纳一下,对于罗峰之死,你总的感觉是什么?”

“我说这个合适么?”

“没关系,请说吧。”

葛云看看天花板,然后收回目光道:“首先我认为是他杀,就罗峰昨天的情绪,我看不出一点要自杀的征兆。至于谁是凶手,我无从猜测也不想猜测。我觉得这里边有一个阴谋——为什么就那么巧呢,在警方查出毒品的时候他死了?这里边绝对有一个很成功的阴谋。这就是我全部的感觉。”

安柯看着他:“换句话说,你认为在毒品走私这个问题上是有知情人的对么?”

“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知情人,安柯觉得自己脑子里也冒出过这样的疑问,是的是的,这样大的一个动作,没有知情人是不可想象的。他凑近葛云问:“你有进一步的想法么?”

葛云摇摇头:“我说过了,这是我全部的感觉。再多……”他摆摆手,同时耸了耸肩膀。

这个谈话的确是有收获的,安柯二人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安柯回过头来:“噢,葛先生,顺便问一句。”他指了指墙上的那副棋谱,“这个残局你破解了么?”

葛云看看墙上,又看看安柯:“对不起,无可奉告。”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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