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一章里已经提到夏泼小姐勇敢的行为。她眼看着字典飞过小花园的甬道掉在吉米玛小姐脚下,把她吓了一大跳,自己的脸上才浮起一丝儿笑意。只是这笑容比起方才恶狠狠铁青的脸色*来,也好看不了多少。她出了气心里舒畅,往后一靠,说道:“字典打发掉了,谢天谢地,总算出了契息克!”

赛特笠小姐看见这样大胆的行为,差不多跟吉米玛一样吃惊。你想,她刚刚跨出校门一分钟,六年来受的教诲,哪里能在这么短短的一刹那给忘掉呢?真的,小时候受的惊吓,有些人一辈子都记得。举例来说,我认识一位六十八岁的老先生,一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他非常激动的对我说:“昨儿晚上我梦见雷恩博士①给我吃了一顿鞭子。”他的想像一晚上的工夫就把他带到五十五年以前的境界里去;他活到六十八岁,可是在他心底里,雷恩博士和他的棍子还像他十三岁的时候一样可怕。倘若雷恩博士先生真人出现,手里拿着大棍子,对六十八岁的老头儿厉声喝道:“孩子,把裤子脱下来!”你想会有什么结果?所以难怪赛特笠小姐看见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觉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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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雷恩(Mathew Raine,1760—1811),1791年起在萨克雷的母校查特豪斯公立学校(Charter House)任校长。

半晌,她才说出话来道:“利蓓加,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利蓓加笑道:“怎么?你以为平克顿小姐还会走出来把我关到黑屋子里去不成?”

“当然不会。可是——”

夏泼小姐恨恨的说道:“我恨透了这整个儿的学校。但愿我一辈子也别再看见它。我恨不得叫它沉到泰晤士河里去。倘若平克顿小姐掉在河里,我也不高兴捞她起来。我才不干呢!哈!我就爱看她在水里泡着,头上包着包头布,后面拖着个大裙子,鼻子像个小船尖似的浮在水面上。”

赛特笠小姐嚷道:“别说了!”

利蓓加笑道:“怎么?黑人会搬嘴吗?他尽不妨回去告诉平克顿小姐,说我恨她恨得入骨。我巴不得他回去搬嘴,巴不得叫老太婆知道我的利害。两年来她侮辱我、虐待我,厨房里的佣人过的日子还比我强些呢。除了你,没有一个人把我当朋友,也没人对我说过一句好话。我得伺候低班的小姑娘,又得跟小姐们说法文,说得我一想起自己的语言就头痛。可是跟平克顿小姐说法文才好玩儿,你说对不对?她一个字都不懂,可是又要装面子不肯承认自己不懂。我想这就是她让我离开学校的原因。真得感谢上天,法文真有用啊!法国万岁!皇帝陛下万岁!波那巴①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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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皇帝和波那巴都指拿破仑。

赛特笠小姐叫道:“哎哟,利蓓加!利蓓加!怎么说这样岂有此理的话?你的心思怎么这样毒,干吗老想报复呢?你的胆子可太大了。”利蓓加方才说的话真是亵渎神明,因为当时在英国,“波那巴万岁”和“魔鬼万岁”并没有什么分别。

利蓓加小姐回答道:“爱报复的心思也许毒,可是也很自然。我可不是天使。”说句老实话,她的确不是天使。

在这三言两语之中(当时马车正在懒懒地沿着河边走)夏泼小姐两次感谢上苍,第一次因为老天帮她离开了她厌恶的人,第二次因为老天帮她叫冤家狼狈得走投无路。她虽然虔诚,可是为了这样的原因赞美上帝,未免太刻薄了。显见得她不是个心地忠厚、胸襟宽大的人。原来利蓓加心地并不忠厚,胸襟也并不宽大。这小姑娘满腹牢骚,埋怨世上人亏待她。我觉得一个人如果遭到大家嫌弃,多半是自己不好。这世界是一面镜子,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你对它皱眉,它还给你一副尖酸的嘴脸。你对着它笑,跟着它乐,它就是个高兴和善的伴侣;所以年轻人必须在这两条道路里面自己选择。我确实知道,就算世上人不肯照顾夏泼小姐,她自己也没有为别人出过力。而且我们不能指望学校里二十四个小姑娘都像本书的女主角赛特笠小姐一样好心肠(我们挑她做主角就是因为她脾气最好,要不然施瓦滋小姐、克仑浦小姐、霍泼金小姐,不是一样合格吗?)。我刚才说,我们不能指望人人都像爱米丽亚·赛特笠小姐那样温厚谦逊;她想尽方法和利蓓加的硬心肠和坏脾气搏斗,时常好言好语安慰她,不断的帮助她。利蓓加虽然把一切人当作冤家,和爱米丽亚总算交了个朋友。

夏泼小姐的父亲是个画家,在平克顿女学校教过图画。他是个聪明人,谈吐非常风趣,可是不肯用苦功。他老是东借西挪,又喜欢上酒店喝酒,喝醉之后,回家打老婆女儿。第二天带着头痛发牢骚,抱怨世人不能赏识他的才华。他痛骂同行的画家都是糊涂虫,说的话不但尖刻,而且有时候很有道理。他住在苏霍,远近一里以内都欠了账,觉得养活自己实在不容易,便想改善环境,娶了一个唱歌剧的法国女人。夏泼小姐从来不肯提起她妈妈的下贱行业,只说外婆家盎脱勒夏是加斯各内地方的名门望族,谈起来觉得很得意。说来奇怪,这位小姐后来渐渐阔气,她祖宗的地位也便跟着上升,门庭一天比一天显赫。

利蓓加的母亲不知在哪里受过一些教育,因此女儿说的法文不但准确,而且是巴黎口音,当时的人认为这是难得的才具。平克顿小姐向来顺着时下的风气行事,便雇用了她。她母亲早死,父亲觉得自己的酒癫症已经是第三次复发,不见得有救,写了一封又豪放又动人的遗书向平克顿小姐托孤。他死后两个地保在他尸首前面吵了一架,才算给他下了葬。①利蓓加到契息克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在学校里半教半读。在前面已经说过,她的责任就是对学生们说法文,而她的权利呢,除了免缴一切费用之外,一年还有几个基尼收入,并且能够从学校里教书的先生那里学到一鳞半爪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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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他的债主不止一个,所以两个地保代表两处的债权人来没收他的财产。

她身量瘦小,脸色*苍白,头发是淡黄|色*的。她惯常低眉垂目,抬起眼来看人的时候,眼睛显得很特别,不但大,而且动人。契息克的弗拉活丢牧师手下有一个副牧师,名叫克里斯泼,刚从牛津大学毕业,竟因此爱上了她。夏泼小姐的眼风穿过契息克教堂,从学校的包座直射到牧师的讲台上,一下子就把克里斯泼牧师结果了。这昏了头的小伙子曾经由他妈妈介绍给平克顿小姐,偶然也到她学校里去喝喝茶。他托那个独眼的卖苹果女人给他传递情书,被人发现,信里面的话简直等于向夏泼小姐求婚。克里斯泼太太得到消息,连忙从勃克里登赶来,立刻把她的宝贝儿子带走。平克顿小姐想到自己的鸽笼里藏了一只老魔,不由得心慌意乱,若不是有约在先,真想把她赶走。那女孩子竭力辩白,说她只在平克顿小姐监视之下和克里泼斯先生在茶会上见过两面,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她虽然这么说,平克顿小姐仍旧将信将疑。

利蓓加·夏泼在学校里许多又高又大、跳跳蹦蹦的同学旁边,好像还没有长大成*人。其实贫穷的生活已经使她养成-阴-沉沉的脾气,比同年的孩子懂事得多。她常常和逼债的人打交道,想法子打发他们回去。她有本领甜言蜜语的哄得那些做买卖的回心转意,再让她赊一顿饭吃。她爸爸见她机灵,十分得意,时常让她和自己一起坐着听他那些粗野的朋友聊天,可惜他们说的多半是姑娘们不该听的野话。她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孩子,从八岁起就是成年妇人了。唉!平克顿小姐为什么让这么凶恶的鸟儿住在她的笼子里呢?

事情是这样的,每逢利蓓加的父亲带她到契息克去,她就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她这出戏串得非常成功,老太太真心以为她是天下最驯良的小女孩儿。利蓓加给安排到平克顿女学校去的前一年,刚好十六岁,平克顿小姐正色*送给她一个洋娃娃,还对她说了一篇正经话儿,——我得解释一句,这个洋娃娃原来是斯温德尔小姐的,她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的抱着它玩,就给充了公。到晚上宴会完毕(那天开演讲会,所有的先生都有请帖),父女两个一路打着哈哈走回家去。利蓓加擅于摹仿别人的谈吐举止,经过她一番讽刺形容,洋娃娃便成了平克顿小姐的化身,她自己看见了准会气死。蓓基常常和它谈天;这场表演,在纽门街、杰勒街和艺术家汇集的圈子里,没有人不爱看。年轻的画家们有时来找这位懒惰、潦倒、聪明、乐天的前辈,一块儿喝搀水的杜松子酒,每回总要问利蓓加平克顿小姐在家不在家。可怜的平克顿小姐!她真像劳伦斯①先生和威斯特②院长一样有名呢!有一回利蓓加得到莫大的宠幸,在契息克住过几天,回家的时候就把吉米玛也带来了。新的娃娃就叫吉米小姐。这忠厚的好人儿给她的糕饼和糖浆够三个孩子吃的,临走还送给她七先令。可是这女孩儿对吉米玛的感激压不住她喜欢嘲弄别人的本性*。吉米小姐没有得到她的怜悯,和姐姐一样做了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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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劳伦斯(Thomas Lawrence,1769—1830),英国肖像画家。

②威斯特(Benjamin West,1738—1820),美国肖像画家,在1792年继有名的乔希亚·雷诺(Joshua Reynolds)为皇家艺术学院的院长。

她遭难之后,被带到林荫道去,算是有了家。学校里谨严的校规把她闷得半死。在这儿,祈祷、吃饭、上课、散步,都有一定的时候,不能错了规矩,这日子叫她怎么过得惯?她留恋从前在苏霍画室里自由自在的穷日子,说不尽的愁闷。所有的人——连她自己在内——都以为她想念父亲,所以那么悲伤。她住在阁楼上一间小屋里,女佣人们常常听见她晚上一面哭一面走来走去。其实她哭泣的原因不是悲哀,倒是气恨。她本来没有多少虚情假意,如今和别人不合群,所以只能想法子掩饰。她从小不和女人来往。她的父亲虽然是个无赖,却有才华。利蓓加觉得他的谈吐比起现在女人堆里听到的说长道短,不知有趣多少。女校长最爱空架子和虚面子;她妹妹脾气好得痴呆混沌;年纪大些的学生喜欢说些无聊的闲话,讲讲人家的-阴-私;女教师们又全是一丝不苟的老古板。这一切都同样叫她气闷。她的主要责任是管小学生。按理说,听着小孩儿咭咭呱呱,倒也可以消愁解闷。无奈她天生缺少母性*,和孩子们混了两年,临走没有一个人舍不得她。只有对于温柔好心的爱米丽亚·赛特笠,她还有点儿好感。不喜欢爱米丽亚的人究竟是不多的。

利蓓加看见她周围的小姐们那么福气,享受种种权利,说不出的眼红。她批评一个学生说:“那女孩子好骄傲!不过因为她祖父是伯爵罢了!”“瞧她们对那半黑种势利讨好的样儿!还不是为着她有成千累万的财产吗?就算她有钱,我总比她聪明可爱一千倍。伯爵的孙女儿出身虽好,也不见得比我有教养。可是这儿一个人都不睬我。我跟着爸爸的时候,那些男的只要能够一黄昏陪着我,情愿丢了最热闹的宴会和跳舞会都不去呢!”她打定主意要把自己从牢笼里解放出来,便着手行动,开始为自己的前途通盘计算起来。

她利用学校给她的便利发奋求学。音乐语文两科她本来精通,因此很快的得到了当时上流小姐必须具备的知识。她不断的练琴;有一天,别的学生都出去了,单留她一个人在学校里。有人听见她弹琴,那技巧非常高明。智慧女神因此得了个聪明的主意。她叫夏泼小姐教低班学生弹琴,借此可以省掉一个音乐教员。

女孩子一口拒绝。这是她第一次反抗,把威风凛凛的女校长吓了一跳。利蓓加不客气的回答道:“我的责任是给小孩儿说法文,不是教她们音乐给你省钱的。给我钱,我就教。”

智慧女神只能让步,当然从那天起就嫌了她。她说:“三十五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我自己的学校里违抗我的命令,”(她这话说得并不过分)——“我这真是在胸口养了一条毒蛇。”

夏泼小姐答道:“毒蛇!真是胡说八道!”老太太大出意外,几乎晕过去。夏泼小姐接下去说道:“我有用,你才收留我。咱们两个之间谈不到感恩不感恩的话。我恨这地方,我愿意走。我在这儿,只做我份内的事,其余什么都不干。”

老太太问她明白不明白对她说话的不是别人,是平克顿小姐。这话毫无效力,利蓓加冲着她的脸笑起来。她笑得又恶毒又尖酸,女校长听了差点儿抽筋。女孩子说道:“给我点儿钱,打发我走吧。要不,在贵族人家给我找个位置当家庭教师也行,这两条路随你挑。只要你肯出力,这点儿事一定办得到。”从此以后她们每拌一次嘴,她就回到老题目,说道:

“给我找个事情。反正咱们你恨我我嫌你。我愿意走。”

贤明的平克顿小姐的鼻子是罗马式的;她头上缠着包头布,身材又高又大,很像个大兵。大家把她当公主娘娘似的奉承,没人敢违拗她。可是她远不如那小学徒意志坚强,精力充沛,每次交锋的时候不但打她不赢,而且吓她不倒。有一回她在大庭广众之前责备利蓓加,不料利蓓加也有对付的法子。前面已经说过,她用法文回答,从此拆了那老婆子的台。平克顿小姐觉得利蓓加是叛逆,是混蛋,是毒蛇,是捣乱份子;她要在学校里保持权威,非把利蓓加清除出去不可。那时候毕脱·克劳莱爵士家里需要家庭教师,她竟然举荐了夏泼小姐。虽说是毒蛇,又是捣蛋鬼,也顾不得了。她说:“夏泼小姐多才多艺,造诣是极高的。虽然她对我本人礼貌稍有欠缺,不过她的品行在其他方面无可指摘。若论智力才能,她确能为本校的教育制度增光。”

这么一写,女校长在良心上也没什么过不去了。她们两个人中间的契约从此取消,小徒弟便恢复了自由。这里三言两语描写完毕的斗争,拖延了好几个月呢。赛特笠小姐今年十七岁,准备停学回家。她和夏泼小姐感情很好(智慧女神曾经说过:“这是爱米丽亚唯一使校长失望的一点”),邀请夏泼小姐先到她家里去住一星期,然后再出去当教师。

两个姑娘从此开始做人。爱米丽亚觉得这世界五光十色*,又新鲜,又有趣,又美丽。利蓓加呢,却是有过些经验的了。老实告诉你吧,根据卖苹果的露出来的口风,好像她和克里斯泼中间还有好些外面不知道的纠葛。那老婆子说第一封信不是克里斯泼写的,他的那封不过是回信。听见这话的人,又把这口供传给别人听。可是这件事的底细谁也不知道。这样说吧:就算利蓓加不是开始做人,至少她是重新做人。

她们一程程行到开恩新恩关卡的时候,爱米丽亚虽然没有忘记老朋友,已经擦干了眼泪。一个守卫军官看见她,说道:“喝!好个女孩子!”她听了这话非常高兴,绯红了脸。马车到达勒塞尔广场之前,她说了不少话,谈到进宫觐见的情形和年轻姑娘觐见时的服装,譬如说,裙子里是不是得撑个箍,头上要不要戴洒过粉的假头发。她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进宫,不过市长开的跳舞会她是一定会有请帖的。到了自己门口,她扶着三菩下了马车,跳跳蹦蹦的往里面跑。她的样子多快活,相貌多漂亮!偌大一个伦敦城里多少个小姑娘,谁也比不过她。在这一点上,三菩和车夫的意见完全一样。她的爹妈,还有家里所有的佣人,心里也这么想。佣人们站在厅上,笑眯眯的躬着身子行礼,欢迎小姐回家。

不用说,她带着利蓓加参观家里每一间屋子,又打开抽屉把一样样东西翻出来给她瞧。她的书、钢琴、衣服、项链、别针、花边,还有各种小玩意儿,没有漏掉一样。她拿出一只璁玉戒指,一只水晶戒指,一件短条子花纹的漂亮纱衣服,逼着利蓓加收下来。她说这件衣服她穿不下了,利蓓加穿上一定合适。她私下决定求她妈妈允许,再送她一条白色*细羊毛披肩。她哥哥乔瑟夫·赛特笠不是刚从印度给她带了两条回来吗?正好留一条给利蓓加。

利蓓加看了乔瑟夫·赛特笠给妹妹买来的两块华丽的细羊毛披肩,说道:“有个哥哥真好啊!”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她自己爹娘早死,又没有亲友,真是孤苦伶仃。软心肠的爱米丽亚听了这话立刻觉得她可怜。

爱米丽亚说道:“你并不孤苦伶仃。利蓓加,我永远做你的朋友,把你当作自己的姊妹。真的!”

“唉,像你这样父母双全才好呢!他们又慈爱,又有钱,又疼你,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们对你那份儿知疼着热就比什么都宝贵。可怜我爸爸一样东西也买不起,我统共只有两件衣服。而且你又有哥哥,亲爱的哥哥!你一定非常爱他。”

爱米丽亚听了笑起来。

“怎么?你不爱他?你不是说你爱所有的人吗?”

“我当然爱他——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乔瑟夫好像并不在乎我爱他不爱他。他离开家里十年,回家的时候伸出两个手指头,算跟我拉手。他人也好,心也好,可是从来不睬我。我想他爱他的烟斗比——”爱米丽亚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觉得不该说自己哥哥的坏话。她加了一句道:“我小的时候他很疼我。他离家的时候我才五岁。”

利蓓加说:“他很有钱吧?听说在印度做大事的人都是财主。”

“我想他收入不少。”

“你的嫂子大概很漂亮,为人一定也好,是不是?”

爱米丽亚又笑起来,说道:“唷,乔瑟夫还没结婚呢。”

这件事她大概早已跟利蓓加说过,可是这位小姐记不起来,赌神罚誓的说她一向以为爱米丽亚有好几个侄儿侄女,现在听得说赛特笠先生还没有结婚,心里老大失望。她说她最爱小孩儿。

爱米丽亚发现自己的朋友忽然变了个热心肠儿,有些奇怪,便道:“我还以为你在契息克管孩子管得腻死了呢。”像这样容易给人看穿的谎话,夏泼小姐后来再也没说过。请你别忘了,这天真的小可怜儿只有十九岁,骗人的艺术还没有成熟,正在摸索着创造经验呢!机灵的姑娘刚才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翻译成她心底里的话,就是:“假如赛特笠先生又有钱又是单身,我何不嫁了他呢?不错,我只能在这儿住两星期,可是不妨试一试啊!”她私底下决定一试身手,这种精神真值得佩服。她对爱米丽亚加倍的疼爱;把水晶项链戴上身以前,先凑在嘴边吻一下,起誓说她一辈子永远把它好好保存起来。吃饭的铃子一响,她按照姑娘们的习惯,搂着爱米丽亚的腰,两个人一起下楼。到了客厅门前,她激动得不敢进去,说道:“亲爱的,摸摸我的心,瞧它跳得多利害!”

爱米丽亚答道:“我摸着跳得并不利害。进来吧。爸爸不会难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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