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山姆原本并没有打算翻开这份档案。他记得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有一包感冒药,却在找感冒药的时候,不经意地碰触到那熟悉的旧档案夹。他迟疑了一下,沉着脸,把档案夹拿出来翻开,看到上头的日期。或许潜意识里他的确是在寻找这份档案。凯伦·桑莫斯的忌日是十月十二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纪念日,正好就是下个礼拜。

二十年了。早就该归档,跟其他还没破的案子放在一起,只是他一直不肯放弃,而连续三任的检察官也都放任他这么做。当年那个死者妈妈哭着打电话来,说她女儿在家里被谋杀时,他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警官。

死者住在康瓦耳镇的高山路上。他在接到电话数分钟后抵达现场。死者的卧室挤满了惊恐的旁观者。有个邻居正对躺在床上的死者做口对口人工呼吸。其他人则试图拉开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父母亲,不让他们靠近死状凄惨的死者。

凯伦及肩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山姆拉开正在对死者施以人工呼吸的邻居。凯伦的胸口和心脏有几处致命的伤口,整个床上浸满鲜血。

他还记得当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死者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凶手侵入她房间。他摇着头,翻开档案夹。好几个邻居听到死者母亲的尖叫声而跑来,就连正在隔壁屋子的送货员和庭院设计师也跑来了,命案现场一片凌乱。

现场没有被侵入的痕迹,也没有东西被偷。二十一岁的凯伦·桑莫斯是医学院一年级的学生,那天晚上临时起意回家过夜。嫌疑犯是她的前男友赛洛斯·林德史壮,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三年级的学生。他承认分手是凯伦提的。不过他也表示其实自己也认同分手的决定,毕竟两人都还没有定下来的打算。命案发生当晚,他在跟其他三个法学院学生合租的公寓里,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不过,他的三个室友也说,他们在十二点上床睡觉之后就没有再看到赛洛斯,因此也无法确认他是否有在半夜出门。据估凯伦应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死亡。

赛洛斯去过凯伦家几次。他知道备用钥匙放在后门的假石头下,也知道凯伦的卧室是楼梯间上去第一个房间。可是这些都不足以证明,他确实在半夜从曼哈顿第一〇四街与阿姆司特丹大道的交会口,开五十英里的车到康瓦耳镇杀了凯伦。

现在都用“高度警戒”称呼像赛洛斯这种嫌疑犯。山姆总觉得那家伙罪证确凿,不知道为什么凯伦的父母总是站在他那一边,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在保护。

他不耐烦地把档案丢到桌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这个角度刚好面对停车场。他记得有一次,有个谋杀案的犯人从监狱被押来开庭时,突然制伏警卫,从法庭的窗户跳出去,跑到停车场,抢了一部车开走,结果不到二十分钟就被抓回来了。

那为什么二十年了,我还是抓不到那个杀了凯伦的家伙呢?我敢打赌就是赛洛斯。

不过,赛洛斯现在可是纽约顶尖的诉讼律师,专门替罪犯脱罪。很适合他。因为他也曾经是凶手。

今天的天气很差,一直下雨。才十月初,天气就异常的冷。我曾经一度热爱这份工作,如今却冲劲不再。五十八岁了,大半辈子都奉献给警察生涯,是该退休了。领了退休金,瘦个几公斤,去看看儿子女儿,跟孙子们多相处,不然一眨眼他们就上大学了。

他伸手拨了拨日益稀疏的头发,头开始隐隐作痛。以前凯特老是告诉我不要拨头发,说这样头发会越来越少。

想起他已过世的太太对他秃头原因的分析,他不禁露出一抹微笑。他走回办公桌前,看着标明着“凯伦·桑莫斯”的档案夹。

凯伦的妈妈艾莉丝后来搬到镇上的一处公寓。他常去看她,让艾莉丝知道他们还在努力寻找杀她女儿的凶手。他知道这样可以让她好过一点。或许哪天艾莉丝会想起一些细节,一些当初觉得不怎么重要的事情,也有可能变成今日破案的线索,找出那晚到底是谁侵入凯伦的房间。

我这几年来还继续工作为的就是这个。我很想破这个案子,可是我不能再等了。

他坐下来,打开最下层的抽屉,然后又犹豫了一下。算了,把这个案子归档吧。他已经尽力了。凯伦死后,他曾连续十二年都在她的忌日去她坟前,在附近的墓碑后面埋伏,观察凯伦坟前的动态,甚至装了监视器,监听所有访客的对话。有几个谋杀案就是这样破的。凶手在死者忌日当天去坟前致意,有的还会向死者描述当年行凶的经过。

多年来,唯一会来凯伦坟前看她的只有她父母。看着他们两个悼念独生女的早逝,令人极为不忍。八年前麦可·桑莫斯过世之后,就葬在凯伦隔壁。那年凯伦的忌日当天,艾莉丝独自一人站在墓园。他不忍心目睹艾莉丝的伤痛,决定离开。从那时开始,他就不曾再去墓园。

他站了起来,将凯伦·桑莫斯案的档案夹在腋下。他决定了。这个案子他要收手了。下个礼拜,在凯伦过世二十周年当天提出辞呈。

到时再去她坟前,告诉她,我很抱歉,没能亲手抓到杀死她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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