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呀,努里!”哈桑向楼上喊道。

“再不快点,就挤不到前面去了。”

安娜拉上夹克拉链,围上围巾,也在楼下等着;他们要一起去德黑兰南部见阿亚图拉,他刚刚到达梅赫拉巴德机场,要去贝海什特扎赫拉公墓发表演说。广播里说超过了两百万人夹道欢迎,人们今后肯定会把这天的事告诉自己的子孙。

哈桑不耐烦地跺着脚:“他人呢?”

“估计还在刮胡子。”安娜说。

哈桑露出不悦的神色。

终于,努里跑下楼,带过一阵须后水和牙膏的气味。安娜喜欢努里洗漱后身上的味道,她真想一头埋进他怀里,索要一个快速的亲吻。

他们钻进努里的宝马——这也是父母送他俩的结婚礼物,开向南部的公墓,行驶于德黑兰郊外通往库姆省的路上。离公墓尚有1英里,路上已是人潮涌动,车子很难前行,他们只好从车上下来,开始步行。努里吃惊地环顾四周:“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这是天意,崭新的黎明就要来了。”哈桑说。

听到这句陈词滥调,安娜只想翻白眼。二月的这一天和风吹拂,她取下围巾,拉下夹克拉链。现场喜气洋洋,人们唱着歌,互相拥抱,甚至也对安娜微笑。一些人把沙阿的头像从钱币上剪了下来,挥舞着那些没有沙阿的里亚尔和金币。小店老板向人群中投掷糖果和甜食,小孩们蹦跳着去接它们。还有人在分发花朵。士兵们走来走去,但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可怕,有个女孩甚至把花朵插进他们的枪管里。安娜觉得,要不是因为衣服不同,或许会以为自己正走在越南战争时的海特-阿什伯利嬉皮区。这里的男人大多穿着西式服装,但很多女人都穿着黑色罩袍。

“看!”哈桑指着一个地方。

只见一人正挥着斧头猛砍沙阿的雕像,显然他已经砍了一阵子了;那座雕像正摇摇欲坠。

努里拉起安娜的手,安娜紧紧握住。

越靠近公募人越多。公墓的大门敞开着,人们潮水般地涌了进去。安娜从没去过公墓,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不过,一旦置身于田园式的环境中,看着绿树成荫的大道、宽阔的广场和梯田时,她居然感到如释重负。

大门内侧有一张巨型横幅,上面写着阿拉伯语。

“那上面写的什么?”安娜问努里。

“杜德党欢迎阿亚图拉回到伊朗!”努里愉快地回答。一些人挥舞着伊朗国旗,还有人举着绿色横幅。

“为什么是绿色的?”安娜问。

“绿色是伊斯兰教的标志性颜色。”哈桑笑着说。

努里被哈桑的情绪感染了:“我从没见你这么高兴过,哈桑。”

哈桑拍着手说:“我们胜利了,努里!沙阿走了,伊玛目会领导我们开创新时代。”

努里微微皱起眉头:“伊玛目博学而神圣,但他没有实权。我们是君主立宪制,沙布尔·巴赫蒂亚尔由政府控制军队警察,国王立即出国度假,将来做一名立宪君主。他于1979年初组成摄政委员会。但巴赫蒂亚尔本人却因与国王合作被民族阵线开除。">是我们的首相,军队仍然忠于政府。”

哈桑的笑容黯淡下来。

为了不让哈桑失望,努里换了种口吻安慰道:“但是霍梅尼已经承诺遵守1906年的宪法,就表明我们会拥有民主政府和言论自由、会释放政治犯、解散萨瓦克;所以,没错,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努里搓着双手。

“你说得对,哈桑,真是激动人心!”

安娜禁不住想,努里刚给她和哈桑上了一堂公民课。她竭力不去想这个问题。他们艰难而缓慢地穿行于人群之中——但实在是太拥挤了,只好停下来。面前有一片大草地,这让安娜想起芝加哥的格兰特公园。草地那头搭着一个讲台,场地上散布着装有扩音器的电线杆。一些人坐在地上,像在野餐一样。还有人紧闭着双眼祈祷,还有些人跪在地上。明显可以感受到人们的期待之情。

一列车队开进了公墓;出人意料的是,这些车十分普通,其中有几辆派坎车,甚至还有一、二辆美国汽车。车队出现时,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往前挤,拥挤的人群遮住了安娜的视线。人们高声狂呼,女人们脸上热泪涟涟。安娜几乎看不见前面,更别提讲台了。

数年前,她在芝加哥体育馆看滚石乐队演出时,那些观众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即使米克·贾格尔光着身子大摇大摆地走过舞台,他们也会欢呼不已。此刻,何其惊人地相似!

几个男人走上讲台,人群的喊叫声更加狂热。安娜看到讲台上有一个戴着黑色头巾、穿着长袍的老人,他周围的几个人有的戴着白色头巾,有的穿着西式服装。这位老人在讲台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其他人盘腿坐在他脚边。

一个年轻男子走向麦克风,人群平息下来。男子用波斯语劝诫着人们。下面许多人举起手,握着拳头,大声回话。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安静。

老人开始说话,声音十分平静。安娜猜他可能正在背诵古兰经上的祈祷文。他面容肃穆,几乎没有表情,即使有,也只是愤怒。随着演说的进行,他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起来。他曾一度坚定地伸出一根食指,似乎在告诫人们什么,而人们以欢呼声回应他。

安娜拽了拽努里的夹克:“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要粉碎巴赫蒂亚尔政府,现在的政府不合法,他正在号召人们发起更多的罢工和游行。”

哈桑高举着手臂挥舞拳头。努里却没有。

霍梅尼的声音越来越动情,甚至激昂起来。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怎么了?”安娜问。

“他批评美国,呼吁军队加入革命。”

演说继续进行,欢呼越来越多。

“现在呢?”

“他说,人们将拥有民选政府,神职人员不会干政。他许诺,未来每个伊朗人都会有自己的房子,享用免费的电话、供暖、供电、公交服务和石油。”

“他好像和沙阿说得一模一样。”

“安娜,你什么都不懂。”哈桑紧皱眉头,打断了她。

“我们即将迎来伊斯兰共和国,信仰和民主融合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会羡慕我们。真主至上!”

安娜记得曾对哈桑说过,把宗教和政治混在一起会有麻烦,刚刚想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但一见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不说为妙。

那一晚,努里和哈桑一直守在电视前观看阿亚图拉的演讲,以及人群的反应。解说员热情洋溢。安娜有种感觉:小小的屏幕上播放的是历史性的一刻!

不过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她爬到屋顶上。此刻月朗星稀,月光皎洁;然而屋顶上也有斑斑驳驳的阴影。她想起在马里兰的父亲和巴黎的母亲;天各一方的父母是否和自己一样正眺望着明月?是否也能感受到夜晚的微风拂过脸颊?伊朗发生了这么多变化,这儿的月亮和空气是否也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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