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琼打着电话,透过挡风玻璃盯着前方;答话简短,态度恭敬。打完电话,他转过身来。

“我们在抽水房发现了天线。我得走了。你——”

我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能——你不能走。不能再丢下我!我不能落在萨米尔手里——”

“但我不能——”他看看表。“该死的,来不及了。我得借用你的车。”

“我在车上才行。”

“但我不能——”

“尼克……”

他向窗外看看,又看向我。“好吧,我们走。”

宽慰和恐惧齐上心头;两者奇怪地交织在一起。“怎么了?”

“说不清。”他脸色严峻。

我打电话给爸爸,说了我要去的地方。

他先没怎么吭声;然后说了一句,“蕾切尔可以待在我这里。我们等你回来。”

“保重,爸!”

雪花夹杂着冻雨而来,我们在车流中艰难行进。街道上滑溜溜的;心急如焚,却偏偏遇上交通高峰期!

我用衣袖擦着挡风玻璃的内壁。勒琼一直不停地踏着急促的拍节。

一小多小时后,我们进入了市区,把车停在警用船坞旁边,上了警方一条船出去。这次航行可不像我记忆中的那次。此刻寒风凛冽,扫过湖面,才几分钟我的脸就冻麻了,胃也随着湖浪一起翻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埃德蒙·菲茨杰拉德号会遇难了。几乎花了两个钟头,才走上了卡特-哈里森抽水房。

抽水房上挤满了人,多数都穿着FBI的夹克,另有几个芝加哥警官;还有几个人,我猜是水务局的。弧光灯挂起来了,强光中的雪花犹如七彩霓虹。几米之外停着一艘船,不知属于海岸警卫队还是军方,船上载着氧气筒和斯库巴潜水设备。真有意思,朗达·迪萨皮奥说得没错:那些设备确实像原木——金属的壁炉原木。

我凝视着湖里,看着雪花在黑黢黢的湖水里溶解、消失。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湖底深处藏了什么东西?

勒琼走进那座石灰岩和砖混结构的建筑里,到了人群中间。有几人朝我的方向瞥过来,让我很不自在,我只好盯着石灰岩墙顶上一条向外探身的铜鱼看去,原来那是一个滴水嘴。片片雪花飘到我的脸上。

吊桥上的两个男人正指着一个东西看去。我也眯着眼看。原来,就在靠近那个粉白相间的建筑物顶部,有一套双扇玻璃窗。

勒琼走过来。“已经关了水泵。”

“为什么要关?”

“因为要派人潜到‘志愿者护士’里面去。”

“目的呢?”

“要去看天线连接到什么东西上。”

“在哪里——那根天线?”

他指了指那座桥。“安在那面墙上,就在那两扇窗户上面,靠近吊桥。”

吊桥。“当时那盘录像带就是放在桥上的,紧挨着‘志愿者护士’,难怪会受损,”我慢慢地说。

“没错,”勒琼说。

抽水房另一侧传来一阵喧嚷,我们转过头去。几个人向勒琼打手势,勒琼便走了过去;然后接听手机,回来时,脸色捉摸不透。“潜水员确有发现。”

我顿时紧张起来。

“我们要请求支援,你得撤了。”他说。

我正要反对,他截住我的话头。“回家吧,我等会儿给你打电话。”

我摇摇头。

他看看那些人,又看看我。我感觉他打定了主意。“好吧。杜萨布尔港那儿停着一辆白色卡车。车里没人,你到那里等我。”

我点点头。“车主是谁?”

“我一个朋友。”

“你就不能过来吗?”

他摇摇头。“暂时还不行。”

“你——不会有危险吧?”

他的手掌拂过我的脸颊。“你放心好了,chér。”

二十分钟后,一艘水警船在抽水房靠了岸,下来六七人,都穿着宽大的深色防化服,戴着宇航服式面罩。我们和警察以及水务局的,一共七人上了船,挤进驾驶座后面半封闭的舱里取暖。该船驶回岸边,一路无人说话。靠岸时,只见五大湖石油公司大厦隐隐矗立在城市上空,苍白的墙壁上映着马赛克般的反射光。

下船后,一个警察走路送我去杜萨布尔港。半圆形的车道上停着一辆白色卡车,车顶上一个金属盘上伸出四根粗短的天线,这金属盘就像一个水平放置的停车标志。还有两根天线从车顶其他地方探出来。

“这是什么?”我问送我过来的警察。

“我也不懂。某种无线电装置吧。”

“我进去真的没事?”

警察指了指把我们送上岸的那艘水警船,它刚开始返程驶出船坞。“车主刚坐船离开。”

我敲敲车门,没人应,便把门滑开了。驾驶座上方夹着的一盏小台灯射出一道光来,总体而言,车内昏暗。驾驶座后面没有座椅,满载设备;有些设备上还有声量计。两面车壁上都挂着扬声器。

唯一的另一道光线,就是车内地板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发出的绿光。我爬了过去。屏幕上有一组绿色的大圆圈,又有点像黄绿色,里面包着层层的圆圈,稍微更亮一些;中心处有一个明亮的绿色光斑,就像电视上播放的风暴雷达图,只是多了一条从光斑中心到圆周的虚线半径。圆圈上面及周围显示了一些数字和显示源、扇区、衰变率等文字。对于这些东西,我完全是外行。

车内有一股微微陈腐的气味,但比起抽水房来,还算温暖干爽。我靠着前排座位的后背蹲下。车窗上淌下一道道冻雨,但我感觉有一艘大船缓缓开了过去,黑暗的船影压在更加漆黑的湖水上。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金属链子的叮当一碰。紧张而又疲乏——也许正是因为紧张,眼皮才沉重起来,我不由得打起了呵欠。

后来的记忆就是车门开了,一股冷空气冲了进来,惊醒了我,随即出现了勒琼。“睡觉美容啊,chér?”

“怎——怎么了?”

他钻进车里,用嘴唇轻触了一下我的唇。他的夹克有一股鱼腥味,那嘴唇很柔软。我闭上眼,回吻他。

嘴唇分开时,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他咧嘴一笑了:“有这样的欢迎仪式,我还想回去再来一遍呢。”

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又滑开了,又爬上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从我身边钻过去,坐在前面座椅上,把那盏小台灯开到最亮,强光刺得我直眨眼。这人二十来岁,穿着蓝色的热身运动服,衣服一侧有一道白条竖直下来,不过他胀鼓鼓的腰围说明那衣服只是给人看的;前额上勒着一条发带,向后卡着一头狮鬃似的深色卷发。

“我是克拉伦斯。”他冲我点头致意。“鼓手的朋友。”

“鼓手?”

他指指勒琼帽子上的“酷炫鼓手钓鱼乐园”字样。我这才想起,无论到哪儿,勒琼都戴着这顶帽子。

“你在帮FBI?”

“有时候。”

我靠着车壁。“你们那儿,怎么就是问不出个利索话呢?”

克拉伦斯清了清喉咙,朝勒琼看去,然后爬到笔记本电脑前。

“现在你就会听到了,”勒琼说。“我来告诉你吧。”他吸了一口气。“是一个防水的密封箱子,手提箱大小——大概三十六英寸长,二十四英寸宽,八英寸高。打开之后发现中间是隔开的,一边装着无线电设备:一个小型发射器,一个接收器,一个内置电源;另一边装着——”他脸色严峻。“一个爆炸装置。”

“炸弹?”我不由得紧紧捂在嘴上。

他点点头。“别担心——已经拆除了。”他朝克拉伦斯瞥了一眼。“不过——”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个核弹。”

我咬着自己的手,免得尖叫起来。我听过手提箱核弹,小型核弹。美苏两国都制造过这种东西;苏联解体后有些核弹就下落不明了,专家们担心落到了恐怖分子手上。

“是不是——是不是俄罗斯人搞的?”

“我们觉得不是。”他转动了一下身子。“这么说吧,苏联的核武器过了这么二十年,是否还能使用还是个问题。武器需要定时维修保养,鉴于那边的情况,不可能进行保养。但也许有人弄到了一个当作原型,又造出一个,或者是他们白手起家造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

“只要资金充足,有一大堆心怀怨恨的巴基斯坦人、苏联核专家,甚至伊拉克人,随时都有可能做出来。”

“我还以为这种技术完全超出了——嗯,对恐怖分子来说太复杂了。”

“最难的一步是搞到武器级的铀。我们听到些传闻说土耳其流出了一些。”他摆摆手。“但谁知道呢?如果能接触到一些铀,就能土法上马,然后——嗯——就能把它搞出来。”

我顿感身子沉重、不想动弹,就像试图踩水前进,却沉入水底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休克状态。“有多小?”

“什么有多小?”

“你说是很小的一个装置。有多小?”

“现在还是估计,但应该不超过一千吨爆炸力,是广岛用的核弹当量的十五分之一。”

“但威力足够炸掉几个街区了,”克拉伦斯说。

“或者芝加哥的水源,”勒琼说。

“这就是他们的阴谋?毁掉水源?”

克拉伦斯和勒琼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要那样对视一眼?”

“这正是幸运的地方,”勒琼说。“如果真的爆炸了,造成的辐射足以让芝加哥成为废墟。”他顿了顿。“而且至少持续一两个世纪。要么,如果风向相反,湖水也将污染一两个世纪。”

我的嘴像鱼嘴一样一张一合,有点盼着他咧嘴一笑,然后说那都是开玩笑的,是他和FBI同事一起搞的恶作剧。而他的表情严峻得就像花岗岩。

“还不止呢,”他接着说下去。“这样一个爆炸,如果发生在卢普区,能把一街区内的任何一个人烧成灰烬。四分之一英里外,也会有超过25万人会在一天内死于核辐射疾病。半英里以外,仍然有数千人丧命。方圆5-10英里之内的整个环境,也会被永久污染。”

“可你知道吗,全国只有一个医院能治疗核辐射病,真要命!”克拉伦斯说。“而且还在田纳西,上帝啊!”

“该有一种用来防护的药品吧?”我问。

“碘片嘛,”克拉伦斯说。“但这个只在事前用才有效。而且就算预知事情会发生,怎么可能及时而又足量地分配到每个人手里呢?”

“不过他们没有以卢普区为目标,”我说。“他们安在了抽水房底下的水里。”

“这一点我们要感到庆幸,”勒琼说。“但是毁掉水源依然是很严重的事。人类三天不喝水就不能活。如果所有的瓶装水都喝光了该怎么办?”

我双唇咬在了一起。

“社会秩序崩溃。抢劫、恐慌、混乱。医院爆满。还有,别忘了,芝加哥市中心必须全员疏散,从此荒败。商业、交通。什么都没有了。就这样持续几十年。”他摇摇头。“亲爱的,你将会看到一场大灾难;相比之下,‘9·11’只算得上一个生日派对。”

我捂住脸。一时静得可怕,只听见笔记本电脑的嗡嗡声。

勒琼轻轻地把我的手从脸上拨开。“但是这些都不会发生了,艾利。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我抬起脸。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用手抬起我的下颌。“就因为你在那场审判中挺身而出。”

“那个射频干扰,”我轻声说。“录像带上的。”

“那正是我们的突破点,”他向克拉伦斯示意:“告诉她。”

“那不只是简单的发射器和接收器,而是个复杂的信息包无线电设备。我们发现里面有量表,用于监测箱子内部的环境并回传所有数据:温度,湿度,压强,电量,还有其他指标。”

“这些都传回五大湖石油公司大楼了?”

“是啊。不过谁知道那些数据又从那个大厦传到了哪儿呢?瞧,妙就妙在这一点上。那些监控箱子的科学家——或是手握按钮的人——可能在世界任何地方:芝加哥,中东,亚洲都行;只需要一台电脑和一个调制解调器。”

“可是我们去抽水房那里拍摄是一年多以前了。你是说那个时候箱子就已经在水下了?”

“看起来是这样,”克拉伦斯说。

“‘9·11’之前就安上了?”

勒琼点点头。

“他们怎么弄到那儿的?”

“可能是从港口运进去的,装在钢制集装箱里,然后用驳船走密西西比河运过来。”

我感觉自己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万一桑托罗把它偷卸

下来了呢?那岂不是偌大一个讽刺?

“戴尔·里迪在哪里?”

“我们在找她,”他说。“她跑不远的。我们派了一整队人去五大湖公司,正在路上。”

我身子前倾,抱住膝盖。“我不明白。以前怎么会没一个人发现抽水房的天线呢?”

“就算是在夏天,那里也没什么人。再说了,除非事先知道有天线而安心去找,否则是找不到的。他们用的是又细又软的导线管,贴在平面上几乎看不见。”他用双手在空中比画出天线的路径。“他们把线从‘志愿者护士’的基脚处拉起来,顺着墙往上牵,然后让天线从吊桥上方的窗子里伸出来。天线本身还不到六英寸长。”

“但你们去那里巡查了呀。”

克拉伦斯搭了腔。“我们开车检测过,带一个场强计坐船出去巡查,但在那边待的时间不够长,而且那个信号装置似乎是每六到八个小时才启动一次,收发信号;除非刚好那时巡查到那里。”

“但我们捕捉到了,”我说,“因为我们当时在那儿拍了十个小时。”

克拉伦斯竖起一根拇指。“完全正确。”

“那——它的电源怎么解决的?”我问道,回想着和汉克的对话。“什么电池能维持将近两年的时间?”

“燃料电池,”克拉伦斯答道。“那东西是航天飞机上用的,刚开始在商业上应用。这种电池把少量的燃料转化为电能,就可以维持好几年的供电。那箱子里就装了一个。”

“我赌萨米尔在德保罗或者伊州理工学过机电与计算机工程,你们愿赌多少钱?”勒琼说。

“就在他上斯库巴潜水课的空档,”我说。

“他就是专门来干这事儿的嘛。”勒琼耸耸肩。

“不过,他们怎么能把那种东西放下水、安在抽水房下面却没人看见呢?”

“‘9·11’之前,抽水房的安保工作如同儿戏。晚上还有小孩子游到里面去,抽大麻,潜水。冬天的时候,好几个星期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他微微地笑着。“嘿,深夜里带上东西坐船过去,闯进或者潜到‘志愿者护士’那儿,把线缆和天线连接起来,然后把箱子放下去。算不上什么难事。”

我重新蹲坐下来。“他们把各种意外情况都考虑到了,”我恨恨地说。

“恰恰有一个意外情况。就是没想到你的录像带会出现在他们的天线旁边。”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那是运气。瞎碰上的运气。”

勒琼笑了。“我爸常说,好运气来自于‘正确知识的指引,辛勤不懈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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