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同学马克·莱弗茨在格伦维尤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回家后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毕业那年我和他约会了一个月左右,关系很快白热化,如痴如狂,突然之间便烧成了灰烬——因为他一口咬定更喜欢安琪·索耶。安琪是个人见人爱的金发女郎,并且是啦啦队队长。传闻说她喜爱汽车后排座那事儿。怪不得,与汽车打交道就成了马克一生的事业。

他说,那些刮痕可以修好,只要1200美元。听得我一时停住了呼吸!回过气来才给他说,我会学着喜欢那些疤痕,随即挂了。罢了,前男友。虽说我还记得,他当时的确抽的都是高级大麻;那时候大麻30美元一盎司,而他在大家面前抽的,却是精品无籽大麻!

我漫步进了厨房。说起大麻,我又想起了玛丽·乔在船只下水处对朗达说的话。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那种生意?”当时,我还觉得这话问得奇怪,因为没有语境。然而此刻,我倒是真有些好奇了。难道这一切竟是这个原因?

我拿起海绵擦拭吧台。或许船上那些是毒品贩子,从加拿大通过五大湖区水路而来。哎呀!假如他们走卡柳梅特河的话,就可以进入密西西比河,从而进入美国大部分地区!有没有这种可能——事发当晚玛丽·乔不是偶然出现在船舶下水处呢?如果那天晚上玛丽·乔是为了桑托罗去截那只船上的货呢?斯威尼并没有否认桑托罗参与贩毒,但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他却闭口不答。而玛丽·乔是桑托罗的女友。

不过,她当时为什么会带上朗达·迪萨皮奥一道去呢?除非朗达也卷入了此事?不大可能,这太牵强了。或许桑托罗硬要玛丽·乔去截住那批货,但她拒绝,或许这就是他们在酒吧吵架的原因吧。要么就是她不想与毒品交易有任何牵连,正想驾着桑托罗的车绝尘而去。

我擦着炉子上的出火口。要么是正好相反?她想卷入得更深?逼走桑托罗?没人说玛丽·乔是天使——除了她母亲。或许玛丽·乔开着他的车离去,让他在原地动弹不得,而自己亲自前去船舶下水处那里。但她到了那儿之后,交易谈崩了。要么毒贩子不认识她,要么不相信她的说辞,要么以为她是警察;毒贩惊恐万状想要杀人灭口;她想逃跑,最终丧命。

无论哪种情况,桑托罗都脱不了干系。

他可能并没到卡柳梅特公园,也可能没有谋杀罪,但并非无辜。

然后到洗碗池冲洗海绵。我的推理只有一个问题:庭审中没一句谈到毒品交易。连暗示都没有。一方面在法庭上证明他无罪,另一方面又要让他承认他有罪——另一件罪行;虽然这个想法可能不算高明,但我怀疑布拉谢尔斯连这种可能性都没考虑过;要真是这样,那就太糟糕了。反过来说,如果他真能让法庭相信玛丽·乔是在充当桑托罗毒品交易的中间人,就有可能大大增强那盘录像带的真实性。

“喂,我是艾利·福尔曼。我有了新想法,觉得应该告诉你。是有关桑托罗的情况,以及玛丽·乔被害当晚那些人可能在从事的勾当。这有可能增加录像的可信度。不过话说回来,也有可能什么作用也起不了。但我觉得至少应该向你通个气。”

挂上电话,只见阳光涌进窗户,红、橘、黄色的各种秋叶竞相斗艳。尽想着这些欺诈啦、贩毒啦、谋杀啦让我深感肮脏,还是上楼去冲洗冲洗吧。

厨房外有个小小的露台,周末老爸过来,我们就在露台烧烤。想着这可能是秋天的最后一个周末,就去买了肥实的牛排;至于吃了这牛排会堵塞我多少动脉血管,管它的!

老爸一向擅长生火,至今依然胜过我所认识的任何男人;除了打火机油,什么引火的东西都不要。几分钟之内,火苗就舔着了烤架。木炭表面成了白色,我拿出了要烤的肉料。

“从庭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他用钳子拨弄着牛排。

我坐进折叠式躺椅里。“还是该听你的。真有点儿后悔卷进这个案子。”

他将肉摊在烤架上。“作证那个女子不是刚刚死于一场车祸吗?”

“你怎么知道的?”

“艾利,我可能是老了,动作缓慢,但我的大部分气缸并没熄火。那是上了电视的。”

“朗达·迪萨尼奥是玛丽·乔·博赛尼克的闺蜜,”我说,“但你不知道的是,她出事那天来找过我。”

爸爸抬起头来。“为什么要找你?”

“她讲了一段非常奇怪的经历。”我就说了遇见朗达的情况。

“找你的目的呢?”

“在电视上播出她的情况,避免进监狱。她以为我在新闻界工作。瑞安特别强调了这一点,还记得吗?”

“她为何不找警方?”

“她说,她实在是吓坏了。”

“我并不是说死者坏话的人;不过,没人会说她聪明。”

“可能吧。但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与贩运毒品有关。”

“毒品?”

我简单说了一下我的疑点,但没说是如何发现的;因为他一向主张我去实地调查。

“这么说来,”爸爸说道,“桑托罗可能并非你先前以为的那么无辜?”

“对。”

他端起苏格兰威士忌,冰块叮叮当当地碰撞着玻璃杯内壁。老爸值得称道的是,他没有来这么一句:“我早就跟你说过。”

“这也可以解释布拉谢尔斯的反常表现。”

“桑托罗的律师?”

我点点头:“我一直都在想,他只是在装装样子,做了点儿最低限度的辩护;仅此而已。”

“你认为他知道桑托罗的勾当?”

“有可能。或许布拉谢尔斯不想把大量精力浪费在输家身上。这不就是辩护律师的想法吗?”

“如果那样想,就不该当辩护律师。”

透过厨房窗户,一眼瞥见大卫和蕾切尔正在洗生菜,做沙拉的。

我转头对老爸说:“我是想让布拉谢尔斯知道这事。但他还没有打回来。”

老爸翻过那些肉,然后小心翼翼地坐进椅子里。

桑德堡说错了。是年龄,而不是雾,“踩着小猫的脚步”悄然行进。

“艾利,你还要给那个律师打电话?审判完都完了呀。”

我耸耸肩。

“艾利……”

“好吧,我说。”我叹了口气。“庭审以后,再没人肯雇用我,甚至电话都没人肯回。我的老客户、老朋友,中西部互惠保险公司的凯伦·毕晓普说,就是因为那盘录像带。显而易见,是我迫使人家拿出来的;人们,尤其是那些公司头头,是很忌讳这种事的。我的信誉已经丧失殆尽,我想努力控制这事的后果。”

“你这么做确实太蠢了,别再参与了。”他疲倦地说。

“爸,我得工作呀。”

屋里传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大卫和蕾切尔在玩着传橄榄球的游戏,把黄瓜当作橄榄球扔过来抛过去。“哪本书上写着你必须永远供养自己?”

“别过去,爸!别提这个,爸!”

正是我的依赖性——或是巴里声称的我的依赖性——引发了我们婚后的许多矛盾。他抱怨说,我只是在想要工作的时候才去工作,而他得按时拿回固定的薪水。可他是一家经营全面业务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报酬是按一年2000小时来计算的。而我是自由职业者;自由职业者绝不可能有稳定的工作节奏,而他从未真正理解这一点。拿到的每一个项目,可能都要写四个方案;赴约谈判,午餐聚会,最终可能还是白忙活一场。每当我无片可拍时,他就叫我公主,甚至更加刻薄。

我珍惜与大卫的关系,不想重蹈覆辙。但这话需另找时间来说。于是拿起夹钳,查看肉烤得如何了。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个布拉谢尔斯……”

“怎么讲?”

“被人收买。”

“被谁?”

“没人待见桑托罗。斯威尼说的——呃——意思是,我听说他是个大嘴巴。或许有人——某个权势者要布拉谢尔斯不要用尽全力帮他脱罪。或许有人很想要桑托罗代人受罪。”

“你觉得他是遭人陷害?”爸爸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没回答。

“现在我知道你的确不正常了。”

“等一等。假设船只下水处确有毒品交易,情况会怎么样呢?我们都知道在牵涉毒品的地方,都少不了有组织的犯罪。”

“你不觉得这是把几个推论搅在一起得出的一个巨大的假设吗?”爸爸眯着双眼:“艾利,刚开始你说我是对的,你卷进这个案子错了。现在我听来,你是越陷越深啰。”

“这不是陷进去了。只是我们俩私下这么说。我原来想,你的经历那么丰富,可能会有一些洞见。”

“我的经历?”

“砸脑袋,朗代尔,二战以前。”

老爸哼了一声。“宝贝儿,那都是60多年以前的事了。况且,砸脑袋根本不是什么黑帮成员。”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讲的。”

“砸脑袋只是……只是个街头混混,喜欢耀武扬威。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谈的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不同的时代。那时的生活不像现在……现在这么粗鲁。那时可是有底线的。”

“鲨鱼就是鲨鱼,无论它何时为害,嗜血的本性不变。”

“你这样想?”他起身查看烤牛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刚进入律师界的时候,就有人来利诱我。要知道,那可是很难拒绝的。”他看着我。“他们要帮助我实现梦想,说他们对我的前途有很大的话语权。”

“我当然知道他们想要我干什么。我考虑了很久。诱惑力颇大。那时你还是婴儿,我还得赡养你的oma和opa。”他用夹钳戳了一下烤肉。“但一周以后,我给他们回话说,‘谢谢抬爱,好意心领。无奈道不同也。’他们明白了,接着又说,‘万一改变主意,我们等着你。’”

“真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你认为这是我编造的?我想说的是,那时行事是有界限的。有底线。你可以拒绝,那帮人不会纠缠你。这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他挥了一下火钳。“而现在,他们会想法欺瞒、掩盖真相,让你不得不为他们卖力。威逼利诱、勒索讹诈,无所不用其极。再没有什么尊重可言。我的意思是,你所谈论的那个人与偷窃世贸中心废墟上废金属的人渣没什么两样。”

“可是爸爸,在某种程度上,你恰好证实了我的怀疑。或许桑托罗和那些混蛋搅在了一块儿,或许惹怒了他们。或许——”

“艾利呀,我的宝贝女儿,你这死脑筋怎么就像你妈妈一样顽固呢?你就没办法糊涂点儿过日子?所以你就紧紧抱住某个偏执的想法,还非要让人们都相信是真实的事实,即使它并没发生!”

“至少我这个想法是诚实的,”我嘟囔道。

他挥了一下手:“假定你是对的,桑托罗确实与人渣搅到了一起,你又能怎么样?你对他们一无所知。那伙人可能算不上聪明,但黑帮林立,成员众多,今天是俄罗斯帮,明天是东欧帮,后天是亚洲帮——”

“Tongs?”我重复道。

他看向烤架。“在这儿呢。”

“我刚才是说——算了。”

“我给你说问题出在哪儿。”他挥舞着夹钳。“已经没人尊重生命。没人笃信生命的神圣不可侵犯性。没人在乎。就说那些年轻的自杀性人体炸弹吧。你知道的,那些孩子竟然宁可自杀也要屠杀无辜。他们是如何被养育的?与炮灰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想的呀?真是shonda。”

我看着他戳了戳牛排,然后把它们取下了烤架。“你知道原因;这是他们的——。”

“别相信那一套。只是因为有些战争狂人诱使这些可怜的无知者,使他们相信自己会成为英雄,他们才这么做的。”他举起火钳挥舞。“要是我也能让全世界所有的无知者每人捐上五美分,我也会成为百万富翁。此外……”

我这时才意识到,这才是今晚我能从老爸口里听到的话。

不过,他可以这么口无遮拦——年龄授予了他痛骂我的特别许可证。

晚饭后,大卫、老爸和我坐在客厅里;蕾切尔房间里传出震动满屋的低音号——我们尽量听而不闻。

“我早先同阿卜杜勒谈过,”大卫说。“他托我问候你。他希望你一切顺利。”

“阿卜杜勒?”我问道。

他腼腆地笑了一下。“他请我帮他融资购买印第安纳州一家化工厂。”

“妙极了。到头来,那次急流漂筏有利可图呀,至少对你来说如此。”

“有你的功劳。他很喜欢你。”

老爸满面春风:“你俩真是好搭档。”

大卫接

着说:“我给他说了那场庭审和目前的情况。”

我连忙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让老爸再对此事好奇。本来就不该让他担忧的。

“等一下。我刚才没有听错?阿卜杜勒?”老爸额上的皱纹陡然加深。

“我们在绿蔷薇认识的,”我说。“他是沙特王室的亲戚,还是石油巨头。”

爸爸瞟了一眼大卫,再瞟着我。“你们就找不到犹太大亨?”

大卫和我相视而笑,随即起身亲吻老爸。我同时想着,所爱之人都在身边,我好幸运呀——突然电话铃响,我冲进厨房,拿起听筒。

“艾利?”苏珊的声音。“什么事?”

“你最好打开9频道。”

冲进客厅,猛戳9点钟新闻。

“警方消息,”主持人正在播报,“今晚早些时候,律师查克·布拉谢尔斯的尸体在其卢普区的办公室里被人发现。警方说,大约三天以前,布拉谢尔斯被人枪击,头部中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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