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一小口水。法庭气氛轻松了。观众席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人们似乎也放松了——只有博赛尼克一家嘴唇紧闭,静坐不动。

但柯克·瑞安一站起,全场就安静下来,人们纷纷摆正了坐姿。第二排一个女人舔了一下嘴唇。法庭后边的门打开,老爸走了进来。他是怎么来的呀?他向我点了一下头,就在后排坐下了。

瑞安是个矮胖子,却摆出一副彪形大汉的派头,手指梳过波浪式的金色头发,脸上粘贴着微笑,从容不迫地向我走来,似乎我与他是经常相聚的老朋友。

“早上好,福尔曼小姐。很高兴咱们又见面了。”

其实他指的是上周我在法庭宣誓作证,当时他们那伙检察官也在场。布拉谢尔斯说得对,他们并没有敌意,反而人人都彬彬有礼。我勉强回了他一个微笑。

“你是纪录片制片人,对吗?”

“不完全对。”

“难道你不是?”

“我现在制作企业宣传片——由企业出资。”

“可你的确为千禧年庆典活动制作过《欢庆芝加哥》,该片播放于有线电视。”

“不错。是芝加哥市政府出资拍摄的。”

“这么说,”他双手圈成一个圆形,似乎抱着一个大圆球。“你的作品中确实有一部分最终会上电视?”

我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但我预感情况不妙。“是的。”

“你自己创业以前,曾在一家电视台制作新闻纪录片,对吗?”

“对,可那是很多年以前。”

“即便如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你是新闻制作的内行,对吗?”

“反对!”布拉谢尔斯跳了起来。“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也不知与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这是在为下文铺垫,法官阁下。”瑞安迅速回答。

法官揉揉鼻子。“允许这样。”

“那么,”瑞安转过头来。“福尔曼小姐,可不可以说,你懂得新闻采集过程是怎么回事?”

“我想是的。”

“你经常看电视新闻吗?”

“本地新闻还是全国性的?”

他低了一下头,好像是承认我占了上风。

“就从本地说起吧。”

“算不上经常。”

“对不起;但你不是说从新闻照片中认出姜尼·桑托罗的吗?”

“是在报纸上看见的。”

他把双手拇指插在西服的翻领下面。“这么说来,你的确一直关注本地新闻,通过报纸?”我点了下头。

“请开口说出来。”

“是的。”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从报纸上认出姜尼·桑托罗的照片的?”

“大约两周以前。”

“可是指控桑托罗的罪行一年多以前就发生了,我们能够相信你——前电视新闻专业人士,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就没有看过新闻、没有买一份报纸吗?”

“反对!”布拉谢尔斯再次抗议。“公诉人假设事实而没有提出证据。”

“我马上就直达要害,”瑞安说道。

“瑞安先生,务必如此,”法官说道。

“怎么样,福尔曼小姐?这一年多以来,你没有看过新闻,也没有读过一张报纸吗?”

我双手紧捏:“当然要看新闻、读报纸。”

“那么你就知道桑托罗案是这一年多来的重大新闻,对吗?”

我点了下头。

“请让大家都听见。”

“对。”

“作为一个曾经的新闻界人士、一个懂得新闻时效性价值的人士、一个其作品至今仍在播放的人士,你为什么要等到如此之久才提出你的……”——他在空中比画了一个问号——“发现?”

“我上个星期才意识到,桑托罗先生就是供水区录像带上那个人。”

“可你平时都在看电视读报纸呀!请问,你认为自从桑托罗被捕以来,报道该案的新闻一共有多少个小时?”

“不知道。”

“能不能说,该案一直是反复报道的新闻?”

“不知道。”我的胃部开始绞痛。

“是或者不是。”

“是。”

“可能一月一次?到了现在,随着审判的临近,报道甚至更多?”

“我怎么会知道?”

“难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你居然一次也没看见桑托罗的照片或影像,只是到了上个星期才看见?”

“完全正确。”

“恰恰就是那一眼激活了你的记忆?”

“不错。”

“没那么简单吧?”

“反对!”

“反对无效!继续!”

瑞安转向陪审团,确保陪审员们都能看见他一脸的得意。

有几个陪审员交换了会意的眼神。我瞥了一眼爸爸,爸爸眼里满是不屑。我脸颊发烧。与此刻相比,激流飘筏倒没那么糟糕了。

瑞安大摇大摆地在陪审团席位前面来回踱着步子。“好,福尔曼小姐,7月23日你看见被告在公园的长凳上,是吗?”

“是。”

“你拍他用了多长的时间?”

“大约10分钟。”

“除了被告,你们在那儿还拍到了其他东西,对吗?”

“我们当时只是想找到最佳曝光量。”

“好。请问,你们大约什么时间到达那儿的?”

“12点或12点半。”

“什么时间离开的?”

“约1点钟。”

“你们离开时,是直接驶向抽水房的,对吗?”

“对。”

“你们在那儿又呆了五六个小时,对吗?”

“大约早上7点完工。”

“不过,你们离开橄榄公园附近以后,实际上你并不直接知道那儿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公园里还是湖岸上?”

“反对!”

“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回答问题。”

我盯着双脚。“是。”

瑞安朝向陪审团,面带微笑,似乎他解开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好啦,福尔曼小姐,咱们来谈谈磁带损坏的问题。你声称是射频干扰?”

我紧张得咽了一下口水。

“磁带上的损坏真的是由于无线电频率干扰,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我不大理解这个问题。”

“我来说得更明白些。你拿着磁带去做过技术分析吗?”

“没有,但我并不——”

“因此,你并没有独立方的证据,证实射频干扰是磁带问题的真正原因。”

“导演也说是射频干扰,我们以前见过这种情况。”

“但你并没有寻求任何独立的证据来证明。”

“不需要;我们本来就知道这种情况。”

“依据你的经验?”

“对;还有导演的经验。”

“好吧;假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依然从未发现问题来自何处,对吗?”

“对。”

“可是,由于受损过于严重,即使该项目未被取消,你的最终产品里也不会使用这盒磁带。”

“对。”

“那么,你明明知道这盒磁带的问题所在,却解释不清楚它为何存在、又从何而来;对吗?”

“对。”

“非常专业,福尔曼小姐。”

“反对!”布拉谢尔斯发出了尖叫。

“陪审团将忽略最后那句评论。”法官说道。

“我道歉,”瑞安一脸微笑,门牙尽露。“现在咱们不妨回到橄榄公园,模拟一下当时你们拿着摄影机的场景。可以复制你在磁带上看到的损坏吗?”

这家伙穷追猛打,冷酷至极。“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我迟疑了一下。“射频干扰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来源;而且最初磁带并未受损。”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拍摄后我播放过一次,当时都是好的。”

眼角的余光一扫,只见布拉谢尔斯全身僵硬,瑞安则笑逐颜开,似乎早已知道胜券在握。“现在咱们来想一想。磁带在你播放以后还是好的,可是现在,一年以后,就有了严重的损坏;你作证说是锁在你的导演的影视公司的一间屋子里长达一年多;对吗?”

“对。”我底气不足地说——已经知道结果了。

“那么,你并不知道问题来自何处,而且你看了后已经过了一年;你却依然坚持认为磁带不可能被人做过手脚。”他并不等我回应,猛然转身面向陪审团。“谢谢,福尔曼小姐。我问完了。”

我早已晕头转向,只好在证人席呆坐了片刻。然后环顾审判室;几张脸充满同情地回望着我,多数人则很好奇,差不多期盼着这个结果,似乎等着我当场瘫倒。毕竟,我刚刚遭遇了一场奇袭——“铁锤”猛击,名誉扫地!

老爸猛地站起,走向门口;就在他刚才坐的地方,我瞥见一个男人坐在他后面一排。年轻,黑发,二十多岁,五官清秀,颧骨高耸。卷曲的黑色胸毛从衬衫开领处伸出来。即使我当时羞愧难当,也看得出来他具有那种深色皮肤的地中海沿岸高加索人种的风情。

我看着他,希望得到一个同情的点头或微笑。他回看着我,但他脸上的某种东西——一只眉毛轻快地跳了一下,另一只则收紧——让我感觉他能看穿我,并且断定我没有多少内涵。一阵局促不安传遍我全身。我移开视线,走下了证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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