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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夏天很热,连风都是滚烫的,下午两点钟的阳光热烈而沉闷,风从车厢两侧敞开的窗户灌进来。

在那样紧张到近乎每一寸呼吸都要深思熟虑的重要关头上,阮眠却好像失去了说话的本能。

她在过去那场晦涩难明的暗恋里孤注一掷,曾经以为会输的一败涂地,可真正到了揭晓答案的那一刻,陈屹却先向她露了底牌。

那些对于十六岁的阮眠来说,曾经奢望过甚至为之努力过,最后却不得不放弃的喜欢,在她几乎已经不再抱有希望能得到的时候却又成了突然降临的惊喜。

就好像这么多年,她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自以为这一生与他再无瓜葛,却不想原来兜兜转转,他早已站在了她的终点。

逼仄的车厢里,两个人仍旧保持着对视的姿势。

阮眠也像陈屹看她那样认真,但又比他看得更仔细,他的每一声呼吸每一次眨眼,在意识到这些都是真切的存在之后,她鼻子倏地一酸,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

那是陈屹从未见过的哭法。

无声无息的,从眼眶溢出来,顺着脸颊下颌滴到看不见的地方。

陈屹自诩这前半生比旁人经历得多也见得多,可在这一时刻,他却好像束手无策,只能笨拙的伸出手,用拇指将她眼角更多的泪水抹掉,指腹间沾染上温热湿度。

就好像也能感受到她此时此刻的情绪。

陈屹心里像是被人用手捏了一把,不是突兀明显的刺痛而是缓缓漫开的酸疼,他微低着头,欲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乍然作响的电话打断。

两个人都像是从梦中惊醒,稍稍拉开了些距离,陈屹收回手去拿手机,阮眠抹着脸,轻轻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窗外。

之前悄无声息漫开的暧昧气氛被风一吹,散了不少。

一通电话的时间,阮眠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陈屹也不再着急于问题的答案,而是放低声音道:“沈渝他们准备等今天高考结束之后,回一趟八中去看望周老师,你想去吗?”

阮眠刚才哭过,看着他的时候眼角还是红的,“去吧,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那现在过去吗?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

陈屹抬头看她,把话说开了之后,他的目光从最初的试探,变成如今的直白坦荡,像是要将她吞没。

阮眠耳根发烫,微微偏过脸,看向车前,“那就过去吧,反正等会也没什么事。”

“行。”

说完这句,陈屹停了下,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这里,而后忽地朝她伸出手。

阮眠余光注意到,身体的第一反应是往后躲,可空间就那么点大,根本无处可躲,只好强撑着问,“怎么了?”

陈屹低声笑了下,收回手提醒道,“安全带。”

阮眠脸颊一红,有些慌乱地去扯安全带,动作太猛,手指还被勒了一下。

陈屹伸手帮她捋了一下,等到车开出去之后,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可阮眠却觉得四周好像全是他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在其中。

就像他这个人,从那个夏夜的惊鸿一瞥到如今的两情相悦,十多年的时间里,即使曾经相隔千山万水,但却又好像从未离开过。

下午三点多,太阳正晒着,八中附近一家奶茶店门口缓缓停过来一辆越野,许是因为高考的缘故,路上没什么车,人也少,显得静悄悄的。

坐在奶茶店里的四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了窗外,唯一知道这两人今天干吗去了的孟星阑就差没把玻璃扣个洞听听他们在车里说些什么。

但其实阮眠和陈屹在车里真的没说什么,那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们先后接了通电话。

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就从车里下来,陈屹步伐稍快,同色系的衣服将他的身形勾勒的匀称修长。

他一手拿着电话,听对方说话的同时还能分出心来给阮眠开门,奶茶店门口响起一声电子的“欢迎光临”。

陈屹把手机拿手指挡住手机听筒,对阮眠说:“你先进去,我接完电话再过来。”

阮眠:“好。”

她走进去,店里就孟星阑他们四个人,江让坐在靠里的沙发,两天前在婚礼上,他说的那些话恍若还在耳畔。

阮眠低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快步走了过去。

孟星阑起身拦住她坐下来的动作,笑道:“走走走,我们去点单,看看要喝什么。”

等到了吧台,阮眠要了杯珍珠奶茶,孟星阑给自己加了份甜品,问:“你和陈屹真的相亲了啊?

所以他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你爸经常提起来的同事家儿子?”

阮眠点头,视线往外看,陈屹背朝着这边,微低着头,小幅度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孟星阑问起来没完没了,阮眠回答不过来,最后说:“就和我在微信上和你说的差不多,没其他的了。”

说话间,陈屹接完电话从外面进来,径直朝着窗边的沙发位走去,没几秒,站在吧台边的阮眠收到了他发来的微信。

CY:转账请你确认收款。

阮眠:?

陈屹没有再回,阮眠也没领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好好的给她转钱干吗。

他们六个人没有在奶茶店久留,等孟星阑那份甜点吃完后,转场去了建在平江公馆里的篮球场。

沈渝、江让还有梁熠然来之前就穿着球服,只有陈屹还穿着皮鞋西裤,他把车钥匙和手机交给阮眠,边解着领口的扣子边回头跟他们说,“等会,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动作间,已然露出半边锁骨线条,领口停留在一个令人遐想的角度,黑色的暗纹布料格外显白,阮眠握着手机挪开了视线。

他的好皮囊,十年如一日的勾人摄魂。

陈屹不着痕迹地笑了声,抬脚往球场外走。

阮眠拿着他东西和孟星阑坐到球场角落的凳子,场内还有其他人在打球,沈渝过去沟通了下,邀他们等会同打一场。

几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欣然答应。

陈屹回来的很快,他偏好黑色系的衣服,球服也是黑白款,同色系的球鞋,戴着黑色的护腕,剑眉星目,肩宽腿长。

那时候还不到四点,阳光从林荫大道旁的梧桐树间穿透而落,他逆着光而来,一如既往地耀眼。

阮眠看着他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将他的身影和记忆里的少年慢慢重叠在一起。

她在片刻的怔愣后,扭头别开了视线,眼圈却慢慢红了起来,可能不是因为难过,也就只到红了这一步,并没有掉眼泪。

陈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身后猛烈的日头,微皱着眉看她,“怎么了?”

球场里灰尘起伏,阮眠揉了揉眼角,“没事,进灰了。”

她仰着脸和他对视,那目光就好像即将要和他分开八辈子那么久,是那么的眷恋和沉溺。

陈屹心头一动,想和她更亲近些,可时间地点都不适合,更何况还有别人,到最后他也只是克制地滚了滚喉结,语气像是遗憾,“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看我打球。”

其实不是。

阮眠心里是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陈屹显然一愣,但很快又想起什么,眸光微闪,转而道:“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什么?”

“等会应该有比赛,我要是赢了……”他往后退了一小步,笑得意气风发,“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阮眠微抿了下唇角,抱了最坏的打算,“……那要是输了呢?”

陈屹像是早就想好了回答,“那换我答应你一件事。”

有来有往,好像也不算太亏,更何况阮眠在陈屹这两个字上向来偏袒,没有犹豫的点点头,“行。”

分组的时候,沈渝还是按照以前来的,把陈屹和江让分在了一起,“这没问题吧?

你俩可是老搭档了。”

江让看了眼陈屹,笑得温和,“做了这么多年搭档,不如今天就做一回对手吧?”

陈屹捋着护腕,一口应下,“行啊。”

分完组,一场不怎么正式的球赛就开始了,陈屹和江让的势头都很猛,彼此又是搭档,对对方的防守和进攻都很熟悉,一时间场上打的难舍难分。

欢呼声并着喝彩声。

坐在场外的阮眠有一瞬间好像被拉回了高中时代,少年在人潮涌动的球场肆意潇洒,她从球场外路过,目光和脚步都不止一次的为他停留。

他在人群里赢得满堂喝彩,在她漫长岁月里的所有心动中,仍然拔得头筹。

尽管他们之间有时隔九年多的鸿沟不可跨越,可阮眠却不得不承认,她好像比当年还要喜欢他。

尤其是,在他每一次得分时,向她看来的目光里。

那天他们十个人打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最后的总比分20:23,江让用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赢得了比赛。

结束后,已经是傍晚,沈渝请那几个小男生一块去附近吃烧烤,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平江公馆里出来。

陈屹和江让一前一后走在人群里,慢慢地落后了几步。

阮眠无意间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眼,他们俩被人群落在了后面,和当初一样的形影不离。

本该是很正常的画面,可阮眠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脚步下意识停了下,走在一旁的梁熠然看见了,低声说了句:“走吧,不用担心。”

梁熠然是四个男孩子当中相对而言最早熟也是最成熟的一个,阮眠想他大概是知道了什么。

可陈屹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却不得而知。

陈屹认识江让十多年了,过了这么久,他始终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是高一刚入学那天,他因为通宵一早到学校找到教室随便坐了个角落在那补觉。

他睡得不沉,后来察觉到旁边有人坐下,下意识醒了过来,一抬头却见一张恐怖的鬼脸近在眼前。

他下意识骂了声脏话,整个人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大到将凳子都带倒了。

这时候鬼脸面具被揭开,露出张俊俏的脸,笑得有些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男生起身将他的凳子扶起来,又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江让,还问他叫什么。

“陈屹。”

他沉着脸从抽屉里拽出书包,原本想换个位置,结果那时候班里的人已经来的差不多,只好又坐了回去。

那是个挺不愉快的第一印象,以至于后来他们四个熟悉了之后,陈屹格外的“针对”江让,但也和他关系最好。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在一个红灯口的时候,陈屹打破了这个沉默,“你什么时候回去?”

江让怀里抱着球,却不像高中时候边走边转,“还要过一阵子,等我爸妈在溪城安定好。”

“溪城?”

陈屹抬头看过去。

“对。”

江让笑了笑,“一直忘了和你们说,我爸的公司在前不久迁址到了溪城,他准备在那儿定居,这几天在忙搬家的事情。”

陈屹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这时候红灯变绿,他抬脚往马路对面走,走了没几步,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屹当兵多年,反应力比起当年要快很多,可那时候他依旧不急不缓地走着,没几秒,原先落在后边的人追了上来,带起一阵温热的风,胳膊往他脖颈间一搭,大半个身体的重量直接压了下来。

陈屹脚步踉跄了下,直起身后笑骂了句,“你猪吗江让。”

江让也笑着,抱着篮球往前先跑到马路对面,站在那儿,手指顶着球飞快地转着,笑得嚣张而肆意。

一如十多年前,那个穿着红色球衣的少年,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朝他轻扬下巴,格外得瑟的说:“这次我赢了,晚上你请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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