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着死者才会有的僵硬步子,何大壮慢慢走进来:“大表哥,我死得冤呐。”他的悲啼,如一只暗夜的秽鸟,振翅飞起,盘旋在光线明灭不定的室内。

何正刚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吁气,他死死的抓住床沿,心胆俱裂,语不成句:“大大大大大大壮兄弟,生生生生生生死有命,你你你你你你你怪不得大表哥啊!”

何大壮听了,脸上露出无尽的悲愤之色:“可是我冷啊,黄泉路上的阴风刺骨,我受不了啊!”

“大大大大大大壮兄弟,你你你你你你你先回去,”何正刚呜咽道:“我年纪大了,受不了你带来的那股子阴寒了,等明天,我替你烧烧烧烧烧多烧几卷纸,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何大壮仍然不肯罢休:“大表哥啊,我饿啊,我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了。”

何正刚呜咽得已经喘不上气来了:“大大大大大大壮,等明天烧桌酒席给你暧暧身子,你你你你你你你就先回去吧,求求求求求求你了,呜呜。”

何大壮不满的抱怨道:“大表哥啊,你烧了酒席又有什么用呢?你看不见我的肚子已经被砸得肠肺都淌了出来吗?我就是吃进嘴里也都是个再掉出来啊,吃多少都不管用啊,解不了饿。”

“那那那那那那那怎么办呢?”何正刚满脸是泪,没了办法。

何大壮不高兴了:“大表哥,你怎么明知故问呢?我本来不该死的,都是你捞钱太多,工程质量上偷工减料才害得楼塌了砸住了我,我是冤死的啊,这事你得还我一个公道唉。”

听了这话,何正刚的身体突然不颤抖了,说话也不结巴了:“大壮兄弟,天地良心,大表哥我可是两袖清风,一分钱也没贪污唉。”

何大壮顿时两眼一瞪,满脸煞气:“大表哥,这时候你还撒谎呢,你就真不怕下地狱啊?要知道阎王爷那可是有一本账的,你从工程上捞的钱,一个字也不漏的全都记在了帐上,你再嘴硬,到时候别说我帮不了你唉。”

“别别别,”何正刚终于瘫软下来:“大壮兄弟,你大表哥我真的没有贪污,只是拿了五千万的工程回扣,这钱是大家都要拿的啊,不能算贪污唉。”

何大壮把手往前一伸:“钱呢?”

何正刚怔了一下:“大壮,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那钱都走到了你大侄子公司的账上,后来叫你二侄女儿自作聪明开了张四千万的票据给人家,全给让人家骗走了,你大表哥我也冤啊,你说我这么辛苦图个啥呢,呜呜呜。”何正刚的意志力彻底崩溃了,忍不住的放声嚎啕起来。

何大壮却不肯相信:“钱就一分没剩下?”

何正刚哭道:“大壮兄弟,要是家里还有钱,你想我身体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会就让人家医院撵出来呢?这不是连住院看病的钱都没有了吗,真的是山穷水尽了,呜呜,我对不起你大侄子他们呐,一点钱也没给他们留下。”

何大壮火了:“他妈的,你对不起自己的儿子,就对得起我吗?”

听着何正刚被鬼魂何大壮逼得走投无路,放声大哭的动静,林红更是怕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之间她看到了电话,这才懊恼的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会吓得糊涂到这个份上,连打个电话求救都忘了?

她抓起电话,本能的拨响了秦方城的电话号码。

拨通了,那边传来秦方城的声音:“喂,半夜三更的,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林红急忙压低声音道:“老秦,你快来救我,救我唉。”话没说完,她就因为过度的恐惧哭了起来。秦方城闷哼了一声:“好,我马上就到。”竟然连问一问林红出了什么事都没有,就答应了下来。

放下电话,林红不敢开灯,也不敢下楼,听着二楼响起何正刚失去控制的嚎啕之声,急忙又躲到窗帘后面,紧张的看着外边,等秦方城赶到。

楼下的灯光糜然,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但楼下却不时的传来何正刚的哭叫声,这个铮铮铁骨的老人哭起来声音像个女人,吓得林红汗毛倒竖,有几次她担心何正刚出什么事,想下楼去看个清楚,但是走到门口,却又忽然失去了勇气,她毕竟只是一个软弱的女人,连何正刚的儿子都在一楼主客厅死人一样呼呼大睡,她一个女人又能顶什么用?只能急切的等着秦方城那个讨厌的家伙快一点来。

讨厌的家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在心里这么称呼秦方城了,这种亲怩的称呼使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甚至比他们最初相恋的时候还有接近。这种距离感的丧失令林红说不出来的沮丧,也许,他们当初就不应该分手!

但是,再想一想他们所遇到的一系列离奇怪事,不分手又怎么可能?

猛的摇摇头,林红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她听见何正刚苦苦的求饶声,还有一个凶狠的声音在逼迫着他,这个声音听来似曾耳熟,可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外边有一辆大奔疾驰而来,林红喜极而泣,秦方城这个讨厌的家伙终于赶来了,她隔着玻璃拼命的向正走出车来的秦方城摆手,秦方城尽管仰脸看着这座三层滨河建筑,却绝无可能看到她。有那么几秒钟的犹豫,他终于迈步走向了门。

房门开着,杜宏远惊慌失措的逃掉之时没有顾上把门带上,秦方城一进来,二楼何正刚的声音立即低沉了下来。有一个脚步声突然响起,飞快的向楼上奔来,林红吓坏了,飞跑到窗帘后面躲起来。

那个脚步声上了楼,竟然直奔林红躲着的这间屋子而来,这个人推开门,喘着粗气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林红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一下,唯恐被他发现。

秦方城进了房间,发现何明头下脚上的倒在地上,顿时大吃一惊,以为何明遇到了危险,向前几步,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他顿时皱了皱眉头,多少有点猜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林红?”他叫着林红的名字,向二楼走来:“林红,你在不在?”听不到回答声,他紧张起来,先推开何母房间的门看了看,接着推开何静的门,两人都在沉睡之中,再推开何正刚的房门,秦方城吓了一大跳。

他看到一个满脸是泪的小老头,正跪在地上呜咽着,一见他进来,小老头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裤角:“大壮兄弟,大壮兄弟,我知道你冤啊,可那钱真的都让人家给骗走了,一分也没剩啊,呜呜。”

秦方城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急忙躲开小老头何正刚,出了门,心里纳闷起来,怎么不见林红答应一声?莫非,她也和傅秀英一样,神秘的失踪了?

这样一想,他的目光移向了三楼,神色紧张起来,顺手拎起一根拖布,向着楼上一步步走来。走了几步,他一个人心里也有几分害怕,就大声地叫道:“林红,你在楼上吗?没事吧?”一边喊着给自己壮胆,一边继续往上走。

听着秦方城的脚步上了楼,何大壮慌了神,他在房间东躲一下,西藏一下,似乎总觉得够安全,忽然看到微微晃动的窗帘,便撒腿奔了过来,撩起窗帘就往里边钻。林红正胆战心惊的站在窗帘后面,何大壮一钻进来,两人撞在了一起,林红吓得魂飞天外,立即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那一声尖叫猝起,何大壮也吓得嗷的一声,狂跳而起,掉头冲出门,撒腿就逃,恰遇秦方城走上来,被秦方城急忙一闪让过他,然后脚下一勾,何大壮叽里咕辘的顺着楼梯栽了下去。

没等他爬起来,秦方城三步两步追下来,轮起拖布杆没头没脑的照何大壮一顿痛打,一边打还一边大声喊叫着:“抓小偷啊,快来抓小偷啊!”

与秦方城的喊声,何大壮的哭叫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楼上林红的尖叫,二楼被惊醒的何母与何静三个女人一迭声的尖叫,那惊天动地的尖叫声,震得这座楼房都微微颤动起来。尽管场面是如此的混乱,可一楼的何明却只是翻了个身,吧咂了两嘴嘴,睡得更香了。

一阵混乱过后,秦方城扔掉拖布杆,按住何大壮,大声叫林红拿根绳子来,林红这才醒过神来,急忙找了根行李绳过来,帮助秦方城把何大壮绑住,然后秦方城席地一座,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问何大壮:“你是谁?”

何大壮沮丧的眨眨眼,说道:“我是马彪。”

“马彪是谁?”秦方城不认识。林红却忽然想起来了:“马彪?你不就是那个马财神吗?”马彪听了,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马财神,我是何总经理请来替何书记看病的。”

“你?给书记看病?”秦方城胎腿踹了马财神一脚:“撒谎也要有个谱,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我说的是真的。”马财神急切的申辩道:“何书记因为贪污,害死了他的亲戚何大壮和几十个工人,所以何书记老是害怕冤魂找他来算账,因为我和何大壮长得有点像,何总就雇我装成是何大壮安慰何书记,不信你们去问何总吗。”

“不用问。”发现这家伙不过是个性格懦弱的人,林红的胆气一下子恢复了:“何明雇你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爸的病早就好了。你现在钻进我们家里来,非偷即盗,还不说实话?”

见秦方城举手做势要揍他,马彪急了:“你说得也没错,只不过何书记的病老是反复,我装何大壮的模样安慰他一次,他就好一段时间,过一段又不行了,所以何总就经常把我叫来,你们不信去问他吗!”

“问什么问!”秦方城喝道:“就算是让你替何书记治病,治好了你也应该走了,你鬼鬼祟祟躲在三楼想干什么?说,傅秀英是不是被你给害了?”

“傅秀英?”马财神眨眨眼:“谁是傅秀英?”

秦方城大怒,举拳就要打下去,却被林红急忙拦住:“先别打他,找到傅大姐比什么都重要。”然后她对马财神形容了一下傅秀英的外貌。马财神听了,他的瞳孔突然瞪大,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抖不停,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恐惧一样,竟然说不出话来。直到秦方城等不及了,连踢了他几脚,他这才嘟囔道:

“你们说的是那个保姆啊,她让何大壮的鬼魂抓走了,我之所以躲在三楼不敢下来,就是因为何大壮的鬼魂就拦在二楼上,他恨我没得到允许就冒充他。拦住我不让我走。”

马财神确实没有撒谎,几年前,何正刚陷入自毁性人格之中,承受着强烈的负罪感人格的困扰,何明找来他假充何大壮的冤灵,治好了何正刚的癔症。可是,就在何明住院期间,因为何正刚从国际展览中心大厦得到的回扣被何静稀里糊涂的让人骗走,何正刚连急带气,癔症再次发作。

事后,何明的大姐从美国飞回,她首先替弟弟何明找回林红,让他们成了亲,而后何明又悄悄的找来马财神,照方抓药,再次让何正刚恢复了常态。可这一次何正刚的常态只保持了不长时间,就开始频繁的发作,动不动就突然两眼含泪,叫着何大壮的名字放声悲啼,于是,马财神就开始频繁的出入于何家,这个赌徒竟成了专门治疗何正刚心理疾病的心理医生。

马财神经常来何明家出诊,终于有了钱,把输给别人的老婆又赎了回来,有时候别人问起何书记的近况,他就没边没沿的胡吹一通,吹得离谱了,他也懒得理会,压根没想到这些消息居然还会再传回何家。

就在林红来到这里之后,何正刚又犯了癔症,恰巧林红去了家政公司,遇到了马财神的老婆,被马财神的老婆一通云山雾罩,有鼻子有眼的离奇谎话听得林红目瞪口呆。而这儿功夫,何明接马财神来到家里治好何正刚,因为天色太晚就让马财神睡在了三楼上。他临走之前告诉何母跟林红说一声,可是何母却把这事忘了,所以林红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家里的三楼上居然还住着一个大男人。

马财神住在三楼没有离开,不是他不想离开,而是他走不掉了。

当天夜里,马财神正在熟睡之中,突然感觉到屋子里冷飕飕的,他迷迷糊糊的睁眼一看,吓了一跳,黑暗之中,竟见一个模糊不清的站在人他的床前,向着他发出切齿的冷笑声。

马财神迷迷糊糊仔细一瞧,差一点失声尖叫起来,那个模糊的人影,赫赫然就是他自己。

那个人身穿工装,上面布满残破的孔洞和肮脏的粉尘,安全帽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得七扭八歪,而且他的脸上也很脏,象是多日没有洗过的样子,泥垢都已经结成了痂,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颊上还布满了累累伤痕。他的身体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好像是一只压瘪了的气球,各个关节离奇古怪的向着不同方向扭曲着。站在门前,站在马财神的床前,他很是畏惧的向后缩了缩,垂下头,好像生怕让马财神看到他脸上的伤疤。

马财神呆呆的看了好半晌,才突然大叫一声:“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

那个人影后退了一步,也尖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他的声音飘忽不定,好像一个虚幻的存在,让人把握其确定性。

马财神腾的坐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那个人影突然上前一步,肃杀的寒气浸得马财神猛可的颤抖起来,只听那个人影模仿着马财神的声音也问道:“你到底是谁?”

马财神犹豫着,他有些明白过来了,他假充死者何大壮,对导致何大壮冤屈而死的何正刚宣布赦免,激怒了死者,所以死者找上门来了。他还抱着几分侥幸,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你不要来找我,我是拿拿拿拿拿人钱财为人分忧,不不不不不不关我的事事事事……”

话未说完,那个血影突然上前一步,马财神猛的打了一个寒战,心里升腾起无边的悲愤,巨物坠落时砸在他骸骨上的清脆断裂之声不绝于耳的响起,那噬骨的痛伤刚刚隐现就消弭于无形。

然后他看到了那座庞大的国际展览中心大厦倒塌时的景象,看到了在巨大的水泥桩柱与板块之间化为血泥的建筑工人的惨死之景,这一切让他无由的悲愤,他们和他一同死于一个劣质的建筑工程之中,致他们死地的原因,是工程的巨额款项被人吞并。

他要去寻找那个害了他们的人。

于是他来了。

马财神像个影子一样飘浮起来,飘过寂静的三楼,那个导致他化为血影的老人就在楼上,这一点他知道,那个老人也知道,他能够听到那个老人在睡梦中的抽泣声,感受到老人心中的极度恐惧。

只有恐惧,而没有怜悯。

只有恐惧,而没有忏悔。

那个老人从来没有怜悯过别人的伤痛,更没有忏悔的意识,似乎他对别人的伤害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他的恐惧也只是缘于他贪生怕死的内在,没有其他理由,即使这个老人在睡梦中痛哭,也不是因为那些屈死在他手下的冤灵的原因。

这个事实让马财神愤怒。他飘下三楼,要面对面的诘质何正刚,可是突然之间,他的血影停了下来。

一个同样是飘忽不定的影子站在二楼空旷的走廊里。

那是一个白衣女人,眉目间隐含着无边的恨意。

她站在何正刚的门前,无声无息的冷笑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也不需要说。只是用一双淌着鲜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何正刚的房门。

马财神在这个女人面前感受到了一种愤怨的情绪,那种强烈的愤怨弥天盖地,如一团燃烧之中的熊熊烈火,逼迫得他连连后退,不能近前。

现在,马财神才知道,何正刚的宿仇不止他一个。

那个女人才是何正刚真正的血仇死敌,她的怨气太重了,熏染得这座滨河建筑都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她已经形影不离的跟在何正刚身边好久了,等待着最后的复仇时刻。在她的仇怨面前,马财神的血怨只不过是一桩小小的事情,虽然马财神不清楚她和何正刚之间的仇怨详情,可是,他能够感受到因为女人生前死后所积蕴的那种肃杀与悲凉。

慢慢的,马财神一步步退回三楼之上,无由得痛哭起来。

他哭,是因为他也害怕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所挟带的仇怨之火,似乎能将他的形影烤得形消迹灭,就像烈日下的水渍,顷刻之间消形于无迹,这预示着一种可怕的结果:那就是马财神他的冤仇将永无申雪之日。

这座滨河建筑,充斥着凛凛杀气,马财神的目光移向窗外。

外边,那只形体庞大的红鳞甲巨龟如同一只管状蠕虫,在河滨之畔悠然爬行着,这只巨龟已经好久没有露面了,它那斑驳壳甲上的创伤越来越多,但是它那双邪恶而阴冷的眼睛所挟带的嗜血欲望与暴戾气息,却越来越强烈。

何正刚究竟有多少个血冤对头?这个问题令马财神愤懑而苦恼。他只能无望的蜷缩在三楼上,无望的等待着,等待到他雪仇的那一天,或许会在千万个世代之后,那时候,沉溺的冤情,早已风化成石。

听了马财神的叙述,林红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这个家伙所说的不是无端揣测的话,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这座滨河建筑陷入了何正刚死仇的重重围困之中,除了依附在马财神身体之上的何大壮的冤灵,还有一个白衣女人,以及那只在黑暗阴湿的地下排水管道系统中飞速奔行的巨龟。

那个女人是谁?那只庞大的巨龟又和何正刚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怨?

林红惊心不已,面色惨白如纸。秦方城却根本不相信马财神的胡言乱语,他坚信马财神是用这番鬼话来掩盖他杀害了傅秀英的事情,按住马财神一番拳打脚踢,动用私刑逼迫这个倒霉的家伙把傅秀英交出来。

马财神惨遭痛殴,杀猪一样的嚎叫不止,终于把醉得一塌糊涂的何明和始终在昏睡状态的何母、何静都吵醒了。

何明满脸痛红,东倒西歪的爬上楼来,听了林红告诉他的事情经过,懊恢得一个劲的用拳头打自己的头。他口齿不清的感谢秦方城救了林红,又照着蹲在地上的马财神一痛乱打。秦方城这时候冷静了下来,反过来劝何明不要冲动,不要动手打人,让他打电话把马财神交给警方。

不想何明听了秦方城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一脚将马财神踢下楼梯,吼了声:“滚,滚,你给我滚!”看着马财神抱着鼠窜了,这才转向满脸不解的秦方城,苦笑道:“老秦,这种事,涉及到何家的家丑,家丑不可外扬,你多包涵着点。”

秦方城不买账,脱口说道:“何明,你是怕马财神进了监狱把你爸收受贿赂的事情给抖搂出来吧?”

何明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扭过头去,不看秦方城,说道:“随你怎么说好了,马财神这个家伙酒精中毒,满脑子妄想狂念,他说过的话,根本就是他胡思乱想出来的,做不得数。”

“可是你爸呢?”秦方城问:“你爸他亲口承认的在国际展览中心大厦这个项目上收了四千万的工程回扣,难道这也做不得数?”

“当然做不得数!”何明气哼哼地说道:“我爸让病给折磨得脑子早就乱了,事实和幻想分不清楚,说出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也是正常的。”然后他侧了侧身:“老秦,你要是真是我何明的朋友,就不再追究这件事了,相信我吧,追究下去肯定是一个你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甚至对你也不利。就算是你不愿意做我何明的朋友,多少看在林红的情面上,把这笔糊涂账勾了,我何家人满感谢,再不多说了,这么晚了,你请回吧。”

秦方城气得脸色铁青,狠狠的一跺脚,出门走了。

然后何明背靠着墙,苦笑了一声,对林红说道:“对不起了红红,这个酒……让杜宏远放了安眠药了,我也没想到他始终在打你的主意,我现在……家里的事拜托你了……困……”说着,他的脚在地面上一滑,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又呼呼的大睡起来。

见了丈夫这个模样,林红气得浑身哆嗦,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死狗一样醉烂如泥的何明拖到房间里的床上,替他除掉衣服,盖上被子,再到一楼收拾何明的呕吐物,然后回来,就听见何母和何静不停声的在屋子里呻吟:

“怎么了?怎么了大半夜的,又是吵又是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你们小两口到底还让不让人清静啊?啊,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滚蛋,我们何家不缺这种不会下蛋的母鸡。”听这母女二人众口一词,矛头所指,竟然是针对林红。

林红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她连辩白一句的时间都没有,那边何正刚四肢着地的从房间里爬了出来,见了她就放声嚎啕:“小猪,小猪,你不要撇下我老头子不管啊,小猪,小猪,你不要不管我老头子唉。”看他恐惧的脸上满是泪水,竟然像是迷失了的孩子般可怜。

林红急忙过去,将身体羸弱不堪的何正刚扶起搀回房内,何正刚死命的抓住她的手,连声哭道:“小猪,小猪,你不要走,千万不要撇开我啊,千万不要唉。”说什么也不肯再放手了。林红无奈,只好又像起初那样,坐在床边陪着这个承受着极度心理焦虑的老人。

何母和何静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呼小叫招呼着林红,她们要撒尿,这是一个病人正常的生理现象,但关键现在太不是时候了,林红最恨这两人一遇到事情就睡得香甜酣熟,刚才杜宏远和马财神在家里这么折腾,也没听到她们俩发出一声动静,现在事情过去了,她们精神头来了,最可气的是她们俩口口声声的在指桑骂槐,影射林红和秦方城关系不正常。

林红起初不想理她们,也没办法理,何正刚这才死抓住她的手不放,但是何母和何静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挑衅程度越来越高,终于,她的耐心彻底失去了,站起来猛吼了一嗓子:

“都吵什么吵?都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才怪!”

喊完之后,林红自己先吓了一跳,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不顾体面的发这么大的火气,而且是跟自己的婆婆和大姑子,这彻底破坏了她娴静文雅的气质,也必然的给她自己在这个家庭中带来了麻烦。

可是这一声粗暴的怒吼,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何母和何静的吵闹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就连婴儿一样哭闹不休的何正刚,都在这一声吼叫面前翻了翻白眼,松开了她的手,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并很快的打起了鼾。

林红心里却仍然是后怕的不行,她担心这家人再在何明面前嚼耳根子,她和秦方城之间的关系本来清清白白,现在却怎么也说不清楚了。心里忍着气,她先到何母的房间里看了看,一进屋就闻到扑鼻的恶臭,这个老妇人多半是被凶悍的儿媳妇吓坏了,竟然拉在了被子里。林红忍着心里的委屈和恼怒,替何母收拾干净,又来到何静的房间一看,情形居然也同何母一样,好像连这种事情她们母女都有着心灵感应一样。

替何母何静都换好了干净的被褥,把弄上污物的旧褥子拿到洗浴室里拆开泡在水里,再帮睡得迷迷糊糊的丈夫收拾了刚才吐在床上的呕吐物,林红疲惫已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时候正是黎明前夕,外边河水在悄然的流淌,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隐现出来,这东西仿佛带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整个世界拖入到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黑暗的力量在汇聚,黑暗的影像在隐现,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慢慢的,这座三层建筑内部的灯光不知何时都熄灭了,却有一个黑暗的形影愈来愈清晰起来,终于,这个黑暗的形影穿过二楼走廊,在楼房里边四处游走着,经过一扇窗口的时候,外边昏暗的光线映照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白衣女人的身形。

白衣女人游走到何静的门前,停了片刻,然后房间开了,她无声无息的进入了房间。

熟睡之中的何静感觉到了大难临头的凶兆,她猛的睁开了眼睛。

“喂,醒醒,何明你醒醒。”感觉到有人在用力的拍他的脸,还用冷水往他的脸上洒,熟睡中的何明不满的嘀咕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看到满脸焦灼之色的林红站在他面前:“何明你快一点睁开眼睛啊,家里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何明恼火的打了个哈欠,对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强烈阳光眯起眼睛,伸了伸酸痛的身体:“现在是几点了?”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林红急切的告诉他:“家里出事了,二姐她……她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何明的眼睛虽然睁开了,但头疼欲裂,大脑还没有恢复常态的思考:“什么叫不见了?”

“不见了就是她的人找不到了。”林红急得快哭了出来:“昨天晚上她还全身瘫痪动弹不得,连屎尿都拉在被子里的,我替她和咱妈换过被褥,因为太累了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谁知道一觉醒来,再进她房间里一看,她的人竟然不见了。”

“噢,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啊,”何明厌烦的伸了个懒腰:“求求你老婆,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我的头好疼,杜宏远这个王八蛋,居然在啤酒酒里掺安眠药,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说罢,他倒头又睡。

林红气恼交加的把他拖起来:“何明,求求你快起来吧,家里又出事了!二姐她失踪了。”

何明不耐烦的睁开眼:“哎呀我说老婆你还有完没完?我二姐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会失踪?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林红急得脸色刷白:“不信你去看看吗,她的房间里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又怎么样?”何明不悦的道:“她肯定是又出去了,她这个人经常这样。”

“问题是她已经瘫痪了,根本不会行走啊!”林红大声喊道。

“谁说她瘫痪了?”何明坐了起来:“她是我二姐,我还不了解她?”

林红呆了一呆:“你说她是装的?那她为什么这样做?连屎带尿一起弄被子里,糟蹋自己也糟蹋别人,这是干什么?”

“她不是装的,而是确实瘫痪了。”何明告诉林红:“不过她也的确是个健康人,一点病也没有,比你比我都要健康。”

“你在说些什么啊?”林红困惑了:“二姐她到底是真的瘫痪了,还是没瘫痪,是就是,非就非,哪有又健康又瘫痪的道理?”

“怎么没有?”何明用双手使劲的搓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她这种情况,临床病例有很多,身体健康机能正常,一点毛病也没有,但就是无法下床行走,大小便失禁不能自理,这种情况很多很多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红坐下来:“你给我解释清楚好不好?”

何明叹息了一声:“红红,你有空的时候,真应该多看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也不至于这么无知了。”

“你说我无知?”林红生气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何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有空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有空?看看你这一家子人,你是我丈夫,却带着男人回家来让人家灌倒,如果不是我打电话叫来老秦,现在你老婆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再看看你这一家子人,你爸爸死抓住我的手不放,我一离开就嚎啕大哭,你只管象只死猪一样呼呼的睡,你妈妈和你姐姐变着花样的折磨我,我怎么这么倒霉嫁给了你……”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何明不想吵架,就象征性的安慰了林红两句:“昨天的事情,确实都怪我,我也没想到杜宏远这个家伙竟然会跟我来这一手,你说这事怪不怪?”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慢慢移向林红,有些闪烁不定:“上一次你出了事,他把你送到宾馆里住了一个多星期,这一个多星期都出了些什么事,我这个做丈夫的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林红象是被人当头一棒,身体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你怀疑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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