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伊恩哥尔顿从椅子上站起来时,碰翻了桌子上的咖啡杯,茶色的液体在桌面上流淌,滴落在浅绿色的地毯上。可是谁也不去注意这些,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年轻的警察身上。

“在哪儿看见的,匹塔?”警长急忙问值班警察。

“在游艇下面。”

伊恩哥尔顿刹那间好象已经推测到那儿的情况;水里,一艘游艇漂浮在莱本湖上,东洋女人的尸体俯贴在它的底下,黑发在水中犹如水藻般地摇晃着,身体被船底压抑着,正好不能浮出水面。他想象着一定是谁伫立在小岛边或是在船上钓鱼时看见澄澈的水底里有异样的黑影。

“从水里捞起来,挺费劲吧?没进行人口呼吸之类的抢救吗?”警长的话语还期望着被害者能够复生。

“从水里捞起来?不,尸体在地面上。”警察订正上司的误解。

“游艇在地上?”伊恩哥尔顿瞪直了眼。他领悟到自己的武断和错觉,好不容易才恢复常态,“喔,在岸上放着的游艇吧?要是在它底下垫着,尸体不是要被游艇压坏吗?”

“不,尸体一点没受影响。我去看过一下,尸体完好地搁在游艇下面。”

“尸体是在那些兜底晒干的游艇下面?”土方悦子在一旁叫了起来。

“是那样的,姑娘。”相貌端正的年轻农村警察笑嘻嘻地看着悦子。他好象戴了顶有黑须的黑礼帽,就跟白金议宫的卫兵那样。

“啊,那儿的……”门田站起来失声冲口而出。他的眼睛里呈现出岸边阳光下倒扣着的红底游艇群,“那是梶原……不,能肯定是日本妇女吗?”

门田刚走近警察面前,警长相当粗暴地按着他的肩膀拽了回来:“你们现在不要插嘴!”伊恩哥尔顿脸色极不愉快。

“匹塔,是你发现的吗?”

“不,是孩子来报告的。就在我刚才值勤的地方。”

“日本的新闻记者也在那儿?”

“在莱本湖拍照,没有一个折回来。”

伊恩哥尔顿长吁了一口气,安下心来。

“那个孩子在哪儿?”

“在走廊上等着。”警察打开门,一个大约九岁的男孩子劲头十足地走进来。少年前额披垂着黄发,眼睛闪烁着居功自傲和好奇心的光芒。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罗巴托,家就在这个花圃里。”

“好好,那么,孩子,把伯伯们带到你刚才看见过的游艇那儿去吧。”

孩子跑了出去,伊思哥尔顿带着大家随后而行。

从旅馆出来走了还不到十分钟,罗巴托和丹比斯一起停下来,等着警长和两个日本男女。

伊恩哥尔顿敏捷地看了看四周,没有日本新闻记者,看来那伙人听了他的话,回到自己的旅馆去了。

“就在这儿,伯伯。”男孩指着下面说。

十七、八艘空闲的游艇被翻过来并排晒着阳光。红漆的吃水线脱落了,一片斑驳,就象市场上陈列着的鱼肚子。

提起这些晒干的游艇,门田在那旁边不知看了多少次。这儿离水边差不多有22英尺(七米),下面照例是平坦的岩盘。岩石的裂缝里长着短草,星星点点就象沙漠里干枯的灌木丛。岩盘上没有沙,薄薄的土七零八落地附在上面。

门田看着那些游艇,万万想不到下面会藏着尸体。岸边排列着象碗一样倒扣着的闲置的游艇。谁都不会去注意的。

这一行人围拢在晒干的游艇的第一艘面前,旁边散步的人马上就聚拢过来,警察驱散着那些看热闹的人。

“喂,罗巴托,你讲讲怎么看见这艘游艇里藏着人?”伊恩哥尔顿抚摸着男孩的头说。

“我的硬币掉下去了,它骨碌着钻到了这艘小艇下面。我抬了一下船头,太重了,抬不动。我就叫那儿卖水果的伯伯来帮忙,刚抬起一点点,我就看见里面有一个人。”

孩子正说着,方才站在一边的一个戴着白色同裙的四十来岁男子走过来说:“是那样的,先生。我抬起了游艇的一头,就象这个找寻硬币的孩子讲的那样,我看到里面有具女尸,就让孩子向那位先生报告。”

卖水果的指着年轻的警察。

“这么说来,是你先发现的罗?”

“不,是和这个孩子一起。”

伊恩哥尔顿耸耸肩。警察说,“所以,我也到了这儿,让这个卖水果的把游艇抬起一头来看。”

“好的,你去旅馆把鉴定员叫来。那伙人可能都在餐厅吹牛呢。”

看到警长不高兴,年轻的警察急忙跑开去。伊思哥尔顿和丹比斯一起巡查着游艇的四周,无奈是岩石地面,少土无沙,没有发现可疑的足迹。

鉴定员来到后,拍摄了倒伏的游艇原状,接着撤上白粉,没显出指纹。然后警察们小心地抬起了游艇。土方悦子转过身,双手遮住脸。

“果然……”

是梶原澄子!门田在心里叫出声来。她的脸虽然倒伏着,但根据西装可以判定,身形也确凿无疑。西装和头发上都是泥土。

尸体象稻草包似的,由于游艇的两条横档妨碍,使得尸体变成蹲踞着的状态。两条横档当中,就是倒伏的游艇的空间,成为了它隐遁的房子。坤式提包放在身体旁边。

尸检背部未见外伤,后颈也无绳沟索印,不是勒死的。把尸体翻仰过来时,伊恩哥尔顿看了一眼,就嘟囔着:

“是溺毙的。”

手提包里放着34号房的钥匙。弄不清她为什么不把钥匙放在屋里,自然也没寄存在服务台,就死在外边了。

根据解剖证明,是由于水窒息死亡。死亡时刻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和藤野的死亡时间相去不远。肺和胃吞入的水,与莱本湖的水质一致。

肯定不是投湖自杀。溺死者不会从水里走出来,再钻到倒伏的游艇里去。札幌医院院长的孀妻,遭到了与之不和睦的室友藤野由美同样悲惨的命运。她不知被谁浸在湖水里,溺死后又捞起来藏匿在这艘倒伏的游艇底下。梶原澄子的脸上呈出淹死时的痛苦。

这件凶案不会是一个人干的。游艇能乘三个人,要抬起倒伏的游艇一头,把尸体放进去,再把游艇扣下去,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

“凶手是复数。”伊恩哥尔顿的判断是有理由的。

门田以为梶原澄子杀了藤野由美逃亡了,可是梶原澄子的尸体却被仰天藏匿在游艇下面。不仅如此,警长伊恩哥尔顿还推定象是两个人作的案。被害者成为两个团员,门田反倒自暴自弃不为所动了。日本的报纸也好,杂志也好,广岛常务也好,再也不怕了。冲击受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梶原澄子的死因若是溺毙,藤野由美也是死于水中,肯定是同一凶犯,在一晚之中杀害了两个女性。关于凶犯和原因尚且难以推定,亦无法猜度。

两名凶犯是外来的人呢?还是内部的人呢?谁心中也没个谱。倘若是外来的,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为是本地人。要是内部的人作案,就是女团员。这要比外来人作案更有关联性。虽然还没弄明白作案的原因及动机,但还是可以归入所谓“内部犯罪”的范畴。

要是那样的话,在女团员中至少会有两名罪犯。这个玫瑰旅游团里出了两名被害者和两个凶手,门田想到这儿,感到好象有魔鬼进入了这个旅游团似的浑身无力。

“门田先生,禁止你的团员全体外出。立即开始挨个儿查问。”警长把脸涨得通红地说。

札幌的医院院长孀妻梶原澄子也溺死了,可以明确这不是自杀。死了的人不会靠自力从湖里爬出来,更不会钻进倒伏在地面上的游艇底下,而且靠一个人是抬不起游艇的。尽管尸体没有外伤,可以断定这种溺死是他杀。

为了解剖尸体,搬运车来了两次,警长就尸体解剖的事问起门田。门田出于藤野由美相同的理由辞退不受。解剖妇女遗体,土方悦子是没有这种资格的,理由是她不算旅行社的正式职员,也就没有这种责任。

警长伊恩哥尔顿听取全体旅游团员证词的工作极难开展。只是因为估计有“复数的犯人”就必须设想有“复数的嫌疑犯”,却不易集中。看起来伊恩哥尔顿多半是考虑到日本妇女的膂力弱,而推定是两个乃至三个人作案。

——这是讯问前刑警们的提问要点。

根据以后了解的解剖藤野由美情况得知,和尸检时的推理一致,死亡时刻肯定为晚上十点至十二点,和梶原澄子尸检时得出的大致死亡时间相同。至于谁先谁后,则尚未确定。

在同一时间带中,两个妇女被杀。虽然发现尸体的现场不同,藤野由美在湖心小岛的水边,梶原澄子在岸边的游艇下面。前者在旅馆的房间里被人把脸塞进洗脸盆,后者死于湖水之巾,尸体被拖曳到游艇底下。

时间的顺序,是藤野由美被杀为先,还是梶原澄子早一些,反正死亡时刻是在同一时间里。

杀害藤野由美的凶手和杀害梶原澄子的凶手,想来不会是另外的人。即使下手是另外一个人,他们之间也不能说没有相互联系,那种偶然性不能成立。所以产生了是几个犯人的推测。

那么,为什么杀害两个人的方法不同呢?一个用室内洗脸盆,一个在室外的湖水里。既然出自同一凶犯的周密手段,为什么不采用同一手法呢?

警长伊恩哥尔顿带着这些基本要点,开始对旅游团各个游客进行查讯。门田当翻译,悦子当助手。

对各个团员提问,要求自己在案件发生的当夜九点前从湖畔返回旅馆时提出证明。

一起出游又一起回旅馆的有五、六组,其他每个人都是在湖边溜达远眺,互相不见踪影直到九点左右,单独回来的。

回到旅馆后,各自关住了房门,这样相互间没有人能提出不在现场的证明。

对二十八人的翻译查讯情况相当费时间,结束最后一个已是下午两点钟。

伊恩哥尔顿从查讯情况中没有取得有力的线索而显得焦躁。个别讯问不能直接用语言对话。乒乓球般的语言对答使人能够抓得住微妙的心理变化,由于出其不意引出无准备的答复,从而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从那一问一答缓急自如的节拍中,可以使用七擒七纵的技巧。

可是,照这样翻译,实在绕弯迂远,节拍拖迟延缓,不能表达出微妙的情感。这样就减少一半讯问的效果。

伊恩哥尔顿向各人讯问了手推车的事。

那辆行李搬运车放在旅馆里堆置杂物的过道上,一个人也不了解,都说不知道。

警长让把手推车搬到屋子里来作审讯用。虽然已经交还给旅馆,刑警又一次推了过来。

因为手推车上没留下指纹,所以收集来的团员的指纹也不能对照,只能让参考人看看。大家虽然在旅馆门口看见过用这种手推车搬运旅客的行李,但看到实物都回答说记不起来了。于是警长让每个人握着手推车把,在室内稍稍推动一下,都能推得动车。

接着,让把与尸体相同重量的东西放在车上。旅馆经理说把茶几、椅子及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一起差不多就有五十公斤,肯定要比藤野由美或梶原澄子的体重要重。

日本的妇女们都露出不快的表情,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个个都竭尽全力不敢怠慢。

即使抬起把手,手推车也只能行至六至七英尺。假如到室外实验,比如推着货从旅馆的后门到岸边(即放置手推车的地方),看来是不行的。

警长讲了些客气的应酬话,这不过是对被实验者的礼貌,而决不是出于内心之盲。手推车上放着尸体,差不多的人都能推动。

伊恩哥尔顿情绪很坏,到头来怀疑起门田的翻译是否得当。最大的疑惑就是认为门田的外语水平不高。

“对梶原的解剖,今晚就会有结果。根据这个结果,必须再进行一次讯问。明天没有命令,大家不得离开这个旅馆。”伊恩哥尔顿急躁地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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