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的早餐,在门田的眼里气氛不够和谐。多田真理子在大伙儿当中是一派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行当中没有男性不太露眼,尽管如此,她意识到自己的魅力,还是在装腔作势地对同性显现出妖媚之态。

要是她晓得门田识破了自己在旅馆遭到袭击的事是自己信口雌黄的话,虽然这个事件多少带来吸引力,但内心也会感到索然无味的。

所谓索然无味,是由于全体团员都是妇女,本来认为全有被害者资格,现在弄清了,多田真理子是伪装被害。团员们之中已经不会有什么危险之虑,也不会有那种不安了。这么一来,只好把她当作是十分平凡的女人。甚至和多田真理子有着竞争心理的藤野由美,也会有微妙的反映。

梶原澄子摆出不知就里的神色。她不是一般希望在人们中不要发生波澜纠葛的女人,而要求门田噤口不传,祈望大家和睦相处,不愧是医院院长的妻子。门田为她的良知所感动。她能够看破多田真理子喉咙的破绽,看来医学知识还相当全面。门田不能不佩服这位行外人。

门田认为,多田真理子事先不会没有警戒。她出于自我显示欲,也许会随时惹起骚乱事件。哥本哈根的事,门田和梶原澄子虽然有缄口的约束,要是接着又发生不可思议的麻烦纠纷的话,那时再不严令训饬,看来是不行的。

为了防止类似事件的发生,对土方悦子不能隐瞒多田真理子事件的真相,只有她协力相助,才能万全无失。可这又不能不恪守与梶原澄子的约定。

早餐后,乘大轿车经由比卡丹利撒加斯,从特拉法加广场参观威斯托敏斯教堂,在白金汉宫前观瞻了身着朱红色制服的卫兵换岗,最后在北海的渔鲜饭店吃中午饭。门田带着大家,一路上相安无事。

在比卡丹利撒加斯,见到展开羽翼、搭箭张弦的天使铜像。大家在明信片里都已看熟了,车内顿起欢声笑语。其中有四五个人既不出声也不笑,门田无法判断这是装腔作势呢,还是在这个旅游团体中还牵挂惦记着日本呢?

门田在车上的解说,保持着一种有节拍的抑扬顿挫感,虽使听者略感腻烦,但仍不失为名导游的风度。沿着维多利亚大堤的河岸大街,向东捌了个大弯的泰晤士河上架着一座大桥。门田举起一只手,说明这是电影《哀愁》中的华他尔罗桥。桥上车水马龙,空中布满层层乌云,那昏暗凄凉的色调,多少使人感到有点舞台的气氛。

到达伦敦塔,在围着中世纪灰色墙壁的塔前,准备参观镶嵌着鸡蛋般大小的钻石的王冠游客,顺着次序排着长蛇般的队列。突然间,一支二十个身穿中世纪红看守服装的卫兵,井然有序地列队进入塔中。前队刚登上狭小阴森的梯阶,后面的卫兵就在下面催促着快走,就象是狱卒从牢房里催着上断头台的叱咤一般。

门田顾不上这些,还在考虑着多田真理子的事。这时,土方悦子一手拿着文库本边读边晃悠着脚。门田愤然走近土方悦子,她把眼珠从小本子上移了过来:

“门田先生,我想读一段漱石的《伦敦塔》中的一节给大家听。行吗?看到实物,大家就一定能理解漱石的这篇了。”

“这书只能在百无聊赖之时读给大家听。喂,会不会有人走散迷道了,请去好好照看一下吧。”门田这么说,是为提醒留神多田真理子。

一夜太平无事,次日上午又继续游览。这对门田来说是值得抚额庆幸的。多田真理子也没动静。

这天上午,预定计划确实很顺利。九点钟前全体集合,门田就象指挥着一群温驯的羊似的,乘上了大型包租巴士。大英博物馆的规模宏大,使人叹为观止。但也和不常去的日本上野博物馆一样,大家不感兴趣,象去美术馆那样,过而不入。

参观比预定提前一个小时结束。汽车爬上了平缓的坡面,停靠在一条幽静的住宅街的古老房子前,那时还只是十一点十分。

由于提前完事,作为导游自然很满足。门田为了照顾土方悦子的情绪,便请求说:

“土方小姐,请你向大家谈谈有关狄更斯的事吧。”

作为讲师,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悦子的小脸蛋上马上表露出对文学的喜爱来,赶紧开始介绍在日本享有盛名的《双城记》作者查尔斯·狄更斯,说明他从1837年开始在这幢房子里渡过了九年新婚生活,同时写了《奥利巴·兹依斯托》等作品。相当于日历天保八年以后的十年。也许“文豪”不及莎士比亚出名,大家在室内浏览游兴索然。

三十多个妇女在狭窄的楼梯里摩肩接踵地上下着,很快就分散到底层的纪念品售货处、厨房、地下室、三楼的书房和卧室里,混杂在其他的参观者当中去了。这样,门田失去了暗中观察多田真理子的机会。

门田从侧面看到,梶原澄子站在一旁暗笑。地下室的厨房里,墙上的法兰盘、锅之类,就象兰布郎特的画似的,蒙覆着一层暗弱的金色。

门田瞳得梶原澄子微笑的意思。多田真理子这阵正在和一起来到厨房的三个中年美国游客亲热地说着什么话。

美国人欣喜盎然,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虽不难懂,却都是些冗言赘语。他们的谈话就象乒乓球弹跃似的。多田真理子的美国话固非纯正,但还算流利。梶原澄子的微笑无疑是冷嘲。

正好,从楼梯上和其他团员进入到这个地下室的土方悦子,听到了多田真理子的美国语。多田真理子意识到以后,显出得意的样子来。

门田想,要是多田真理子今后到处抓住这样使自己满足的机会的话,肯定还会惹出不少是非来的。

下午自由活动,但回旅馆是顺路,就决定去塔索夫人馆的蜡人馆参观。门田估计大家会感兴趣的。

塔索夫人馆,朝东坐落在狄更斯旧居山麓的一条幽静的住宅街上。在密阿利兰堡大街的十字路口向南,再沿班卡街的坡道笔直下去,就是自己的旅馆方向。

要把这带杂耍场性质的蜡人馆略作处理,可能就会是世界出名的蔚为壮观的地方了。塔索夫人从九岁开始制作蜡人,一直到1805年81岁去世为止,不断塑造着容貌逼真的塑像,包括历史上有名的政治家、艺术家、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电影明星或歌唱家,诸如声名遐迩的路易·乔奇、马克思、爱因斯坦等哲人贤达,无所不有。可是,团员们观看时却毫无兴味。

“来呀,这个地下室里尽是些残酷场面哪!都是暗杀、死刑、断头台,可别昏过去哟!”

门田对大家的精神多少有点刺激地叫道。妇女之间开始嘁嘁喳喳,面面相觑,踌躇不前。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不去地下恐怖室的。

这儿和一楼及二楼不同,过道光线阴暗,各处的照明都是苍白暗淡。一个中年绅士的肖像是杀妻的罪犯科里布林博士,几个毛骨悚然的团员从那聪明的相貌上感受到了冷酷和可怕,但站在欺辱284个妇女、杀戮其中九个的“女性之敌”,秃顶髯面的朗多尔乌前时,大家的眼中都有了光彩;把乱发塞进断头台、肩上插入短剑、裸体染成朱红色的马拉临死前的表情,处刑人高坐在椅子上,刽子手凶神恶煞地站在绞刑架前再配上阴惨的背景和照明,的确是能使人发出悲鸣般的低声喊叫;最能激起同情的是,暗杀者不知不觉地悄悄贴近,在年幼的爱德华五世兄弟紧挨着睡觉的床的舞台上,弟弟将右手轻轻地围抱着哥哥的脖子,好象听到弟弟在用颤抖的声音说着“阿门”。

一对颇有风度的老夫妇和一个年轻的美国人伫立在通道上,好象是被这场面吸引着而凝视着舞台。在他们背后有人走动着,但他们似乎被吸引住了,一动也不动。不知是谁注意到了他们,大声叫起来,说这也是蜡人。

从蜡人馆出来,就没再乘巴士。沿着缓坡走了下去。这次土方悦子站在前头。

环视四周,没有红砖砌成的小店和住宅出现,大家显观出惊讶的神色。

“这儿就是贝克·斯兹利托。”土方悦子笑吟吟地开始说明,“我想大家一定会记得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公寓。在伦敦还没有汽车的时候,浓雾卷着煤气灯光的晚上,外面传来嘎嘎的四轮马车声,接着就停在房子前。听到大门口重重的敲击声,房东哈德索夫人出去传达。坐在室内壁炉前安乐椅上的福尔摩斯对扭任记录的好友华生医生说:‘喂,华生,委托人来了,这位客人好象是普阿战争的退伍军人。’福尔摩斯没看见他的脸和姿势,却根据推理得出了结论。这使华生吃了一惊。令人怀念的福尔摩斯寓所贝克街221号B就在那儿。现在是保险公司事务所。但这多少让人感到失望……”

土方悦子一定是感到失望了。费了好大的劲儿,好不容易讲了一大通福尔摩斯侦探故事开头的一节,可团员们却毫无反应。想来她们是读过福尔摩斯的故事。对于二十岁的女子来说,可能不爱读翻译小说,而喜欢意识流小说或是纯爱情故事。悦子怎么也激发不起大家的兴趣。

“崇拜福尔摩斯故事的世界各国旅游者,趁着来伦敦的机会,就到这儿来访问。不少人相当认真地打听贝克街的福尔摩斯住宅。自不待言,这是小说虚构的,现实中没有这个寓所,就象热海的宫殿之松、海市蜃楼般的虚无缥缈。”

无论怎么妙趣横生、急中生智,团员们都没理会。“讲师”悦子失去了刚才饶舌的兴趣。

或许团员们受到了蜡人馆的虐杀和拷打场面的冲击,紧接着又看到了推理凶杀侦探小说的主人公居住的街道而感到腻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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