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科雷季机场降落前,团体女客们把脸贴在窗玻璃上,鼻子被玻璃压得扁扁的。苍穹雾霭之中透露出黑黝黝的针叶林和波光粼粼的海湾。在海湾对岸的细长的、河流般的丘陵下,密布着红,蓝、白色的砂粒般的建筑物。这些很快就消失了。浅茶色的寒带森林呈现在大地上,就象能行走似的流动着。

“怎么没有房子呀?”有人问道。

一行中不知谁在回答:

“房子坐落在林中,都是美国空军修建的。”

散落着冰河时期遗留下来的沼泽的潮湿地带尽头,白色的跑道搂抱着飞机向前延伸。着陆的飞机在建筑物附近缓行。机场上停着有JAL、泛美航空公司、SAS和KLM的飞机。尾翼上的标记以连绵的雪山为背景,浮现出各种各样的色彩来。

机舱出口没有从建筑物伸出照相机暗箱般的可以自由伸缩的出机口来接靠。“玫瑰旅行”的妇女们肩挎旅行袋,集立在前部。

“诸位,请准备好通航护照,海关人员要在门口检查。”门田赶紧从后部挤到门边,对团员们喊着,“还有入境证要在哥本哈根机场交验,请先放起来。好了吧,别弄错了。喂,黄色的薄薄的笔记本,是预防注射的证明书,这次不需要检查。行了。”

门田敏速地对土方悦子送了个暗号,暗示她走到团员中去听着可能会有的提问。

——“感谢各位今天搭乘SAS客机。我们乘务员在安科雷季要交接换班。祝大家继续愉快地旅行!……”

随着机内用日语反复播送,悦子拨开被人们挤满的通路,慢慢地走到前部。

门田站在入口处海关人员旁边,准备后面过来的团员在经过时询问。美国海关人员随便瞟视着妇女们出示的护照,顺便瞥一眼她们的面孔。要是看到了漂亮女人,就显示出特别的表情来。

“讨厌!”团员们唠叨着说道。这是双重的反应。自己的脸让美国海关人员瞧过的人,内心恐怕是得意的:今后在欧洲的旅行中,觉得自己是被异国人欣赏的对象,而没被瞟过的人,今后则始终被忽视,由于这种不公平的差别而产生愤然不平之感。

在机场休息室窗中望见的风景秀丽美妙。这儿要比日本隔着平原的信州浅间温泉附近的景象还要动人几十倍。距离最近的加迪山海拔约三千八百米,正面稍远的海拔约六千米的是麦金利山。由于阿拉斯加山脉是环形的,就象宽银幕电影对着观众席画出半圆一样,却没有进入雪山山坳的临场之感。

休息室里坐满了候机的乘客。日本人几乎和同内机场的那么多。悦子正心不在焉地站在窗边欣赏着巍峨峰峦的景色,门田急匆匆地过来拽着她说:

“再过二十分钟去东京的JAL就要起飞,在这以后的十分钟,又有一架JAL飞伦敦。这时日本乘客将陆续走到出口。我们团员中的冒失鬼没准儿也会进入那个队列中去的。我想从现在起就得发出警告,请您也协力而为。这事不必大声张扬通知,免得影响其他旅客,悄悄地个别交代就行了。”

门田说着,就在大厅里巡视起来。团员们有的坐在休息厅各处椅子上,也有的在信步蹀躞,但大部分团员接踵进入了一个土特产商店。

“请您到商店那儿去一趟,我就在大厅里来回巡视,行吗?我举着小旗作标记,绝不会混到其他的人堆里去的。我们的出发时间,大约还有四十分钟。”门田催促着。

“就按您的意见办吧。”悦子抬头看着门田。

“把大家集中到这儿,我想讲一下阿拉斯加的历史和风土人情,好吗?大家听了一定会觉得有兴趣的。这样团员就不会乱走了。不是一举两得吗?”

“阿拉斯加的历史故事吗?”门田用呆呆的眼神俯视着悦子。“那些故事在庚申之夜讲还差不多。喂,快点儿去吧,那些女士们已经被稀罕的土特产吸引住了。”

悦子可能把“庚申”当作外来语而滞呆地想着。庚申是个古老的词语。庚申日有禁忌,得讲着无聊的废话消闲时间。庚申之夜和讲废话的时候是同义词。门田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那些事。他为自己能使年轻的同伴如堕五里雾中,而感到非常得意。为要挫败矫揉造作的土方悦子的倨傲之态,看来今后最好偶尔使用这种方法。

商店里充塞着爱斯基摩人的手工艺品。玫瑰旅游团的团员们,有的伫立在店铺各处,有的闲荡着,但她们中间谁也没有交谈,悦子走近去,把门田说的事低声地分别传达给每一个人。胆怯的人听了立即回到大厅,但大部分人只是桀骜不驯地点点头。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作讲师而表示敬重。

名古屋的女子大学学生西村右子,买了爱斯基摩人手工织造的壁毯、驯鹿木雕。她在付钱时,身边的悦子偶然瞥见她钱包里塞满二十美元和五十美元面额的纸币,看来西村右子带了相当多的美元。

其他的妇女在珠宝柜前驻了足。谙于此道的旅游者知道荷兰或瑞士的金刚钻,法国或意大利的红宝石和蓝宝石都是免税的,看来没人动手。但是有个小巧而有风度的女子,对红发女店员指着玻璃柜用英语说:“请让我看看这个。”娇媚的声音,从她那翘起的嘴唇中流利地发出,显得很轻松。胸前的姓名牌被短大衣遮没了,悦子回忆起她那有特征的脸来。

藤野由美意识到周围团员们的视线都注视着自己,只是捏着首饰盒里拿出来的红宝石戒指,不知该买不买。或许她打算向周围的人示威,或许手指上戴着个三克拉的已经足够有钻石的辉芒,或许看过之后认为质地低劣而不想买。

在休息厅里,多田真理子坐在长椅子上和一个约四十岁的日本绅士并肩亲切地交谈着。绅士可能是搭乘另外的飞机到达这儿的,也弄不清是去伦敦呢还是回东京,一副邂逅相遇而只顾说话的样子。那位绅士略微窄瘦的面孔上,长着短短的胡子,下唇露出不绝的笑容,显示出对这次巧遇的欢欣喜悦。真理子一个劲儿地在说些什么,她的姿势有着习惯性的媚态,使对方看起来觉得愉快。搞不清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交情。但至少看起来真理子对其他的团员们好奇的视线,取不介意的开放态度。

悦子的脑子里不会不想起多田真理子的所谓“亲戚”建设公司的经理原野三郎的委托,在旅行中逐一报告真理子的动静,每隔三天写信暗地汇报。

很容易想象到五十来岁的、开始发胖的建设公司经理和表面上独身的多田真理子之间,不会是单纯的“亲戚”关系,看来经理的担忧,从短胡子的绅士和真理子的娓娓交谈表情中,可以得到充分的根据。

不久,广播就通知JAL将飞往东京。胡子绅士从椅子上起立,要求和真理子握手。对方亦愉快地握住他的手。同机的乘客陆续走向出口处,真理子靠着绅士身边跟随着他走。

巡视着的门田看了出来:“啊呀,那个人好象是我们的团员吧?怎么混到去东京的JAL队伍中去了呢?快点喊回来!”他对悦子看守不慎而责怪道。

“放心吧,不过是在送一个认识的人罢了。”悦子说。

“是啊,一直在等着您的回音哪,那个女人是什么职业呢?”

梶原澄子回过头发出拘谨阴郁的声音。瘦瘦的脸上起着皱纹,脑袋很长。

“她是饭店的女掌柜。”门田回答。

“是吗?”梶原澄子颦蹙皱眉。“我想大概是个酒吧的老板娘吧?”

她慢吞吞地说了那些话,接着便迈着装模作样的步伐,轻飘飘向商店走去。

“您记得梶原澄子的室友是谁?”门田放心不下,问悦子。

“是藤野由美。”悦子翻开名册回答着。

“会不会愿意呢……”门田首先想到的是梶原澄子的愤愤抱怨。

紧接着是JAL飞伦敦。休息厅里其他日本人骤然减少了。剩下的习惯于旅行的乘客也开始安定下来了。

白雪为金色的阿拉斯加山脉披上了银色的盛装,强烈的光线使矗立在空中的峰峦反差更加分明,清晰地勾勒出它的线条轮廓。蔚蓝色的天空中充满了和煦的阳光,白云悠悠地缭绕在山麓之间。

广播通知SAS客机就要启航。门田没待英语广播完就站在出口附近,一阵阵地举起蓝底抽白王冠标志的手旗摇晃着。团员们几乎都聚集到休息厅的一边来了。

“土方小姐,请您查一下人数。”门田说。

一头迷途的羊要是混入其它的羊群中去,就无法行动了。他自己也动着下巴,一个个地点着。接着又一次开始算若人数。

“门田先生,差二个人哪!”

土方悦子报告。门田自己也明白,心中很是焦急。

“是谁呢?”

“好象是藤野由美和星野加根子。藤野方才还在商店里看着戒指呢……”

“会不会去洗手呢?土方小姐,请您快点到洗手间去查看一下。”门田用眼光命令着,看着悦子小跑般地走去。不久,星野加根子一个人从商店方向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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