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木奈歧子推荐的土方悦子出现在王冠旅行社时,正值玫瑰旅行团出发前的一个星期。在狭小的旅行社客厅里,虽然细心地张贴着西洋名画般的游览广告画,反倒有大煞风景之感。

土方悦子身材矮小,蛋形的脸庞,短而尖的下腭,似乎见了什么都要受惊害怕的大眼睛。她带来的履历书上写的是二十七岁,但给人的印象比这个年龄要稚嫩,使人有缺乏年轻女性魅力之感。她四年前毕业于被公认英语功底扎实的U大学英文系。在美国系统的贸易公司干过两年,现在没有工作。爱好英国文学和人文学。

在妇女比例较大的旅行团里,旅游社根据这些情况聘用业余兼职的助手配合导游。由于这次玫瑰旅行倚仗江木奈歧子作讲师,出于经济方面的原因,没再配备助手,因此导游的工作量就加大了。门田曾打算把江木奈歧子当成“代理助手”使用,就是基于这个理由。

门田辞别江木后,将去那儿的原委始末,全部报告了常务广岛淳平。

“江木在紧要关头不得已辞退讲师之职,她在本职的舞台上可能会显露头角。对于我社,因为她不参加而违背了开始募集时宣称的重要条件,外界肯定会来打听。当时我也曾迁怒于江木先生,但也得考虑她的立场哪!江木先生也再三致了谦意,还是用那个土方吧。”

“要是在旅行中团员们提出什么问题回答不出的话,该怎么办呢?”

“不会的,江木先生不致推荐靠不住的女人来吧?何况游客会不会那么热情地燃烧着汲取知识的欲望呢?”

“……”

“就我的经验来说,团体游客就跟东京公共汽车的乘客差不多。只要根据旅行指南里的那些东西,煞有介事地复述一通就好了。就是途中经过古迹胜境,大家也都是疲惫不堪地打着盹,不看不闻的。”

“不见得吧,在车上听听讲解总比睡觉好些。”

“看来谁干都一样,即便江木奈歧子女士去,那是宣传的副产品,具有明显的知识性特征。竞争激烈,没有什么特色是不行的。”

——就这样决定聘用江木奈岐子推荐的土方悦子。

“您有海外旅行的经验吗?”门田对眼前脸盘小小的女人问道。

“到欧洲转过一次。在贸易公司工作时曾经有两个月的假期,就一个人旅行去了。”

“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

“去过哪些地方?”

“丹麦、荷兰、英国、比利时、法国、瑞士、西德、意大利、希腊、土耳其、黎巴嫩、埃及、泰国等主要城市。”

土方悦子用无精打采的声调说着。那次的路线和这次计划路线相同之处很多,所以门田用怀疑的眼光瞟了一眼。她也同样用吃惊的眼神反过来看着门田。

门田试探性地问她到过的去处,心想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信口雌黄。

“到过丹麦哪些地方?”他用轻松的语调问道。

“从哥本哈根开始,经奥尔胡斯,到腓德烈港周游了一下。”

门田不知道后两个地方,但用似乎了解的脸色询问着:“到那样的乡下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斯卡格拉克海峡去看看,斯卡晏角在它的北端。”

门田心里着了慌。

“荷兰呢?”

“去了阿姆斯特丹、海牙、邻近两德国境的阿纳姆和乌德列支、罗森达尔。”

在普通的旅行中,恐怕要除去阿纳姆这个名不经传的城市。这倒使门田镇静了。

“是从荷兰乘汽车入比利时境的吧?除了到布鲁塞尔,还去了哪里?”

“安特卫普。”

“现在的名字是安比斯呀。”

“但是你要知道,安特卫普出源于美国的旧小说,所以我对它的名字感到十分亲切依恋,也就脱口而出了。”

“可不是吗,如果到过布鲁塞尔,大概去凭吊过滑铁卢吧?”

这未列入此次玫瑰旅行的计划。门田在狭小的客厅里,想象着站在拿破仑战争纪念碑的人工堆成的山上鸟瞰到的风景:那褐色的牧场和草原,前面有拿破仑丢丑的小房子。日本游客在为孩子们选购当地产的玩具军刀、火炮或兵士。

“没去那儿看。以哈姆托为中心去了乡间,因为那儿是法郎美元派画家的舞台。在山岭地带里还去了阿尔丹姆奴高原北麓的一个温泉,虽说是温泉地区,反倒看到了花节。”

“那是春天吗?”

“是五月份。”

门田不熟悉平原和高原,也不知所谓温泉城在什么方位。旅游团往往只是从有名都市的这个点一下子飞往那个点。

“去过苏格兰吗?”

“去过爱丁堡、格拉斯哥,还去了罗蒙托湖。”

门田不知道北欧的湖泊。

“那儿有什么可以引起你的兴趣?”

“因为那是苏格兰小说的舞台。伏尔泰爵士就是苏格兰人。”

“他是十九世纪初叶英国文学巨匠吧?写过《湖上的丽人》?”

“不仅那些,还写了脍炙人口的芦花巡礼记游。那多使人怀念哪。”土方悦子一个个地回答着门田可能知道的情况。

“你是个年轻人,可怎么读过那些老书呢?”

“我祖父是基督教徒。这些书都是在他的书房里读的。”

“你好象是在国外很仔细地转了一圈,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在日本的导游书里读到的?”

‘我读过蓝皮旅行指南和成套的旅行指南,此外还买过各个地区的英文导游书。”

土方悦子的英文外来语发音很清晰。

“但是,”土方悦子直截了当地补充说,“因为我对人文学感兴趣,经常在学习中接触到世界各地的一些主要游览胜地,就记得住大自然和乡间的地名。”

“你对哪些地方感兴趣呢?”

“对土耳其倒挺有兴趣的。”

“是伊斯坦布尔吗?”

“原名叫科斯坦基布尔。从那儿到安卡拉,看到了希塔伊特时代的首都哈特爱休的遗迹,就是现在的布尔隆。进入西叙利亚,从阿勒颇到了大马士革。在大马士革的博物馆里观瞻了收藏着的巴尔密拉的遗物,还瞻仰了闻名世界的旧约圣书。另外还到过黎巴嫩,看了巴勒贝克的‘罗马时代’遗址。去过贝鲁特。”

“泰国呢?”门田腻烦地问道。

“一直到了清迈的北部。本来想去清莱附近的,但考虑到一个女人路上不够安全,就没去。”

“走在各处边境实在够呛哪!”门田不无讥讽地说,“但是,欧洲旅行团是不需有那样高度的文化知识的,不会超过这个水平包罗万象地知道很多事情的,恐怕也不会有那样的人提出问题吧?”

“是的。”土方悦子的神色瞠然若失。她作为江木奈歧子的代理讲师,意欲表现一番,打算喋喋不休地卖弄一下自己知识的渊博,但刚开始就出其不意地被门田挫折了动机。

门田的心绪略有痛快之感。

“在周游各国的路线中,来到游览区会有和本社订有合同的旅游社派出导游。国外都是英语导游,所以请您用送话器把他们的话翻译给大家。我还得处理其它的事务。”

“好的,我也请教过江木先生,说是必须在游览各处前,在旅馆和各类交通工具中进行讲解,或是在各游览区进行说明。”

估计江木奈歧子会对悦子那么说过。但个子矮小,身材纤细,使人感到象小姑娘般的女子,又是那么多言饶舌,不会让团员们感到有权威的。即便是江木奈歧子自己参加,那些旅途劳顿睡眠不足而哈欠连天的团员,不管对方说得如何娓娓动听,也将是充耳不闻的。

门田决计要将俨然以专家自居,准备去“现场讲演”的土方悦子当作普通的业余兼职者使用,打破她那自命不凡、孤芳自赏的聪明劲头,使之只能成为助手。

门田上了二楼去问广岛,江木奈歧子推荐的土方悦子已经来了,要不要见见面。

桌上堆放着如山的书籍,广岛坐在旁边埋头计算。

“印象如何呢?”他问着,短胡须上沾着中午进餐时残留的面包屑。

“还算过得去。”门田嫌详细说明过于冗赘,就适当地说了这么句话。

“你说可以就行了。现在再找替代的人恐怕也来不及了。我就不去见面了吧?”说这几句话也嫌麻烦。

门田刚出门,广岛从后面叫道:

“老兄,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好象去过国外,是个有点自命不凡的姑娘。”

“既然是江木女士那样有身份的人派来的,就适当安排吧。”

“是……”

“旅游团报名已经截止,就可以确定成员,紧接该举行结团仪式了。”

确定成员,配齐角色,尔后就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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