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日是星期五。

天气好的星期五可能与长期旅行计划有关系。周末的前一天风和口丽,在人们心理方面起了积极的作用。

中午十一点左右,梶原澄子出现在王冠旅游社。墙四周张贴着国外旅游的广告画。当她出现在陈列着偏绿色的地球仪和银色的客机模型门廊时,坐在传达柜内的杉山映子马上就看出,她约四十三、四岁,特征是长脖子。脸上死板板的。

“喂,玫瑰旅行已经截止了吗?”女客用听来相当傲慢的腔调问讯,就象市场上买东西的顾客那种主妇的口吻。

“没有,还可以报名。请稍坐一会。”

杉山映子在柜台下面推出一张镶着绿色天鹅绒金属管制的斜椅来,又取出一份叠在旁边的“玫瑰旅行”小册子。来客只瞥了一眼。

“这个我已经看过了。一个星期前从别人那儿看到的。我今天是来报名的。”

既然一个星期前就已经研究过小册子,今天绝不是冒昧而来,而是认真报名的。杉山请她再稍候片刻,马上去二楼告诉门田良平。

门田迅即下了楼。穿驼色西装的瘦瘦女人取出了笔记本。

“您好!”门田是个去过国外没有自卑感的高个男人,可惜的是生就一副溜削的肩膀,显得峻瘦。

“我想参加玫瑰旅行,可以么?”客人还是拿着笔记本问道。

“谢谢。”

“那么,我想稍微打听一下有关事项。”

“请吧。”

“这本小册子里写明了的目的地会有变化吗?”

“不会。这是知识阶层所喜欢的路线。通常到了英国也不会去爱丁堡的。可是这次我们可以在爱丁堡充分游览那陈列馆似的东西方文明交接点。”

“是吗?”

杉山映子在旁边打量着女客的容貌。

“日程也有变化吗?”

“目前还没有。不急着赶路程,也不会感到太无聊。日程安排还是挺合理的。喔,您以前去国外旅行过吗?”

“没有。假如要参加玫瑰旅行的话,这就算第一次。”

“这么说来,您一定要参加这条路线的旅行罗。相信你会游兴盎然的。加上有讲师江木奈歧子先生同行,更不会白白浏览一通。熟知外国的历史文化,可以充实自己的才学。喔,你认识江木奈歧子先生吗?”

“啊?不太清楚。”

“喔,就是那个在报刊杂志上出名的旅行评论家江木奈歧子……”

不过江木奈歧子只是在新闻界知名,所以即便外界不知道她的姓名,也并不能说是无知。

江木奈歧子作为外国小说翻译家是不成功的。日本读者对外国小说持有微妙的偏见,他们尊重纯文学的小说,不爱读大众小说。不过推理小说则自有狂热的爱好者。她翻译的都是通俗恋爱小说,这在日本是不受欢迎的。那些小说里杂有色情内容,就更难卖得出去。

不过,擅长美国文学的评论家佐田悠一郎先生,倒很欣赏江木奈歧子善于巧译俚俗之语。现在,江木奈歧子转为翻译美国出版的旅行记,並在上面附写自己的旅行随笔。目前在新闻界具有“旅行评论家”的称号。

虽然不少记者和编辑知道她的原名是坪内文子,但这个旅行评论家还算是新闻界中的安分人物。她的照片尚未频繁出现在报纸上,亦未在杂志的新闻广告里得到引人注目的待遇。

她本人倒没有别的不平感,索性认为是事之当然,不嫌弃这朴实无华的待遇。这一点她倒是人品谦逊。她毕业于东京某私立英语学校,因为不是名牌学校,故不常提起这事。

“请问,这次旅行随行陪同是谁?”

“说实在话,我就是为您服务的。”

“你吗?”她张开细缝眼看着门田。随之,眼里又复带着微笑,好奇和睨视不屑的神色消失了。

“总归不可能面面俱到,仅仅只能照拂一下。”门田笑吟吟地在柜台里叉着双手说。

“那么,你常去国外吗?”

“是的。估计积累了一些工作经验。”

“这次旅行都募集了哪方面的人?”

“不少是在公司工作的,还有一般家庭的人们和学生。”

“年轻人多吗?”

“不,不是那样。毕竟费用很高,所以没有什么年轻人。”

“喔,象我这样年纪的人多吗?”

“有的,但可能没有和你年龄相仿的人。”门田想着女客大约四十一、二岁,甚至更小些,看来象是个富裕人家的太太。

“有团体游客吗?”

“没有。不过倒是有三、四个一伙报名的,她们都是好友结伴而行。不能算是团体。”

“在旅馆里是不是一间房住两个人?”她看着小册子,“从开始到结束的成员是否相同呢?”

“是那样吧……”

一间房住两个人,是旅行社最难对的问题之一。这些麻烦绐导游平添了许多负担。门阳说明道:

“要是能和早就熟识的朋友编在一组当然最好。此外,在这次旅行开始让大家碰碰头,把年龄大致相同的人编在一起,或者抽签编组。然后,原则上从出发到回国就不再变动了。”

女客微锁双眉:“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点。和好人在一起那是求之不得。万一和意气不相投的人编在一起那多讨厌!长途旅行中本来心悦神怡,却被搅得窝窝囊囊,那时您将如何巧妙地处置这种局面呢?”她的说话腔调带点事务性,显得枯燥无味。

“如果那样,”门田慎重地回答,“我想,万不得已时,只好请稍微耐心克服一下罗,团体旅行嘛!”

“话虽这么说,可我会尽量地争取和对方配合好的。”

“但愿能那样,请互相友好谦让。说到这儿,所谓我的经验已经巧妙地告诉您了吧,这样您就不必担心了。”

那些经验不正确。即便男女混合,其中百分之八十的妇女会接连不断地发生一些琐碎扰烦之事。尤其这次全部都是妇女,门田应该有善于处置的思想准备,任何时候也不能破坏“中立”的“公正”立场。

“我没有见生怕羞的习惯。嘴巴上讲得再好也不行,要是我使对方感到不愉决,那就干脆回到这儿别添麻烦。”女客说。

“请务必协助。倘若您和对方相处实在难以忍耐,那我只好用适当的理由将你和其他的人编组罗。但是,不要把一桩桩事都弄得不可收拾。原则上还是从开始到结束都不变动。您的愿望则将得以满足,不过那是内部的事,请不要告诉别人。”

“谢谢。这样向您请教过,我就放心了。”

女客的眼神很犀利,把从门田那儿听到的要点记在笔记本上。

“我看你用不着提前心生烦恼。每天在旅途中看到那神奇瑰丽的景色,变幻无穷的所在,就没时间分心烦恼了!”

“那就登记吧。”

申请书上登记的姓名是梶原澄子,年龄四十三岁。住在札幌市。联络人是梶原妇产科医院院长梶原二郎。

“这个人是我亡夫的弟弟。”梶原澄子说明道。

“我丈夫在札幌市附近开办了妇产科医院,接着昭和三十二年又在札幌市开设了新医院。作为个人经营的医院,在市内规模算大的了。他三年前去世了,后任就是他当医生的弟弟,和我共同经营。由于这个缘故,我就有了闲暇,想到海外去旅行。丈夫活着的时候干活太紧张了。”她为了说明现在优裕的身份,略略透露了自己的情况。

可她强调说,不是为了节约旅费才加入这个旅行团,这与她所说的又不相符。妇产科生意兴隆,收益大,这也是人们有目共睹的。

“大概是在吹牛吧?说是医生的寡妻,不晓得是真是假。”客走之后,杉山映子对门田说。

约三个小时以后,藤野由美来到。她看来身材纤巧,大眼眶上薄薄地施了青黛之色,细眉勾描出尖尖的弧线。

“我去年春天就打算去欧洲旅行了,可因为工作忙,直到现在还走不成。这次算是下了决心。否则总是还不了愿。一个女的独自在旅途上,谁知道会遇到各种什么事呢,这样我就考虑参加这次女性旅游团体了。”

藤野由美长着细直的鼻梁和稍翘的嘴唇,娇艳美丽的脸蛋,西装的款式和颜色也搭配得相当讲究。

“您和大家一起不会有什么事的,请放心好了。这就是这次旅行的计划。”

藤野说的“旅途上的各种事”,不言而喻,是令人诱惑的烦恼:法国人近乎典雅的执拗;意大利人露骨的跟踪追迹;中近东的男人们则用色迷迷的眼神凝视,这确实是可怕的。一个独身女子即使不那么漂亮,也是为接近她的男子们所感兴趣的对象。

藤野由美微闭着眼,对门田说的“不会有什么事,放心好了”这句话,似乎理解成另外一层意思,便订正他的误解说:

“我的意思是说不会有什么不自由吧。只要不使导游为难就行。”

“你去过国外吗?”

“嗳,在美国待过一阵子,在一个叫顿巴的地方。”

“啊,那是个多石的山麓,夏季有名的疗养胜地,还有大学。您是当学生时候去的吧?”

“不,我书读得不多……我在通用英语的国家能做些自己份内的事。”

“太好了,若是能在旅行中帮一下大家的忙,那就太感谢了!”

“哟,那您就不管我了吗?费了那么大的劲去国外旅游,为了人家把时间都搭上去,没有一点自由安排的时间,那可不干。一旦习惯了,大家不都来找我帮忙了?请免去这没有价值的义务吧。”她晃着短发说。

“嗯,那么,就这样吧……”

藤野由美不在乎其他的同行者,也没有什么质疑提问。正因为她是用自己的风格参加这次旅行,而无视旅伴们的交往相处。

她年龄三十七岁,看起来要年轻三、四岁。登记表的职业栏里填写着“美容设计师”。联络地点为东京郊外的外甥女家。

星野加根子是下午四点半左右来登记的。她说最近丈夫去世了,用他的遗产去海外旅游。这也是寡妇,三十八岁,身材高大,鼻宽唇厚,看来是个相当粗犷的女人。尽管她的情况和梶原澄子不尽相似,却也同样关心着同行旅伴的事。

三月五日受理的就是这三个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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