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田芳树著

游绣月译

回到后台,拿起随手瓶矿泉水,这时,杏子才注意到那束花。是许久未见的鲜红玫瑰。

杏子的名字附于花束的卡片上,却没有送花人的署名。

“小淳!”

杏子叫住工读的青年。

“这束花是谁送的,你知道吗?”

“啊,那个呀!本来是放在售票处柜台上的。”

“什么时候?”

“大约三十分钟前!当时售票处的窗口已关闭,没有人在那里,搞不好是更早之前就放在那里了。”

今晚的表演是从七点多开始的,也就是两个钟头以前。在接近八点以前,售票处仍是开著的,因此玫瑰花束被放置在那里的时间,应该是在这之后,正是舞台上的表演进入最高潮的时候。杏子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假如是歌迷,为什么不等到表演结束后,直接送到后台呢?是因为没有时间才无法待到表演结束吗?

杏子双手捧著玫瑰花束,望了望后台。却没有人往杏子这边看。

虽然称不上是一种孤独,却有种这里并不属于自己的感觉。这是一家在东京极负盛名的一流爵士乐俱乐部,当中亦不乏有CD销售进入前二十名的人气歌手驻场演唱。老实说,当佳评如潮时,还真令人兴奋。由于平常替杏子伴奏的纲琴师东海林,经常在这家俱乐部表演,因此俱乐部的经理便透过东海林,邀请杏子来表演。然而,东海林在这家店以钢琴独奏闻名,因此便无法替杏子伴奏。替代的伴奏钢琴师虽然技巧也相当高,虽非掌握不住杏子的换气频率,但有时会有些微不吻合。于是,这名钢琴师便会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或许是自己太过老实,又或许因为初次接触这家店,无论从自己的人气及实力来说,似乎都有点自不量力,对于比往常更加神经质的杏子而言,这些枝微末节的事更是沉重的负担。

杏子自己失望地觉得,自诩为专业表演者的想法,太过天真。但这是东海林好意介绍,求之不得的绝佳舞台哪!

关于送玫瑰花的人是谁,杏子已经不想再深入追究了。不管如何,只要认定是歌迷送的,心中便踏实许多。尽管如此,鲜红的玫瑰仍是艳丽动人。玫瑰不论何种颜色,一直都给人华丽的感觉,尤其鲜红色更是特别。小心翼翼地带回家,或许还能制成干燥花呢!

杏子俐落地卸下舞台妆,换上休闲服及牛仔裤,捧著玫瑰花束,走出后台。

这家店的薪资在月底才会汇入户头。而几乎所有的表演者皆隶属于某家制片公司或音乐工作室,因此大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杏子现在是以自由歌手的身份在唱歌。因此当天若无法支领到现金酬劳,是相当辛苦的。她必须在表演结束后,绕到办公室,在表演日志之类的记录簿上登记。杏子捧著玫瑰花束,一踏进办公室,经理井田那张红通通的脸堆满笑容说:

“很不错哦!今晚的表演。和马场仔的配合也越来越好,来宾的反应也相当热烈!真不愧是东海林仔推荐的人呢!杏子仔!”

不管对方是谁,都会在名字后面加上‘仔’,对于这个老前辈井田的说话方式,虽然有点生气,但是受到称赞还是感到相当高兴。总之,在这家店若能获得相对的评价,的确是能够提高歌手的知名度。

对,我必须提高知名度。

这并不仅是名声及金钱的问题,为了自身的未来,往上爬是势在必行,无论如何也必须如此。

教导我这些的是东海林,以及目前少数称得上朋友的葵笑枝女警官。

葵在负责某杀人事件的搜查工作时,风闻杏子具有不可思议的“超能力”,请求她协助。这件杀人事件,最后也因借助杏子的超能力而得以破案。但是之后,葵绝不再让杏子插手自己的工作。因为她知道杏子要发挥“超能力”,必须在某种特殊状况下。

家庭暴力!现在杏子也知道这是一个事实。然而实际上在自己遭受丈夫石神的极度虐侍时,根本就没想到在世上还有其他和自己相同遭遇的女性,杏子纵然遭到石神拳打脚踢以及不顾杏子身体状况的强暴行为,种种遭遇,她都像是命中注定般地默默承受。甚至连丝毫反抗的意念都没有。石神对杏子而言,在某种意义上,有其必须存在的意义,倘若反抗他的话,自己本身将失去存在的意义,他是她的饲主。自从腹中和石神所怀的胎儿流产后,杏子心中所产生的罪恶感便渐次在内心深处生根,而杏子的活力及希望也转化成期待能有好一点的人生,心中的阴影亦不断扩大,终使杏子眼前的世界一片晦暗。

杏子为了替石神顶罪而入狱,因此石神终于答应离婚。幸运的是,石神所属帮派中的组长允诺,禁止离婚后石神再继续纠缠杏子。然而,即使现实世界中存在的石神,从杏子面前消失了,杏子心中那个对她施暴的男人身影仍持续栖息著,挥之不去。

人的心偶尔也有不通顺的时候。

像杏子这样,长久以来持续不断受到他人“支配”,并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柔弱心灵中,甚至认为不论何种暴君,有一位“命令者”是比较轻松的。当然,杏子本身也明白这是不行的,必须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地上,走出去。在明亮的灯光下,正想要走到有可能被镁光灯照射到的地方时,双脚却开始瘫痪,这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在下意识中,渴求石神能怒骂她。在日本少数实力派的钢琴家东海林的赏识下,为了杏子,东海林甚至降低自己,在原本不该是他这种大师级表演的爵士乐现场演奏茶馆,替杏子伴奏。可是杏子目前并没有积极努力,让自己能更进一步向上飞跃,成为一名真正的歌手。她认为不论向何处飞去,眼前都有一面墙,而石神正坐在那面墙上,痴痴地笑著,他那张残酷的脸色同时出现在眼前。

然而,蜕变的时候来临了。杏子每天也感觉到蜕变正在发生。

自从用“超能力”协助警察办案以来,石神便不曾和她联络。大概是为了恪守和组长的约定吧!然而石神对杏子依然有所留恋。当然并非是因为爱她这个女人,而有所留恋。石神是因为失去了可以虐待的对象而沮丧不已。大概是这样吧!

正因为了要当一名歌手,不断从第一阶段、第二阶段逐渐往上爬,就必须从被石神当作玩具的女人蜕变出来不可。即使石神仍旧在自己身边打转,但也不让他轻易地认为可以再次回复到昔日的关系。

葵也经常如此激励杏子。为了不辜负葵的鼓励,往自立迈进的路途中,即使遭遇到像被钢琴师白眼相对这种事,也不能变软弱。

杏子在表演日志上填写完后,和经理打声招呼便走出店外。

玫瑰花飘著浓郁的香气。杏子虽然并不喜欢香水之类的香味,却很喜欢玫瑰的香气。

究竟是何人所赠?那个人是否喜欢我今晚所演唱的歌曲?

“杏子小姐!”

即将下楼梯到地下铁车站时,背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杏子回头一看,吃了一惊。

“九条……先生!”

“哎呀!真的好久不见了!”

九条抄造将手放在他光秃的头上,眯著眼说。

“乍看之下,觉得很眼熟,索性叫你的名字看看,果真没错。杏子小姐,你看起来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还真有点认不出来呢!”

“以前的我”杏子有些腼腆。

“我胖了许多吧?”

“很好啊!”九条独自点著头。“真的很好啊!对你来说。怎样?假如你还没吃晚餐,就一起去随便吃个寿司什么的吧!为了庆祝你我再度相逢,让我来请客吧!还是你在等人?”

“没有啦!我正打算回去呢!”

“别客气啦!我知道哪里有便宜的店。事实上我已经转调到这里了呢!”

初次见面时,九条在深川警察署担任刑事课课长。在侦办一件将届法律时效的迷宫事件时,最初借助杏子“超能力”的人正是九条。对于杏子的“陈述”根本就没有人信以为真,但是九条却注意到它的重要性,并且利用它进行调查。然而九条也同样注意到发挥那份“超能力”时的特殊状况,从此再也不曾要求杏子协助调查。

九条带她去的寿司店,虽是间小小的店,但是摆在枱前的食材,看起来极为新鲜,令人食指大动。九条带著杏子朝桌座走去。

“今晚是去工作的吗?”

“嗯,在一家叫做‘新月’的店唱歌。”

“噢——”九条瞪大眼睛,开心的笑著。“很了不起呢!那里可是一流的呢!”

“是啊!以我的实力来说,压力有点重!”

“才没那回事!杏子小姐唱很会唱歌,能在‘新月’,就表示你绝对没问题,再过不久或许就会出个CD什么的呢!”

“还早咧!连所属的经纪公司都还没决定呢!”

“可别太心急哦!”

九条喝了一口生啤酒,看起来似乎很好喝的样子。

“有很多所谓的表演艺术经纪公司都和一些奇怪的人挂勾,还是慎重选择值得信赖的经纪公司比较好。不管怎样,当我知道杏子小姐已经恢复健康,而且又成为了不起的歌手,真是高兴极了!”

九条皱了皱眉头,一脸痛苦的样子。

“我一直都很后悔。……虽然我事先并不知情,但毕竟让你遭受到如此痛苦的经历。那个男人假如乱用你的那个……特异功能来赚钱的话,那该怎么办?每当我想到这个便很担心。再加上,一想到你该不会,……”

“够了!全都是过去事了!”

“我只想要知道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吗?那桩贩毒案,你是被冤枉的吧?”

“九条先生也真是的!”杏子不禁笑了起来。

“身为警察人员不能说这种话的啦!”

“不是啦!实在是令我难以置信呀!”

“请你见谅!”

杏子微微低著头拜托。

“在法院已经宣誓过要说真话。我所承认的罪,就是我所犯下的罪。……除此之外不容许存在其它事实……。对不起,让你如此担心,却只能如此回答。可是我……也因此而得以和石神离婚。到头来还是那桩案件救了我。幸好有那件事,现在我倒是这么认为。”

“这么说来,你已经正式和那个男人离婚了?”

“是的,已经离婚了。而且石神也答应他所属那组的组长,不再纠缠我。”

“真的?”

九条一脸高兴的模样,一口气喝完手上的生啤酒,又再叫了一杯。

“那真是太好了!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本来就有歌唱的天赋。根本就不必和那种无赖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但心中早已暗自决定要用歌声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在这之前,只要能赚钱饱肚子就可以了。然而只是这样的话,最后是否真能不再依赖像石神那样的男人活下去,自己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我……是个懦夫。我真的这么认为。与其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然后再付诸行动,倒不如有人来对我下命令的生活方式似乎比较轻松。对于自己的这种想法,自己也觉得实在太没用。”

“每个人都一样!”

九条握住第二杯生啤酒的杯把,却没有喝。他轻轻地摇摇头。

“这世上啊,可以不靠任何人,全凭一己的力量去做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就拿我来说吧!我心中也老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费神,只要按照上级指示去做就好了,这样比较轻松,假使命令不合乎情理又明显有错,只要听命行事,自己便不需负责。可是,不管如何,自己所做的事,到头来还是自己所做的事,根本无法逃避责任……虽然为时已晚,但我终究还是体会出来了!”

九条似乎想要点醒她什么。杏子虽有此感觉,却并未进一步试探。因为约略可猜想得出,那些话对九条而言,应是极难启齿的。他之所以特地选择坐在餐桌,想必那些话是不能流入寿司师傅耳中的吧!

寿司美味极了!并不仅因为表演前只吃了少许食物,现在早已饥肠辘辘,所以才觉得好吃,而是它的材料不仅新鲜,而且年约四十左右的寿司师傅的手艺亦十分精湛。杏子甚至忘了是九条请客,一个接一个地将寿司往嘴里塞,几乎快吃光时,有些心慌。心想如果告诉九条她也分摊一半费用,不知他是否会答应?正当她如是想著,并犹豫是否要再叫寿司时,九条笑著低声耳语道:

“没关系啦!别担心!不是说过了吗?这里很便宜的。”

由于长年担任刑荠,负责现场的工作,因此九条对于人的心理变化相当敏感。

“事实上,今晚我可是很有钱哦!不过虽然说有钱,说穿了也只不过有点小钱罢了!”

九条笑著说。

“事实上,下个月我就退休了。”

“真的?……还真看不出来呢!”

“就

算是客套话,我也很高兴!”

九条津津有味地喝著第二杯生啤酒。

“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虽然是私立大学啦!我刚出道时只是派出所的小员警。之后也陆续做过一些其它的职务。曾经在交通课任职,也当过机动队队员。当我得以如愿穿便服执行勤务时,已经是三十岁的事了。虽然是很久前的事,但回想起来,又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我实在是太幸运了!从一个完全没经验的人,最后还能当上警部,而且一路顺遂,没什么波折。可是,就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功败垂成。”

“功败垂成?”

“是啊!”九条苦笑著。“对于那桩案件的结尾,我怎么也无法接受。甚至还因此和解散搜查小组的厅级负责人吵架。……唉!吵归吵,对方可是经验老道的督导长官,可以让我们在搜查会议上,陈述意见,就很不错了!而我还对他这样,想必他一定觉得在人前受到侮辱,因此,我是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啦!总之,我已经遭到报复了。”

“报复?怎么会?”

“没关系!那一点小事,还不至于会把我开除!只是被耍了一下。在我即将退休的前夕,把我从工作多年的深川署调到这里。拜他之赐,使得我和那些已经约好要替我举办一场盛大退休欢送会的部属们分开。虽然下个月应该还是会办欢送会,对于那些对我还很陌生的部属而言,是相当头疼的事吧!搞不好会因为第一次办不成而又再继续办第二次呢!”

九条哈哈哈地大声笑著。

“这种小事,虽然微不足道,但总还是会觉得遗憾!……毕竟当初我选择了明哲保身。假如当时能更坚持自己的主张,案件或许就会完全改观了。可是我却无法那样做,因为考虑到在即将退休之际,万一出什么状况就不妙了。”

这番话是否和刚才所说的话相关连?杏子感受到正咕噜咕噜大口喝著啤酒的九条内心的纠葛,胸口随之抽痛起来。

“九条先生!”杏子决心要问清楚。

“你说那桩案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能告诉我吗?”

九条依然侧著脸,但是两侧太阳穴却微微颤动著。九条心中一直犹豫著是否该告诉杏子。不,或许他已经按耐不住了。总之,他是想要借助杏子的“超能力”来解决警察生涯中最后一椿案件。他之所以说不出口,是因为他知道杏子一旦使用超能力,将会遭受极大的痛苦。

“我不能说!”九条喃喃地说。

“我不能说啦!杏子小姐!有关案件调查等情报,是不能随便告诉一般老百姓的。这样像我们不期而遇,看到杏子小姐安然无恙,我真的打心底感到高兴,也放下心来。我可没说谎哦!我发誓,今晚我并不是为了要和你谈那桩案件才约你。所以喽!假如……我现在说出来的话,那么我的这一份单纯的心意,就变得没意义了。所以还是什么都别说比较好。……真是的,我真是没用的人。”

九条抓了一撮醋姜,放进口中。

“你应该可以看透我的心吧!说实在话,我啊!其实很想说,所以才会提起这件事。但还是不能说!虽然我从一开始就在想该如何开口,却一直开不了口。”

“就算你跟我说,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帮上忙。所以你还是说看看好了。九条先生……九条先生在替我担心什么,我很清楚。我的超能力……”

杏子压低嗓子说。

“超能力只不过是某种逃避的行为。”

“逃避……行为”

“是的。我和石神生活在一起,身心都变得疲惫不堪,精神几乎濒临崩溃,所以尽管表现在外的行为十分怪异,可是内心还是相当渴望朋友……。一个能够分担自己痛苦的朋友。……或者是能够了解自己的感受,也就是一个和自己有相同痛苦感受的朋友。我的内心正在探索那份既悲哀又凄惨的心灵感受。而我的心与耳朵便成了探索心灵感受的接收天线。所以我可以听见……过去的声音。在过去,在那个场所出现过的声音,只字未变,漫无目的的飘荡著,而我感受到的,正是那些声音的主人内心深处的感受。”

换言之,杏子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十分害怕。幸好九条和葵都相信她的话,倘若大家都怀疑的话,结果将会如何?尽管杏子数度表示“听见了”,却无法提出客观的证明。其他人的耳朵,根本听不见那“声音”。杏子耳朵所听见的声音,恰巧成了破案的关键。倘若日后并未找到足以佐证的证据,或是罪犯的自白,杏子所做的事,只会令人厌恶,更糟的是,将被视为冤枉好人的恶质行为。当真如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以“听见”过去的声音,的确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杏子的耳朵的确可以听见过去的声音。然而并非全都可以听见。至于听见什么,连杏子自己也不知道。杏子并无法选择。

“那就更不必说了!”

九条又再追加一些寿司,并且把啤酒换成日本酒。

“我实在不该提这些,真的很抱歉!”

“怎么了?为什么‘更不必说’呢?”

“假如杏子小姐的超能力是来自地狱中的痛苦求救,为了再次重现超能力,势必要再度遭受同样的痛苦。实际上……当你在使用超能力时,就非将石神叫回来。杏子小姐,算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那男人而受苦。”

“不是这样!九条先生。”

听到杏子如此坚定的语气,九条将脸偏了过去。

“不是?为什么不是?”

“确实以前是这样。……假如石神不在身边,就无法发挥超能力。可是我知道现在已经有点不一样了。我想九条先生应该也知道,除了你之外,我也曾解过其他箬视厅的刑警。”

“果然如此!”

九条又将脸转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

“本厅方面曾询问过有关请杏子小姐协助破案一事……而且追根究底问个不停,所以我才想说不定可以再请你协助。杏子小姐,真的很抱歉!又再让你受折磨了。”

“不……我倒觉得很好。事实上,当时我已经抓住……契机了。”

“……契机?”

杏子点点头。

“是的。虽然没什么自信可以很明确断定,但是……当我全心投入协助调查时,感觉自己已可以不受石神影响,听见那个‘声音’。虽然只有一次,而且只有一句话而已。”

“怎么会。……”

“真的!在石神回去之后,我还可以听到一句。在那之后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怎么会?是协助调查吗?”

“不、不是。……那是在关西发生的事,我想大概不会传到这里来吧!我被某人强迫使用超能力。我受邀到一场庆祝开幕的派对中,表演歌唱。表演结束后,却被那个邀请人监禁起来。”

九条吃惊地看著杏子。

杏子微笑著,好让九条放心。

“你放心吧!我没被怎样。只是被监禁起来,那个人强迫我使用超能力让他听过去的声音罢了。那个人……在阪神大地震中,失去了最爱的女儿。但是他却无法接受女儿是死于天灾的说法。由于凶手是地震,所以根本无法怨恨任何人。若光只是叫他死心,大概很难。碰巧让他看见女儿遗体上脖子的部位,留有一道像是绳索的痕迹。因此便根据这点,认定女儿并非因房屋倒塌而死亡,是在地震前被人杀害的。那个人大概是想要找个对象来憎恨,想要找一个可以报仇的对象吧!他经营许多家酒吧及俱乐部,所以或多或少和石神的组织有往来。因此才知道我的传闻,而想要利用我,查出地震发生前在女儿房间里的人是谁。并且想叫我重现凶手和女儿的对话,以证明确实有杀人犯存在。……当然并没有什么犯人存在。我耳中所听到的是……在地震发生前一晚,他女儿在电话中和朋友快乐地聊天……就只有这样而已。他女儿在挂断电话后便安然入睡,接著……”

“还发生过这种事啊?”

沉默片刻,啜了一口酒,九条平静地说。

“真是苦了你……不过,杏子小姐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那时候我就已经抓住自信心了。被监禁期间,当然无法和石神取得连络,所以当我听到那女子过去的声音,并且和往常一样将它重现出来时,在我身旁的人就只有那女子的父亲,也就是监禁我的那名男子而已。那个人并不知道我若没有石神陪同,便无法使出超能力一事。而且他应该也没听过石神才对。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听到。而且我听到的并不是那女子悲凄的声音,她应该想都没想到数小时后将发生地震,且自己将死于灾难中。她是非常幸福的。九条先生,你明白了吗?我所拾起的过去的声音,并不是我的同伴的声音。当时我确实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被未曾见过的陌生男子监禁,受逼迫非得使出超能力不可,因而使出浑身力量。可是却感受不到石神在身旁时的那种卑微的恐惧感。而我却凭著自己的意志力,使出超能力,并且成功的听见一个不是自己同伴且既幸福又满足的人声。这并不是为了要逃避自己悲惨的命运而做的行为,而是为了要帮助某人。或许在类似遭到监禁之类的特殊状况下,就可以很顺利的使出来。总之,可以使出来是无庸置疑的。我……对此事是抱持希望。我相信我的超能力和石神的存在与否,终有一天会变成毫无关连的两回事。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让它们变成毫无关连才行。若不这么做的话,往后我将一直处于不知何时会听见那个‘声音’的恐惧中,而且每次都联想到石神。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特殊能力,简直就像是一颗恶性肿瘤!”

“总之”九条自始至终都相当慎重。

“杏子小姐你是想要训练自己能够不借助石神,而随心所欲使用超能力,是吗?”

“其实能不能使用超能力,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所以你说为了要能够使用超能力而作训练,是不对的。我只是想要挣脱石神的影响而已。我想要将至今仍留在心底深处的那个男人的影子,彻底抹去。假如我可以随心所欲使用超能力,当我突然听见某处传来的过去的声音,就不用再怕石神是否就在身旁。或者,反过来也行。”

“反过来?”

“是啊!……假如超能力能够完全消失。假如我的心可以完全脱离石神而独立,或许超能力就会完全消失。这或许才是我最希望的事。不管怎样,这是一场战争。一场自己和自己的战争,所以九条先生您不须介意我的事,尽管告诉我无妨。听了您的话之后,假如有我可以效劳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但如果我无法帮上忙,就当我什么也没听到,至于能否帮忙,就让我自己作判断吧!”

“杏子小姐!”

九条一口气喝完杯中的冷酒。

“你变坚强了……和以前的你判若两人。”

“我想我非得从石神那里挣脱不可,我……石神是我第一个男人,除了石神以外,我不曾交过别的男朋友。栽培我成为歌手的也是石神,虽然所有的薪水都被用光,可是认为我的歌声很有潜力而叫我去上课的人,也是石神。在我的内心深处,连自己也无法窥见的最深处,至今仍留有温柔贴体时的石神吧!不管我如何地憎恨他、厌恶他,对我而言他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在记忆中仍清楚留著被石神所爱也爱石神的记忆,使我至今仍渴求著石神。我想斩断这样的欲望。”

“我明白了!”

九条将喝完的酒杯放下。

“既然杏小姐如此坚决的话,我就不再顾忌了。今晚能够和杏子小姐相遇,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在我退休成为老百姓之前,实在很想知道……那桩案件的真相。不,应该说我打算揭发真相。至于理由……啊!我想还是先从头开始说好了!事件发生在……”

案件大约发生在四个月以前,进入梅雨季节不久的时候。

杏子并不记得报上曾有过一则关于一名独自留在家中的妻子遭强盗杀害的消息。

案件发生在我担任刑事课长的管辖区域内。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每月固定到被害者家中推销化妆品的销售员,一位叫川岛曜子的女性。她负责访问推销的工作,每月都会到客户家中,补充即将用完的基础化妆品,或是推销新产品。被害者的名字叫做持田顺子,三十三岁。持田顺子对川岛而言,虽非大手笔的客户,却是忠实的爱用者,会定期购买基础化妆品,是个不错的客户。对顺子而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川岛,大概也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吧!川岛每月都会去拜访持田顺子一次。

那天,川岛一如往常,事先打电话到持田家,和顺子约好拜访时间。上午十一点多,当川岛打电话来时,是顺子接的电话,顺子告诉川岛她下午两点左右有空,请她来一趟。川岛依照约定在下午两点十分左右,到持田家拜访。持田家位于公寓的七楼,但是这栋大楼并没有按装自动电锁。因此川岛到屋前才按门铃,但

没人应门。这时,川岛拉了拉门把,大概是巧合或是无意识动作,门突然转开了,川岛吓了一跳。她心想事先已经用电话约好时间,顺子若出门就有些奇怪,该不会人在里面却忘了锁门吧?于是她打开门,向屋内叫了几声。可是没人回答,再仔细一听,有流水的声音。川岛心想顺子大概在冲澡,忘了上锁,真是糟糕!于是她又大声叫顺子的名字,同时脱下鞋子,进到屋内。

持田家的格局,从玄关进入屋内,便是一条走道,在走道的左右两侧各有一间房间,走道的尽头是客、餐、厨共通的双厅。阳台面著客厅,呈细长的带状格局。川岛走到走道尽头,往客厅一瞧,同样没人回应,也不像有人在的样子。川岛心想持田果真出去了,自己擅自进屋,实在太失礼,于是转身想出去。就在这时候,川岛听见水声。在浴室!于是川岛又再次在浴室的门前提高嗓门大叫。心想这样她应该可以听见才对,可是仍然没有回应。川岛觉得事有蹊跷。据川岛所述,确实有水声,可是却不是哗啦哗啦的冲澡声,而是像水龙头没关紧,滴滴答答的漏水声。总之依川岛的判断,水声如此小,假如有人在浴室,应该不会听不到她的叫声才是。

犹豫片刻后,川岛打开浴室的门。依川岛的供词所述,她是担心洗澡中的顺子因突然发病而晕倒,所以才这么做。她在向我们描述案发当时的情况时,频频后悔当时不该先打开门,应该先去跟管理员说才对。她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浴室里全都是血,持田顺子仰躺在血泊之中,这一切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眼前。

川岛惨叫一声后,冲离浴室,并且特地搭电梯至一楼大厅,冲进管理室借电话。至于为何不使用持田家的电话,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人一慌乱,大概都会这样吧!当川岛在管理室打电话给一一〇时,从对话中得知发生事情的管理员,跑到持田家。他先确认持田顺子只是受伤,或是已经死亡。这是相当冷静的判断,假如只是受伤人还活著,就不该先打一一〇,而是打一一九。

然而川岛曜子的直觉并没有错。管理员抓著被害者满是鲜血的手腕量起脉博,但为时已晚,身体逐渐冰冷,而且不再流血。依照事后解剖得知的死亡推定时间来看,当时她已经死亡两个多钟头了。也就是说持田顺子在电话中和川岛曜子约好造访时间后不久,便遭到杀害。

当时特别搜查本部就设置在我所管辖的局里,而我身为刑事课长,理所当然加入了搜查本部。

由于顺子的衣著有些零乱,因此最初搜查本部中有人强烈主张,是色狼佯装推销员或送货员,蒙骗顺子进入屋内,然后袭击她,在遭到激烈抵抗后,失去理智,最后失手杀害她。

但之后由顺子丈夫的证词得知,家中遗失了现金七万圆及百货公司礼券一万圆。因此犯人的目的并不仅止于性暴力,还企图抢钱,应是强盗所为的说法浮上枱面。然而我却有些纳闷,因为顺子装有生活费的钱包还原封未动随意摆在厨房的桌上。遗失的七万圆是顺子丈夫持田孝明准备支付他从网路竞标高尔夫球具的费用。为了方便宅配员送货可支付,他将钱和同时被偷的礼券一起放进信封中,并藏在客厅的音响缝隙内。假如是专闯空门的小偷,这种藏匿处,马上就会被发现。可是专闯空门的小偷绝不会大白天闯入有人的屋内。至于乔装送货员硬阅的强盗,对于找寻财物的藏匿处,并不拿手。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犯人要胁顺子说出财物的藏匿处。若果真如此,顺子为何不先将放在厨房桌上的钱包交给犯人呢?钱包内还放著这个月的生活费四万多圆呢!四万多圆绝非小数目。突然闯入的强盗,应该不可能事先知道家中有买高尔夫球具的费用以及数日前才买来要送给亲戚,作为新生儿满月贺礼的礼券等事。只须将钱包交出去,即使不用特意吿诉歹徒七万圆及礼券的事,相信应该也有可能打发强盗才对。

我认为这是一桩计画性的杀人案件。也就是说,抢夺现金及礼券只是为了要伪装成强盗杀人而已,同时顺子的衣著零乱也是同样的道理。然而对于桌上的钱包为何没被取走这一点,我的解释是这样:犯人已经事先知道礼券及现金的藏匿地点,为了伪装成强盗杀人,一开始便决定盗取这些财物。可是桌上的钱包之所以没拿走,是因为它并不在计画中。当执行完杀人的目的,一心想尽速离开现场的犯人,只记得要偷取脑中所记住的礼券及现金,因此才会只依照计画行事,之后便匆忙逃出。或许他并未注意到桌上放著钱包,因为他原本的目的就不是钱财,所以根本就不会想那么多。也或许他根本没想到家庭主妇会随意将四万多圆的钜款放进钱包里。

从这些事看来,我判断犯人是顺子熟识的人,而且是相当亲密的人,一个连顺子丈夫购买高尔夫球具的事都知道的人。总之,这案子是起因于怨恨或其他个人理由的计画性犯罪。

可是本厅方面却不这么认为。针对这些推论的可能性加以检讨过后,调查却朝著另一个方向发展。

在这件案件发生前,大约一个月左右,距离持田家所在大楼徒步约十五分钟距离的另一栋大楼,也发生过类似的强盗杀人事件。发生地点相近,可是辖区不同。因此我对那桩案件并未直接参与。当持田顺子的案件发生时,另外那桩案件已经锁定嫌疑犯,正在搜证准备加以逮捕。该名嫌疑犯是强盗惯犯,当时已被捕过三次,合计共服刑十一年。可是他并没有杀人前科。由于另外一件强盗杀人案,他也涉有重嫌,因此当地的搜查本部便想要连那件悬而未决的强盗杀人案也一并解决。但就在即将进行逮捕之际,大概因为太过心急吧!居然让嫌疑犯察觉到警方的行动。该名嫌疑犯立即摆脱跟踪,偷了一部车,以声东击西的方式逃走。警方布下紧急警网,驾著高速警车随后追赶。不料反倒造成一场灾难。该名嫌疑犯由于车速过快,闪避不及,追撞上前方刚变换车道的大卡车,当场死亡。从另一种角度看,警方出了一次大洋相!

该名嫌疑犯死后,在他家中意外搜出了持田顺子案件中,被偷的礼券信封。该信封是被杀的顺子寄信给友人所使用的,是银座一家和纸专门店的独创商品。信封中只放著同一家百货公司相同金额的礼券,毫无疑问地,该信封应该是持田家被偷走的那个。结论只有一个,任凭任何人皆会如此想吧!没错、杀害持田顺子的正是这名男子。死人是不会替自己辩解的,无法取得自白,当然也无法进行审判。虽然如此,事件至此还是落幕了。

搜查本部的结论当然也是如此。他们判定杀害持田顺子的犯人就是那名已死亡的男子,嫌疑犯既然已死,便改以文件送检,结束侦查。来自本厅下令解散搜查小组的督导长,似乎也放下心了。因为造成嫌疑犯死亡的并不是自己,所以不会被追究责任。案件也因而提早结束。因为他们都相当忙碌,在东京每天都有杀人事件发生,所以案件能尽快解决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对我而言则不是这样。那案件或许是我瞽察生涯中最后的杀人事件也不一定。对于它的结果我怎么也无法接受。预定要支付高尔夫球具费用的七万圆及礼券被偷,但为何不拿走厨房桌上的钱包呢?这个疑问,不管我怎么想都无法解答。钱包内并非仅有零钱而已,里面可是放了四万多圆呢!明明就摆在很明显的地方,为何会没注意到呢?虽不能说完全没注意到,可是刺在被害者背上的菜刀,是持田家厨房里的东西,也就是犯人必须从厨房的餐桌走过才能取得。

这一个月以来,有一张脸始终萦绕在我脑海中。那张脸上有眼睛、鼻子也有嘴巴,究竟长得如何,无法看清楚。但我心里很清楚,那家伙正在笑,大声的笑。

那家伙为什么笑?你知道吗?

没错!

那家伙成功制造了一件完美的犯罪。世上可以被称为完美的犯罪,只有一种形式。那就是,并非真凶却被当做犯人,冠上一切罪行,并且人已经死亡。

我的推论若没错的话,那名真凶已借由警察的手,成功地完成了……完美的犯罪!

翌日的早晨,杏子在九条的带领下,前往持田顺子遭杀害的公寓。

由于事件发生已有一段时间,嫌疑犯也因意外而死亡,加上事件本身已宣告终结,所以丝毫感觉不出曾经发生杀人事件的血腥气氛。这里和四处林立的大楼一样,是一个极平常的都市住宅区。

“听说被害者的丈夫想要将这间出事的房子赍掉。但因为是发生过杀人事件的房子,所以一直找不到买主。”

九条用从管理员借来的钥匙,打开门。

没人要,连家具也都没了。空荡荡的房屋。固定的鞋柜上面,只摆著一个拔鞋器。不知是最后打包时不小心遗漏?还是因已老旧而弃罝?不管如何这是屋内唯一可以证明持田家曾在这里住过的遗留物。其它就真的没留下什么。

案发现场的浴室中也丝毫未留下发生过惨剧的痕迹。浴室中没有铺设瓷砖,而是由一个个耐热塑胶制品组合而成的,血迹只要用水冲洗,便可冲涮得一干二净。

“这间浴室好像要拆掉重建。要是我想买下这间房子的话,也不要这间浴室!”

“不能隐瞒这里曾发生命案吧?”

“假如隐瞒真相卖出去,日后被发现,买卖契约也会变成无效。如此重大的事实,卖方有义务须事先向买方说明。可是知道真相还愿意买的人,需要相当有勇气。因此最后就会被不动产公司贱价买去,然后再租赁出去。租赁契约的话,就可以设法隐瞒发生过凶杀案的事。”

“九条先生还真了解不动产公司耶!”

“哪有?”九条苦笑著。“还好吧!只是计画用退休金及存款,在乡下老家附近盖一间公寓罢了!昨天见面时不是说有一笔小钱吗?那就是已经到期的互助金,我从银行领出来,只当了一晚的小富翁,今天下午就必须当作买乡下那块地的订金汇给对方。”

“老家在哪里?”

“群马。在可以清楚看见赤城山的乡下,夏天酷热难耐,冬天赤城山的山风又冷得令人受不了。”

九条笑著说。

“可是附近却有不少大型工厂,所以公寓稍嫌不足。景气不好,不得不节约,因此企业便不想盖员工住宅。向民间租借房子,较节省经费。所以我才想插手经营出租公寓的事业。”

“能有计画地规画第二个人生,真叫人羡慕!”

“可是内人却不太赞成。她说她才不想年纪一大把了,还到一个陌生地方过活。她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现在景气不好,假如再就业,薪水一定比现在少很多,而且也无法再继续工作十年。要搬到新的地方去,倒不如早点搬去比较好。这么说总算说服内人了。可是……”

九条微微摇著头。

“在弄清楚这案件的真相前,我没什么第二人生可言。至死都会悔恨不已,一想到那个成功制造完美犯罪的人,轻松愉快地活著,现在连饭都吃不下呢!”

“九条先生昨天一直没告诉我,您是不是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呢?您真的没有任何预设人选?”

“就算有,”九条避开杏子的视线。“我也不能事先告诉杏子小姐!”

“我知道。我担心的是……您事实上已经知道真凶是谁,带我来这里是因为找不到要逮捕他的证据。若是如此……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耳朵所听见的是真是假。只是可以听见而已。至于听见的声音是否为过去曾在这里所说过的话?还是我脑中编造出来的幻想?这就无法确定了。”

“你是担心万一弄错犯人,对吧?”

杏子点点头。

“即使九条先生心中所想的真凶,我可以重现他的声音,但如果没有证据的话,同样也无法逮捕他。而且光凭我所听到的声音,九条先生……”

“会不会急得捏造伪证?或是会不会冤枉毫无关系的人,将他罗织入罪?”

“不,九条先生绝不会……”

“好了!杏子小姐!”

九条脸上挂著笑容。

“你的担心是理所当然的。面临退休,我的确有些焦急。心中确实想,到时候不管是捏造证据,还是用任何手段,一定要逮捕真凶。可是,杏子小姐!我先在此发誓绝不会那样做。警察是司法最前线的看守者,无论是何种形式,一旦搜查或逮捕行动违背司法程序,便形同私刑。即使成为管理阶层,离开了现场,我自始至终都还是一位警官。假如我的目的是想动私刑的话,我会等辞掉警察职务后再做。”

“……失言了,很抱歉!可是我。……很害怕。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无法确认自己耳朵所听到的真伪。说不定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的幻觉,却要根据它来逮捕人,我觉得十分恐惧。”

“杏子小姐!”

九条将手放在杏子的肩上。

“你的超能力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听过从你嘴里说出的声音的人,都深信不疑。当你在重现原音的时候,自己

根本就不知道,对吧?”

“是的……只是耳朵可以听见而已。重现原音,是事后别人告诉我才知道的。”

“是不是也可以这么想……也就是反过来说,你脑中先存入过去的声音,然后透过嘴巴说出来。你耳中所听见的,事实上正是透过你嘴巴说出来的话。”

她从未如此思考过,截至目前为止,一直认为是耳朵听见“那些声音”而已。

“我不知道!”

杏子摇摇头。

“我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啊、听见了’如此而已!”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在浴室!可是假如你觉得讨厌的话……”

九条打开浴室的门,然后看了看杏子。脸上露出替杏子担心的表情。杏子小声回答说无所谓,便走进狭窄的组合式浴室。

里面并未留下血迹,也没有任何臭味。心想用合成树脂组合而成的浴室,一定会吸附臭味,然而大概是因为已过了相当时日,才会如此吧!在不到一坪大的浴室里,横放著一个成年男子必须屈著膝才能坐进的小型浴缸。

“被害者就是仰躺在这里。”

九条指著说。

“如你所见,空间相当狭窄,不可能直直躺著。她的膝盖微弯,下半身侧向一边,上半身则朝和下半身相反方向扭曲著,脸看起来有些往上仰。第一发现者并未碰触尸体。管理员为了测量被害者脉博,好像有稍微移动过尸体。但大致上当警察赶到时所看到的尸体姿势和最初被发现时几乎一致。光背部就被刺了四刀,其中一刀很不幸地刺穿骨头直达心脏。在挨这一致命伤的同时,她几乎已是立即死亡的状态。因此第一现场应该就是这里没错。把这些事和现场的狭窄空间,结合在一起,便不难想像案发当时的状况。被害者被手持菜刀的凶手追赶,逃进浴室。屋内离客厅最近又可以上锁的地方,就是这间浴室。可是,被害者还来不及上锁,凶手就追进去了。被害者想逃,因此才会背对著凶手。这时候凶手便用利刃刺向她。被害者被刺后,身体失去平衡,于是俯伏在浴缸边缘,蹲了下来。凶手这时又再以利刃刺她,大约刺了四刀,最后一刀避开骨头,深深地刺了进去。凶手拔起刺在被害者背上的凶器,接著被害者顺势仰脸倒下。”

杏子掩著脸。九条司空见惯般淡淡地说明著。光想像就足以令人全身发抖。

“真抱歉!杏子小姐。”

九条终于注意到了,搔了搔头。

“我不小心把它当成是在和部属开调查会议。能如此毫不在乎说著这般残忍的场面,还不是普通人能办得到呢!我想这大概是一种职业病吧!请见谅!”

“哪里……别放在心上!我认为能正确获得案件的相关解说比较好。对了,凶器呢?”

“正如昨晚所说的,是放在厨房里的万用菜刀。一把西式的菜刀,前端是尖的,一把细长的刀刃。那把菜刀被随意丢弃在浴室角落,上面并没有验出指纹。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他并未戴手套,只要用毛巾之类的包住刀柄,就不会留下指纹了。啊,另外还有一点,犯人在逃走前,好像曾在洗脸枱洗手。在洗脸枱的内侧检验出若干血液反应。不仅洗手,说不定还洗过脸呢!一定会被血溅得满身。”

“衣服方面如何?”

“你是说持田夫妻是否有任一方的衣服失窃是吗?照理说犯人若是女的,失窃的该是被害者,若是男的则是丈夫的衣服失窃。很可惜,持田先生对于衣服的事,根本就搞不清楚,根据他自己的说法,即使衣橱里短少了一、二件自己的衣服,他也不会知道。更何况是太太的衣服,是否全都在,更无法得知。”

九条好像不太高兴的说。

杏子觉得自己的直觉猜对了。九条心中所怀疑的真凶正是持田顺子的丈夫持田孝明。

然而,诸如此类的事件中,怀疑是被害者丈夫涉案,并非特别奇怪的事。为何整个搜查本部除了九条外,皆如此干脆舍去这条线索?这倒有些令人怀疑。难道持田孝明有不在场证明?……

杏子的心中再度踌躇起来。纵使九条对他印象再怎么恶劣,怀疑一个有充份不在场证明的人,毕竟还是太过份了吧?而且她也不认为警察绝对不会犯下只凭预设立场便冤枉无辜的人这种错误。因为预设立场而造成冤狱的调查疏失,光从报刊杂志上看到的,就为数不少。九条该不会也是光凭‘刑警的直觉’而……。

杏子努力地想赶走杂念。既然答应要帮忙,就只能够相信九条,杏子如此认为。

“在这里试看看!”

杏子一这么说,九条便点头走出浴室。杏子关上浴室的门,闭上眼睛。

石神的脸,瞬间浮在脑中。今天石神不在,而且也并未受任何人胁迫。在如此自由的心情下,是否还能听见“那个声音”?

听吧!……寻找吧!寻找漂浮在这个空间里,那个不得不结束人生的持田顺子的“感受”。它一定存在其中,因为她是在这里死去的。

经过一分钟、两分钟,不久便失去对时间的感觉而逐渐集中意识,一直忍耐到快失去意识,仍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杏子咬了咬嘴唇,想要再度集中意识。甚至为了产生在神户被监禁时的那份压迫感及紧张感,还用力回想那位失去女儿的父亲,近似疯狂的眼睛。然而在狭窄浴室的空气中,除了杏子的呼吸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在一阵敲门声之后,门开了。杏子面向担心望著她的九条,沉默地摇了摇头。

“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九条的脸上虽然带著些许失望的神情,却也不忘体贴杏子。

“这栋房屋已经断水断电了,所以没办法泡茶,这是我到外头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

九条从上衣口袋中,取出罐装咖啡。

“现在这个季节真是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冷热饮都卖。杏子小姐!我买的是热饮,可以吧?”

“不好意思!谢谢!”

九条将带来的塑胶布,铺在客厅的中央,俩人便席地而坐。

喝了一口已经不再烫手的罐装咖啡,在它那暖暖又甜甜的滋润下,杏子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或许还不行!”

杏子说。

“那间浴室里一定还留有被杀害女性的怨念,可是我却什么都听不见。”

“那不是很好吗?”

“你昨晚不是说过,为了要从石神那里挣脱,所以才想做这件事。你还说若能从石神那里完全得到解放,恢复自由时,听见过去声音的超能力也会随之消失。昨晚我一个人独处时,曾试著思考这些事。最后我得到一个结论:倘若你能够从石神那里解放出来,并且踏向新人生的话,即使找不出这案件的真凶,也无所谓了。”

“九条先生……”

“归根究底,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扫荡全世界所有的坏人。做坏事却未被发现、未被逮捕,也未东窗事发,如此幸福活著的人,大概不少吧!现在是富绅,过著悠哉舒适生活的家伙当中,战时曾在中国大陆强暴中国妇女并杀害她们的人,也不在少数。……持田顺子不论再替她怎么做,都已回天乏术了。纵然无法平复她的怨恨,但却可以使你得到幸福的话,这也就足够了,不是吗?用这样来做为我警察生涯的结尾,不也很棒吗?……今天早上我就是抱著这样的想法,走出家门的哦!所以,杏子小姐、别勉强!累的话就停止,我们回家吧!”

“可是九条先生这样的话……”

“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九条满脸笑容的说。

“身为警官的工作,却依赖你的超能力来偷懒,实在太过自私。如你所观察的,我在心中早已盯上某人了,所以真的到最后,只要找出可以证明那个人是真凶的证据就可以了。即使搜查本部已遭解散,但真相是不会改变的,只要能够找到证据,还是可以逮捕真凶。”

“他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那名真凶。”

杏子一说出口,九条稍微吃警地皱著屑头。

“……什么?你听见了?”

“没有啦!对不起,只是我自己猜想的。假如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警方应该不会如此干脆地断定他是清白的吧!”

九条慢慢地将整瓶咖啡喝完,然后将空罐放在地板上。

“那名有问题的人,和平常一样,早上九点到公司上班,之后便一直待在公司。并非一直坐在座位上,但直到尸体被发现时,他才出公司,这点已获得同事们的证实。不在场证明相当完美。所以搜查本部才会最先将他剔除在搜查线之外。”

“可是九条先生还是怀疑他。”

“越查越觉得他动机浓厚……杀人并不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行。”

“也就是说……”杏子目不转睛地看著九条的脸。

“他拜托意外死亡的那名男子替他杀人……”

“所以我才说是完美的犯罪呀!”

九条苦笑著摇摇头。

“教唆杀人会失败大多因为现行犯被逮捕而供出口供。偏偏那名执行犯死于警方所造成的车祸……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九条想要听的是,现行犯在杀害那位可怜的被害者当时的对话,以查明究竟是何人所指使的。即使是被人以金钱收买,但在刺杀一名年轻女子时,犯人应该是处于相当兴奋的状态下才对。可想像他当时应该会对边哭喊边逃的被害者说:‘这不是我的错!要怨恨就怨恨某人!’等之类的话。九条期待的正是这些。

杏子站起来。“杏子小姐?”

“我再试一次……我忽然有一个想法。”

“不,不必了!”

“求求你,让我试试看!”

杏子走进浴室。

现在杏子心中一点压力也没有。石神既不在身边,也未被监禁。被害者及杀人者的那种被逼迫到走投无路般的心境,并未发生在杏子心中。

该怎么办?该抱持何种“心境”才能感同身受?

杏子闭上眼睛。摒除一切杂念,脑中仅自然浮现出所想到的事。

有趣的是,最先浮现脑中的竟是钢琴师马场的脸。一张因自己所弹的节奏和杏子呼吸节奏无法配合而皱起眉头的脸。竟然出现这张脸,杏子相当失望。可是杏子的记忆又再度被下一张马场的脸唤醒。啊……在咋了一下舌之后,马场笑了。他苦笑著……看了看我。接著又似乎在鼓励我般微微点头。

为何忘记那张笑脸,只拘泥著咋舌一事呢?马场先生鼓励过我呢!说不定他咋舌并非对我不耐烦,而是对自己的演奏失误不耐烦吧!

杏子看见内心真实的一面。之所以会和马场的节奏无法吻合,并非马场讨厌杏子,而是杏子一直留恋著东海林的琴音,认为若非东海林替自己伴奏,便无法唱好歌。

明白这点之后,杏子胸口突然热起来。

下回一定可以表演得更精彩。只要信任马场的琴艺,坦然地唱出来就没问题。

坦然以对之后……心情也跟著放松起来。

心情放松……

放松……

‘哇——好香哦!’

‘没错吧?这是从真正的白玫瑰花瓣中,抽取出玫瑰精油后制成的胶囊哦!这可是还在申请专利中的技术哦!和以前的沐浴剂不同,你看!溶进热水中,香味却完全没有变淡!’

‘沐浴皂和洗发精也有这种香味吗?’

‘当然有啊!等一下!我去拿样品来,我马上去拿来!’

‘……哇——真的耶!这个好……我喜欢!’

哼著歌!

杏子意识到自己正在唱歌。很快乐、很轻松、很幸福地唱著歌!

九条的脸转为苍白。

“川岛曜子应该和她没碰到面。……她可是第一位发现的人……但为何……”

杏子直盯著空浴缸。有著玫瑰香味的沐浴剂被放入热水中。为了享受它的香味,持田顺子蹲进浴缸中……。

马场脸上有点吃惊。

杏子随著节奏一面摆动身体,一面大胆拉著嗓音,调整呼吸,甚至还加上即兴式哼唱。

在信赖马场的演奏技巧下,心情便如同东海林在替她伴奏般轻松。杏子今晚抱持如此的决心上台表演。

马场弹琴变得更加轻快,琴音也更加清脆。马场的心情跟著动起来。

新的组合逐渐诞生。虽然东海林和马场的性格不同,但却激起杏子冒险的欲望。她想尝试使用从未使用过的歌唱方式来演唱,想寻找属于自己的新风格,心境变得相当积极。

杏子在歌唱方面,现在已经脱离东海林的庇护,一个人站了起来。

看见东海林坐在观众席。他打电话给杏子说今晚有空,要来看杏子表演。除了排演及练习外,在东海林面前如此唱歌,这是第一次。想到此,杏子有点脸

红。东海林对于杏子今晚的演唱必定满意极了。因为不太喝酒的他从刚才开始便快速地喝光杯中的酒,高兴得眉开眼笑。他是替杏子高兴,杏子觉得万分欣喜。从今以后即使是东海林以外的钢琴师伴奏,也能如此演唱的机率将逐渐提高。这虽是件寂寞的事,但杏子想与同为音乐家及艺术表演者的身份和东海林对话。

又有人送来鲜红的玫瑰花束,在后台的杏子悄悄将花抱在胸前。同样没有留下送花者的姓名,放置的地点及时间也和上回一样。

玫瑰的香味。

一定是这个香味找到那时候及那个声音,错不了。

“对不起,请问……”

后台的门被打开,一名男子畏畏缩缩的说。

“这里……”

“九条先生!”

杏子看见他,站起身子。九条这才放下心。

“跑到这里来,真是抱歉!我根本就搞不清楚后台在哪里,找了好久呢!”

“这边请!”

“不了,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家。”

“可是……”

杏子知道九条是想告诉她那桩案件,但她和东海林约好三十分钟后会面,这下可麻烦了。总不能带九条一起去和东海林吃饭吧!就算东海林不介意,但九条是绝不会将有关案情说给杏子以外的人听。

“对不起!我等一下还有约。”

“是吗?只要给我十五分钟就好。隔壁大楼一楼有家咖啡店对吧?我在那里等你,请容我向你报告好吗?”

杏子不禁忍住笑。因为和东海林约好见面的地点正好也在那。

尽管如此,杏子还是答应了,并在目送九条出去后才慌张卸妆。

“杏子小姐,今晚谢谢你了!”

杏子忙著用面纸擦拭涂满卸妆乳液的脸,马场站在她背后说。

“有什么……”

“没有啦!”

马场略显腼腆说。

“你能信赖我了,我实在太高兴了!”

“哪事……我才是一直都给您添麻烦。”

“没有呢!是我有点故意整你。我从经理那里听说你一直都是由东海林伴奏,所以心里才会有些疙瘩。虽然我心中也明白东海林和我的风格不同,且技巧及品味等更是无法与他相比。可是因为杏子小姐太过拘泥歌谱,照谱分毫不差的唱,使我的琴技没什么表现的余地。……可是今晚,杏子小姐却让我毫无拘束地弹奏,不再需要担心你是否能跟得上,你这样信赖我……”

马场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杏子吃了一惊,却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和男性握手,已许多年不曾有过。马场目前没把她当女人,而是认同她也是一位音乐家。

“谢谢!”马场再次说。

“今后也请您多指教!”

杏子实在太高兴了,眼前一片迷蒙。

“是玫瑰呀?”

九条望著杏子抱在胸前的花束,露出复杂的笑容。

“是歌迷送的吗?”

“嗯……我想大概是吧!”

杏子把花放在邻座。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好像是趁我上台表演时,放在售票处的。上面收件人写著我的名字,却没有署名是谁送的。”

“好浪漫耶!一束没有署名的热情歌迷送的鲜红玫瑰。玫瑰花的花语就是热情和热爱哩!”

从九条的口中居然会说出花语这样的字眼,杏子著实大吃一惊,眨了眨眼。

九条笑出声来。

“哎呀!失礼了!不太相配对吧?我居然会说花语。”

“不会……怎么会?”

“好了啦!真的很不相配嘛!连我自己说出口后,也觉得有点后悔。总觉得背脊都凉起来了。”

九条又再笑了笑,然后喝了一口杯中的水。

“你好像没什么时间,那就言归正传吧!从结论来说,川岛曜子昨晚已因涉嫌杀害持田顺子而遭逮捕。”

“我已经从今天的早报上看到了。报上的报导并没有写得很详细。”

“预定明天也将依据川岛的供词,逮捕共犯持田孝明。至于俩人中究竟谁是主谋者,将依日后俩人的供词来判定。依我的直觉来看,主谋者应该是孝明,但还不能完全断定,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孝明计画杀妻的有利物证。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川岛的供词。而孝明倘若能证明他是杀妻的主谋者,将会被处以无期徒刑,必死无疑。但是如果执行者是川岛而又无法证明另有主谋者,孝明的罪就会变得很轻。他对警察说了一些谎,混淆搜查,所以事实上光这样或许还无法定他的罪。简直有天壤之别。”

杏子默默地啜著服务生送来的冰红茶。她想知道的事很多,九条遂逐一说明。

“我为何会对死者丈夫孝明总是无法释疑?因为对孝明的而言,现在妻子死得正是恰当的事实,逐一出现。首先是去年顺子继承娘家土地的问题。持田顺子的娘家在柄木,是一户大型林业赓家,持有大片土地。顺子的父亲在去年去世,由母亲及顺子的哥哥、妹妹四人继承遗产。其中,顺子继承的主要是山林地,以当时的资产价值计算,并不是很多。然而自从去年秋天,化学工厂的迁厂计画浮出枱面后,顺子所继承的山林地将被收购作为工厂的建筑用地。经过换算,顺子将可获利近二亿圆。因此继承了其他农地及现金的哥哥和妹妹,尤其是顺子的哥哥,抱怨这样并不公平。为了避免纷争,最后达成协议将重新分配遗产。已经分配好的遗产,事后才因其估价有明显错误而重新分配的情形,似乎也曾有过。但是如此一来,事实上顺子所取得的部分却减少了,大约只剩数千万圆吧!顺子认为这样也无所谓,但她丈夫却不表赞同。假如在变更继承之前,顺子死了,那将会变成如何?目前那片山林地仍属于顺子所有。顺子一死,这些便全改由孝明继承。可是并非全额免税,必须缴交遗产税。因此他便可以须支付遗产税为由,提早将山林地卖掉。由于当事者顺子已死亡,事后顺子的哥哥即使提起民事诉讼,也无法胜诉。大概这就是孝明计画杀害顺子的最大动机。当然如果孝明与顺子间像一般夫妻般恩爱的话,孝明便不会想出如此愚蠢的事。”

九条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叹气说:

“如此看来,杀人动机最主要还是因为俩人间的爱情已冷却吧!至于孝明的情妇,老实说,在杏子出手相助之前,还完全没有半点头绪。完全想不到他和川岛曜子是这种关系。根据曜子的说法,她是先认识丈夫孝明。她和女友在涉谷一家酒吧喝酒时,恰巧和他相邻而坐,进而开始交往。竟然每月都卖化妆品给与自己外遇的男人的妻子。女人的想法真是令人费解。”

不,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杏子心想。那是因为川岛曜子想知道持田孝明住在什么样的家?过什么样的生活?和妻子说些什么话?这些情报只要借由推销化妆品,定期到府拜访,必能得知。因为毫不知情的顺子在喝茶聊天当中,就会滔滔不绝地把丈夫的种种说给曜子听。

“虽然我们不知道孝明有外遇的事,但对于顺子玩火式外遇却掌握不少线索。顺子的玩火行为,目前已经到了每月一次的地步,她是网路交友的常客。这件事孝明也知道。对孝明而言,顺子只不过是个一起生活的女人罢了!至于顺子心里怎么想,就不清楚了。孝明每月的收入并不算少,再加上又没有小孩,因此顺子能够自由运用的金钱应该也不算少。她觉得结婚只不过如此而已,即使每月都花钱买化妆品,和在网路认识的男人上宾馆,她也没有丝毫的罪恶感。若进一步解读,她心中或许已打定主意,在拿到和哥哥协议好的数千万现金之后,便要和孝明分手。孝明之所以想杀害她,也许就是洞悉了顺子的心意,才会下毒手吧!这些心理层面的问题,最后我们仍无法完全弄明白,只能看到已发生的事实。孝明本人一定不承认,现在就暂时假定他是本案的主谋,来做一连串的推论:持田孝明命令自己的情妇去杀害顺子,报酬大概就是即将到手的上亿圆钜款的一半,情妇可以妻子的身份自由使用。孝明的胜算在于自己和曜子的关系并没有人知道,事实上就连我们也没有想到要去调查。可见孝明是如何谨慎小心地和曜子交往。只要和曜子的关系不曝光,并且在有杀人动机下,能够确保自己有不在场证明,那么便可处在安全范围内。另外的川岛曜子则处于较危险的状况。然而只要和孝明的关系不曝光,曜子便没有杀人的动机。最后曜子答应了这椿杀人交易。”

“上午十一点的电话是子虚乌有吗?”

“不,是否有打电话只要查阅通话记录便可得知。曜子的确在上午十一点曾打电话给顺子,这是事实。只是约在下午两点并非事实。我猜想她是一点左右到持田家去。”

在浴室中,曜子将新产品沐浴剂交给顺子。并问她要不要试试。然后在浴缸中放入些许热水,再倒入玫瑰香味的沐浴剂。狭窄的浴室中满溢著玫瑰高雅的芳香,顺子陶醉其中。说要去拿试用品而走出浴室的曜子,从厨房取出菜刀。大概事先连凶器该用什么都已经和孝明商量过了,曜子大概是全身赤裸手持菜刀,进入浴室。

没错……这么一来,根本就不需要换衣服。因为一开始便决定要在浴室杀人。因此全身赤裸将顺子杀害后,凶手只要在浴室冲洗掉身上的血迹,便大功告成。

为何杏子无法感受顺子最后的惨叫声?理由很简单。顺子在自己背上被刀刃刺中前,并未感受到任何恐怖气氛。甚至在她刚遭受攻击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然后在搞不清楚状况下,受到致命的一击,浑然不知原由而死去。顺子临到最后还陶醉在玫瑰香味中,高兴哼著歌。就算在某处仍留有她的怨恨,但却不是在那间浴室中。

曜子在当时却是一言不发。

这并非仅仅是用金钱作交换的教唆杀人,对曜子而言,杀害顺子是她一辈子的赌注。

“没有拿走厨房桌上的钱包,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孝明事先并不知道杀害妻子当时,她钱包会放在何处。所以没有指示曜子有关钱包的事。曜子脑中只记得要按照孝明的计画行事,根本不会去想其它的事。孝明指示曜子拿走藏在音响缝隙中的信封,然后逃走。因此根据曜子的说法,她只是依计行事,根本连信封内装些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为何会在不相关的人的公寓内,发现那个装著礼券的信封呢?”

“杏子小姐你知道持田孝明的职业是什么吗?”

“我记得好像是在某日报的出版社工作。”

“没错!”

九条重重地点点头。

“在某出版社的校对室工作。他主要是负责周刊杂志的文稿校正。而那本周刊杂志在那名男子死前一周左右,曾大幅报导过有关那名男子将以强盗杀人犯遭逮捕的传闻。由于周刊杂志并不是记者俱乐部的成员,对于警方想保密的事实,只要被他们发现便会报导出来。警方为能顺利逮捕犯人而努力找寻证据之时,传播媒体却早将那名男子视为杀人犯。持田孝明在报导即将刊出的数日前,便因工作而读过那篇报导。心中大概想到或许可以拿来利用。持田所做的事其寅很简单。首先向周刊杂志的编缉部同仁探听出那名男子的住址。然后再将被曜子盗出的信封中的现金拿回来,将仅装著礼券的信封投入那名男子家的信箱中。至于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就无法预知了。那名男子若将礼券据为己有,然后拿到百货公司使用,就有可能被店员记住他的长相。如此一来,当那名男子被逮捕时,便会让警察误以为杀害顺子的人也是那名男子。这样就得救了……就连孝明本身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

九条干笑几声,接著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若非杏子小姐在浴室中听到那些声音,一切都将如持田孝明所愿。真是千钧一发!虽然有想到教唆杀人这条线索,但我只一味地认为凶手就是那名已死的男人。”

“可是……川岛曜子已经坦承不讳了。虽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有啊!有一个证据哦!”九条从口袋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这是鉴识人在发现尸体后,从持田家垃圾当中找到的东西。鉴识最主要是针对犯人的毛发及遗留品等进行检验,所以他们认为这东西毫无用处。”

照片上是一枚红色的花瓣。

“……这是?”

“这不是真的花瓣。是用缎带之类的布制成的假花瓣。多亏杏子小姐听见那个声音,才让我想到那天川岛曜子说不定是去向持田顺子推销沐浴剂新产品。但是光凭杏子小姐所听见的声音,并无法确保这是那天所留下的东西。或许是一个月前曜子来访时留下的也不一定。为了弄清楚这一点,我曾到曜子所服务的化妆品制造公司去询问。幸运得知以白玫瑰为原料所开发的沐浴剂新产品,是在顺子被杀前几

天才开始贩卖的。不是一个月前哦!当向顾客推销时的样品寄到我手上时,我简直欣喜若狂。……这个就是。”

九条将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纸盒放在杏子眼前。是一个印有玫瑰花的纸盒,大约火柴盒般大小。上面绑著一条细细的红色缎带……在缎带打结处则装饰著一朵布制的鲜红色玫瑰花,直径大约只有三米厘,可爱极了。

从照片上看,根本看不出来它是如此小的一朵花瓣。

“曜子虽然谨慎地将这纸盒收起来,但却没注意到已经掉落了一片小花瓣。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但却足以逼使川岛曜子招供。”

杏子不经意地看了一下横放在邻座的玫瑰花束。

就是这些花香的记忆,引出那些对话。而那些对话又暗喻出这个小小的“犯罪证据”。

“另外还牵扯出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九条一面喝著剩余的咖啡,一面说。

“顺子的尸体被发现时,管理员不是曾去测她的脉博吗?据说当时管理员曾看见顺子的手腕及手肘的内侧,有玫瑰花瓣般的瘀痕。他也把这件事告诉搜查员。最后搜查本部之所以会注意到孝明和顺子间不合的事,也是因为那个花瓣。”

杏子无法理解地侧著头。九条腼腆的低声说:

“那个瘀痕就是吻痕啦!起初我们还以为是前一天晚上她和丈夫亲热所留下的。可是经过询问她丈夫之后得知,在案发前连续数日,他每晚都加班,彼此都没碰到面。因此便只能认为被害者另外有其他男人。……这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偶然……但最后抓出真凶的却也是玫瑰花瓣。世上还是存在著无法用道理解释的法则。说不定杏子小姐所拥有的超能力也是这个法则的一部分呢!……”

九条站起来,抓起帐单后,向杏子行了一个礼。

“以上,报告完毕。今后不会再让你操心了。十分感谢!……从今以后我也可以告别警察生涯,去当一个公寓房东,迈向第二个人生了。”

九条恭敬地鞠了一个躬,留下杏子,走出店去。杏子只说了一句“多保重!”便再也说不出话。九条也回一句“你也一样多保重!”,九条温柔的声音萦绕在杏子耳中,久久不去。

数分钟后,东海林出现了。杏子向他轻轻的挥手,等著东海林走过来,坐在她面前。

“玫瑰耶!”

东海林看见邻座上的花束说。

“歌迷送的?”

“不知道耶!”

杏子喃喃的说。

“不晓得是谁送的……可是我猜搞不好是老天爷送的呢!”

东海林笑了笑。

杏子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奇怪,便跟著一起笑起来。

老天爷并不会送她玫瑰花束。

事件得以解决,大概……是留存在川岛曜子心中的良心吧!那一片算不上证据的小花瓣,却让曜子坦诚自己的罪行,可以说是残留在曜子心中的‘人类良知’的碎片吧!

“这是你已经拥有热情歌迷的证据哦!”

东海林的声音很开朗,令人愉悦。

“小姐,要更加努力哦!”

“嗯!”杏子点点头。

未来虽仍模糊,现在却依稀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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