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愚蠢的报纸,但办报的人倒挺不错。

——D.H.劳伦斯

她能写,这该死的女人。

——鲁珀特?布鲁克

《铁圈球杂志》每期刊载一个菲尔森?扬撰写的栏目,标题为《事关紧要》,此栏目用斜体字印刷,以区别于杂乱的新闻。1912年10月23日,《事关紧要》栏目是一篇小小的神话,开始是这样的:“从前有位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彼此相爱,而且两人都爱诗,因此决定把毕生精力都用于改善和鼓励英国诗歌——特别是像他们一样不知名的年轻作家的诗作..”故事描述了他们怎样创立一份杂志,投入了全部精力和时间,在“永久艺术的崇高理想境界”找到了自己的欢乐。但是此时“他们彩虹般的桥梁(此处指出版商)却在他们脚下坍塌了”。他们欠了印刷商150镑,除了青春这易逝的本钱外不名一文。菲尔森?扬说如果读者订购一年的《韵律》杂志,他们的轻舟就能荡漾起来。

这个对“老虎们”的小小一击受到埃迪?马什的鼓励,他将其寄往兰克顿,并希望他们“不介意”。——一点也不,——“你是个可爱的宝贝”,杰克?默里模仿埃迪的语气写道:“我们觉得他太可爱了。”这可能是《韵律》的资助者们所采取的旨在使小舟荡漾的一系列行动中最无成效的一次。

令人惊讶的是,杂志以《韵律》的名字仍然维持了5期,以后又以《蓝色评论》的名字维持了3期。

仅仅依靠“老虎”的自尊并不能取得这样的效果,还有另一位出版商愿意帮忙——因为格伦维尔逃跑时,帐目表明有些小小的收益——年轻人选择《韵律》是因为《英语评论》过于殷实富有,有着哈代①,詹姆斯,康拉德②和威尔斯等人为其写作,《韵律》的撰稿者们情愿无偿写作,希望将来能受到注意,也就是说“收益”从字面上来讲是虚构的——指的只是他们的作品。

破产以后默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同印刷商们拖延时间。他们断定他肯定有钱,以为只要紧逼不放,就能得到一切。J.A.斯彭德劝他申请宣告破产,因为确实是格伦维尔欠下的债,法庭可以弄清这一点。这个建议很正确,但也许新西兰银行总裁的女儿却看到了其中的危险性,结果是安排让她把自己的生活津贴作抵押来偿还欠印刷商的债款。第二个步骤也是她采取的:她去拜访占尔伯特?迦南的出版商萨克,杰克写信来说:“‘老虎’觉得萨克关于《韵律》的作法很可爱,我想他会接手出版的事情,会竭力做好的。”

威利?乔治计划用500英镑作为资金开办一家公司,结果没有成功,到了11月中旬,“老虎们”只好在彻恩斯里路③57号(奥列加住在59号)的一个阴暗的寓所内工作和居仕,6位朋友每人凑了10个英镑让他们度过11月。

在这倒霉的时候,凯瑟琳还是写出了一篇新的故事——是为弗兰克?哈①哈代(1840~1928),英国小说家,诗人。——译注②康拉德(1857~1924),英国小说家,原籍波兰。——译注③彻恩斯里路,伦敦地名。——译注里斯①写的,他最近掌管了一家专讲时尚和皇家生活的杂志《温暖的家》。故事名为《房子》,同她后来写的以伦敦为背景的小故事有些相似,但有种奇怪的自传性质,与她希望能有个孩子,而索比尼欧斯基出现在那个时候有关。

故事中疲惫不堪的勤杂女工在一个待售的空房子前廊避雨,她和自己的恋人最近来看过这所房子。在那儿睡着以后,她梦见自己在房子里举行了美妙的婚礼——快乐英俊的丈夫,一个男孩和一个保姆,木柴烧的炉火和烤好的小面包——但是美梦变成了梦魇。她听见楼下一个声音在叫唤,是过去一个情人的声音,“他在那儿干什么?——是的,是他的声音,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溃了——她连嘴唇都发白了..”她“嘴唇发白”地冲下去阻止他进来,前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了,来倒垃圾的人发现她死在前廊上:“我记得很清楚她的脸,昨天她同一个年轻人一起来看过这个房子..他走了以后,她又回来,笑着说,‘我们的钱还不够装饰房子,我们只是做做梦而已’。”

与此恰恰相反的,是《韵律》上发表的她写的三个新西兰谋杀故事,它们是对新西兰,尤其是边远地区常见的社会隔离状态的剖析,而且故事是作者在完全的文化隔离背景下写的:没有哪个在伦敦读过这些故事的人能知道事实上说的是什么。《店里的女人》是写边远地区的黄发者巫婆,她一天到晚备着一枝装满子弹的枪防范生人,几乎像石头、山峦和灯光一样,成为那地区景色的一部分。奥尔?安德伍德是个眼光凶蛮的殖民地酒吧的流浪汉,完全受制于环境的影响,几乎处于疯狂状态。米莉则是一个没有子女的边远地区女人,深切同情一个精疲力竭的逃犯,当人们开始追捕逃犯时,她的同情变成了嗜血的欲望,这一切也像她那所房子里骇人听闻的事件一样属于这个地方。

《新时代》认为这些故事代表了“大陆”对美的原则的歪曲,与此相反,事实上那时只有一个新西兰人才能写出这种东西。在刊载了《房子》同一期的《温暖的家》中,还有修?金斯米尔和埃尼亚?巴诺德写的有关默里和凯瑟琳的文章,前者把默里描写成一位年轻的实质评论家,叙述了《韵律》的出版商如何逃跑,留下“老虎们”负债累累。这些话出现在格伦维尔被捕后仅仅一个月,对于他忠心耿耿的朋友奥列加和贝阿特丽斯?海斯汀斯来说太过分了。

《新时代》对此的回答是署名“TKL”的一段话:你们成为一窝蟋蟀,蜂拥在《温暖的家》上的一群蟋蟀,或者是耗子。

船长已下船了,船呢?——瞭望员,船怎样了?的确,船长像那样地弃船而逃真令人讨厌,但是说实话,他真那样坏吗?难道没有一点食物留给小耗子吃吗?那些靠他养活的人怎么办呢?

文章接着问谁被《铁圈球杂志》给蒙骗住了,当然没人在乎恋爱中的女士——“只有汉诺威广场①才会去考虑到法律上的无效——也许这个玩笑不太合适。当然我不该公开提到这件事,但我的确极其讨厌耗子。”同期还刊载①弗兰克?哈里斯(1856~1931),爱尔兰新闻记者,作家,作品有《王尔德传》等,他主编过不少杂志,最主要的是《星期六评论》。——译注①汉诺威广场,伦敦当时名人们结婚的地方。——原注了另一有关凯瑟琳的语气更为激烈的署名文章,标题为《善变者》。奥列加也感到这太过分了,几个月以后,他免去了海斯汀斯太太杂志文学评论的职务,自己开辟了一个专栏,“读者和作者”。第二年他们分手了,她去巴黎居祝关于耗子的文章几乎不能伤害到“老虎们”,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慷慨的资助源源而来,他们讨论使《韵律》站稳脚跟——改换名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据马什说,《韵律》这个字眼对于书摊上的东西来说太过分了)。

马什刚刚成功地发表了《乔治派诗人》①的第一卷,销售相当好,当默里需要保证人以便能借贷100英镑作为《韵律》的资金时,马什立刻答应了。

默里告诉他,“你担保保证我们三年中每月将偿还3.16英镑,你知道我们会的。”

当艺术家格温?拉沃拉特告诉鲁珀特?布鲁克她痛恨《韵律》杂志时,他为之辩解道:“当然,它很现代化,完全是由年龄在35岁以下的能干的年轻人办的。”新出名的作家D.H.劳伦斯虽然刚同自己教授的妻子私奔到意大利,急需挣钱,也写信来表示同意无偿为《韵律》写一篇故事——虽然杂志有些疯狂,但人却相当好。

默里接着又试图说服修?沃波尔②,不久就写了一封信给他,谈到撰稿人举行了一次会议,讨论了一些新的宏伟计划。在极其热烈理智的气氛中,约16名青年艺术家宣誓忠于杂志,他们将无偿撰槁,默里将支付每月10英镑的损失,到年终如果能收益15~20英镑时,将按各人工作量分配。近64页的杂志一半将刊载诗、短篇小说、评论文章等等,其他篇幅将由吉尔伯特?迦南评论一般书籍,D.H.劳伦斯评论德语作品,默里评论法语书,而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竟然评论“服装”,这肯定是她不在场时,由全体男士决定的。

鲁珀特?布鲁克、沃特?德?拉?马尔①、w.H.戴维斯②等每年也会撰稿两三次,所有这些人都对计划很感兴趣,还有两个人有待接近——奥利维?阿宁斯③和M.E.福斯特,默里请沃波尔去说服福斯特(“他是我们真正需要的人之一”),就这样,1913年5月《蓝色评论》由马丁?萨克出版社发行,卷首刊载了麦克斯?皮尔波姆的《论怀疑》,还刊登了劳伦斯的《玷污的玫瑰》和凯瑟琳的故事。

吉尔伯特?迦南亲身体验了他们在彻恩斯里路办公兼寓所的阴暗滋味,那儿电灯必须整天开着,凯瑟琳的一只金丝雀也死了,她写的关于特罗维尔的小说也完成不了。吉尔伯特建议他俩在他位于柯尔斯伯里④的磨坊附近找一个别墅,春天他俩果然搬去了,或者说凯瑟琳一人搬去了,带了一些曾经属于埃达母亲的旧家具,默里去那儿度周末。结果是凯瑟琳写的信让我们可以对他们那时的生活略知一二,这些信比默里写的生动有趣得多。

整个《蓝色评论》阶段虽然短暂,收效甚微,但仍然标志着默里夫妇合作生涯的一个分水岭,这使他们与布鲁姆斯伯里首次相遇;也标志着两人同斯拉夫人那暴风骤雨般的情感关系的结束,这种关系属于他们早期的生活。

①乔治派诗人,指的是英王乔治五世在位前期(1910~1920)著名的诗人。——译注②修?沃波尔(1884~1941),英国小说家、剧作家,代表作有《黑暗的森林》等。——译注①沃特?德?拉?马尔(1873~1956),英国诗人。——译注②W.H.戴维斯(1871~1940),英国威尔士抒情作家。——译注③奥利维?阿宁斯(1873~1961),英国作家。——译注④柯尔斯伯里,伦敦郊外地名。——译注一大,默里去凯瑟琳的远亲西德尼?沃特罗家,“去见见这些吴尔夫们”①。他写信告诉凯瑟琳:“我并不觉得他们怎样,他们属于那种完全无能的剑桥人。”

戈蒂叶和乔治?班克斯来彻恩斯里街拜访,那两人最近合起来发泄对“老虎们”的痛恨,主要是受了苏菲的怂恿。他们出其不意地来访,一迸门就暴跳如雷——戈蒂叶要求为《韵律》上刊载的画付稿酬,班克斯则来要回一些凯瑟琳已经带到柯尔斯伯里去了的画。默里挨了几耳光,墙上的画也被撕了下来,两人走时还咬牙切齿地说:“这只是开头。”他们在城里到处扬言说要“砸碎默里的脑袋”,但这只是象征性地做了一下:戈蒂叶和他的朋友把米德尔顿?默里那神一样的头颅模型按在墙上,心满意足地扔了一顾砖块将它砸得粉碎。

同一个星期,索比尼欧斯基也来了,他欠了他俩的钱,现在凯瑟琳称他为“相当危险的骗子”。他似乎被摆脱了,至少在接下来的6年中,就这样结束了她生活中这段与波兰人交往的危险经历——人们可以从中窥见忤逆的凯瑟琳却往往易于受到异性的欺诈,这也是她小说中许多女人常常遭到的命运。

到了仲夏时分,默里不得不绝望地告诉马什和沃波尔杂志销售低于800镑,每月损失达15镑。“划时代的短篇小说”并未出现,“当代英国艺术天才们送来的破烂玩意”不堪卒读。他自己也迫不急待地要写一篇小说,已经准备一年了。一位名叫“吴尔夫”的人②已经送来了一篇好故事,但这又有什么用处呢?除非所有的人都对办杂志非常感兴趣。

在给马什的信中,他说自己拒绝宣布破产,准备同债权人合作,以100英镑作为人身保险,每镑付给他们7先令,这样他就能挣饯养活自己,有时间写小说,马什的担保也不会受到威胁,因为他刚同银行做好安排,偿付债款;他们将放弃彻恩斯里街,去租一个更便宜的地方。信的结尾留了一点余地,马什还可以阻止这种孤注一掷,但马什让这个机会溜走了。

打印好的信件送了出去,通知撰稿人不会再有8月号的杂志刊载他们的作品,“吴尔夫先生”也收到这样一封信,默里在手写的附言中说自己很想登载他的一篇故事,这“无疑是我们收到的来自编外人员的最好作品”(这是默里夫妇和吴尔夫夫妇之间漫长微妙关系中的第一次接触),但他认为英格兰并没有准备好容纳一份“诚实的文学杂志”。他和吴尔夫太太是否愿意来拜访他们远在乡间的住处?“我妻子在沃特罗家没有同你们会面,她很希望见到你们夫妇俩。”但是三年以后他们才正式会面。

那年夏天,D.H.劳伦斯和弗丽达在私奔后又回到英格兰,他们从德国来,劳伦斯刚在那里写完他的短篇小说《普鲁土军官》。他来办公室拜访,接下来大家都见了面,两对未正式结婚的夫妇立刻互相喜欢上了。默里写道:“我没

想到这么快就相互沟通了。”而弗丽达在她的书中则称之为“我们唯一融洽欢乐的友谊”,看见他俩在公共汽车顶层互相做鬼脸,吐出舌头来,她立刻喜欢上了他们。

就这样开始了那有名的充满危险的友谊,这种关系影响了,而且有时几乎是控制了默里今后20年,凯瑟琳今后三年的生活;其中有一个重要因素,①指布卢姆斯伯里文学团体成员们。——译注②指维吉尼亚?吴尔夫。——译注就是从一开始,漂亮黑发的默里对芳伦斯就有着强烈的吸引力——长期禁止出版的《恋爱中的归女》①的前言中毫不隐晦地谈到这种吸引力,书中写到当杰若德?克莱奇和茹珀特?伯钦①相遇时,他们之间那种“令人颤抖的亲切感”,在金发的杰若德?克莱奇身上有着更多大卫?加纳特②的成分,他也是一头金发——而默里绝不会有什么同性恋倾向——他从未忘记过在布鲁柯特中学的一次讨厌的经历。但是从《前言》中确实可以读到茹珀特?伯钦对他黑发朋友的欲望。一开始就因为劳伦斯的嫉妒而存在着危险,就像那位普鲁土军官③因为年轻人对他女友的感情,因他为她写的那些诗产生的嫉妒一样,而目前他们的这种友谊还是愉快欢乐的。

劳伦斯同霍伯特?阿斯奎斯一起住在布洛斯泰尔,邀请新朋友去那儿拜访,他们去了。在回家的火车上读了《儿子与情人》④开头的几页,小说的深度使默里羡慕劳伦斯的天赋,很久以后他在日记中还写道他做了“一个傻瓜,一个嫉妒的傻瓜”。在那个年代,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划时代的小说家。

8月,劳伦斯和弗丽达回到巴伐利亚,到了10月,他们住在意大利,生活很愉快,开销也不大。劳伦斯写过信给默里和凯瑟琳,催他们去,但是默里却因他的债务和伦敦记者工作所困,而且他也觉得自己不能靠凯瑟琳的钱生活。劳伦斯蔑视这种想法,结果以他战前的那种欢快笔调长篇大论写了一封信,告诉默里拒绝使用凯瑟琳的钱只意味着他不信任她的爱情。“你说她需要一些小小的享受,你不忍心剥夺它们,这意味着你对她和你自己都不够尊敬。”

此时,劳伦斯显然已将凯瑟琳视为默里的妻子,想帮助他们两人,虽然他也许不大理解比切姆家人的脾气。他说,“你侮辱了她,一个不满足的女人必须要一些享受,而爱一个男人的女人可以睡在地板上。”他们应该来意大利,每月花费7镑10便士就能够活得很好,出门时还被尊称为先生——对凯瑟琳这种享受绰绰有余了。

至于写作,默里可以“专写评论”,像华特?佩特或此类人一样写些随笔;他必须请求《威斯敏斯特》让他每周从国外写两篇专栏文章。他应该花光凯瑟琳的最后一分钱,让她自己干家务活(但是弗丽达倒雇了一个佣人,每月一英镑),他不能犯傻,懒惰;他必须振作起来“我认为牛津害了你。”

问题在于,如果杰克足够勇敢,靠凯瑟琳的钱生活,而不是拿它去偿还圣?卡特林出版社的债款,破产法庭的官员们就会接蹿而至,哪怕他们逃到国外。在那种情况下,新西兰银行的总裁还会付钱吗?

所以默里夫妇没有去意大利,但的确一直打算去国外过圣诞节。默里迫不及待地要写那篇小说,想在25岁生日前完成一件作品,他终于决定去巴黎。如果他不能在意大利赚到钱,也许可以在巴黎?如果《威斯敏斯特》不能帮助他,也许别的杂志也可以——例如,《泰晤士报文学副刊》。

①《恋爱中的妇女》,D.H.劳伦斯的主要作品之一。——译注①克莱奇和伯钦两人,均为《恋爱中的妇女》里的角色。——译注②大卫?加纳特(1892~1981),英国小说家,是劳伦斯的朋友,其父小说家爱德华?加纳特曾帮助指点过D.H.劳伦斯和F.M.福特等作家。——译注③普鲁士军官,D.H.劳伦斯小说《普鲁士军官》中的人物。——译注④《儿子与情人》,劳伦斯的一部重要小说。——译注一次轻率的旅行说实话,我的朋友,换个地方并不是办法,巴黎确实是时尚的权威,但权威们并不能创造!..可以给英国年轻作家的最好建议就是避开巴黎,不再读法语。写出英文杰作的最好准备方式就是住在英格兰,用英语读写,而且最主要是用英语谈话。

——A.R.奥列加

默里在1913年10月的日记中写道:“很奇怪我怎么会有这样一种说不清楚的孩子似的信念,认为一旦渡过英吉利海峡,灵感就会源源不断,思想会成熟深奥,语言也会流畅起来。”凯瑟琳仍在寻找新的起点,也准备离开伦敦,因此12月的一个夜晚,他们去了巴黎。默里对可能靠给伦敦寄回稿件赚钱度日这种前景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他匆忙地和《泰晤士报文学副刊》的编辑交谈过一次,后者说他会尽力帮忙。

埃达说这次搬家是逃跑,他们把她母亲的家具带到了海峡对岸,因而她对此记得很清楚。默里告诉马什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不堪忍受债主们骚扰自己的生活。他们不肯接受一个牛津出身的人每英镑7先令的人身保险金。

但是马什也是债主之一,银行突然要求他承兑保证金,他写信问杰克出了什么事,而收到的回信却极其尴尬含糊,直到第二封信才把事情讲清楚。

来巴黎前,默里在银行留了19英镑让巴克利支龋也许他杂志的两期款项已经偿付了,但是现在他每周只赚三英镑,又是破产诉讼案的被告,他无力偿还另外两期,马什能帮忙吗?

在伦敦时他靠记者工作每周能赚12英镑,但是运家具行李等花了25镑。

他在巴黎租了一个寓所,开始写那本司汤达①式的巨著,他发现自己为《文学副刊》写的文章并未发表,所以他们只好把凯瑟琳的生活费全部自己用了,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破产诉讼一事。

似乎占德伊尔跟着他们去了巴黎,他也在吃力地写一本自传性小说,还给了凯瑟琳一本《牛津英语诗集》。躲避债主这事对他并非秘密。

2月,J.A.斯彭德写信让默里担任《威斯敏斯特》的艺术评论,他回伦敦去商谈此事,住在戈登?坎贝尔那儿,坎贝尔的一位律师朋友说如果默里马上去破产法庭,那儿的官员会理解这并非他的过错,会好好待他;如果不去,他们就会下令拘捕他。于是他马上去了,果然被看作受害的一方,使他感到破产是绅士会遇上的意外事故。总而言之,进过牛津还是有好处的。没有别的选择,在伦敦,一份工作每周只有几英镑,而在巴黎却几乎没有。但他们在巴黎订了一年的租房契约,而且提到《泰晤士报》证明身份,这次不能逃避了,需要30英镑取消租约,他们必须卖掉所有的东西。默里有次竟然在巴黎的妓院到处乱逛,兜售他们所有珍贵的物品,正好被弗朗西斯?卡尔科撞上了。默里在他写的小说《静物画》中对此事曾有过描述。因此,埃达母亲的雕花橡木书桌、写字台、雕花屏风,还有她的许多各种各样的东西都留在了巴黎一些名声不好的地方。

默里从巴黎的唯一收获是知道了伦敦才是他该呆的地方,而凯瑟琳却带①司汤达(1783~1842),法国作家,又译斯丹达尔;其代表作为《红与黑》,此外还有《已尔玛修道院》等。——译注回了她的一个较长的故事,故事名字取自柯勒律治的一首诗,讲的是两个羞怯的人如何在火车上相遇,都渴望抚摸亲吻对方,又唯恐“破坏这种情绪”,但又梦想着在乡村的别墅内结婚,最后梦想结束了,埃德娜①没有来(她只有17岁)。一封电报使亨利②的幻想破灭了。小说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尽是伤感情调,而从柯勒律治那儿学来的白日梦想则是至关紧要的写作方法。

故事有一种非真实,半明半暗的奇怪感觉,在巴黎和回到伦敦后的头几个星期写的日记中也处处流露着这种感觉,她写道:今天世界四分五裂了,我在等待杰克和埃达,像母亲过去那样正在缝衣服——用我的心来穿针引线,真可怕。但是有什么比那可以将自己溶入真实的东西更为可怕呢?是否这吓坏了我?

我在等着埃达来,她迟到了很久,一切都悬在空中,没有着落——连鸟和烟囱都是这样,心里暗暗害怕。

那个年代,不仅是凯瑟琳,而是整个欧洲,甚至鸟和烟囱都有充分理由私下感到害怕,人们不由地想在这种奇怪及错位的景象中找到一些对噩运将临的隐约感觉。凯瑟琳的情况更特殊:她病了,自己却不知道;她开始不满意默里,同时感情开始转向埃达,因为埃达将要离去,她被召唤去罗得西亚照顾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日记》中一则流露了这种由即将长期离别引起的感伤情绪,她写道:“我是否毁了她的幸福生活?我该受谴责吗?

她把自己给了我,我该让她幸福才对。”这是日记中第一次提到这种不同寻常、充满爱与恨的神秘关系:凯瑟琳抚慰精疲力尽的埃达:“..不是像我通常做的那样,而是稍稍吻一下,只是像人们喜欢给一个疲乏了的孩子的那种爱的吻。‘噢,’她叹道:‘我梦见过这些’(我一直感到有些恶心)”。

“没人知道,或能够知道,埃达是我多大的累赘。..在巴黎我感觉最大的幸福就是摆脱了她。”

凯瑟琳既需要又讨厌的埃达要走了,3月27日是他们离别的日子,这一天也是默里接受破产法庭公开传讯的日子,无怪乎所有一切都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凯瑟琳的诗《相逢》也是那一天写的,表达了这么一种观念,即她和埃达的生命已用铁环彼此相联。

从那天开始,默里成为债务未清的破产者,而凯瑟琳则对埃达欠下了情份,她似乎好几个月没有写出什么作品。

她患肺病已有三年,“胸膜炎”似乎又将重新发作,结核杆菌正在侵入肌体,虽然并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为节俭起见,他们搬入埃迪克洛夫①两间阴暗的顶层房间,房内有两张桌子,两张椅子,地上铺着竹席,厅堂臭哄哄,厕所也是最普通的,地上摆着一只桶装残羹剩饭,默里几乎立即(虽然想努力使自己成为艺术评论家)就患了腹膜炎,一星期后凯瑟琳的病也发作了。她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不能说话,心脏剧烈地跳动。克洛夫特-希尔医生亲切地照料着他们,但却忽视了真正的危险,因为她面色好极了。

①埃德娜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译注②亨利是故事中的男主人公。——译注①埃迪克洛夫,伦敦一地名。——译注不久默里必须给埃迪?马什回信:“我害怕收到你的信,不知为什么我不能写信,我没有一分钱,从回来后就不名一文。”他想在博物馆或美术馆找个工作;他从《威斯敏斯特》的收入已减少到每星期4英镑,但是《文学副刊》在8月将接受他的一些稿件,这样,到9月拿到稿酬后他就能支付10英镑,他还令人吃惊地说,凯瑟琳想“上台演戏,但这种该死的职业没有靠山是不行的。”

默里收入减少的真正原因也许是他写的那本小说书又长又罗嗦,而且毫不隐晦。主角是莫里斯?坦普尔——是一位年轻作家,同主编的妻子私奔了,因此断了收入来源,她比他年龄大,自己也有些钱(有些像凯瑟琳),小说的主题是讲乡村的美好生活。

在《静物画》中可以窥见一两眼对爱情抱讥讽态度的弗朗西斯?卡尔科(杜邦)、乔治?班克斯,还有弗里德里克?古德伊尔,后者是书中的丹尼?比切姆,他爱上了安妮,因为莫里斯爱她,后来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去巴黎找他们(丹尼?比切姆也是戈登?坎贝尔)。书中议论很多,基本上是长篇大论,而不是真正的对话。凯瑟琳的评论是写在日记中简短的一句话:“‘坦普尔先生,恐怕你过于注重心理描写了。’然后我出去买腌肉。”此时她自己仍然什么都没写。

D.H.劳伦斯夫妇6月从意大利回来,可以结婚了,他很快活自信,出版商给他的下一部小说预付了300镑,这两个人很幸福,似乎拥有整个世界。

他们来埃迪克洛夫吃饭,凯瑟琳自然对自己和杰克肮脏的生活环境发了一通牢骚,结果两人还吵了一架,后来又再次搬家。他们在切尔森找到了一个漂亮的小房子,签订了契约后才发现四处都爬满了臭虫,只好用煤油和硫磺来对付。1914年7月13日,劳伦斯和弗丽达在坎辛顿登记处结婚——杰克、凯瑟琳和戈登?坎贝尔出席作证婚人。

默里两人肯定非常羡慕,此时弗丽达心血来潮,突然想到把自己的结婚戒指给了凯瑟琳,凯瑟琳深受感动,她戴上了戒指,后来也一直戴着——“甚至当我们结婚时也不肯换下来,她死后埋葬在枫丹白露①时还戴着它”。因此凯瑟琳左手戴着的其实是破裂婚姻的象征。

回到坎贝尔在谢尔伍德的房子,他们4人在后院照了一张结婚纪念照,看上去布尔乔亚味十足。他们一点也没有料到两星期前发生的事情!在萨拉热窝,一位中学生开枪射击,点燃了使全世界陷入战争的导火线②,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战争爆发了,8月充

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件,默里也一度同修?金斯米尔一起报名参加自行车营队,因为他喜欢骑自行车。第二天克洛夫特-希尔医生替他检查体格,说他工作过度,需要休息,给他开了一张证明,提到他患有腹膜炎,并且“怀疑肺结核”。

在那个生命悠关的夏天,杰克和凯瑟琳像所有的人一样也计划去度假:小说家J.D.贝尔福特替他们在康沃尔③找了一所别墅,可以度过9月的一段时间。凯瑟琳8月30日的日记中写道:“我们打算明天去康沃尔,..告诉①枫丹白露,巴黎近郊。——译注②即1914年6月28日,奥国皇储斐迪南在萨拉热窝遇刺,后导致7月23日奥国向塞尔维亚宣战,从而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译注③康沃尔,英国西南部的一个郡名。——译注我,是否有上帝?我不信任杰克,今晚我感到自己衰老,噢,我真希望有个爱人来体贴我,爱我,抱住我,安慰我,让我停止思索。”

她心中并没有特别想到谁,但很快就会认识D.H.劳伦斯的一位俄国朋友,一位不久就成为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神秘人物——不是爱人,却有些像父亲,又像一个远远的仰慕者,一个有时不赞同她行为的人。凯瑟琳很久都不知道如何拼写他的名字——柯特连斯基,又称柯特。

战争开始了,默里需要母亲似的照顾,而凯瑟琳渴望得到与杰克不同的东西,虽然她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埃迪?马什收到从康沃尔的圣?梅林寄来的一封信,告诉他杰克因视力不好不能入伍,又找不到工作,所以他们只好决定住在乡下,便宜一点。“竭力写作,希望三年之内和平会到来。”

同时,因为他只有4英镑,不能寄上曾经答应的那10个英镑。马什的答复是他典型的作风,寄上了一张5英镑的支票,但此时他们已离开康沃尔,后来才包在一块手帕里转寄至他们手中。他们在莱①呆了一段时间,徒劳地想找一个每周租金5先令的村舍。后来默里在切尔西想用那块手帕,支票才掉出来。

“我不知你为什么这样做,埃迪,是想火上浇油吗?肯定不是的,但却又让我感到恼火。”此时劳伦斯夫妇已在彻斯汉姆②租了一个村舍,离柯尔斯伯里③和迦南的磨坊不远,默里夫妇去那儿度周末,结果也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农舍。

玫瑰别墅坐落在里④,完全适合他们:房子很小,阴暗潮湿,厕所在外面。

但是靠劳伦斯的帮助,房子终于装修一新,不久就成为那些极富思想性辩论的场所,戈登?坎贝尔曾经称之为“绝妙的陀斯妥耶夫斯基似的夜晚,曼斯菲尔德总是精神不佳。”坎贝尔妻子去了爱尔兰,因而他总是下乡来,在这家或那家度周末。三个男人常常把整个周末都花在思辨性讨论上,就是此时凯瑟琳对安妮?埃斯特尔?赖斯说,“默里哪怕煎香肠时也想着上帝。”她觉得这些男人太严肃,有天晚上她对贝阿特丽丝?坎贝尔嚷道:“我需要音乐,灯光和人,”而她却在这儿做果酱或用茶中把花园里邻居的鸡鸭赶出去。

他们不久就发现劳伦斯有些变了,他同弗丽达的关系受到恋母情结的困扰,对战争的失望正在渐渐地毁灭他。他看上去病得不轻,新蓄的胡髭更显得脸色发青。他常常同弗丽达大吵大闹,每当她一开始思念自己留在诺丁汉的孩子时,他就大发雷霆,事实上他已患了肺玻杰克和凯瑟琳现在可以就近观察劳伦斯的婚姻,却为之大惑不解,默里在日记中写道:我想得越多——凯和坎贝尔也有同感——就越难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他并不能得到肉体上很大的满足,他们这方面完全不对头,弗丽达说他“像公狗对待母狗”那样占有她。昨晚上他说甚至现在人们也会感到一种双方面的“羞愧”,他常常渴望弗丽达,而她对他却没有一点欲望,他只得承认这一点,并感到无可奈何。说真的,我觉得她一点也不爱他。她不过是爱上了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名作家这么一个概念,仅此而已。劳伦斯竟然允许她用那虚①莱,以及彻斯汉姆、柯尔斯伯里、里,均为伦敦附近地名。——译注②莱,以及彻斯汉姆、柯尔斯伯里、里,均为伦敦附近地名。——译注③莱,以及彻斯汉姆、柯尔斯伯里、里,均为伦敦附近地名。——译注④莱,以及彻斯汉姆、柯尔斯伯里、里,均为伦敦附近地名。——译注假的对自己孩子的“爱”来凌驾于他之上,真让我讨厌。我尽量避免去惹她,她愚蠢至极,固执得让人难以忍受,不明白劳伦斯为什么能忍耐下去。凯瑟琳也相信弗痛恨她,我认为弗对凯瑟琳非常嫉妒。

他们的新朋友柯特来同劳伦斯夫妇共度周末,却发现吃中饭时空气紧张,因为女主人为被她抛弃的孩子感到悲伤。柯特从不知道如何隐瞒真话,他具有一种有用的才能,能使朋友们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感到良心的谴责。他只需站起身来,用自己那坚定的俄国语调发表一些具有道德份量的看法。这次他也不客气地告诉女主人(他过去只见过她一次),既然她离开了自己的孩子同劳伦斯结婚,就没有必要再去为孩子而有什么怨在同已婚朋友的交情中,柯特一辈子都习惯站在夫妇某一方的立常他是劳伦斯的终身好友,因此也成为弗丽达的敌人,很长一段时期,他似乎也是凯瑟琳的好友,她在困难时的避风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默里说,柯特的信念是“凯瑟琳永不会做错事”,其实是默里自己这样认为。默里从未提及终于有一天柯特不再是凯瑟琳的朋友,但至少目前他是的。在渐渐疏远杰克时,她常常倚靠他,但是拒绝了他求爱的表示,那似乎是由他的某种误解造成的。

并不是柯特本人,而是他的默认,使凯瑟琳在玫瑰别墅时开始疏远默里。

她渐渐觉得弗朗西斯?卡尔科——她前一个冬天同他在巴黎呆过一段时间,让他给自己授课,因为她“不会说法语”——有她所需要的代替杰克的东西。

卡尔科此时一直与默里通信,凯瑟琳读了他的信,喜欢他“温暖的情感生活”,她希望他是自己的朋友。

到了1914年圣诞节,默里和凯瑟琳两人都明白该分手了,因为她破坏了一项不成文的原则,偷看了他的一本红色小笔记本,读到他告诉戈登?坎贝尔的话,说不知道她是否“对于自己仅是一种满足”。因此她在日记中(12月18日)写道:“这使我下了决心,这使我得到自由,我不再继续演这出戏了..”此时她自己已开始与卡尔科通信,并告诉杰克,但他并不真感兴趣。(默里深知卡尔科为人,确信如果凯瑟琳去找他,总有一天会失望地回来的。)不久以后,凯瑟琳又写道:一天晚上杰克同戈登在一起,我已上了床,他说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能控制他的女人——是的,这是他真正想要的。他又说我很顺从,是的,我顺从他,现在也一直如此,但我这样做是因为并未感到自己的迫切需要,现在我仍然因为习惯而顺从他,但每次都带着一种反抗,我称之为“告别”顺从,似乎总觉得是最后一次。

到了狂欢的季节,曾经计划举行三次晚会,结果只兑现了两次,在这4栋以艺术为中心的房子里,共有三位小说家,一位短篇小说家在勤奋工作。

默里骑车去位于贝林顿的别墅,听弗丽达说劳伦斯正在写一篇有关三代人婚姻的小说,其中用马洛①和非尔丁②的手法描绘了一次真正的英国式婚礼,小说将取名《虹》。劳伦斯不久就会有一间舒适的顶楼工作间,弗丽达①马洛(1564~1593),英国剧作家。——译注②菲尔丁(1707~1754),18世纪英国最杰出的小说家。——译注正在替他准备,这使默里十分羡慕,他只能在棚子里创作。吉尔伯特?迦南在柯尔斯伯里的磨坊里接待了一位客人,年轻的犹太画家马克?格特勒,后者正忙着催促他写一本题名《门德尔》的小说。在默里的别墅里,凯瑟琳也正在写短篇故事以及沃里希奥芬系列,她不时撕毁自己已写好的作品。

第一次晚会是23日在劳伦斯家,欢快的宴会,房间装饰着常青树枝和檞寄生。柯特用像乌拉尔山③吹来的寒风似的嗓音唱了希伯来歌曲,当劳伦斯宣称小说不是“角色的创作”时,几乎发生了“谋杀性的娱乐”(默里的话)。

听到劳伦斯说的话,肚里灌满了酒的默里把手一挥,宣布如果劳伦斯创作出了角色,他就“每天几次”脱帽向劳伦斯致敬(这是那晚默里上床前昏头昏脑写下的)。

圣诞节的夜晚,同样一伙人聚集在迦南家,晚会分别在他的长房间和圆房间内举行。他弹着自动钢琴,而默里开始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格特勒之间存在着敌意。大家都喝醉了,没人能切开烤乳猪,但饭后还是演了两出短剧,在第一出戏中,没人为默里想出一个角色,柯特一直催他设计一出“戏中戏”,这样才演了第二出。

默里把概念付诸表演(他和凯瑟琳的实际情况),而“劳伦斯、弗丽达和凯瑟琳都开始怀着好奇心了解到我的真实意图。”

杰克将扮演一个玩世不恭的丈夫,他妻子(由凯瑟琳扮演)有一种出于情感的渴望,想去安慰一个伤感的外国人(柯特),但却受到另一位强壮、狂热情人的诱惑(格特勒),但后来又同丈夫和好了。默里虽然喝得醉醺醺,这最后一点对他却是至关重要的。戏继续演下去,遭到抛弃的柯特躺在地板上死了,自杀了。格特勒和凯瑟琳之间的爱情戏让大家觉得过于真实了些,先是劳伦斯把默里拉到一边,带着极其严肃和关心的口吻告诉他不要再继续这样暴露自己,把他带出房子,走到路上,说,“我们并非不爱你。”

接着弗丽达来干涉了:凯瑟琳开始亲吻格特勒(在戏中),当劳伦斯夫妇说“你不爱他”时,她回答,“不,我爱他,我爱,”而且拒绝表演回到默里身边去的情节。因此弗丽达把格特勒带到外面路上,对他说凯瑟琳是个坏女人,引诱了他,于是格特勒痛哭起来。“我们谈论着这出戏,一起上了床,”默里在日记中写道,“但是气氛太不寻常,非常像一部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

这也给劳伦斯的小说提供了一个情节,马克?格特勒将这件事讲给卡林顿①听,说“柯尔斯伯里所有的作家都想把它写进自己的作品”,但只有劳伦斯一人做到了;吉尔伯特?迦南告诉奥特琳?莫瑞尔夫人这件事,说它“像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说的一个章节”,将这种情感的尽情发泄同“我们经历的那可怕的几个月”相联系。像大家一样,他认为战争很快就将结束。

默里家的晚会根本就未举行,先是推迟,后来干脆取消了,也许是陀斯妥耶夫斯基起了作用。无论如何,此时凯瑟琳一心想的只是那位写信给她,说“噢,夫人,你们生活在阳光下”的法国士兵。

弗朗西斯?卡尔科在格雷军事占领区,担任军队通信员。如果有些殖民地人的胆量,就可以去那儿看他。凯瑟琳称之为“三年田园式的”与杰克的共同生活似乎已经结束,她想过一种“我认为更适合我的生活”,因此她在③乌拉尔山,俄国一山脉,也是欧亚二洲的分界线。——译注①卡林顿,布卢姆斯伯里成员之一。——译注日记中处处提到这位杰克比她更为了解的法国人,他像她一样,也出生在阳光灿烂的南太平洋地区。

她为他拍了照片,还给他寄去一绺头发。当她和杰克在炉火前做爱时,她“竭力想忘记他,却很难做到”。在杰克的房间里时,她闭上眼睛,贴着他的脸庞,梦想着,结果发现这样非常可怕(“我觉得自己背叛了弗朗西斯,几乎不能入睡”)。凯瑟琳并不是唯一沉溺于幻想的人,劳伦斯的确认真地说过要聚拢一些朋友,乘船离开这个充满战争的肮脏世界,在一个有着“真正像样生活”的小岛上建立一个殖民地。这个灿烂的憧憬称为雷纳宁,得名于柯特的一首感伤的希伯来歌曲。而据柯特说只有凯瑟琳——虽然幻想着遇上好男人,而并不幻想去海岛上过像样的生活——四处搜集了许多有关海岛的详情。从那以后,劳伦斯感到伤心失望,再也不提此事了。

她想要写作的愿望反映了她生活的紧张感,1月12日写完的名叫《勇敢的爱》的长篇故事则是后来凯瑟琳再次用到的枯燥程式的原版:一位年轻妇人突然产生了浪漫的激情,爱上了一个比自己丈夫更富有异国情调和想象力的男人,但理智恢复后又回到自己家中。这是“谨慎的妻子”的主题,几乎是她本人生活方式的直接模仿或移植,因其自我流露而值得一读。同米弟尔①的悲惨的幽会发生在马赛一个悲惨的地方,这篇故事奇怪地预示即将到来的她自己在法国的幽会。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中,默里受到了一连串一个比一个厉害的打击,首先劳伦斯夫妇走了,有人答应让他们使用苏塞克斯的一个别墅;他正在惋惜这一损失时,戈登?坎贝尔又无故失约,事后又不作任何解释,突然跑来宣布结束他的友情,发生此事时,凯瑟琳又恰好下决心离开他。这时,凯瑟琳的弟弟正好从新西兰来加入一个英国军团,在伦敦同她会面,给了她去巴黎度一个星期的10英镑,这更使默里的处境一败涂地。

莱斯利写给父母亲的信(2月21日)讲的则是完全另一回事,从信中可以看出凯瑟琳将自己的生活置于不同“部分”的技巧自从1909年以来丝毫没有减退。莱斯利只有21岁,他的信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充满对父母的深情。

他从贝尔姨妈奢侈豪华的家里给父母写信,告诉他们自己去银行看基先生,离开他办公室时,“想不到竟然撞上正好前来取钱的凯瑟琳。她看上去非常健康,见到我高兴极了,根本没想到我会来”。于是他们一起吃午饭,信里接下来是一大篇谎言:她同J.M.默里比从前更加相爱,这是件大好事。

又同一家月刊签订了新的合同,撰稿报道战况,他们有希望得到一小笔收入,虽然这种事极其费神,因为他们习惯随意写作。他们周末去巴黎搜集素材,我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她。

默里2月15日去维多利亚车站送走了凯瑟琳,回来后染上了流感,自己去了格雷汉姆,在那儿病倒了,劳伦斯细心地照料他。毫无疑问劳伦斯无意中抓住了一个替默里按摩的机会,与《埃伦的杖杆》①中描写的罗登?里利所做的事情极为相似,而默里像过去一样茫然无知,没有意识到劳伦斯对他的依恋之情。此时凯瑟琳戴着迷人的皮手筒,还有不可缺少的笔记本,将这一充满战争时期讽刺意味的越轨想法付诸实施,后来则将其写进了名为《一次①米弟尔,即该小说中的情人。——译注①《埃伦的仗杆》,劳伦斯的短篇小说。——译注轻率的旅行》的故事中。

难道所有这些带笑的声音都是去参加战争的吗?这些黑黝黝的树林中隐现着——桦树和桉树的白色树干,显得异常神秘。这些水汪汪的田地上有大鸟飞过——这些河流呈现绿色和蓝色——难道战斗在这儿进行过吗?——我们经过多么美丽的墓地啊,它们在阳光下闪耀,似乎布满了矢车菊、罂粟花和雏菊,在这种季节哪儿来这么多花呢?但那根本就不是花,是系在士兵们墓地上的一束束丝带。

4天以后,她迷住了几个威严的上校,获准进入“军事地带”,她住进了卡尔科下士在格雷的住所,一切都非常神秘,激动人心:“房间,小灯,木头天花板..弗朗西斯几乎没穿衣服,用一把铜火钳拨火..用我的象牙刷子梳头。”“爱的行为本身倒像是偶然性的”,他们谈了那么多。

卡尔科不知道她在日记中写了些什么,1938年在他的作品《20年代的山貂》中叙述说“至少我这方面是极其认真的,在那样一个地方,大家都互相认识,如果我的意图并非绝对正确,毫无私心,我根本就不会建议让那年轻的澳大利亚人①来我这儿了。”他白天一直值勤,只有晚上才能舒舒服服地同她闲聊一阵。

在默里的《静物画》中,杜邦这个角色是卡尔科的再现,他告诉莫里斯,爱一个女人绝对不能超过三四天,但是在这三四天之内,他“绝对不能想别的事情,绝对不能离开她一分钟,这样了解她直至内心最深处,然后同她一刀两断,不要同她藕断丝连,让那些你尚未了解的地方把你牵挂着”。这段话在小说的第十页上,很可能是在格雷发生的插曲之前写的,后来加进去不像是默里的作风。

凯瑟琳在格雷呆了4天后,默里收到一封电报,说她次日早晨抵达维多利亚车站(2月25日),谨慎的妻子回来了。“她举止奇怪,头发剪短了,防备他人几乎近于好斗,我不敢想象她是回到我身边来。”在玫瑰别墅,两人之间那种疲惫的休战渐渐变成讲和,他们决定去伦敦找房子。

此时,她居然还写出了与《勇敢的爱》截然不同的《小家庭教师》,还有《春天的画》,她“孤独女士”的主题转变成为艺术。不久,在愉快地拜访了劳伦斯夫妇后,她知道自己必须重回巴黎,这次是为了写作。她可以使用卡尔科在鲜花码头①的寓所,他仍然在格雷。

这次她写的信欢快有趣,她现在爱着杰克,想同他分享一切。令人惊讶的是她现在同住在诺汉斯路②13号的贝阿特丽斯?海斯汀斯好上了,后者离开奥列加后,狂热地爱上了温德姆?刘易斯③,后来又同麦克斯?雅科布④,莫迪利阿尼⑤,毕加索打得火热。凯给默里写信说,“贝阿特丽斯的寓所真热①卡尔科当时以为凯瑟琳是澳大利亚人。——译注①鲜花码头和诺汉斯路,均为巴黎地名。——译注②鲜花码头和诺汉斯路,均为巴黎地名。——译注③温德姆?刘易斯(1882~1957),英国画家,作家,旋涡画派的创始人。代表作有小说《上帝的猢狲》,画《巴塞罗那的投降》等。——译注④麦克斯?雅科布(1876~1944),法国作家,与超现实主义及立体画派有密切联系。——译注⑤莫迪利阿尼(1884~1920),意大利著名画家。——译注闹,忠心耿耿的麦克斯?雅科布替她跑腿买东西..她打发走了达多(莫迪利阿尼),把她圣女般的心肠放在毕加索身上,他就住在附近。虽然她仍然异常美丽,仍有着金色的头发,小脑袋仍十分可爱,但她已经毁了。”

这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我非常讨厌耗子》和《善变者》的作者,凯瑟琳这么快就同她成为朋友,肯定不大知道那回事。她堕落的原因是:“我走到餐柜前,喝着科涅克白兰地,直到醉得不省人事,亲爱的。”凯瑟琳同她一起醉过一回,发誓再也不这样喝酒了。3月21日她俩大吵了一通,彼此永远分手了。(但是1918年她们又不可避免地打了一次交道。)三天以后,凯瑟琳“扑进我第一本小说张开的怀抱之中”,她已开始写她以卡罗里为背景的故事,取名《芦荟》,后经过修改加工成为《序曲》。

她现在已挣脱了不能写作的魔咒,但是找谁去发表作品呢?

“不,你不会在《新时代》上找到任何我写的东西,我绝不会送给他们一行字。我认为奥列加太卑鄙了。”她终于在自己的作品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却没有地方将其展示出来。

当她不在时,默里高兴地装饰好了几个房间,盼望重新开始。凯瑟琳带着未完成的《芦荟》回来,整个4月份她都住在那儿,但发现自己不能在这两间房子里继续呆下去,于是5月间又回到鲜花码头,回到那些在信中多次描绘过的美妙景致中去了。一天早上她听见看门人对别人说她是“弗朗西斯?卡尔科”的情妇,还听说他马上要回巴黎,于是赶快逃走了,并向杰克保证她现在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5月19日,她又回到伦敦,故事也写好了。第二年,发生了一场灾难,改变了她整个生活和价值观念,她又重新开始修改小说,但仍然没有达到她期待的效果。只是到了1917年,受到狄欧克里特的影响和另一位作家同行的鼓励才改成《序曲》。

卡尔科回来后,发现客人走时留下了一个漂亮的英国瓷器盆,非常高兴。

这时他当了飞行员,没有去土耳其。一年以后,写了小说《纯真》,其中将凯瑟琳描写为“维妮”,一个四处搜寻猎物的剽窃者:还有“贝阿特丽斯”,她最后谋杀了维妮,但是卡尔科只听说过海斯汀斯,所以外貌似乎是以乔治?班克斯为原型。卡尔科自己是米洛,他同一位年轻朋友在圣?米歇尔林荫路上的一家咖啡馆同维妮初次会面。

凯瑟琳成为名作家后,卡尔科在《20年代的山貂》中回忆这一段交往,将其描绘成友情,“虽然有些疯狂,但却绝对真诚”,他那时确实以为她是澳大利亚人。

对任何不理解这一友情的人,我都能诚实地宣称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和我两人对诗的共同爱好。这些诗描写了夜晚、雨,以及存在的荒谬和危险——总而言之,我们共同爱好那悲伤的浪漫情调,其中异国风味掺杂着美感,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幽默,一点幻灭。我们俩都出生于遥远的国度,相隔仅咫尺海水和一些岛屿,我们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些亲和力,这多亏了具有讽刺意味的命运的巧妙安排。

生活忽视了一切,同样也不希望我们的交往能够长久。但是多亏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我才写出了自己最好的书,因为她在某种程度上为我提供了其中的素材。如果人们在《纯真》中维妮身上认出了她的话,我认为她只代表了此角色纯真无瑕的一面。..在米洛的性格中也能找到我自己的影子,但仅限于他同维妮奇特地交换双重个性时。

后来得知默里在《处在两个世界间》中描述了格雷那一小段插曲,卡尔科说,“这很伤脑筋,我并不知道默里了解此事。”

阿卡西亚路和波琳别墅

大部分人都认为等到我训练完后,就不再会有人被送往前线了,就是有的话,也已是夏季,会有更多的野餐,所以不用发愁!

——莱斯利给父母的信

1915年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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