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左手边

在骨头的另一侧

被紧握的方向里有

我深爱的蓝

蓝过忧郁

蓝过飞鸟的眸

她只是眨了一眨眼

——《b3》

这大概是我在doland家过夜睡得最早的一次,而且睡得很深沉,我喜欢她那张很宽大的床和配套的被子,两个人睡上去的话很舒服。

如果我能就这样一觉不醒,那么就这样一觉不醒吧,唯一的期待是能做一个好的梦。一个能让我们按照原本的轨迹去成长的梦。我会和米香一起去丰都,那么就不会存在过去的行程,麦子他也不会被我强行拉去西藏,去最为接近太阳的地方感受自由——那次旅行一定刺激了他心底的某些东西。他会和葵结婚,几年后生一个像葵一样漂亮的女儿,而我则可能会通过另一种途径认识到睡在我身边的doland,进而陷入一场感情危机。如果能够这样,那么人生也足够精彩了吧?大概也不会比我的行程差很多,我可能会因此陷入深深的焦虑当中,不到中年就秃了头。

不过夜里睡熟之后迎接我的梦境却远没有蓝本来得精彩,甚至之前与我匆匆照面的那些人都不在了。就像是最最普通的一天一样,只不过是在一列火车上,我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绿皮火车三人坐的位子上面,靠窗的,只是窗户被乘务员给锁了起来,我打不开。

或许是有些感冒,车厢内的人不是很多,鼻子堵得很难受,呼吸不顺畅,我用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乘火车的时候总觉得奇怪,为什么外面的景物在向后退,而我们就能这样地开赴前方。

树的叶子落光了,草也成了一片干黄,原来梦境里也会有冬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在梦里面,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不那么在意,比如……比如坐在我对面的那一对母女,她们不停地从口袋里翻找出零食塞到嘴巴里,或是不远处有座位却愿意站着睡觉的年轻人。

这只是梦,不需要很多的逻辑。

而我的感冒却愈发严重,感觉鼻涕已经塞满了我的鼻腔,正向脑子里面一点一点地渗透,堵得我快要,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就在这时候我被doland喊醒来,如释重负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很顺利地从中脱离了。

“怎么,做噩梦了?”她起身为我去倒了一杯热水,穿着那件水蓝色的睡衣,在脖颈以下腹部以上撑起一个美丽的轮廓。我不确定姐姐消失之前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至少之前在旅店里梦到的那个像极小我几岁的姐姐一样的姑娘她有。只是那时候光并不如此时明亮,可我却看得那样真切,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算是吗?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了。”我稍微坐起来些,她家很暖,虽是平房,却也是集体供暖的,只不过每年都要交上一大笔取暖费。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轻轻地吹一口气,想让它凉得更快些,比起热水或是适度的温水,我更喜欢已经凉得让人感觉不到暖的水,即使是冬天。

“看你那睡觉的姿势,能正常呼吸才怪呢?”

“嗯?我刚刚是什么样的姿势?现在几点了,你一直都没有睡?”抿一口,还好不是很烫,不过也不能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你呀,使劲地抱着被子,怎么叫也叫不醒,好不容易帮你把衣服脱掉,掀开一个被角能让我钻进去,你又紧紧地……”

“怎么样?”我把水杯放到闹钟的边上,确定了一遍它不会掉下去也不会倒掉,才慢慢地松开手。

“就是很用力地抱着我。”她说,“你昨天吃多了吧,有力气没处使,趴着睡却要把我的手臂压在下面,现在还抬不起来呢。好了没事儿了,快睡吧,再闹天就要亮了。”

“doland……有你真好,要不咱俩就结婚吧?”我把灯关掉,把被子向上拉了拉,刚好盖到我们脖子的地方。

醒来时doland已经做好了早餐,窗帘拉得大展,可是光却不那么刺眼,是要下雪了?这我可说不准,从几天前就一直如此,也一直没有见过一片雪花。刚到麦城的时候似乎有过一点,可是那时候车开得很匆忙,根本没去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

“醒了?我还以为你准备睡到正午呢。”

我侧过身去看了看闹钟,昨晚放在那里的杯子已经被收起来了,时针与分针重合在9与10之间的空隙中,是晚了,可是还不算太晚。

“快起来吧,把你该做的做完,你再接着睡,想怎么睡怎么睡。”她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丢过来——她脱得可真干净,“你就打算这种样子等我嫁过门?想得美!”

“这么说,好吧,我未来的新娘,就按你的安排来,第一步是起床。”

我掀开被子,皮肤直接暴露在外面还是有些冷。我迅速地穿好每一件衣服,整个过程不知道要比昨晚被doland脱掉它们快多少倍。

吃过早餐,是简单的油条和豆浆,我帮着她收拾了餐桌。“然后呢,第二步?”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总不能带着我去见你的老情人们吧?”

老情人们,这个称谓在我这次回来之前应该是冠在doland的头上吧,这个世界变化得还真是快,很多人就在我们身边,在默默地不经意间变换了身份。“好吧,我会把之前的一切都处理妥当的,之后就带你去置办点嫁妆吧,总不能这样。”我指了指她外套下那件淡蓝色的睡衣说,昨晚的光线太暗了,原来那不是水蓝色,而是一种不易察觉却能让人觉得是蓝的色彩。

穿好外衣我就离开了doland的家,衣袋里没有烟,可能是昨晚抽完了吧?说真的,我都忘记了昨晚自己做过什么,像梦里的感冒一样,脑袋昏昏沉沉的。我看了看边上的小店,那种伪劣香烟带来的味道很快就占满了我的感官,还是算了,到麦子家对面的超市买吧,我再也不想被虚假所玩弄了。

避开了上班的高峰期,麦城的交通还是很舒服的。我很快就开到了咖啡店的门口,把车子停好,到对面的超市买了一包平时不常抽的烟,不知怎么的,今天看到它,就非常地想要买下来再试试。

出来,抬起脑袋望望天空,似乎还阴得很厉害。“不要相信表象,直觉是什么,就是什么”,麦子似乎在我耳边这么说着,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我拆开包装,给自己点了一根;我在路边蹲下,看着行人,不知道还在踌躇什么,我是说我自己,以及街对面与我保持着相同姿势的中年男人,只是现在我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候忽然看到了米香,是米豆也不一定,我赶忙起身跑到她的身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米香?”

“嗯,我刚刚把妹妹送走,她想到处去看看,早上陪她到我们住的地方收拾好东西后她就离开了。”说完对我微微地笑了笑,很甜美的味道。

这么快就走了啊,或许这样也好,不用对她说些什么告别或是抱歉的话,这些她大概已经听腻了吧,至少是从我的口中再也找不到任何新鲜感了,既然她们选择了如此,我又何必去硬较真儿呢?

“但愿米……米豆她能找到自己的向往。哦,对了,你们住的地方在哪呢?”我随口问了一句,脑子里想的却是,在路的终点不一定有实实在在的答案,更何况,路上的生活没有终点,早晚有一天她会走不动的,那时候她要怎么选择呢?

“米豆说,就在你家对面呢,从11楼望下去,刚好能看到的吧。我们该回去了,葵她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这几天总见不到你。”她说。

“嗯。”我随着她穿过马路,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径直钻进小巷里面。

看来她已经熟悉了这里的路线,不用我在前面带路,不用我学着麦子的口吻对她说“一,二,三,到家了”。

葵她坐在沙发上面,对着一杯腾着热气的茶杯织起了围巾,看来她也像我一样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不同的是之后我能同doland开始新的生活,而她呢,还会住在麦子家的老房子里吗?我不该对她的未来表示任何的怀疑,她总是那么地有主见,或许她早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昨晚那个离开了的米豆一定同她说了很多话,虽然她并不善于表达,但也一定同她说到了很晚。

“夏天,你来了。”她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继续织她手里面的围巾。

“嗯,本来不打算这时候来见你的……”

“但是麦子的事一直都没有完全地弄明白。”她说,茶杯里的水很平稳,连一点波纹都没有泛起来,“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才反对你去追查。”

我没有说话,看着她把一根毛线织成漂亮的形状,紧凑得就像麦子的死。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来找我,就说明你也准备接受这无法改变的现实了吧?”她把“无法改变”这个词说得很重,字字都像一柄铁锤,狠狠地敲打在我的心脏上面,像是麦子死了一遍又一遍。

“过些时候,我就和doland结婚。”我说,没有很大声,却看到茶杯里的水抖了一下,她熟练的动作也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么,恭喜你了,doland很好,你要珍惜她。”在这个时候和她说我要结婚的事情,不论出于哪种角度都是那么不合适。

“过完年之后就带她去一次漠河,然后就安安稳稳地生活。你呢,有什么打算呢?”

“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干脆,一如她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拒绝我的那样。

“这该要我如何放心呢?”

“没事儿的,没遇到你们之前,还有一个人读大学的那几年,我不也顺顺利利地活下来了吗?”她加快织了几下,然后用牙齿把线咬断,递给我,“喏,你的,线是麦子选的,他说这是骨头的颜色,本来没什么好理由送给你,现在嘛,就当做是新婚礼物吧。”

我接过来。骨头的颜色,真亏他能够想出来。毛茸茸的拿在手上就能感受到一波一波袭来的暖意。

“来,我给你看点东西。”她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拽起我的手。

穿过客厅,老房子的布局很合理,感觉每一间屋子的大小都恰到好处。

里屋的门口立着一架梯子,她指了指上边:“你爬上去看看。”

按照我的记忆,那里是一个小的储物仓,屋里的一边是双扇的门,另一边则是连接外界的窗子,可以很放心地把不穿的衣服放在里面,每天正午之前阳光会恰到好处地照进去,不用担心发霉。

按照她说的,我顺着梯子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忽然被一团很柔和的光照到。“这是?”

“阳光罐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昨天米……米豆说要走了,顺便帮我整理下屋子,想把麦子的衣服放进去,我拉开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吃了一惊。”

“是他想要给你惊喜吧。”她没有说话,我就慢慢地退下来,这时候米香在客厅里喊我们,是做好饭了吧。这未曾交代的浪漫,就这么成了他留给葵的最后一道阳光,这是麦子在这迷城之中留给她的宝藏吧?那么我的呢,是如庄先生说的意志的传承,还是将要与我结婚的doland?

吃过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顿土豆炖豆角,我就带着那条骨头色的围巾同她俩告了别。米香说她再过3天就得回去正式接手米勒传媒,而葵呢,大概还想在这里守候上一段时间吧,把过去的记忆慢慢地整理完,然后再为自己谋划一个新开始。

走出大楼的阴影,天还真的是冷了下来,照这么下去,真的会下雪吧?

我忽然想起把手机落在了麦子家的茶几上了,还没有开机吧?匆匆地返回去拿。米香说葵已经去睡觉了,昨晚同妹妹说话说到天亮才去睡,不多一会又起来了,开始织那条围巾,她说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冲她笑了笑,安静的氛围里,我都能听到卧室里葵均匀的呼吸声,这么快就睡着了,看来是累坏了,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像我一样。

取到手机,顺便就开了机,那条未读取的信息蹦到我的眼睛里。拨过去?犹豫了一下手指还是不听使唤地按了绿键,一阵空白之后响起了“嘟……嘟……”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微弱的震动声。我看了看四周,终于在沙发的抱枕拉链里面找到了一部小巧的手机,老旧的款式,看上去很眼熟,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么这应该是葵用过的第一个手机,高中时曾被班主任没收过一次,过了好几个月才得以要回来。

而屏幕上来电的号码,是我的。

连忙挂断,再把它塞回到原来的地方。真想我没有折回来过,如果昨晚就把这信息删掉了,如果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如果的如果就是没有结果。米香还在刷着锅,葵也睡熟着,我又想起了那个阳光罐子,只有光却发不出一点热量。

我想我得去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被埋在山腰上背对着这座城市的麦子,他一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所以才设下圈套要把我引向错误的方向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我也并不确定,庄子曰就那么可靠吗?我想不到葵的动机,与之前的推测截然不同,所以我迫切地需要,迫切地需要麦子你。如果这个神秘的电话真的存在,那么从时间上来看,也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麦子就一点儿没有发觉?

我沿着公路一直向西开,把两边高大的建筑开成了低矮的平房,这城市的本来面目终于挣脱了繁华的表象,像我记忆里的一样。比如我在这里买过早点,而边上的一家饰品店,则是我常常拉着麦子去的。那时候想要给葵买上一件生日礼物,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怕她不喜欢,也怕她拒绝,后来终于在麦子的眼光下买了一本《小王子》,双语还有不怎么漂亮的插图,她很喜欢,可是仍然在那个夜晚拒绝了我。

他喜欢那个可以看清眼前风景的位置,尽管每次我都告诉他副驾驶的位子是最不安全的,像我这样无家一身轻的人无所谓,但是你呢,你有葵,将来还会有个可爱的女儿,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啊。你若是有个闪失,我陪你一起也就罢了。如果只有你停留在了你想要的年纪里,我该怎么向葵交代呢?而现在,我该要怎么办呢?

新修的路很平,是不是我的未来也能如此呢?我不敢确定,如果我没有追查,没有认识庄子曰,再如果我此时身在离麦城很远的地方,就算日夜兼程地往回赶此时也才刚刚赶到的话,如果我根本就不认识麦子,如果我从生理学的意义上不是我自己,不是夏天。

道路两边都是收获后留下的田地,一堆堆玉米杆,还有没有刨去的茬子,如果把它们堆成一个小土炉,再用麦秆作为燃料会怎样呢。我们小时候就是如此,有一次风很大,险些灭不掉我们点燃的火。他后来说,有些事情,仅仅只是需要一个开端,就汹涌地继续和发展下去,想阻止,都阻止不了,那时候左边还努力踩着向更远处蔓延的火苗,身体在烟尘中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不知道开了多久,始终没有见到米香要我转弯的岔路口,不会再在前方了,再向前,就该上通往丰都的高速路了。我掉转车头,沿着来路慢慢地向回开,渐渐地被骑着单车的孩子们超过去,我的眼睛一直看向马路的对面,却找不到那座埋着麦子的小山。

我把车停靠在路边,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落在我的衣服上,也落在我四下张望的眼睛里。从这里能够看到麦城,那几座高大的建筑很显眼,并不像我们小时候,得踮起脚尖瞪大眼睛才能看到些许。

没有山,那么麦子,你在哪儿?

没有山,那么米香,你把麦子埋到了哪里?

没有山,那么葵子,你能不能把事情的所有全都告诉我?

没有山,那么夏天,你是谁,你所留给我的东西,我似乎是找到了,却又不那么确定,隐隐约约的,就像是你眼睛里面的那朵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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