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光慈是三天以后见到花斑蝶的,在此之前他们完全确认了渭河上游那个现场的归属,的确是苏长全的被杀之地。范小美关于陆莹莹的谈话内容也经过了集体分析。大家一致认为,苏长全的死和“拄拐杖人”的身份,这是案中的两大要点。现场地上的线索以及陆莹莹谈到拄拐杖人时的神情,使人产生了很丰富的联想。欧光慈面见花斑蝶,除了对这女子的好奇心以外,还有一个想触及实质的预想——毕竟她是死者的妹妹,他想弄明白她和胡虞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斑蝶没见过欧光慈,因为前几次调查都是大马出的面。但是一见面她就说:“我知道你,你挺有名的。栽在你手里的人是不是不计其数?”

欧光慈点头说:“是。”

谈话是在公安局办公室进行的,小郝和范小美都在场。欧光慈让她认认那串钥匙,花斑蝶一把拿起钥匙脸色就变了。很显然,这东西她很熟。

“你们找到了?”她说不出“第一现场”几个字,因为比较专业,但是意思很清楚。

欧光慈点点头:“想看些东西么?那好,把现场照片给她看看。”他朝范小美给了个眼色。

花斑蝶拿起那些照片的时候,哭了。这是发案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但是终究与众不同,她仅仅是哭,却不像一般人那样问个没完,譬如“是谁杀了他”、“这是为什么”等等。她不,她仅仅是哭。因此欧光慈得出结论:她不但知道“这是为什么”,更知道“是谁杀了他”——当弄清楚了这一点时,欧光慈决定绕开这些内容不再提问。她不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你来我往,说了一些官样文章的话,花斑蝶走了。范小美收拾照片的时候突然叫起来:“队长,你看这是什么?”

沙发的一角扔着一张照片。

欧光慈拿起照片,双眼马上眯了起来。照片上,一个戴墨镜拄拐杖的男子!他说:“这是花斑蝶故意掉在这儿的!小丫头。”

叫过来大马,人们传看着那张照片。当然是个突破,它印证了一点,苏长全被杀那天,此人在现场。欧光慈比了个姿势:“他没有亲自动手,这样子——他双手拄着拐杖目睹了杀人的全过程。”

“言下之意,连胡虞都听他的吆喝?”范小美道。

“对,显然是这样。”

“既然如此,队长,你干吗不摆出胡虞这个话题?你不是准备谈的么?”范小美有些抓耳挠腮。

欧光慈告诉她,谈什么不谈什么应该适时调整。这是谈话艺术:“你们不觉得今天很有收获么?”

大家想想,的确是。虽然说得不多,得到的信息却不少。

“这人是谁?”欧光慈接过照片仔细端详,“别忙,咱们听听老潘的,他和毒贩子打的交道多。”他拨通了老潘的电话。

老潘说他分不开身,让他们过去。刑警队和缉毒科是前后楼,欧光慈便带着他的人马下了楼。上得楼来,照片一亮,老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问欧光慈:“你莫非觉得这是刘铭庄?”

欧光慈笑道:“我一直忍着没说,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

大家一下子拥住两人,情绪兴奋起来。

老潘说:“我这儿倒是有刘铭庄的照片,可他是完整人一个呀,怎么变成了瘸子?”

“你那是老印象。来来,用电脑搞个合成看看。”欧光慈把照片交给了技术员小毛,“来,搞出来看看。”

小毛先把刘铭庄那张照片扫描进去,然后弄出个墨镜给照片上的人戴上,大家哄然一声,太像了!脸型、头发、双肩宽窄,如出一辙。欧光慈脸上的笑模样没了。

“是不是他,老潘?”

老潘这回真傻了。他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他问欧光慈什么意思。欧光慈说:“我们手里这起命案牵扯到这么一个人,就是拄拐杖这个人。偏巧涉案人当中好几个与刘铭庄有既往史。你上次说刘铭庄有两种可能,一是死于同行火并;二是隐名埋姓潜入地下。我想问你有没有第三种可能——他被打残了,隐姓埋名干着老本行。”

老潘马上说:“至少我的电脑档案里没有,小毛病可以。大毛病——比如折断了一条腿的家伙,干老本行的不多。道理很简单,这个特征太明显了。”

“懂了,多谢。”欧光慈带着他的人马离开了老潘的办公室,他说,“是不是很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噢,我接个电话。”他掏出了手机。

电话竟是花斑蝶打来的,她说她就在公安局外边,开车来的。

“小丫头还会开车,不简单。”

欧光慈带着人出了大门,一眼就看见了马路对面的一辆半旧的切诺基,蓝灰色。花斑蝶坐在车子前边的保险杠上。双手抱在胸前。见面她就伸手要照片,欧光慈把那张照片还给她,问道:“你跑来不仅仅是为了要照片的吧?”

“那当然。”花斑蝶拍拍车子,“我看你们的现场照片中有车轱辘印子,特别把这辆车开来让你们看看。有兴趣么?”

欧光慈大笑:“当然有兴趣!”

结果,不但从那辆车的后轮子上找到了现场同样的痕迹,同时在车子的后边得到了苏长全的毛发若干。

车主胡虞,胁从者苏祥生、高崇德同时落网。

被铐走的时候胡虞跳着脚骂:“臭婊子,老子居然毁在你的手里!走着瞧,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弄死你!”

“呸,臭货。”花斑蝶朝地上啐了一口,“去死吧你!”

欧光慈小声对大马说:“此女不善呀,伙计!”

“的确不善。可那个照片上的人要不要我们负责?”

“那也是凶手之一,当然属于我们的事儿。不过不能急。”

欧光慈朝花斑蝶竖竖大拇指,快步向押解犯罪嫌疑人的车子走去。花斑蝶突然把指头含在嘴里吹出一声又尖又长的口哨。

“这样不好!”欧光慈一指她的脑门儿。

胡虞可能预感到来日无多,于是还没等欧光慈发问就全招了。他说苏长全的确是他杀的,道理很简单,仅仅因为他认出了归来的刘铭庄。说这话时,他十分生动地比了个瘸子的姿势。

他说:“我服了,姓刘的胆子太大了,居然敢回来!”

胡虞说,刘铭庄这次回来是他的兄弟用车子把他送回来的,他不敢出现在任何机场口岸等地方。他的特征太明显了。他回来的目的就是想试一试,试一试过去那些来往较多的熟人旧交是否还能认出他,是否会把这个瘸鬼和过去那位风度翩翩的刘铭庄刘老板联系在一起。结果他很成功,不但瞒过了一般熟人,甚至还瞒过了章文、章武和陆莹莹这种关系不一般的人。

胡虞最后叹息道:“我也不想杀苏长全,可刘铭庄出的价钱太诱人了。我没抗住那个诱惑。杀人的原因么,我刚才已经说了,只是苏长全那傻狗认出了刘铭庄。没办法,他命不好。”

至于刘铭庄的去向胡虞发誓说他不知道:“刘铭庄是个鬼,谁也抓不住他的规律。我要是知道的话绝对不会不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没必要再保他。”

关于花斑蝶,欧光慈没有多问。因为他已经从胡虞的咒骂中听出了大概。胡虞骂:“日他姥姥的,大江大河都趟过来了,却让只小麻雀啄了眼!”

大马突然问了一句:“你没有欺负人家吧?”

胡虞的脸难受得扭曲了:“我一天到晚没少开动脑筋,可他妈的小蹄子就是上不了手!”

欧光慈暗叹:“了不得,花斑蝶真了不得!”

“盯住这个小丫头,”他嘱咐大伙,“她的故事还没完。”

胡虞被判死刑不久,天就渐渐凉了下来。在那年初冬的早些时候,人们会在瓦市街到五路口这段路上,几乎每天看见一个穿红羽绒服的女孩子在蹬三轮车,车上装满了最时令的蔬菜。女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哈出来的白气在眉毛上凝成了白霜。她戴着一双毛线手套,小腰好看地扭动着,好重的一车东西让她蹬得跟飞似的。那就是花斑蝶。范小美说:“好厉害呀,她说她一冬天要挣出开一家美容店的钱,明年春天就不干这力气活了!”

小郝说:“吹牛不打草稿,你别信她的!”

后来可能被小郝言中了,花斑蝶放弃了拉菜的营生,到一家出租车公司开起了出租汽车,生意出奇的好。欧光慈叹曰:这女子不一般呀,真他娘的不一般!

接着就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好大的一场雪呀,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一夜,连行道树都经不住雪压,咔咔地断了不少。街上的车子开不动了,基本处于瘫痪状态。

就在司机们急着找公司出主意的时候,人们发现花斑蝶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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