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守方解释留言,目标浮现出来……狂人要引爆炸药,孙队副求援……柴那希望睡个好觉……老杆儿归纳了若干条……文奇的愤怒与郜建廷那阴森的脸……咎由自取的惩罚这就叫出其不意……袁守方不经常使用而每用必成的手段!早有人告诉过老杆儿:姓袁的很会玩儿这一手,不可不防。

遗憾的是,防不胜防。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临门一脚,破了门你还不明白球是怎么进的。

于是有人说:袁守方身上潜藏着一股鬼气。

另一部分人则说:鬼气倒谈不上,他只不过敢想他人所不敢想罢了。

老杆儿认为后一种说法比较客观。

至少他自己就没往这方面想过。许建设留给文奇的条子却不是许建设写的,简直岂有此理嘛!那么……

“柴那,你说那不是她写的。是不是想说帖条子的也不是她?”

袁守方对着车窗看了看手表道:“我能不能明天再告诉你们?时间的确不早了。”

艾菲道:“绝对不行,得不到解释,我们会毫不犹豫地围着城郊转上一夜。”

老杆儿:“对,我干得出来!”

“你们太不孝顺老人啦。”袁守方仰天长叹,“那好吧,你们听着。根据许建设的性格,开玩笑的事她肯定是干得出来的。但是,她可能敲敲门然后躲起来,也可能帖张条子逗逗你。然而,她绝不会藏身以后再不出来,她肯定没有那个耐性。用文奇的话说,许建设是那种讲了笑话别人没笑她先笑的人,根本憋不住事儿。这一点可以回答为什么不是她帖的。至于不是她写的,比前个问题稍微复杂些,和心理学有关。艾菲在此,鄙人不敢妄言。”

“能不能不来这一套,队长!”艾菲作威胁状。

袁守方于是便侃侃大谈袁氏心理学,虽说理论上差点儿,道理却完全站得住。最后他打了个长长的大哈欠,道:“由此可见,就其文化水平也好,就其社会心理也好,她都不会使用那种文字语言。她会这么写:‘文奇: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见到条子之后请你马上来,我在家等着你。……许建设’。第二张条子她会这么写:‘文奇:我去老郜那里了,对不起!请你也到老郜家来。……许建设’。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与许建设的性格不符?非也。一个人的口语和文字语言经常是不一样的,特别是许建设这种人,说话无边无际,个性十足。而写字就不同了,她会很认真,很当回事地措辞,如果有橡皮的话,她会涂改好几遍,个性就这样消失了。可文奇见到的条子呢,恰恰相反,它让你一看那语气就知道是许建设。越象许建设越不是许建设,因为太想让人看出是许建设了,目的性过强反而露了马脚。此人可以写小说卖钱。”袁守方结束了他的高论,无懈可击。

听上去简单,可两个年轻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本事,非一日之功。它是刻苦与才华交配出来的第二代,再嫁给岁月大叔所生出来的那个东西。

车子径直把柴那送回了局宿舍楼下,老杆儿强忍着兴奋打破了沉默:“头儿,照此说来,我们的面对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

袁守方疲惫不堪地开门下车,道:“今晚上再不说了,你们只要记住一条,文奇给我耽误了三天,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追回来。拜拜!”老家伙重重地撞上车门,晃晃悠悠地走了。

老杆儿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小声对艾菲道:“此人是个妖精!”

艾菲想的却是案子,照袁守方的分析,结论已经清晰可见了。除去文奇和死者许建设,还剩下三个人!林乔、郜建廷、以及郜建廷的妻子杨小眉。

老百姓把那些一辈子干活,得不到休息更得不到享受的人称之为劳碌命,袁守方毫无疑问属于这类人。喜欢他的人说领导这是鞭打快牛,喂一把草就要挤两桶牛奶,最后还要白得一张牛皮。袁守方说:“说得太对了,老子真他妈的干够啦!”不喜欢他的人则说这个人也只能干这个,混不出个人样总不能怨别人吧?闹不好姓袁的就爱干这个!袁守方说:“这个屁放得比较符合实际,桑克哟(英语:谢谢)!”

之所以把他的劳碌拿出来说,完全是因为那个本该好好睡一觉的晚上最终还是被搅了。当然,此事与老杆儿或艾菲都没有关系。说的是他的劳碌命!副队长孙福泉和他的一干人马,上个月激活了一桩积案,不但激活了一桩积案,还拖出大大小小一堆硕鼠,仿佛挖到了鼠穴。这下子刑警队沸腾了,认为本年度的所有奖励已是板上定钉的事儿,开始考虑奖金的数额可能会有多少,分配的原则等等。袁守方对孙福泉说:“有什么好事儿还是大家有份儿的好,不然不好做工作。”

孙福泉说:“不要紧,大部分人马都在我这个案子里,不好做工作的人是以你为首的极少数。一两条泥鳅莫非能把船顶翻了不成!”

袁守方说:“孙福泉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呀,我这是关心你懂不懂。众人的智慧总比你一个人多吧!”

孙福泉越发不买帐:“不要把自己看成救世主啦,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就让弟兄们放手干一场吧!”

“干砸了我可找你算帐!”

“凭什么!”

袁守方一拍桌子:“我是队长!肩上的责任比你大。”

孙福泉大笑:“明年我就是队长了!哈哈!”接下来袁守方的老母亲就去世了。

回来才一天,他根本没有时间过问孙福泉那个案子,没想到最好睡觉的时候孙福泉把他闹醒了。他和孙福泉是生死之交,不能眼看着对方翻船而幸灾乐祸,于是强撑着爬起来了。

原来,案件中最关键的那个家伙跑到21层楼的平台上去了,扬言腰里头捆着六公斤梯恩梯。随时准备与这幢楼同归于尽。他的条件很简单:放掉某某某,枪毙某某某,还有某某某和某某的护照必须在天亮前办好,另外派一辆车将他送到机场……完全是美国电影的那一套。

“这个人过去是不是疯子?”袁守方问孙福泉。

孙福泉这个时候当然比任何时候都乖,道:“昨天还是好好的,我和他谈了四个多小时。很正常。”

“你他娘的当场就该实行保护性关押,猪!”袁守方望着那个显然是被逼疯的人。

那家伙象一节拱出地皮的竹笋似地挺立在高高的楼顶上,即将跃出东方的曙光把他照的半明半暗,衣衫的下摆飘起来,看上去竟有几分象书里描写的。

“你他娘的看上去土匪似的,办起事来怎么这么优柔寡断!唉!”袁守方使劲儿地摇着头,“好在你还知道找我!”

“你是我的主心骨!”

“别气我好不好,赶快让那些群众散开。不要慌,六公斤炸药威力有限。让他们把警笛关掉,统统关掉!别刺激那个倒霉鬼。”警笛停了,空气反倒越发紧张。

孙福泉说枪手已经就位了,一声令下可以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准确地击中那人的头部。袁守方说:“别急,让我想想……”

开枪击毙当然省事,不过袁守方觉得对方无论如何都有些冤。某些该杀一千刀的王八蛋很可能会因他被击毙而漏网,那些家伙肯定不会是楼顶上这种小卒子。更主要的是,要弄就需弄个彻底,万不可形成新的积案。

他快步来到楼洞前,开始一件一件地脱着衣裳。孙福泉问他干吗,他说上去看看:“这种事我32岁那年碰到过,没有美国电影那么可怕。再说了,不就是六公斤炸药嘛,不必大惊小怪。”

孙福泉急了:“六公斤还少哇!”

袁守方脱得剩下了背心和裤叉,道:“顶多把楼顶炸一个洞。”

“可是炸你……能把你炸成肉馅儿。哎哎,你要不要带枪!”

“不带,我要让他觉得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退休老师,而且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从而放松警惕!”袁守方向他的队副投过来一个迷人的微笑。后来他告诉孙福泉,“我要是真完了,那个微笑将变成永恒。”可惜的是,他没完。

那个绑炸药的家伙完全把他当成了真正的退休教师,三五句话就被袁守方绕晕了,最后竟哭哭啼啼地诉说起他的种种不幸。在袁守方听来,他的种种不幸可以归纳为一句话:人确是为财死,而他的不幸在于死的轻如鸿毛……这个人得到的第一笔不义之财居然只有两千块。

“你后来肯定又得了不少。”袁守方老练地封住了角度,神不知鬼不觉。

那混蛋的手指头始终没离开后腰,估计机关就在那个地方。袁守方考虑着怎么扑上去更有利,但脸上又得挂着真心在听那种表情,需要不时地点头表示理解。就听那混蛋说:“后来当然要多得多了,可是,和他们的收入相比,我那点钱真不好意思说出口。无论我的能力还是我冒的风险,这些钱都不能说多。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副高职称,相当于副教授……”

退休教师闪电般地扑向副教授……后边的情节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了。两个人倒下去的姿势都非常不雅,袁守方甚至露出了半个白馍般的屁股。他听见对方的手腕子发出一声啪的闷响。后来那个地方居然肿得快赶上水桶了。最需要指出的是,那混蛋腰上捆的炸药根本不可能起爆,梯恩梯是真的,连接起爆机关的引信却是百分之百的伪劣产品。

孙福泉的人马把那个家伙拧麻花似地拧走了,结果竟把袁守方孤儿般地扔在了楼顶上。袁守方非常悲哀地想: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把老人放在心上了,这难道和臭氧层的破洞有关系吗?

他的唯一收获就是扭伤了脖子和一个脚趾头,走起路来如同患了小儿麻痹症。

战斗胜利的消息在黎明时分便传得满城风雨。艾菲由衷地向袁守方表示祝贺:“队长,听说你要立功了。”

袁守方问:“谁说我要立功了?”

“孙副说的!是不是老杆儿?”

老杆儿说:“是倒是,不过孙福泉的话不可全信!”

袁守方道:“说的是,那狗日的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野心勃勃。你们觉得他能当队长吗?”

“只要你健在,他的梦想就永远不可能成真。”老杆儿颇有把握地说,“今天上午怎么安排?”

袁守方道:“干什么你们俩商量着办,我是要补一补觉的,我太困了。来得及的话,我去局里汇报昨天的收获,来不及就算了。”

艾菲不太踏实地说:“队长,你能不能坚持……”

“我能坚持也不坚持,你们早该断奶啦!”袁守方把二人推出了门外。

所谓十人九商,乍听起来的确有点儿夸张。可是从这条街的此端进入,经过近十分钟的行驶,而后从彼端穿出,你就再也不会对那个说法提出疑义了,甚至觉得形容得远远不够。真的,这条令人颇以为自豪的街,你能看见的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铺面。一家挨着一家,一家挨着一家,拥挤得差不多到了不象话的程度。高大的和矮小的参差不齐互不相让,很象小孩胡乱摆的积木,什么时候哗啦一声倒掉也说不定。

艾菲好象记得公安局专门为这里的各种隐患发过一个文,很显然,那个文没有得到正而八经的落实。

她很随便地数了数,一条不长的街,光银行就23家,还不包括邮政储蓄。真让人弄不明白,国人真的有那么多用不完的钱吗?不是有将近三分之二的“游资”进入股票市场了吗?她于是越发搞不懂了。

钱这个东西真真的很不妙哩!没有不行,太多了也挺可怕的。她估计将来有那么一部分人会逐步地进入“银行抢劫者”的行列。这种事业在西方比较发达,在中国还没有形成太大的气候。

后来她看见了一个非常可气的角落,一个巴掌大的小店居然堂而皇之地妄称“五大洲”,并且透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慨然之气。

百分之百有谁出问题了!她琢磨着昨天夜里错过了的那场战斗,想到一瘸一拐的袁守方以及那些逮到和没逮到的人渣,她心里开始不平衡了。

“我说老杆儿,条条大路通罗马,你干嘛非从这儿走!你是不是有病!”

他们俩本来想和获得自由的文奇了解一下林乔情况,以便对得起袁守方的简政放权。可是文奇非常干脆地将他们拒之于门外,声称:该说的我已经毫无保留地对你们领导说了,你们再纠缠不休的话,我就要报警啦。

老杆儿希望他明白,我们就是你说的那个“警”,你有什么话尽可以对我们说好了,不配合是非常错误的,而且完全没有道理朝我们咆哮。文奇龇牙咧嘴凶恶无比:“我恨不得和你们对簿公堂,三天的关押一句话就完了吗?不,绝不!”

“关你和放你都遵循的法律程序,用不着张牙舞爪!”老杆儿也火了,“再说了,在案子破获之前,你必须把知道的一切无条件地说出来!”

“再说就不一定是真话了!”文奇威胁道,随即悲哀地摇摇头,“请你们离开

好不好,我正在为许建设的死难过。请你们体谅我的心情!”老杆儿还想说什么,艾菲拦住了他。然后他们要了林乔和郜建廷的地址便告辞了。听到旁边的门枢响,一个鸡窝似的头一闪,没看清那个女人的脸。

这家人好象姓缪。按照文奇提供的地址找林乔,结果那片房子早在去年初就拆了,老住户全部搬迁。老杆儿说文奇在把咱们当猴子耍。

艾菲说:那倒不一定,看来文奇不知道这个情况。又说不如先去见见郜建廷和他的夫人杨小眉。

老杆儿说:“也好。”见鬼的是他竟然把车子拐到这条街上来了。

她的愤怒使老杆收回了心神:“怎么啦你?怎么一下子就火了?”

艾菲道:“我太想不通啦,有些人为什么那么有钱!而我们为什么这么穷!你知道吗,队长家买菜都不敢挑好的!专门捡有疤瘌的买,就为了省个三毛五毛。”

“有没有搞错,那是你的问题,不是队长的问题。”老杆儿道,“政府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咱们是下一批。好了,咱们不说这个好不好。从这条街上走主要是想避开干道上的堵车。”艾菲这才从牛角尖里退了出来:“你一直不说话,琢磨什么呢?”老杆扶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的手背使劲儿地揉着鼻子,道:“很明确的内容也没有,随便遛遛脑子。”

“你在模仿队长!”艾菲乐,“遛出什么结果啦?”

“千头万绪,一团乱麻。昨天我想了一夜,恍恍惚惚觉得有戏了,没想到今天早上天一亮,统统变得似是而非,反倒比原先更复杂了。”

艾菲叫:“呀,我也是!你没发现我的情绪一直比较低落吗?”

“我以为你是因为挣钱少而不高兴呢。”

艾菲道:“主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并没有把钱看得很重。我是说,我也想了一夜,越想越乱。真怪!排查范围越来越小,事情反倒变复杂了。”

老杆儿道:“我想,原因可能是这样,开始时我们之所以感到曙光在前,关键在于脑子里只有一个文奇,而且掌握了文奇的那么多罪证。遗憾的是,当这一切渐渐变成猪尿泡以后,事情就起了变化……”

“慢点儿,慢点儿,你刚才说什么,什么猪尿泡?”

老杆儿道:“你难道没听说过那个歇后语吗?狗咬猪尿泡……空欢喜。多少有点自我贬低是不是,只是打比方。我的意思是说,一旦文奇解脱了,咱们的目标就模糊了。而柴那留给我们的是个很棘手的悬念。”

艾菲显然也有同感,道:“就是,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特别明显。”

“彼此彼此。”

“不,你在队长心目当中比我强的多,他居然公开而明目张胆地称你为天才。”

老杆儿道:“你这个人太容易受骗啦。他还说过另一句话呢:‘当我夸奖一匹战马的时候,其实表扬的是那个骑手。’老家伙分明在使用渔翁得利之策。”

艾菲说:“算啦算啦,我脑子越发乱了,你能不能简单的清理一下思路?我不要求你马上给出答案。”

老杆低速前行着,少顷道:“我当然不可能给你什么答案,只能提供些尚不成熟的想法。比如说文奇,他还有没有隐瞒什么没说?”

“不排除。”艾菲说。

老杆儿道:“这是其一。第二,我们面前现在有三个人:可分为两组,林乔一组,郜建廷和他老婆一组。怎么打开这两个缺口?这又是个问题。”艾菲道:“对,肯定不会一帆风顺。”

老杆儿熟练地将车子绕过街心花园,道:“第三,笔迹鉴定证实,那两张留言条,的确是他人摹仿了许建设的笔迹写的,而且摹仿得十分粗糙。尤其是第一张,也就是带油的那一张。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那个人为什么要留这两张条子?留条者和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的话,他又何必玩儿这一手?”

艾菲道:“这个问题你已经问我第二遍了,我还是坚持认为那是个障眼法。”

老杆儿道:“那我第二次发表我的意见,那不是障眼法,而是具有更深一层含义的举动。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我目前还说不清。但肯定不是障眼法!”

艾菲在他肩上搡了一把:“你是不是要和我吵架?”

老杆儿捶了捶放向盘,道:“你这个人太没有意思了。又想知道别人的看法,又容不得别人和你不一样?唉,女人都象你,男人还有活路没有!”

艾菲又捶了他一拳:“我就是觉得那是障眼法!”

老杆儿不想争了:“好好好,此处存疑。”

“存疑?那怎么行?这个疑点不弄清,案子就进行不下去?”

艾菲道。老杆儿觉得前头那个修车铺子八成就是目标了,他把车子拐进了一条小巷。

熄了火,他脱着外衣道:“案子绝对进行得下去,换一种思路就行了。坐着别动,我去修车铺看看。”

“要不要他们的照片?”

艾菲问,“我带着呢。”

老杆儿摆摆手:“用不着,他们的鼻子眼睛都印在我脑子里了,想忘都忘不掉。”他晃悠着两个瘦肩膀走了。

郜建廷的确是个很一般的男人,和老杆儿的想象几乎一致。挺黑,比较粗壮,一张脸略有几分沧桑感,属于那种年轻人一看就想绕着走的沧桑感。老杆儿把沧桑感分为两种,一种对人产生吸引力,譬如一些中年学者、教师、作家等。还有一种对人产生排斥,譬如郜建廷,等。老杆儿相信此人对钱的重视绝对超过感情。这个发现使他很伤脑筋……他不希望自己用先入为主的眼光看人,可是,做到这一点却非常不容易。

那一刻,郜建廷正弯着腰用脚尖认真地拨拉着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而后略有几分失望地直起腰来。门前头支着一辆被肢解得鸡零狗碎的“本田”,其中一个徒弟屁股翘得老高在紧着螺丝,另一个则用一根铁棍子使劲地敲着个刚刚上好的轮子,满脸都是深仇大恨。

一个比标准足球小些的足球滚过来,后边追着个开裆裤尚未换掉的男孩子。郜建廷捡起足球,双手夹住摁了摁气,很不放心地递给了开裆裤。

老杆儿觉得这一举动也在自己的想象当中。可是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非常出乎意料的怒骂:“眼睛瞎啦莫非!”不但被骂的那个徒弟吓了一跳,连老杆儿都吓了一跳。他构想中的郜建廷太不应该这样了。至此,老杆儿才发现对方的双眼阴得可怕,不是一般的可怕。狗日的心里有事!老杆儿想。他象凶手么?老杆儿就这么遛达了过去。

他问郜建廷:“你是不是郜师傅?郜,告密的告加一个耳刀。”

郜建廷用一块油纱很没有目的的擦着手,眼角瞟着别处:“什么事?”

老杆儿道:“有人让我来找你,说你可以帮着装几辆二手嘉陵?无本无照。老K足给。”这是道上那种半文半白的黑话,意思是说:我手里有几辆偷来的嘉陵摩托,你能不能给它们做做手脚?劳务钱不成问题。

郜建廷的目光移到老杆儿的脸上,阴森中多出几许胆怯和莫名其妙。于是老杆儿断定:此人和黑道无染。不过,钱对他还是有吸引力的。

“先生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您可能找的不是我。”郜建廷分明在试探。

老杆儿学着那些社会渣子的模样站着,岔着腿,双手往胸前一抱,身子很自然就拧成了那种不三不四的样子:“不会错的,我的朋友说了你的长相,兄弟有眼水,就是你。噢,这里是不是太晒了?”

他成心看了看天。郜建廷于是跟着他离开了铺子,拐到了那两个徒弟听不见说话的岔巷。许是头一次装洋蒜的原故,老杆儿一个劲儿想笑,郜建廷的脸色哪怕再多少晴朗一点,他就打算不开这种玩笑了。可是郜建廷的脸色真他妈不晴朗!“郜师傅,生意不做也用不着这样嘛,别那么看人好不好。我又没有得罪你!”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郜建廷至此才反应过来,脸上挤出些非常勉强的笑纹,“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我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脾气也反常了。得罪得罪!”

老杆儿的心头蓦地收紧。他百分之百肯定,郜建廷所有的表情统统是真的,统统!他没有必要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这个,由此证明,他心里真正在难过。而那个“朋友”无疑指的是许建设。此人绝不是凶手……这种情况下得出的结论几乎就是真理!老杆儿坚信。

“看来不是一般的朋友。”老杆儿只能继续装,“用不着难过啦,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郜建廷好象挺累似地靠在墙上,无疑是数天来的疲劳所致,声音也渐渐没有了中气:“不瞒您说,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独身。”

老杆儿哟了一声,表示惋惜,接着凑近一些:“从感情上看,是不是和您有一腿?”说完这话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眼瞧着郜建廷的脸就变成了猪肝色。就在他准备做解释的时候,姓郜的已经抓起了脚下的半块砖头,拼命般地扑了上来。

“狗杂种!你他妈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吗!”老杆儿朝后跳了几步,撒腿就跑。可是腿快快不过砖头,那砖头不偏不斜地砸在他的肩胛骨上。发出一声令人解气的声响。老杆儿疼得龇牙……哎,总算明白啦,这就叫做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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