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海戈斯托姆是一个冷静的人。他到挪威的山区去追寻过祖先的遗迹,在那里不动声色是种美德,恬淡寡欲是终极崇拜。然而,当他斜倚在麦登大厦第二十层楼上泛着微光的大理石墙壁上的时候,他的心跟平常比跳得有点快。

三十英尺外的青铜和玻璃做的门上写着:

本杰明·摩根

律师

他紧张地踱来踱去,嘴里嚼着一卷专门用来咀嚼的烟草。如果被告知真相,在警界服务多年,富有经验的侦探海戈斯托姆从未抓住一个女性的肩膀是为了要逮捕她。他面临着即将到来的任务,因而有些战战兢兢,他过分清楚地记得,他要等的女主性情暴躁。

他的忧虑牢不可破。当他在走廊里闲逛了大约二十分钟,疑惑他的猎物是否从另一个出口逃脱的时候,本杰明·摩根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穿着时髦粗花呢套装的安吉拉·罗素高大而富有曲线的身影出现了。一阵有失身份的怒骂破坏了她精心装扮的形像;她大步走向电梯时,凶狠地甩了甩钱包。海戈斯托姆飞快地瞥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差十分十二点。很快办公室的员工将会因为午饭时间到而蜂拥而出,而他最希望在安静无人的大厅里实施他的逮捕。

所以,他挺直身子,理了理桔蓝相间的领带,摆出一副相当沉着的姿态走近那个女人。当她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放慢了脚步。海戈斯托姆赶快朝她走去,恨不能飞起来。但是安吉拉·罗素夫人似是苛刻的材料制成的,她左右摇摆着头,厚颜无耻地加快了步伐。

海戈斯托姆终于用他的大红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我猜你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他恶狠狠地说,“过来,不许大惊小怪,不然,我把手铐给你戴上!”

安吉拉·罗素夫人挣脱他的手:“我,我——你不就是那个粗暴的大个子警察吗?”她嘀咕道,“这是干什么?”

海戈斯托姆瞪着她:“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他的手指粗暴地按着电梯“向下”的按钮,“你只需要闭嘴跟着我!”

她甜蜜地面向他:“你是在逮捕我吗?”她轻声细语地说,“因为你知道,我的大个子男人,你这么做是需要逮捕证的!”

“噢,收起你这一套!”他吼着,“我不是逮捕你——我只是邀请你屈尊到侦探总部去一趟,跟警官奎因随便聊聊。你自己走,还是我叫辆马车?”

电梯停下来。开电梯的人飞快地说:“向下!”女人盯着电梯轿厢有一瞬间的犹豫,偷偷地看着海戈斯托姆,最后进了电梯,侦探的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胳膊肘。他们在一些乘客好奇的审视下默默地下降。

不知怎么的,海戈斯托姆感觉到那个镇定地走在他身边的女人胸中正在酝酿一场风暴,他心神不宁但是坚决地不给她一点机会,直到他们肩并肩地坐上开往侦探总部的出租车,他才放松抓得紧紧的手。尽管大胆的微笑突出她嘴唇的曲线,安吉拉·罗素夫人的脸在胭脂的映衬下显得苍白。她突然把脸对着他的逮捕者,亲近地倚靠在他僵直的公事公办的身体上。

“警察先生,亲爱的,”她说着悄悄话,“你想不想要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吗?”

她的手在钱包里暗示性地摸索着。海戈斯托姆生气了。

“行贿,啊?”他冷笑道,“我们必须记下这一笔给警官看!”

女人的微笑消退了。在剩下的路途中,她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司机的脖子后面。

当她被押着,如同一个士兵在经受检阅似的沿着巨大的警察局黑暗的走廊前行时,她才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样子。海戈斯托姆打开警官奎因办公室的门时,她以头部优美倾斜的姿态和一个可能会欺骗女狱警的愉快的微笑步入其中。

警官奎因的办公室是一个充满阳光和色彩的令人愉快的地方。此刻,它就像一个俱乐部聚会室。埃勒里的长腿舒服地伸展,在厚厚的地毯上,他被一本廉价装订的名为《笔迹分析大全》的小书的内容愉快地吸引住了。香烟的烟雾从他松懈的指间袅袅上升。警官维利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靠着远处的墙,全神贯注凝视着警官奎因的鼻烟盒,它被亲切地握在老警官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奎因舒服地坐在扶手椅上,微笑着在某种神秘的思绪中朦胧地搜寻。

“啊!罗素夫人!请进,请进!”警官惊叫着跳起来,“托马斯,给罗素夫人拿把椅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警官维利默默地将一把光秃秃的木椅子放在警官的桌子旁边,退回墙边。埃勒里甚至没有朝这女人的方向瞥上一眼。他在读书,嘴唇上同样是愉快地全神贯注的微笑。老头以好客殷勤的鞠躬招待罗素夫人。

她看着周围宁静的景像满是困惑。她本来准备面对的是激烈、刺耳、粗暴……小办公室里家庭般的气氛让她完全吃了一惊。不过,当她坐下来,瞬间的犹豫消失后,她展露出在走廊里成功展露过的亲切的微笑以及贵妇般的风度。

海戈斯托姆站在门口边,以冒犯尊严的态度瞥了一眼坐着的女人的身影。

“她想用一张百元钞票来摆脱我,”他愤怒地说,“妄图贿赂我,头儿!”

奎因的眉毛在震惊中立即扬起来:“我亲爱的罗素夫人!”他以一种难过的声音大声惊叫,“你不是想让这个优秀的警察忘了他对这个城市的职责吧?当然不会!我多糊涂啊!海戈斯托姆,你肯定弄错了,我亲爱的小伙子——一百美元!”他悲哀地摇摇头,退回到皮革转椅中。

罗素夫人面露喜色:“这警察怎么会得到这种印像?”她用可爱的声音问道,“我向你保证,警官,我只是跟他开了个小小玩笑……”

“确实是这样,”警官说,微笑再次显现,似乎这种说法恢复了他对人性的信心,“海戈斯托姆,到此为止吧。”

这个侦探张大了嘴看着他的上级和微笑的女人。但他又及时恢复了常态,看见警官维利使的眼色,他喃喃自语着迅速退出了去。

“现在,罗素夫人,”警官开始以一种办公事的腔调说话,“我们今天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盯着他:“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你想见我……”她的嘴唇紧闭,“别再胡闹了,警官!”她简短地说,“我到这地方来不是主动地做交际应召的妓女,你知道的。你为什么要逮捕我?”

警官不赞同地伸开他敏感的手指,他抗议地撅起嘴。

“但是,亲爱的女士!”他说,“当然你有些事情要告诉我。因为,如果你在这里——并且我们不能避开明显的事实——你到这里来是有原因的。我承认你来这里确实不是你自己的意愿——你被带到这里是因为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难道你不明白吗?”

罗素夫人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什么,嗨,你看,警官奎因,你的用意何在?以为会告诉你什么?我星期二早上回答了你问的一切问题。”

“很好!”老头皱皱眉,“让我们假设星期二早上你不是诚实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例如,你认识本杰明·摩根吗?”

她没有畏缩:“那好。你说的对。你的人在摩根办公室外面抓住我——那又怎么了?”她放意地打开钱包,开始在鼻子上轻轻敷粉。她这么做的时候从眼角偷看埃勒里。

他仍然沉浸在书里,遗忘了她的存在。她晃晃头转回警官这边。

奎困难过地看着她:“亲爱的罗素夫人,你这么对待一个可怜的老头不公平。我仅仅想要指出你——上次我跟你谈话的时候你向我撒了谎。对警察和警官那样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亲爱的——非常危险。”

“听着!”那女人突然说,“你说尽了奉承话也白搭,警官。星期二早上我确实对你撒谎了。因为你明白,我以为你们不会长时间跟踪我。我赌了一把,输了。所以,你发现我撒谎了,你想知道所有有关的事。我告诉你——然后可能我再也不会说了。”

“哦!”奎因轻声道,“这样看来,你感到你的处境足够安全,就来讲条件,啊?但是,罗索夫人——相信我,你正把你迷人的脖子伸到绞索里!”

“是吗?”现在面具完全地除下,女人的脸上也剥去了想耍阴谋的主要特征,“你从我这里什么都没得到,你他妈的知道得很清楚。好,我是向你撒谎了,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我现在承认了。我甚至会告诉你我在摩根那个家伙的办公室里干了些什么,如果那样对你有任何帮助的话!我是一个诚实的人,警官先生!”

“亲爱的罗素夫人,”警官以一种痛苦的声音回复道,脸颊上显出一点夸张的微笑,“我们已经知道今天早上你在摩根的办公室干了些什么,所以你不必给予我们这样的宠爱……我真的惊讶你愿意控告你自己到那种程度,罗素夫人。敲诈勒索是一种很严重的犯罪!”

女人的脸变得苍白。她从椅子上站起一半,抓着扶手。

“那么还是摩根告的密,这个脏狗!”她吼叫道,“我以为他是个聪明人。他揭露我会遭到报应的!”

“啊,现在你说话对我胃口了,”警官低声说,身子向前探了探,“不过你对我们的朋友摩根先生了解有多深呢?”

“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可是警察先生,我会把最新消息告诉你。你不会指控一个可怜、孤独的女人犯贿赂罪吗?”

警官的脸拉长了:“好了,好了,罗素夫人!”他说,“说出来很好吗?当然,我不能打任何保票……”他站起来,“你要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罗素夫人,”他谨慎地说,“这是个仅有的我可能用一般可以接受的方式表示我感激的心情的机会。请你实话实说,明白吗?”

“哦,我非常清楚你是个难对付的人,警官!”她低声说,“但是我猜你也很公平……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一切。”

“好,这不是世界末日,”她以一种更镇定的声音说。在奎因好奇地看了她一阵子。在指控她勒索摩根的事上,他只是猜测,心存疑虑。她似乎对自己太有把握了,如果她知道摩根的过去,警官也是这么认定的。他瞟了一眼埃勒里,很快地注意到他的儿子的眼睛盯着的不再是书而是罗素夫人了。

“警官,”罗素夫人说,一声刺耳的得意的声音,“我知道谁杀了蒙特·费尔德!”

“什么?”奎因从座位上跳起,苍白的面容充满激动。埃勒里在椅子上震惊地坐直了,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女人的脸。他刚才正读着的书滑出手指,“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我说我知道谁杀了蒙特·费尔德,”罗素夫人重复道,显然在享受她所引起的轰动,“是本杰明·摩根,我听到他在蒙特被害的前一晚威胁过他!”

“哦!”警官说着坐了下来。埃勒里则捡起书重新开始研究《笔迹分析大全》,室内再次沉静下来。维利以不解的眼光盯着父亲和儿子,似乎不理解他们突然变化的态度。

罗素夫人生气了:“我料想你们以为我又撒谎了,但我说的是实话!”她尖声叫嚷,“我是亲耳听到本杰明·摩根对蒙特·费尔德说星期天晚上要杀了他!”

警官神情黯淡,但没有被干扰:“我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话,罗素夫人。你能确定是星期天晚上吗?”

“确定?”她尖叫道,“我绝对确定!”

“在什么地方?”

“在蒙特·费尔德自己的公寓,就是那里!”她尖刻地说,“我星期天整个晚上和蒙特在一起,我知道他并不期望有客人,因为我们在一起共度晚上的时候通常没有客人打扰……大约十一点门铃响的时候蒙特他自己跳起来说:‘该死的那是谁啊?’我们那会儿在起居室。但是他起来了去开门,那之后我听到外面有个男人的声音。我认为蒙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所以我进了卧室关上门,只留了条缝。我能听到蒙特试图搪塞那个人。不管怎么说,他们最后还是进了起居室。从门上的小缝里我看到是摩根这个家伙——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稍后在他们谈话期间我认出了他。后来蒙特也告诉了我。”

她停下来。警官平静地听着,埃勒里一点也不注意她所说的话。她失望地继续说下去。

“他们谈了大约半小时,直到我吼起来。蒙特是那种冷淡和刻板的人,他直到最后也没有动声色。从我搜集的情况看,不久以前,蒙特向摩根索要一大笔钱作为某些资料的回报,摩根说他拿不出来钱。因为上面说的原因,他决定到蒙特的住处拜访,做最后的清算。蒙特是那种刻薄和吝啬的人——在他需要的时候他吝啬得怕人。摩根越来越生气,我能看见他强压怒火……”

警官打断她:“费尔德为什么要钱?”

“我也想知道,警官,”她粗野地回答,“但是他们可能都很仔细,不提原因……总之,这跟蒙特想让摩根买的那些资料有关。不用费事就能猜到蒙特抓住了摩根的小辫子,逼得他不择手段。”

提到“资料”这个词,埃勒里恢复了对

罗素夫人的故事的兴趣。他放下书,开始专心听。当他和这女人说话的时候,警官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费尔德想要多少钱,罗素夫人?”

“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不会相信,”她说,轻蔑地笑着,“蒙特不是小偷。他想要的是——五万美元!”

警官似乎不动声色道:“继续说。”

“所以他们在那里,”她接着说,“来来回回地叽哩咕噜,蒙特越来越冷淡而摩根越来越生气。最后,摩根拿起帽子喊道:”你这个无赖,如果我还打算套出秘密我就不是人!你可以做任何你高兴做的事——我说完了,你明白吗?我永远的说完了!‘他的脸都青了。蒙特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只是说:“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你高兴,本杰明我的朋友,但我给你整整三天时间交上那笔钱,没有讨价还价,记住!五万,或者——但想必我不得不提醒你,不交钱的后果如何。’蒙特确实很圆滑,”她钦佩地补充,“说话的语气像个专业诈骗犯。”

“摩根不断地摆弄他的帽子,”她继续说,“就好像他的手不知道干点什么好。然后他爆发了:‘你该住手了,费尔德!我说到做到。公开那些资料吧,如果这意味着毁掉我——我会确保这是你最后一次勒索人!’他在蒙特鼻子底下晃晃拳头,注视了片刻,好像他打算当场干掉他。然后,他突然静下来,没有再说一个字,走出了公寓。”

“就是这个故事,罗素夫人?”

“这还不够?”她突然发怒道,“你打算干什么——保护那个犯谋杀罪的懦夫?……但是故事还没完。摩根离开后,蒙特对我说:”你听到我的朋友说的话了吗?‘我假装我没听见,但蒙特很聪明。他把我抱在膝盖上,开玩笑地说:“他会后悔的,天使……’他总是叫我天使,”她害羞地补充。

“我明白……”警官沉思起来,“刚才摩根先生说的哪些话你认为对费尔德生命有威胁?”

她不信任地盯着他。“非法所得,你聋了还是怎么了?”她喊道,“他说,‘我会确保这是你最后一次勒索人!’然后,就在第二天晚上我亲爱的蒙特被害……”

“一个顺理成章的结论,”奎因微笑道,“我可以理解为你想控告本杰明·摩根吗?”

“除了一点平静,我什么都不想要,警官,”她反驳说,“我已经告诉你这个故事了——现在可以做你想要做的跟它有关的事了。”她耸耸肩,做势起身。

“等一下,罗素夫人。”警官举起一只小而精巧的手指,“你在你的故事中提到一些费尔德用以威胁摩根的‘资料’。费尔德在他们争吵的过程中有没有拿出这些资料?”

罗素夫人冷冷地看着老头:“没有,先生,他没有,并且我不遗憾他没那么做!”

“你的态度真迷人,罗素夫人。这些日子……我希望你明白你在这件事上并不完全清白,从某种意义上说,”警官说,“所以请仔细考虑好,再回答我下一个问题。蒙特·费尔德在哪里保存他的私人文件?”

“我不必考虑,警官,”她突然说,“我只是不知道。如果有机会让我知道,我会的,不要着急。”

“可能费尔德不在公寓的时候,你亲自对其进行了一番劫掠,是吗?”奎因微笑着纠缠不休。

“可能我这么干了,”她回答,露出脸颊上的酒窝,“但是这对我没什么好处。我发誓它们不在公寓里……好了,警官,还有其他事情吗?”

埃勒里清晰的声音似乎让她震惊。但当转向他的时候,她卖弄风情地拍拍她的头发。

“据你所知,罗素夫人,”埃勒里冷冰冰地说,“你和勇敢的利安得(情人)亲密相处这么久——他有多少顶不同的丝绸大礼帽?”

“独创的猜谜游戏,不是吗?”她咯咯笑道,“至于我所知道的,亲爱的先生,他只有一顶帽子。一个人需要多少顶?”

“你能确定是一顶?”埃勒里说。

“就像你的出生那样确定,奎因先生。”她设法让她的声音悦耳。埃勒里盯着她就像一个人盯着一个陌生的动物样本。她有一点噘嘴,转而高兴起来。

“我在这里不太受欢迎,所以我要走了……你们不打算把我放在恶心的监狱里,是吧,警官?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警官鞠躬:“哦,是的,你可以走了,罗素夫人,在某种程度的管制下……但是请理解不久我们可能仍然需要你令人愉快的陪伴。你能留在镇上吗?”

“很乐意,我保证!”她大笑,走出了屋子。

维利像一个士兵突然走进来说:“嗯,警官,我猜搞定了!”

警官疲惫地落坐在椅子上:“你在旁敲侧击吗,托马斯,像埃勒里弱智的小说里的一些警官那样——你会认为摩根先生会以谋杀蒙特·费尔德的名义被逮捕吧?”

“为什么不——还有其他嫌疑人吗?”维利似乎困惑了。

“我们要等一阵子,托马斯。”老头沉重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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