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教会与国家的关系,我认为前者不仅听命而且要从属于后者,这是一个合理而有利的原则,要是事实的确如此,那么在叙述时,同样要把它视为神圣不可侵犯之事。诺斯替派的东方哲学沦入宿命论和天赐恩典的黑暗深渊,领用圣餐是基督的肉体从象征到实质的奇异变化,我把这些留给沉思的神学家,让他们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但我将带着勤勉的态度和愉悦的心情,评述教会史的重大事件,像是基督教的传播、正统教会的制度、异教的覆灭、三位一体和道成肉身的神秘争论所衍生的多个教派,这些都是对罗马帝国的衰亡产生了直接影响的事件。在这些范畴之中,我们认为圣像的崇拜居于首要位置,在八九世纪引起激烈的争执。一个与群众迷信有关的问题,竟然会引起意大利的叛乱、教皇建立世俗的权力,以及罗马帝国在西方的复兴。

原始基督徒对于圣像的制作和滥用极为厌恶,而这种方案可能是由于他们是犹太人的后裔,以及他们对希腊人的敌对情绪。摩西律法严格禁止用任何形式来代表“神”,这种概念稳固建立在上帝选民的原则和践行之中。基督教辩护士竭尽才智去指责愚蠢的偶像崇拜者,说他们对着自己用手制作的东西打躬作揖。青铜和大理石的神像要是真有灵性和魔力,应该离开基座对着有创作天才的艺术家顶礼膜拜。早期那些诺斯替之流的教派,以及不够完美的新入教者,会把加在亚里士多德和毕达哥拉斯身上的虚荣,奉献给基督和圣保罗的雕像;但是正统基督徒的公开宗教仪式,始终保持简单和属灵的风格。

公元300年,伊利贝里斯的宗教会议发出谴责,首次注意到图像使用的问题。在君士坦丁继承人的统治之下,意气风发的教会处于和平与奢华的环境,那些颇有见识的主教为了群众的利益,只有纵容这种举目可见的迷信行为。等到异教绝灭以后,他们不必再担心迷信与异教之间的可憎对比,因此对他们也未加限制。最早具有象征意义的崇拜行为,即对十字架和圣徒遗骸的尊敬。常被恳请给予说项和求情的圣徒和殉教者,坐在上帝的右手边,然而人们全都相信,仁慈博爱和超乎自然的恩泽,不停地撒在他们的坟墓上面,虔诚的朝圣客只要前来朝拜、触摸和亲吻这些无生命的遗骸——他们的德性和苦难所遗留的纪念物,就会毫无问题地分享这些恩泽的赐福。有一种纪念物是形体和面貌的复制品,经过画家和雕塑家的手精制而成,比起故世贤德之士的头骨或草鞋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不论是哪个时代,这种复制品受到世人的热爱和珍视,基于个人的友谊或公开的尊敬,能够满足人类感情的需要。罗马皇帝的纪念图像便一直受到政府和宗教荣誉的推崇。一种不过于夸张而又诚挚的敬爱,被施加于贤明哲者和爱国人士的雕像之上。

这些异教的德行、这些光辉的罪过,在神圣的人物面前就会自惭形秽,因为只有他们在死后才享有永恒的天国。在开始时,这种实验还只是非常小心谨慎地进行着。这些受到尊敬的图像,被谨慎地使用于教导愚蠢无知的人,唤醒生性冷淡的人,满足异教改信者的偏见。历经缓慢而又无可避免的发展过程,对原身和实体荣誉的崇拜被转移到对复制品的崇拜,虔诚的基督徒都在圣徒的图像前面祷告,异教仪式中的跪拜、燃烛、烧香都偷偷进入正统基督徒的教堂。理性或虔诚的考量被幻觉和奇迹的证据压制得噤若寒蝉,那些能说话、能移动和能流血的神像,必然被赋予不可思议的力量,非常适合成为宗教崇拜的对象。无限的圣灵和永恒的天父,弥漫并支撑起整个宇宙,最大胆的画笔试图用形状和颜色将之描绘出来,免不了害怕得两手发抖。对于画出来的天使加以崇拜,迷信的心灵很容易与其融和成为一体,尤其是还有神的儿子,到达世间以后就用人体的形象,他们更敢于如法炮制。三位一体的第二神格被赋予真实和凡人的肉身,但是肉身已经升到天国,要不是门徒亲眼看到一些相似的容貌,后来的圣徒凭着可见的遗骨和肖像,很可能会抹去对基督的精神崇拜。圣母玛利亚从类似的纵容中获得好处,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没有人知道她葬在何地,她的灵魂连同肉身一同进入了天国,无知的希腊人和拉丁人全都接受这种臆测。图像的运用和崇拜在公元6世纪末叶之前已经稳固建立,充满激情和幻想的希腊人和亚洲人更是如痴如醉,万神庙和梵蒂冈装饰着新迷信的标志。只有粗鲁的蛮族和西部的阿里乌斯派教士,对于这种近乎偶像崇拜的做法漠然视之。遍布于古代寺庙之中的青铜或大理石制作的大型雕像,则非希腊基督徒的想象或良心所能接受的。平面的彩色图像受到肯定,视为更适切而又无害的仿效模式。

复制品的优点和效果在于和原物的雷同神似,但原始基督徒根本不知道上帝的儿子、他的母亲和他的使徒的真正容貌。巴勒斯坦的帕尼阿斯留存着基督雕像,可能是某一位尘世的拯救者。诺斯替派和亵渎神圣的纪念物受到斥责,基督教艺术家靠着暗中仿效异教的模型获取灵感来源。在这种痛苦的创造过程中,大胆而巧妙的发明可以确保形象的逼真以及崇拜的无罪。

在一个众所周知的叙利亚传闻的基础上,建立起了新的神话上层结构。这个传闻是有关基督和阿布加鲁斯的通信联系,在欧西比乌斯时代广为流行,受到现代辩护士的忍痛抛弃。那就是当年恺撒里亚的主教记录有关基督的信函,却非常奇特地忘记了那幅基督画像——完美显现在亚麻布上的一张基督的脸。主教通过这幅画,坚定了恳求他治病的出身皇室的外乡人的信仰,同时将它放在防备森严的城市埃德萨,免得遭受犹太人恶意的破坏。原始基督徒对此事一无所知,因为这幅画像封存在一座神龛的墙壁里,在被遗忘500年以后,一位颇有见识的主教将其取出来,及时供热诚的信徒顶礼膜拜。这幅画像最早也最显赫的事迹,是将该城从科斯罗伊斯·努息万的武力威胁中解救出来,把神的承诺当成受到尊敬的誓言——埃德萨永远不会被外敌攻占。然而,普罗科皮乌斯的原文把埃德萨的两次获救,归功于市民的财富和英勇,他们一方面花钱买通对方,同时击退波斯国王的攻击。这位信奉异教的历史学家对于下述这段证词一无所知,却被写进了埃法格里乌斯的教会记录:埃德萨被围攻时,将保护神雅典娜神像送上防壁,用来浇熄火焰的水溅到神圣的面孔,这样一来不仅没有使火熄灭,反而火上加油烧得更大。

埃德萨的基督像自从立下大功以后,市民满怀感激之情,非常恭敬地将其保存起来。亚美尼亚人拒绝接受埃德萨的传说,更为轻信的希腊人尊敬非常逼真的画像,认为其完全出于神灵的创造,绝非凡夫的手笔。一首拜占庭赞美诗的风格和内涵可以表达他们的感情,远非粗俗的偶像崇拜可以妄加比拟的:

主的仁慈将恩惠普及万民,

画像带着光被四海的典饰;

天国的圣徒都要低首垂目,

凡夫的肉眼怎敢凝眸而视?

上帝用无瑕的手亲自制作,

尽善尽美的画像完全神似;

信徒用畏惧和敬爱来事奉,

全心全意蒙受圣灵的赏赐。

在公元6世纪结束之前,这些“无手之绘”(希腊文中是一个单字)的画像,在东部帝国的军营和城市中到处流传,不仅是崇拜的目标也是奇迹的工具。在发生危险或出现骚乱时,可敬的画像只要张挂出来,就能使罗马军团恢复希望,激起勇气,或者压制怒火,爱护民众。这些图画之中绝大部分经过人手的复制,只能求得大致的雷同而已,也不能具名出于何人的手笔。但是这些画师之中有些人的出身较高,能够直接接触到原作获得神似之处,在技术方面更为精进,达到奇妙而又丰富的成效。最具野心的期望是要通过埃德萨的画像使子女之孝变成手足之情,正如罗马、西班牙或耶路撒冷印有耶稣像的汗巾,那是基督在痛苦和流血的情况下,用来擦拭他的面孔的,之后被交给一位圣洁的贵夫人。这个富有成效的先例很快被应用于圣母玛利亚、圣徒和殉教者。在巴勒斯坦的狄奥波里斯有一座教堂,上帝之母的容貌被深深刻在一根大理石柱上。东部和西部都用圣路加的笔来装饰,那位福音书的作者或许是一个医生,被迫从事画家的职业,在原始基督徒的眼中,竟然是那样的亵渎和可恶。荷马的缪司和菲迪亚斯的凿子创造出奥林匹斯山的约夫,可能在哲学的心灵中激起暂时的虔诚。然而这些正统基督徒的画像,是在鉴赏和天才最为没落的时期,由那些僧侣画匠毫无章法地涂抹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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